钟意一怔,死水寒潭一般的眸子里终于荡起一抹微澜:“那怎么办?”
以前他只听说过蛊术,却没有亲眼见到过。
“那你岂不是要和王豪同生共死?”
侬六娘冷哼一声:“阿花婆婆会帮我的。”
给王豪下的蛊,是侬六娘生母留给她的,当年她气昏了头,才用自己做了母蛊。
现在后悔也晚了。
不过,也多亏了母蛊在她身上,王豪才不敢杀她,她才能等到何大当家派人来救她。
她问过阿花婆婆,阿花婆婆能给她解蛊,但这是一个痛苦而漫长的过程。
现在她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解蛊,她要先把她的军队夺回来。
王豪,你就先活着吧,总有一日,我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第323章 中秋(两章合一)
去向王豪求救的人马还没有走到汉王宫便遭遇到伏击,月光下,为首的人认出了伏击他们的是什么人。
“你是大岩岭”
话没说完,一柄剑便刺入了他的咽喉。
他认识这个人,这是大首领那几个舅舅的手下。
战争短暂而血腥,片刻之后,地上便躺满尸体。
十几名锦衣卫连同大岩岭的人联手进行了这场杀戮。
侬老大三兄弟到死都没有想到,舅舅们不但与他们割裂,还全都倒向了侬六娘。
这场杀戮,就是大岩岭交给侬六娘的投名状。
军营里,一声凄厉的惨叫打破了夜晚的宁静,紧接着,惨叫声此声彼伏,兵士们被临时集合的号角声惊醒,当他们拿着武器赶过来时,看到的就是正在不断加高的尸山。
有人还在往尸山上扔着尸体。
尸山旁边是数十个熊熊燃烧的火把,火把围绕着一个人。
有人认出来了,大声喊道:“六娘子,那是六娘子!”
“六娘子,你的病好了?”
“萨玛保佑,六娘子回来了!”
在此之前,覃阿彩让女儿侬翠丹冒充过侬六娘,担心露馅,对外宣称侬六娘生病,虽然后来覃阿彩母子杀死老峒主的事情暴露,但是侬老大他们心里有鬼,仍然咬定侬六娘是病了。
侬六娘的亲信们有的死了,有的则被调去了驻守偏远的地方,现在还留在这里的将官,要么是侬老大的人,要么就是刚刚从低阶军官提拔上来的,他们对侬六娘并不熟悉。
但是,这支军队从开始就是侬六娘组建的,他们对侬六娘心存崇敬。
现在,看到活生生的侬六娘站在面前,兵士们沸腾了!
“六娘子,六娘子!”
侬六娘挥手,高声说道:“兄弟们,我没有生病,我是被侬老大他们用奸计陷害失去了自由,他们和覃阿彩母子一样,都是我们峒人的败类,他们和王豪勾结,害死了我的阿爸,又要害死我,他们是峒溪的罪人!”
峒兵们恍然大悟,难怪六娘子忽然病倒,难怪六娘子“病倒”之后,军队里一下子就少了很多人!
这些兵士从入伍的第一天,就是跟着侬六娘打王豪,在与王豪的战争中,他们失去了亲爱的同袍,失去了自己的兄弟,王豪就是他们共同的敌人。
可现在,侬老大他们却与王豪勾结,这已经不是与侬六娘一人为敌,而是他们所有人的敌人。
他们已经看清楚了,那些尸山上的尸体,就是侬老大带过来的人。
“罪人,萨玛会惩罚他们的!”
“杀了他们!”
群情愤慨,火光中的女子气势滔天。
隐在暗处的钟意嘴角浮起一抹笑容,这次的任务终于完成了。
次日,钟意一行便向侬六娘告辞,侬六娘叫来木玲,她对钟意说:“让木玲跟你们一起进京,替我向何大当家致谢。”
钟意眉头微动,没有再问什么。
从桂地到京城,普通人来去也要半年的时间,可是钟意一行仅用了三个月。
正是中秋,宫中设宴,何苒请了冯撷英、聂忱、劳光怀以及李锦绣和陆屏南母子一起进宫,与昭王一起饮酒赏月。
酒宴进行到一半,元小冬悄悄进来,在何苒耳边低语几句,何苒哦了一声,神情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
宴席结束,众人告辞,何苒便也出宫回家去了。
周坚望着重又恢复寂静的宫殿,对春旺说道:“你猜姐姐急着回去,是要见什么人?”
