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他又吩咐缩头缩脑的张枇杷:“你去抓一窝老鼠过来,再给我找一个小杵子。”
张枇杷是马格的狗腿子,这会儿吓得发呆,杜容和说什么他做什么,迅速领着几个人跑去掏了一窝老鼠过来。
杜容和坐在椅子上边喝茶边用小杵子捣骨灰,他想看看传教士的骨灰和陆家人的骨灰有什么不一样。
这么毒的东西,他们自己不用吗?
马格被他明目张胆亵渎尸体的样子,看得眼皮子一跳!奶奶的,这兄弟该不会想尝尝骨灰是什么味道吧?
如果是其他人,马格不会这么想。
但自从刚才杜容和尝了口疑似人血的茶后,他就不确定了!
这人太疯了,比秋收都疯!
想必两个疯子一定有许多知心话,马格嗅了下鼻烟醒神,拍着杜容和的肩,说了句“杜二爷,我老马出去如个厕。”就跑得不见踪影。
杜容和没管他,还慢条斯理地磨着骨灰粉,优雅得如同在斗茶。
他把陆家人分成一二三四和“零”,哦,“零”这个话不是楚韵告诉他的,是康熙在他算错了一个大臣家私的密折上说的。
说这个是在一之前的数。
他说过自己打算做一本算数的书,让宗室阅览。
杜容和敏锐地察觉,皇帝似乎很喜欢算学,宫里也有海那边的皇帝派过来的数学家和天文学家,皇帝不仅自己学,还嘱咐皇子们都要学这个。
后来跟楚韵说了“零”的事。
楚韵给他的解释是——零是一的爹。
杜容和就理所当然地把陆老爹称作“零”。
至于那两块传教士的骨头,则被他叫做黄鼠狼一二。
想想就知道这些人没安什么好心啊。
杜容和磨完粉以后就把粉和着谷物喂给了老鼠,吃了零一二三四的老鼠都醉醺醺地在笼子里又跳又叫。
有的老鼠还形容下流,杜容和小心地把它们关在一起,他诧异地发现,它们竟然会交|配。
吃了“黄鼠狼骨灰粉”的老鼠从容淡定多了,还呸了两口转头去找水喝。
这下可以断定,陆五确实是用花来让人发狂,趁着别人神智不清陷害别人成为杀人犯。
还有一件让他感到有趣的事——传教士没有食用这些花,或者说,他们食用的程度很轻很轻。
他们知道这是有害的,为什么要把这些花传给陆五呢?
这话没法问陆五,陆五被捆起来之后就一言不发。这样冷静的歹徒,想从他嘴里套话太难了。
杜容和直接叫了葵娘过来。
葵娘已经被一连串的事吓懵了,她缩在屋子里关着门,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比陆一小十岁,比陆五大五岁。
陆五幼时常跟在她身后转悠,当年葵娘就察觉这个孩子不对劲。
他看自己的眼神总是格外热烈,看兄弟们的眼神也格外凶狠。
陆家的男人慢慢都死光了之后,她就不敢这么“敏锐”了,只老老实实的在陆家洗衣做饭,盼着陆五能把她嫁出去。
陆五没有,他在□□走了后就把她带回了自己的屋子。
过了好几个月,两人成婚后,族里说要她把前头生的孩子过继给陆一二三四。
这么多年下来,她竟然没有怀过孕。
陆五有时会笑着问她——我们以后收养一个孩子好不好?
葵娘就知道她不能反抗这个男人,他太狠了!对自己也能下得去手。
葵娘支支吾吾地不说话,只垂头问他们:“陆五在哪?”
马格想把她抓到牢里去慢慢问。
杜容和以前不会管这些事,有了楚韵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楚韵跟他说,女犯人在牢里很可怜,吃不饱穿不暖就不说了,男女都一样。但最可怜的是,她们的尊严得不到保障。
比如,有的女犯人被审问时想要如厕,衙役不敢当场扒了这些犯人的衣裳强迫她们做下流事,但他们会很享受姑娘媳妇们哀求的神态,会故意不理会她们的需求,让她们尿在裤子上、裙子上,欣赏她们的丑态和窘迫的眼泪。
有的姑娘媳妇,为了获取隐秘如厕的机会,会主动宽衣解带,这样他们连恶名都不必担了。
杜容和能理解“人的尊严”,葵娘被陆五养得很好,穿的是绫罗绸缎,喝的也是虫草茶——她泡给他们的就是。
这个小媳妇估计都不知道外头一根虫草卖多少钱。
她又是陆一的童养媳,多香艳的奇闻,要是去了牢里,楚韵说的那些事,十有八九会真的发生。
他拦住马格道:“人我先带回家让夫人照顾,女人之间总比审来审去的好看。”
马格没拒绝,他也不爱跟妇人拉扯,杜容和愿意揽下这事,他求之不得!
