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韵是贪农大离家近,毕业后也没做这个,而是跑去互联网公司上班了。
大家对农学能有什么精神?
况且,翻阅故纸堆是一件很乏味的事。只是到了要写论文的时候,大家就对这些“额外”的作业很感兴趣了。
楚韵捧着花生瓜子八宝粥,也混迹其中跟着研究了一阵。
清朝关于土地的史料很多,尤其康熙是个很关心米价的皇帝,他被四爷夹掉的也几乎不包括这个部分。
楚韵对康熙朝的粮食了解得也就比较多。她记得康熙年间出过很多天灾,大地震,蝗灾,旱灾,江南水灾,不一而足,最终的结果是大部分时候粮价都能控制在七文上下。
她穿过来之后,和老太太就是靠着这个从陕西蝗灾里活下来的。
楚韵考虑过做预知梦告诉周围人,是老太太打断了她这个念头。
老太太听她说完之后,立马叫了两个尼姑过来给楚韵灌黄符水,拉着她去看一个“先知”的下场。
那个先知叫陆沉川,唉,说句丧功德的,从名字就能看出他日后的下场了。
陆沉川是个很俊秀的年轻人,是当地的庙祝,老太太拉着爹娘三天两头就要去上香解签。
陆沉川忽然有一天说,河里何年何月要发大水,让村人收拾家当赶紧走。
他说中了没有?当然说中了,不少村民都因此避开得救。
人对神是又敬又怕的,没有的时候盼着,真出现了,那就要拉下来。
日子一久,他们就把陆沉川沉塘祭奠河神了,说他是河神的小儿子,在人间已经功德圆满,是时候回去尽孝了。
楚老太太当时六岁多,被爹娘抱着去看稀奇,她万万没想到笼子里是给自己吃糖说故事,送大竹马玩的庙祝。
陆沉川在笼子里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这就是他留给喜欢自己的小丫头的遗言。
楚老太太永生记住了这件事,她破天荒地把楚韵关在屋子里不让她出门了。
幸好,楚韵说的蝗灾并没有马上应验,楚韵都在猜,或许她穿的只是衍生吧。
她放弃了。
但她的老太太是天下最好的老太太,经历过陆沉川的事,楚家当年没有卖粮,两婆孙还在家挖了个大地窖。
蝗灾是迟了一个季度来的,两人躲在挖的地窖里过了半个多月暗无天日的生活,等救济粮到了才敢爬出来。
慢慢的,她察觉出了规律。
她记住的这些天灾,确实会发生,只是或许因为时空不同,发生的地点和时间不能保证。她也无从像陆沉川一样准确预言。
每次有个什么,楚韵就注意到有钱人并不是傻乎乎的一掷千金到处捐款,这是男人做的事,是小部头。
大部头在女眷这边,太太小姐们不是捐钱赈灾,人家是自己搭个棚子,免得肥了硕鼠荷包。
还有一样,是重中之重,越有钱的人越不在赈灾上,而是在祈福上。
灾年厄月人家四处买莲花桃子等素果做水陆道场,风调雨顺时人家给和尚送僧衣僧帽还愿。
平时屋檐上来着乌鸦都要去解签化煞,更何况这样的大灾。
京里的有钱人,只有比乡下更厉害的。
发难民财,楚韵不会也不敢去做,发点狗大户的财,她只当替天行道了。
第10章 利益至上
楚大不知道这个能卖什么钱,三百斤桃两个麻布口袋就能装完,不过楚韵此时今非昔比,他温和地像个好兄长似的关心道:“姑爷对你不好吗?怎么还要去卖东西呢?要不要我跟他说说?”