春旺一怔:“大当家有人要见吗?小的看大当家饮了很多酒,回到家一准儿就要睡了。”
周坚勾了勾唇角:“元小冬进来过,姐姐的样子很高兴。”
春旺没敢接话,他知道元小冬来过,但是他没有留意到大当家的表情。
大当家不是喜形于色的人,但是这一次,却被昭王看出来了。
也许元小冬带来的确实是一个好消息,大当家难掩欢喜吧。
周坚叹了口气:“今天钟意没有来。”
春旺又是一怔,钟意没来?对,是没来,从什么时候开始,昭王这么关心钟意了?
春旺还记得,昭王对钟意是有几分畏惧的。
以前每次见到钟意,昭王都会紧张得手心出汗。
不过,钟意的确挺吓人的,没有人不怕钟意吧。
周坚似是在对春旺说,也似是在自言自语:“钟意已经好久没有出现了,有三个月了。”
老磨房胡同里,消失三个月的钟意出现了。
他向何苒汇报了桂地的情况,又告诉何苒,木玲也来了,是来替侬六娘向何苒致谢的。
何苒兴奋:“好啊,请她进来。”
木玲走进来时,手里捧了一只巴掌大小的匣子,钟意的目光落在那只匣子上,原来侬六娘还让木玲带来了礼物。
木玲学着汉人的样子,向何苒行了大礼,又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她虽是汉人,可她自幼长在峒溪,并没有正式学过汉人的礼仪,这一套动作虽然生涩,但却读意满满,没等小梨铺上垫子,她就磕头了,抬起头来时,脑门上一片红肿。
小梨连忙出去,让厨房去煮消肿用的鸡蛋了。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木玲磕完头,却看向坐在一旁的钟意。
“钟大人,您可以出去吗?六娘子让我带给大当家的话,不能让别人知道。”
钟意声音冰冷:“本官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有保护大当家之责。”
木玲:“我不知道你们汉人的官儿都有什么责任,我只知道这是六娘子的吩咐。”
钟意当然不肯出去,木玲虽是汉人,可也和峒人差不多,别看何苒有恩于他们,可峒人终归还是峒人。
非我族类,不得不防。
木玲还要说什么,何苒笑了笑,对钟意说道:“今晚月色甚好,小冬,陪钟指挥使去赏月,小梨,安排宵夜,我要和钟指挥使多喝几杯。”
钟意无奈,看了木玲一眼,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
钟意已经不记得有多少年没有赏过月了。
前世,自从何惊鸿离开之后,无论是中秋上元还是除夕,宫里再也没有论过宫宴,而他也再也没有欣赏过月色。
他还记得何惊鸿很喜欢过节,除了众所周知的这些,她还会过一些稀奇古怪的节日。
那是他遇到何惊鸿的第二年的夏天,一大早,何惊鸿就告诉他,说跑来了一只猫,还详细描述了那只猫的美貌。
他开心极了,跑到放猫的地方去看猫,结果根本没有猫,里面有一只大老鼠!
他最怕老鼠了,吓得大哭起来。
结果就是何惊鸿告诉他,那天是什么愚人节。
可他不依,他一直哭,没办法,何惊鸿只好带着他到处找猫,找到一户有猫的人家,给了那家人十文钱,让那只猫陪他玩了一下午。
钟意勾起唇角,他还记得那只猫的模样,那是一只特别漂亮的三花猫。
他喜欢猫,他知道何惊鸿也喜欢,可他们四处流浪,何惊鸿说猫跟着他们会受苦,所以他们不能养猫。
那时他有一个心愿,等他长大了,一定要盖一个大房子,养两只猫,一只是姐姐的,一只是他的。
可是后来他长大了,却忘记了很多事,也忘记了小时候的心愿。
这时,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落在了他的头上,接着,他便听到一个贱贱的声音:“好久没见你,你哪里浪去了?”
钟意皱眉:“从我头上下来。”
小八果然离开了他的头顶,落到栏杆上,一双黑豆似的眼睛不屑地打量他:“看把你能的,我脾气好是装的,我暴躁起来不要你的命。”
钟意忽然有了一个主意:“小八……”
“叫八不叫爷,太监没有爹!”
钟意它只是一只鸟。
“八爷,你喜欢猫吗?”
小八啊的一声尖叫,飞起老高,冲着钟意大叫:“来人呀,这里有个傻叉!”
何苒一出来,便听到了小八的喊声,她笑着摇摇头,走到钟意身边,说道:“不好意思,小八扰到你了。”
钟意忙道:“无妨,一只鸟而已。”
小八:“刀不锋利马太瘦,我还不想和你斗。”
这时,寿眉等人已经在院子里摆上了宵夜,何苒请钟意落座,木玲则被流霞几个拉去小聚了。
何苒笑着对钟意说道:“这些日子辛苦了,初到桂地,有没有水土不服?”
钟意摇头:“我还好,但是有几个兄弟起了疹子。”
何苒问道:“那边有瘴气,应该提前找人给你们制些去瘴的药丸带上的,是我疏忽了。”
钟意忙道:“这不是大当家的疏忽,是我低估了那边的情况,再说,咱们这边带去的药丸,到了那边不一定就能派上用场,好在这次去的锦衣卫和鹰队的人,个个身强体壮,虽然有些水土不服,可也没有大碍。”
何苒又详细问了那边的情况,刚刚钟意只是粗粗讲了一些,现在便把自己所看所听的东西全都讲给何苒知道。
得知侬六娘身上的母蛊可以解除,何苒松了口气。
能解就好,她还担心要把王豪养到寿终正寝呢。
这时,钟意说道:“周沧岳的势头很猛,依我看,即使咱们没有救出侬六娘,王豪也长久不了,不出两年,周沧岳就会打到桂地。”
何苒眸光闪闪:“哦?他现在这么厉害了?”
钟意点点头:“回来的路上,我派人去打听了虎威军的情况,他们不但在和朝廷军对抗,同时也在剿匪。
那边和北方不同,那边的土匪以蛮人居多,打起仗来,不但有竹枪长矛,还会用毒,周沧岳手下有个将军中了贼匪的毒,折了一千多人。”
何苒蹙眉,发生过这样的事吗?
周沧岳没有和她说过。
细细想来,周沧岳的信里除了偶尔倒倒苦水以外,其他时候都是报喜不报忧。
“现在呢,这支土匪还没有被剿灭?”何苒问道。
钟意摇摇头:“不是,那支土匪已经剿了,周沧岳亲自带人剿灭的。匪人在对战的时候用了毒,周沧岳虽然早有准备,但那下毒的手法太过刁钻,他还是招了道,虽然及时请来了苗家的巫医给他诊治,可是他还是昏迷了整整七天。”
何苒:“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钟意说道:“就是不久之前吧,这是我们回来的路上听说的,不过周沧岳已经伤愈了。”
晚上,送走钟意,何苒连夜给周沧岳写了一封信,原想给他送些药物的,可是转念一想,周沧岳是中毒,她手上也没有日常用来解毒的常备药。
想到这里,何苒便想起侬六娘让木玲给她送来的那件礼物。
那是蛊。
木玲告诉她,这只蛊名唤金归,不是龟,而是归,归来的归。
因为这蛊不是用一次就死,而是可以反复用,只要养得好,这只蛊虫可以一直活着。
至于能活多久,木玲就不知道了,她说她听侬六娘说过,阿花婆婆有一只蛊,是阿花婆婆从还是小姑娘时就养着的,现在还活着。
金归蛊以虫子为食,不过它不挑,只要是虫子就行。
金归蛊见血便入,只有对方死了,它才能出来。
平时喂养时一定要注意,如果手上有伤口万万不行。
侬六娘之所以会选择把金归蛊送给何苒,就是因为金归蛊操作起来非常简单,没有母蛊,且危急时刻是可以拿出来救命的。
何苒活了三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蛊虫,她好奇极了。
次日,何苒去太医院,选了几味补气补血的药丸,和那封信一起交给曾福。
曾福出城找到丐帮的信使,让信使把信和药丸一起送走。
一个多月后,周沧岳收到了何苒的信,何苒在信里问起他中毒的事,周沧岳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四下看了看。
太可怕了,苒姐远在京城,连他中毒的事都知道了?