“他待我很好,只是我嫁妆少过得没底罢了。”楚韵当然不可能告诉以后可能有地方要出事。她给的理由是:“我是听人闲聊说,这二月间京里要大做水陆道场,我想着,到时僧衣僧帽和素果走俏。”
听谁闲聊楚韵说得含糊,楚大无视掉嫁妆少等刺耳字眼,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个人是杜容和。
姑爷是挺靠谱的,人家在什么地方当差?皇城中的禁地,消息灵通很正常,他说要走俏那多半是真的。
楚大还说呢:“这二两银子够做什么?不如多放点。”
“我没钱!”楚韵说。
这已经是她所有钱了,再要钱,那就得卖掉所有嫁妆。这是老太太的遗物,就是再穷,也不能打这主意啊。
楚大要供楚宗保念书,他也没什么钱,道:“你傻啊,姑爷有的是钱,你是他媳妇,同他说两句什么银子要不来?”
楚韵没这么厚的脸皮:“一二两银子有什么好说的,再说我是听来的,也不好叫他们知道。”
她是嫁了人的,在理论上她的一切都是杜家的了。
杜家人要是知道自己和杜容和做生意挣了一点,杜太太也不会认为这是靠她自己得来的。
楚韵想要在杜家有自己的钱,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让杜容和过手。
这也是她为什么让楚大去替她买的原因。
买了东西可以放在楚家,杜家人不会知道。
楚大对她和老太太混账,可他做生意很有诚信,不然也不能在京里留下来。
这倒不是说他是个有苦衷的好人,反而更说明他是一个利益至上的人。
跟这样的人打交道,有钱有势时是不必担心他会对你怎么样的。只有在处于下风时,才需要担心他是不是会反水。
当年楚父楚母还在时,孝道站于上风,楚大是好哥哥好孙子。
楚父楚母死后,孝道只会破坏他的生活水平,他就选择做好丈夫不孝子,一切都是为了“小家”。
楚韵一开始很不理解,一个人怎么会突然变得冷酷无情。
楚老太太说:“因为他楚东陵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其实楚东陵一年只给点“吃肉银”的补贴,楚老太太是可以告官告楚大忤逆不赡养老人的,楚东陵一定会吃官司。
只是吃官司之后呢?
外人一定会说,这家出了个不孝子,这家的姑娘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出嫁是不用想了,说不定最后会被宗族送到寺庙里关一辈子。只要对外说一句是她自愿去给老太太祈福,楚家姑娘的名声立刻就能回来。
不会有人反对这个。
老太太想得很清楚,也再三跟楚韵说就算自己以后走了,她也不能对在说哥哥一句不好,这会玉石俱焚,还告诉她:“以后我走了,你还是要回京,他不会卖你,也不会管你。你去了别跟他谈感情,没用,他理解不了,你得跟他做生意,稳稳压住他一头,他就什么都理解了。”
老太太拿一回孙子送来的“吃肉银”,就在外说一回他的好。
楚东陵老家的名声保持得一直不错,也就是不妨她们能靠着种地在乡下攒出两箱衣裳,这回才栽这么大个跟头。
原本他们估计,楚姑娘在乡下过个七八年苦日子,到了婚龄再把她接过来吃两顿好饭,让柯氏收拾两件不要的旧衣。还有什么好说的?想也知道这乡下土妞会感激涕零到不会提半个字的嫁妆。
这些都是楚韵猜的。
等杜家收下她拿出来的嫁妆时,楚东陵也没有生气,而是迅速调转口风,拿了二两银子给她添妆。
楚韵更深刻地理解了老太太的话,楚东陵一切的行为都是因为——感情对他是不值钱的。
这样的人,楚韵不喜欢,但不得不承认,他们总是比有坚守的人更容易成功,更容易长命百岁。
楚东陵听完楚韵的话,知道生意有黄的可能,也不争了,转头就去拿笔墨立契,道:“这是你的生意,我帮你跑腿不掺和,这是规矩。果真挣了,你多来家里走两圈,就当给我茶钱了。我也不哄你,你怨我也好恨我也好,想自己活得好,无论如何跟我在外头做对亲兄妹。”
他们都姓楚。
兄弟姐妹间的纠纷,是没法解决的。
再多的怨,血亲之间,不容宣泄。
楚韵冷笑:“我比你清楚!”