堂堂虎威军大元帅中毒,这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再说,当时他正在整束军纪,下面有不少反对的声音,其中也有人在搞小动作,因此,他中毒这件事被隐瞒了起来。
当时情况很危险,白狗等人对外只说他受伤,而且是皮外伤,还让红豆冒充他坐在军帐里。
不用按方煎药,拿起药丸直接就能吃了。
每个药匣子里都附着一张字条,详细写了这药的用途和用量。
这些字条虽然不是苒姐亲笔写的,但也一定是苒姐吩咐下去让人写的。
苒姐对他太好了。
周沧岳晃着脚,美得想要吐泡泡。
这时,白狗一脸贱笑跑了进来:“吴知县又给你送女儿来了,人已经到了。”
周沧岳皱眉:“不是说了我不要,把人退回去了吗?”
白狗:“这次送来的不是上次的那个,比上次的更漂亮,而且一送就是三个让你挑,要是全都喜欢,那就都留下。”
周沧岳下意识地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问道:“人在哪儿?”
白狗:“啊,你已经迫不及待了?”
周沧岳朝着他脑袋就是一巴掌:“狗屁的迫不及待,我问你人在哪儿?”
“就,就在前面的花厅里。”白狗摸着自己那可怜的脑袋。
“怎么把他们带到花厅里了?”周沧岳不高兴。
“不用带啊,人家原本就住在这里,这地方,他们比咱们还熟呢。”
这里是县衙,他们住进来之后,吴知县一家就搬了出去,吴知县还在考查期,考查期通过就继续做他的知县,若是不能通过,那就哪来的回哪去。
这也是效仿的何苒,苒军每打下一座城池,便是这样操作的。
那位吴知县,嫡女庶女干女儿,加起来有好几个,前几天送来一个,说要给周沧岳当丫鬟,周沧岳没收,今天索性送来三个。
周沧岳声音压得更低:“张世功他们几个呢?”
白狗:“就张世功在衙门里,其他几个全都到街上安抚百姓去了。”
白狗话音刚落,脑袋上又挨了一记:“还不快把那三个妖精轰出去,快,快去!”
四下看看,一眼就看到靠在桌边放着的打狗棒。
前阵子中毒,刚能下地时接连几天走路打晃,周大元帅不忘初心,这打狗棒就成了拐杖。
“拿上这个,把人赶出去,快!”
白狗怔了怔,娇滴滴的小姑娘,用打狗棒往外赶,万一不小心把人打坏了怎么办?
可是白狗来不及再问,就被周沧岳推了出去。
张世功从书房里出来,就看到白狗和几个当兵的,每人手里一根打狗棒,正把几个人往外赶。
其中三个花枝招展的小姑娘,嘤嘤哭泣,别提多可怜了。
“这是怎么回事?”张世功拉着过来看热闹的黄豆说道。
黄豆:“给大元帅送来的,大元帅看不上,这不正往外赶嘛。”
“看不上?”张世功问道。
黄豆:“是啊,你看这三个,下巴尖得能戳死人,腰细得能勒死人,大元帅当然看不上了,张先生你还不知道吧,咱们大元帅就喜欢虎背熊腰,一拳打死一头熊的。”
张世功的嘴巴越张越大,这位大元帅,有性格!
京城,何苒在研究那只金归蛊,她用小镊子夹起一条虫子,送到金归蛊面前,金归蛊一动不动。
是不是这种虫子不合口味?
虫子是让冬瓜捉来的,冬瓜还以为是拿来喂小八的,捉的都是又肥又大的,一条虫子足有金归蛊三倍那么大,也难怪金归蛊不肯吃。
何苒又换了一条小一点的,可金归蛊显然还是没有食欲。
木玲还说金归蛊好养活,可这摆明很挑食啊。
可惜木玲已经离开京城返回桂地了,想问问她也不行了。
何苒索性把几条虫子全都放进匣子里,爱吃就吃,不爱吃就饿着,她不惯着。
这时,小梨在外面叫她,何苒把匣子收好,便出去了。
又有一堆公事在等着她。
何苒暂时把金归蛊抛到脑后了。
晚上,她回到老磨房胡同,小八便和她告状,状告冬瓜,因为小八又看到冬瓜捉麻雀了。
八爷不能忍。
听到冬瓜的名字,何苒这才想起那只金归蛊。
那么小的金归蛊,可别让那些大虫子给吃了,那不就白费了侬六娘的一番心意了。
何苒小跑着跑进书房,打开那只匣子,看到金归蛊和那些虫子全都好好的,何苒松了口气。
这个挑食的小家伙,果然连一条虫子也没吃不对!