这时楚韵在楚东陵心里已经完成了“乡下来讨债的妹妹”到“照顾自己生意的城里人”之间的转变。
他真正有了兄长的样子,笑:“长大了,知道照顾自己了,这很好,爹娘知道也能安心。”
楚韵想,老太太当真了解这个孙子。
看,楚姑娘一直哀求的好哥哥这不就回来了吗?
楚韵不愿意跟他说这个,她不是真正的楚姑娘,不会被没经历过的兄妹情触动。
楚东陵看她不接话仍笑眯眯的,一点不生气,好像楚韵刚进京时在他眼里看见的嫌恶从来没出现过。他转头提起生意的事,又收了100文的定金,道:“账也是跟着京里的规矩走,月结。”
这回楚韵理他了,只是刚到手的100文,还没捧热乎转头就没了,她一想这个就想中风。
不过楚韵并不后悔,这份契约,才是她最想要的东西。
不求回报的感情是最昂贵的,拿多了她还不起,再说以后没有感情了要怎么办呢?
所以她出门时是带着笑的。
那头柯氏在打开黄袋子瞧着不是老米是瓜子,险叫气死,又忍不住不磕,结果越磕越上火,眨眼嘴角便冒出个大燎泡。
丈夫已不容她再给小姑子没脸,就这,人走时还得收拾出两筐娘家送来的酥梨叫她带走。
她盼着小姑子有骨气,不要娘家的东西。
楚韵真不是这类人,不得不低头时她低得下头,可不用低头的时候干嘛受气呢。
想着自己给柯氏当牛做马两个月,她还笑着说了声:“谢谢嫂子。”
柯氏嘴角的泡更闪亮了!
杜容和看了她好几眼,差点没忍住笑。看人精神抖擞的,他这才放心地把人扶上驴车,同楚家兄嫂道别。
回了杜家,两人换了衣裳,便要去给杜太太请安。
喜鹊摇头没让进,道:“太太头疼歇着呢。”
“出门前都还好好的,这会儿怎么突然疼了。”楚韵还奇怪呢。
回去何妈就说:“杜老爷又让那头叫走了,太太不乐意。”
杜太太素来不乐意家里跟民人打交道,她希望儿女都跟舅家亲,然而郎家人鼻孔朝天,杜老爷去了几回就不大去了,连带着几个小姐少爷也不去。
看丈夫一个月去了两回八竿子打不着的沈杜家,自然害头风。
杜容和知道杜太太是装的,杜老爷才是真会出事那个,赶紧拿着东西又要出门。
楚韵叫住他问:“那你晚上回来吃吗?”
杜容和点头道:“在外哪吃得下,叫厨房给炒一盘香椿鸡蛋,再拌个豆腐。”
楚韵记下来,随后便同何妈一起去院子里摘香椿。
杜家院子浅,却种了不少经济花树,一年四季家里都瓜果不断。这株香椿只养了三五年,春日也就够杜家人尝个鲜。
楚韵和何妈不敢摘多了,又担心摘得不够杜容和吃不过瘾,干脆摘了一大盘连带着酥梨一起送过去,叫厨房洗了分,这样摘多少也不打眼了。
一听说儿子也去了,杜太太头疼得更厉害了,她叫喜鹊过来喊楚韵。
儿子不会不懂事,只会是媳妇不懂事,不知道劝着。
屋子里杜乐坐在杜太太身边小口小口地吃酥梨,还叫厨房晚上再收拾两个炖梨,她吃了再回去。
她在也不奇怪,父母生病是出嫁女除了逢年过节唯一能回娘家的理由。
楚韵一进门,杜乐就说:“我回娘家还没三弟妹勤快。”
其实楚韵一月也只回去了两次,头一次还是新媳妇回门,那时席面亦订在杜家附近,她都没进楚家门。
但跟婆婆的女儿顶嘴,就是在跟婆婆过不去,这时候哪有能顶婆婆嘴的媳妇?
楚韵说:“三爷叫我去的。”
杜乐不能顶弟弟,弟弟认她,她日后才有娘家。她轻轻哼了一下,又说起嫁妆的事。
先前她一直没找着机会同杜容和说,天一黑就叫人送出内城了,这时好不容易回来,当然不能再放过。
杜乐道:“这也没外人在,那二十箱是怎么回事家里都知道,你去开了厢房,让人搬出来吧。”
楚韵垂眉低声细语道:“大姐,东西早叫三爷卖了。”
杜乐好像被雷劈了,尖叫道:“怎么会卖了?我都没回来怎么就卖了?”
楚韵细细地同她解释:“大姐,我也不知道呢,原是三爷的东西我不好过问,不过好似给大姐挑的香鼠皮便是用这钱换来的。”
杜家人不知道那十床被子里是暗度陈仓的皮毛。杜太太一听,还算了笔账。
那二十箱东西她心里有数,拢共瞧着也就二十两上下,买了几张皮子,老三能留下十两都算好的。
她还劝大闺女:“你兄弟心里有你,你就别争这三瓜两枣啦,还是大姐呢!”
杜乐原是个浑人,一听这话更不得了,也不管楚韵几妯娌啥的在不在了,怒气冲天道:“谁叫你们当初把我送去那等人家,叫我出了咱家门,好好的旗服也穿不了了。娘瞧着,咱们胡同里往日跟我好的姐们,谁还跟我玩儿?我在那头吃苦,跟下流妇人打交道也就算了,回娘家跟亲兄弟亲爹娘要两样东西还要不到,就是这乡下人,楚老太太还给存了两箱眼屎大的东西出门哩!”
杜月人小性子也混,却听不过大姐说粗话,道:“大姐也是读过书的,少说两句罢。”
杜太太唉了一声,道:“牛家多有钱啊,那米铺都开遍京城啦,绫罗绸缎八辈子都够你使的,再说孩子都三个了,咋还说淘气话,好啦,别怪娘。今晚上悄悄在家歇一晚,明早再叫大哥送你回去罢。”
杜乐是家里唯一不能在娘家留宿的女儿,今日撒一回泼,能在家睡一晚,倒觉得划算,勉强暂停了火气,只是瞧着楚韵仍不顺眼,挥手便叫几人下去。
闵氏叫这挥之即来呼之即去的做派气了一路,路上还说:“几十岁了还这大小姐脾气,也不知出了咱家这个门儿谁还搭理她,旗人不似旗人的,还说咱是笑话呢,黄米胡同谁有她闹的笑话大?”
楚韵听着,倒觉着杜乐也不大容易,难怪她隔三差五跑娘家折腾。旗女嫁汉人在从前是要除旗籍的。按几人说的话,这大姑姐多半是赶上趟了。
这两回杜乐在娘家都穿的褂子旗袍,回婆家前又得脱下来藏着,这滋味儿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杜太太多重视身份,看着多爱儿女的一个人啊,竟也肯这么对待女儿。
这事儿瞧多了,楚韵觉着还是乡下好。
城里人杜容和是晚间回来的,手上拿了包东西。楚韵看他脸色也没什么不对劲的,便知那头多半没什么事。
屋子里何妈已经把饭菜摆好了。
除了杜容和说的香椿炒鸡蛋和小葱拌豆腐,还多了两碗冰糖雪梨、两碗蜜饯核桃泡茶,茶用玉兰银镶雕漆茶盅装着,瞧着富贵极了。
东西也好吃,尤其泡茶,入口醇香,有点儿油脂满满的手磨咖啡味儿。
楚韵很快喝完了一碗。
杜容和眼里这算不得什么好东西,一看就说:“大嫂送来的吧?咱家就大嫂二哥在内务府管茶库。”
他的茶叶不要钱,可都是宫里小太监孝敬的好东西。
何妈不会做这个主,至于楚韵,那就更不可能了。