她用镊子碰了碰其中一条虫子,很轻很薄,稍一用力,虫子的外壳便破了。
她把那些虫子挨个检查,全都一样。
这些虫子都已经是空壳了,里面的肉和内脏全都被掏空了。
何苒惊讶地看着那只金归蛊,小小的一只,竟然把这些虫子全都吃了。
次日,何苒把一条小蛇放进去,晚上回来,匣子里只有蛇皮。
换了一个大箱子,何苒又把一条大蛇放进去,眨眼的功夫,金归蛊就被大蛇用芯子卷进腹中,何苒吓了一跳,金归蛊,就这么被吃掉了?
可是下一刻,那条大蛇便痛苦地翻滚起来,何苒连忙跳到三丈以外,还能听到蛇尾拍打在地上发出的响声。
足足用了小半个时辰,大蛇终于没有动静了,何苒走近一看,只见原本平滑的蛇身上起了一个小包,那小包四处游移。
何苒不错眼珠地盯着那个小包,那小包和金归蛊差不多大小,想来里面就是金归蛊。
何苒松了口气,金归蛊还活着。
这是何苒三辈子以来第一次亲眼见到蛊虫的威力,虽然这只是体现在蛇身上,就已经足够震憾了,试想如果这不是蛇,而是人呢。
何苒想用竹棍把大蛇挑起来,可刚触到蛇身,蛇身便又动了,原来这蛇还没有死。
何苒嘴角抽了抽,她能猜到这条蛇现在有多么痛苦了。
足足又过了半个时辰,金归蛊才吃饱喝足,餍足地从大蛇身体里爬了出来。
金归蛊吃了整整五天,才把那条大蛇吃干抹净。
何苒觉得以后还是喂虫子吧,捉虫子的工作交给冬瓜。
天气一天凉过一天,京城里的虫子不容易捉了,元小冬在宫里待过,他就御花园里肯定有虫子。
冬瓜虽然还没有成年,可也不便进宫,何苒就让元小冬趁着给干爹元英请安的时候顺便捉点虫子。
现在元小冬不在宫里当差,虽然同在京城,可也不能经常到元英身边服侍,因此,今天他起个大早,特意买了几样干爹喜欢的吃食。
元英看到元小冬很高兴,他那么多干儿子干孙子,真没想到,最孝顺的居然是最后认的这个。
父子俩聊了一会儿,听说元小冬要找虫子给大当家喂鸟,元英叫来一名内侍,说道:“你带他去湖边桥那边,那里有虫子,前天老胡还找灭虫子的药呢,多亏没找到,否则就没了。”
所谓湖边桥,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那座桥没在湖上,而是在湖边,原本是一个很独特的景致,但是迁都之后,御花园里欠缺打理,那座湖边桥也因年久失修断了几根木头,看上去一片萧瑟,平时也没人往那里去。
老胡原本是负责清理湖面脏污的老内侍,迁都之后,宫里没有正儿八经的主子,余下的妃嫔们也没有心思去湖上泛舟,老胡很闲。
那时宫里坐吃山空,元英没办法,就在御花园里僻出一块地方种菜,多多少少也能省下买菜的钱。
老胡就是负责种菜的几名内侍之一,湖边桥周围现在都是菜地。
何苒进京后,元英对何苒说了,他们在宫里种菜,何苒还夸奖了几句,从那以后,种菜的事就算是过了明路,菜地又扩了几块,就连昭王吃的菜,也是宫里自己种出来的。
元小冬跟着那名内侍来到湖边桥,便看到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内侍正撅着屁股在捉虫子。
“那就是老胡,你在宫里时可能没见过他,他以前是管湖面的。”带路的内侍介绍。
元小冬虽然在宫里待过,可他是闵熳身边的人,像老胡这种做粗活的内侍,他是不认识的。
元小冬和老胡打个招呼,便弯下腰,帮老胡捉虫。
没过一会儿,一老一少就混熟了。
老胡对元小冬说道:“以前宫里的这些崽子,就属你的命最好了。以前服侍皇上,现在服侍大当家,你说,还有谁比你命好?”