她不怎么动他的东西,不管杜容和怎么说,她都不用。
何妈啧啧道:“那可不是,咱家除了大奶奶,谁还吃个酥梨赔幅银茶碗。”
楚韵听得咋舌,难怪大嫂腰杆子这么硬,半点不饶人,人娘家顶的是真肥缺。
杜容和听了只是笑,以前是没有,现在么。
他转身把李叔抱的礼盒拆开让楚韵看,道:“这是四叔给你的见面礼。”
这盒子不大却内藏乾坤。
里头放了个小金冠子,两个小银冠子,冠子很小,中心都有拇指大的琉璃,既华美又不会过于奢靡。
要是给什么蓝宝石绿宝石,那就不是楚韵能戴的了,越好的东西越对身份有要求。
从这些东西里就能看出沈杜人心细,做事周全。
但仔细一想,楚韵又觉得很别扭。
杜老太爷刚让杜老爷捧烟没几日,杜老爷人都没好利索呢,才顺着意做了一点小事,人家立马就送上礼了。
她觉着这不像平等交往,那头明显是把自己当主支了,对待杜容和父子跟训奴似的。
明摆着说——这次做得不错。
“这东西虽好,却不是好意头。”她合上盖子道:“你收起来吧,我不要。”
再说这得多少钱啊?楚韵真的一点也没有了!
杜容和看她忐忑的神情,知道这姑娘看出门道了。
说句大不敬的话,杜家人都送走几个皇帝了,还能不知道别人训奴是什么样子?
比起内务府的手段,沈阳逃跑之氏哪里够看?
他一点也不在意,要是在意,杜家人早叫气死了,还笑盈盈地喝茶,道:“管他谁给的,心里怎么想的。你都当他是孝敬来的不就成了?”
推脱不掉这份讨厌的礼物,这几个冠子便被楚韵束之高阁,只是打今儿起,杜三爷在楚韵心里又得了一爱称——杜阿Q。
第12章 花多者吉
杜容和对她的腹诽全然不知,兀自吃着香椿鸡蛋,赞一回何妈手艺,道:“香椿芽嫩,鸡蛋也煎得好,带点儿焦糖黄,一戳就流汁。”
还叫楚韵多吃点儿。
楚韵心里装着那二两银子,难得失了吃饭的胃口。
大姐回家侍疾的事,杜容和去了趟亲娘屋里便知道了。
他以为楚韵是为这个吃不下的,道:“我早说了东西是归我处置的,大姐回头要再说你,你让她找我。”
楚韵也就当吃了个瓜,她身负巨债,外头还有二两银子的本钱,这些生活琐事哪里值得她当真费心。
她是惦记外头的桃子和衣裳,
因这操心事太多,人在杜家待了一阵人不见胖反而更瘦了。那边杜容和受亲爹给人捧烟摔了的事刺激,也要隔三差五念经静气,晚上还得挑灯夜读,不出半个月,腰身亦慢慢瘦下去。
这年头不再宽袍大袖,旗袍亦非现代那样贴身,反而格外肥大,衬得人也臃肿,人瘦个几斤外人不大看得出来。
两人骑射种地,身子骨较常人结实些,没脱袄子前,瘦了也没叫外头瞧出来。
还是喜鹊和家里几个丫头做好了衣裳,叫来人往身上一比才发现不对劲。
等人走了,几人凑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讨论两人是不是吵架了。
话眨眼就传杜太太耳朵里。
杜太太剥着甜瓜子儿拉着小闺女感叹:“新婚夫妻这才多久?要说奔丧也得有三月热孝啊。”
“这可是你儿子我三哥!啥丧不丧的!”杜月看不惯她娘这张嘴,抓了把瓜子仁一气吃了,道:“准是让你记账闹得,小嫂子心里想不开自然瘦了。”
杜太太心里亦有猜测,还一件件同闺女分析:“我又没乱收她银子,四时三餐,哪一样记了?你哥是男人,养媳妇天经地义,可也不能手里没个门把,啥都给媳妇吧?我记着大宗的账,还不是为了他么?我可没半点私心。”
杜月劝了一回没劝动,只得撒开手不管了。
然而黄米胡同不少人都很关注杜家的民间媳妇,邻居黄太太便是一个。
黄太太生了两儿一女,家里姨娘也生了两个儿子。
原说也是人丁兴旺之家,奈何旺了个王八,前些年跟噶尔丹打仗,四子去一子回,剩下这个小的没了只手,只关在家生孩子。
一家子都靠着小孩子的口粮过活,小孩子长到十来岁,就爱跟着杜容和哥哥长哥哥短的叫。
都是街坊,况且杜老爷当年也是被同僚背回来的。杜容和对黄家就比较照顾,手上有活常让帮着跑腿,有他搭手,黄家谢天谢地总算不必再不停地生孩子了。
黄太太心里感激,对楚韵和杜容和关注得也多。最近,两人从黄家门前路过,她看出人瘦了些,立马就让娘家送了两条鱼,歇了晌午,提了肥鲢鱼过来,指名道姓要给小夫妻两补补。
“也算我的春礼啦。”
杜太太赶紧说:“两孩子淘气,非说瘦了穿衣好看。”可不是她做恶婆婆害的,你可别乱说啊。
黄太太又说一回年轻人爱俏,嫂嫂得多盯着人,方忧心忡忡地走了。
人走了没多久,杜太太就贴心地把楚韵叫过来,说了一回‘想娘家了就让三爷带着你回去’‘饭是不是不够吃?’之类的体己话,又叫她在长肉前都不必出门了,在家好好跟杜月玩吧。
杜月求之不得,杜家几兄妹岁数都隔得远,她在家也没有什么可以玩的人,非要玩那都是跟胡同里的姑娘一起。
小嫂子跟她只差了两三岁,四舍五入也称得上同龄人啊。
楚韵忤逆不得婆婆,又惦记外头动静,便笑着应了下来。
其实,她也是来了才知道,古代小孩过得并不枯燥,有钱人更是了。就拿黄米胡同来说吧,大多姑娘都会拉帮结派起诗社,互相对打,偶尔还会做丹青。
杜容和跟她说的理由是——好不好的另说,主要是为了不落俗套,不然就不像有门第的好姑娘了。
像杜乐,出嫁久了,又久居商贾之家,杜太太就常说大女儿不像杜家风范。
杜月不玩那个,她只会写些“这么长这么大这么宽这么圆”的诗,写出来也是给人笑话。
她玩的一般都是象鸽铃,风筝,鼻烟壶儿,蟋蟀罐子,鸟儿笼子之类不动脑子的。
由此也可以想到,来杜家的都是什么类型的姑娘了。
这些姑娘最大的十五岁,最小的只有十岁,除了一个被亲娘杜乐送过来交际的牛荣儿,其他都是旗人姑娘。
大家都不怎么搭理牛荣儿。
楚韵是嫁进杜家的杜家人,算不得乡下人了,再说这幅身体今年虚岁十六,实际八月份才真的足岁。小姑娘们心里,没到十六那都是自己人。两两相加,便对她很宽容,还叫她一起坐在地上聊天。
古代人早熟,十岁的姑娘针线都学三四年了。
她们叽叽喳喳讨论的也不是吃的玩的,而是谁家姑娘落选啦,谁家姑娘得了老主子好评,媒婆把门槛儿都踩塌了。
“唉,杜三妞儿你明年要选宫女了吧?”
“真好啊,那你明年过了春天,就能议亲了。”
大家都很羡慕“杜三妞儿”,因为——她长得圆滚滚的,一看就不是内务府挑宫女的喜好。
虽然做宫女有银子,可要二十五才能出宫,家里不愁吃不愁穿的,谁想去里头给人使唤?