元小冬连忙纠正:“不是皇上,那是闵熳,您老要改口了。”
在金陵的新帝一早就颁下诏书,代表祖宗废了闵熳的帝位。
那是闵家子,不是周家的,不配当皇帝。
因此,世人称呼闵熳都是直呼其名,没人再用皇帝或者先帝来称呼他。
老胡叹了口气:“是啊,要改口,都要改口,等到宫里这位登基以后,就要再改口。”
元小冬笑着岔开话题,说起了这些菜。
老胡说道:“其实这虫子捉不捉的都一样,天冷了,这是最后一茬菜了。”
元小冬就夸老胡把菜种得好,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老胡忽然四下看了看,见那个带路的内侍早就不知道去哪里偷懒了,菜地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老胡压低声音:“你老家有啥好去处?”
元小冬一怔,绷紧身体:“老家有座惊鸿楼,四方亲友共相聚。”
老胡苦笑一声:“难怪你小子这么好命,原来是自己人。”
当年,元小冬进宫时有三个人,都是差不多大的孩子,李锦绣对他们说,宫里有自己人,有难时会有人照应他们。
元小冬进宫后一直顺风顺水,后来又去了金陵,也就没有见到过惊鸿楼放进来的钉子。
老胡头发都花白了,在宫里已经很多年了。
“你在这里多少年了?”元小冬问道。
老胡有些得意,冲着元小冬伸出四根手指:“四十二年零十个月又八天。”
元小冬问道:“我之前也进过宫,您为何没来和我相认?”
老胡翻翻眼皮:“相认个屁,你当走亲戚呢。小子,我可告诉你,别看你现在跟着大当家,不当钉子了,可也要记着,哪怕你知道谁是钉子,也不能说出去,有时候,你多一句嘴,就能废掉人家多年的心血。”
元小冬连连点头,他当然知道,当年李锦绣从一堆孤儿里挑出他们三人,那个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这辈子都是惊鸿楼的人。
“那您今天找我是有事?”元小冬问道。
老胡的声音压得更低:“这个月,昭王和冯才人在御花园里遇到过三次,其中有两次,昭王都是一个人,春旺没有跟在他身边。
这事不寻常,你务必要告诉大当家。”
元小冬不知道谁是冯才人,但是昭王没有大婚,在宫里能够称做冯才人的,应该就是那两院子先帝嫔妃中的一个。
元小冬拿着一罐子虫子,高高兴兴地离开御花园,去向元英告辞。
他走出御花园时,刚好遇到了迎面走来的昭王和春旺。
昭王一身淡青色的锦袍,手里拿了一柄折扇,天凉了,折扇就是做样子用的。
何苒带元小冬进过宫,昭王记得他。
看着元小冬的背影,昭王对春旺说道:“你去问问,他怎么进宫来了。”
春旺很快就打听回来了,笑着对昭王说道:“王爷,您还记得大当家养的那只鹦鹉吧,元小冬是来给鹦鹉捉虫的。”
昭王眉头微动:“进宫捉虫子?真的吗?”
春旺笑道:“是真的,小的问过了,菜地里有虫子,刚好元小冬要捉虫喂鹦鹉,元大总管就让人带他去捉虫了,听说捉了一大罐子呢。”
昭王点点头,打开折扇摇了几下,对春旺说道:“走吧,去看看那几盆菊花开了没有。”
春旺心下一沉,不就是捉虫子吗?难道王爷不相信?
他跟在昭王身边几年了,自从学会拿扇子以后,每当昭王说谎或者想要掩饰心中想法时,就会摇几下扇子。
这几年来,尤其是最近这一两年,昭王的心思越发多了,也越来越难猜测了。
找个机会,要给大当家递个话了。
若是柏先生还在就好了。
元小冬从宫里回来,没回自己住处,先到老磨房胡同交差。
除了那一罐虫子,还有就是老胡带给他的消息。
何苒让小梨把厨房新做的点心给他带回去吃,看着元小冬欢欢喜喜的走了,何苒心情也很好。
宫里自力更生,蔬菜免被虫咬,金归蛊吃饱肚子,都是好事。
还有沉寂多年的人,没忘初心。
三天后,昭王写了一篇文章,让春旺送来给她过目。
昭王一直都在认真练字,当年他刚被找回来时,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现在他已经能写一笔漂亮的字了。
何苒认真看了昭王写的文章,文章和他的字一样,都很精致。
遣词造句极其华美,引经据典,却难掩幼稚苍白。
何苒知道,昭王能让春旺把这篇文章送过来,这一定是他自认写得很好的。
何苒微笑,对春旺说道:“昭王进步了,小梨,把我新得的那方澄泥砚拿来,送给昭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