“我大姐说做宫女可苦啦,伸手在树上摘个果子吃还叫主子打嘴巴子。”
说到这里,大家都长吁短叹。十来岁的小姑娘,家里待遇比兄弟还高一截,吃个树上的果子就叫人打脸,就是她们最恐惧的事。
杜月其实也很怕啊,她今年都不想减肥了,还想着干脆整点儿水痘什么的,落点儿疤更保险,只是叫杜太太用藤条抽了一顿,再不敢说了。
她磕着瓜子儿笑:“嫂嫂,我们要玩‘卜流年’,你也一起吧。”
卜流年是很流行的女儿游戏,也可以叫占卜爆米花。
楚韵在乡下时也跟小姐妹玩过许多回,——因为玩了这个游戏,爆出来的米花能吃。
玩法也很简单。撒把糯米在锅中受热,等糯米爆炸成一朵一朵的小花。大家就围在一起,从花色大小、爆出来米花多寡来占卜,一般来说,爆得越多越吉利。
同样是问仙占卜,“卜流年”听着可比笔仙啥的阳间多了。
楚韵跟乡下姑娘问的都是“今年收成能好吗?”“家里会不会多给一双袜子做嫁妆呢?”这样非常质朴的话。
黄米胡同这群小姑娘,问的自然是内务府小选。大家都盼着别被选中。
她真心盼着这几个姑娘都能得偿所愿,所以亲自给她们搭了野灶放上野锅,点燃干草。
糯米要占卜人亲自放。
楚韵辈分最大,所以第一次撒米是她撒的,撒完了,她就不管了,只坐在一旁听话。
结果还真叫她听出点门道。
牛荣儿没人搭理,又不想跟楚韵说话。跟胡同里的姑娘,便没话也找出话来说,轮着她时,牛荣儿抓着米神秘兮兮地问:“你们知道吗?外头米价涨了。”
第13章 唯一的主顾
屋子里玩得热火朝天,喜鹊白鸽斑鸠拢了个几个小机子坐在外头,趁着太阳大看得清楚,把大麻花辫抓到胸前在剪分叉。
听到牛荣儿说这个,一时笑得头发少了一大截。
米价意味着什么,待字闺中尚为选秀发愁的小姑娘不知道,可她们知道。
杜家面上挣得少,实际不穷,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只是杜老爷死活不让在外买房搬走而已。
杜家的贴身丫头都是一个当两个使,又要风雅会裁衣又要买菜会做饭。日子一久,胡同外头是什么样子,人人心中都有杆秤在。
天下有什么事,都反应在粮食上。
涨价?这都是京城外的事,只要京里稳定,大家心里就不慌,再大的事也觉着总会过去的。
要是京里的米价都压不住。那得是什么样的大事?
连月姐儿的丫头倚红都说:“大妞儿准是又听大姑奶奶胡说的。”
小姑娘们不懂这个,但不妨碍跟着一起笑。
她们倒不是真的多讨厌牛荣儿,只是在家胡闹,家中老母凶人都说的是“再闹把你嫁到牛家去”,久而久之,牛荣儿不讨厌也惹人讨厌了。
天真的恶意让荣姐儿眼里露出一些茫然和不知所措,在牛家胡同,胡同里的女孩子因为娘总给她做旗袍都不跟她玩。
杜乐瞧不起这些人,回回都跟她说,等你长到七岁站稳脚跟,娘就带你回杜家常住,那才是你该待的地方哩。
今日一来,荣姐儿发现,这跟她在牛家没什么分别。
楚韵见了怪不忍心的,天杀的封建社会,荣姐儿今年才七岁,放在她的世界,才刚上幼儿园大班。这么小的年纪,楚韵当时还躺在地上撒泼打滚要糖吃呢。她想了一下,就过去挨着荣姐儿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