最初马格是真想立功,现在事情变了,这里死了两个传教士。
这个比用兄弟亲爹的骨头种花更让人震撼。
不管京里京外,随便抓个人问都知道,大家都怕这些漂洋过海来的“鬼”。
三亩园竟然有人杀“鬼”,太骇人听闻。
马格点头,还跟杜容和商量,让他暂时别把这件事往外说:“等会儿我把那个汉官叫过来喝酒,等他一进来,我就他爷爷的往外跑,留这孙子一个人在里头呆着,这事儿让他头疼去,咱们千万别往里掉。”
马格也想坑杜容和,他现在不想了,宁得罪小人不得罪疯子。
葵娘是被三亩园的妇女扭送到李家的。
杜容和在尸体上挖了两朵肥硕的花用花盆装了给楚韵带回来。
楚韵边听他说边看花,不得不说,陆家把罂栗照顾得很好,这个季节都能开花也不容易。
杜容和道:“下头烧着炕,有一点热气。”
秋冬京里流行洞子货,能在屋子里种出反季节的花菜,也不是稀奇事。
楚韵看着花肥,以为这个是小荷老师从尸体上扒的,还捻了一点在指腹上搓开闻了一下。
她奇怪道:“怎么没味道?”
不是说尸体腐败的味道会很重吗?
杜容和看她这样就笑了,走过去抓着她的手道:“难怪老天让我们两个做夫妻呢。”
看看她的反应就知道,自己注定是属于她的了。
要是不小心落到别的女人手上,他小荷过的还不知道是什么日子。搞不好会孤家寡人过一辈子也说不定。
楚韵看他又在发疯,瞪他一眼,把人撵出去了,转头叫何妈:“葵娘呢?”
何妈朝外努嘴:“还在洗澡,我去看了。”
下人们已经招呼人烧水把人洗了一通,快十一月,天气已经变凉,李家四处都挂了棉帘子。
何妈怕外头的人不干净,给楚韵沾上什么病,在屋子里等了会儿,看时候差不多了,还亲自进去看了下葵娘洗出来的汤。
白白的很干净。白鹭朱雀说:“她不脏,看着跟胡同里的奶奶差不多,就是没那么阔气,也没那么从容。”
总之,一点也不像乡下人。
葵娘害怕了一路,她怕自己被卖到脏地方去,路上都想好要自尽了,到了地方才知道不是。
白鹭和朱雀边给她洗澡边安慰她,告诉她是家里奶奶要跟她说说话。
葵娘被陆五圈在屋子里都快圈傻了,她听了后就放心了,还羞涩地跟何妈解释道:“妈妈,我在家也日日都洗漱。”
何妈看人素着一张脸也跟水蜜桃似的,一下也回神了,她带着人回去就小声跟楚韵说——我的娘,那个陆五还是个痴情种子!
楚韵:“可能大清专出痴情种子吧。”
她还缺德地跟何妈八卦起来。
楚韵:“一个女人得不得丈夫的爱,要看她有没有死丈夫战绩。”爱新觉罗祖上是有的,到了葵娘身上。
楚韵:“她没有死丈夫战绩,但有死未婚夫、死叔叔战绩。”
何妈啧啧两声,感慨葵娘是女中豪杰,还跑出去炒了两个菜让葵娘吃。
葵娘……,她看着眼前的清炒玉兰片,奶饽饽和三鲜面有点想哭。
她以为楚韵和何妈会看不起自己。
人家不是都说吗?男人做了坏事都是家里媳妇没用,不教爷们儿好。
有时陆五缠她缠得紧,葵娘每回都要哭,哭自己淫|贱,哭自己是罪人。
她想过要寻死,但她不敢,也不想。
她想活着,就算当个罪人贱人,她也想活着。
杜薇是正统的古代女儿,她心里确实有这样的心思,但被何妈那天“男人天生欠女人”一骂,德行就坏了不少。
她给葵娘端了杯花茶,满不在乎道:“我们是无知妇人,无知者无罪,你别想那么多,要是衙门要对你要杀要剐,你就跳起来捂着肚皮说‘我还能生,我还能繁衍子息’。我看谁要抓你。”
这种话可以说不要脸到了极点,杜韶听得眼睛像铜铃。
她尖叫:“姐,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变成了粗鄙的、无赖的、不讲道德的、不择手段的姑娘!
第77章 小韵的功德
葵娘也惊呆了,来的路上三亩园的奶奶们都跟她说杜家、李家如何如何好,规矩如何如何大,嘱咐她过去要听话,给三亩园长脸。
这几个姑娘的话把那些话全部推翻了!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大户人家的姑娘过的都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神仙日子。
这样的话让她说出来,衙门饶得了她,乡里乡亲也不会放过她。
葵娘低头叹息。
那边杜韶还在说杜薇不听话,嬷嬷走了几天就变了。
杜薇笑着听,不反驳,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她就是想着好不容易出来一次,总要做些让自己高兴的事吧?
自己翻过年就要十一岁了,爹娘已经在背地里悄悄给她相看丈夫,只要等到小选过了,这件事就能放到台面上,敞亮地说开。
闵氏看不起杜家的亲戚,觉得他们穷,她想把两个姑娘都嫁回江南去。
许多疼爱女儿的母亲都会把女儿嫁回娘家,为的就是保证那头有自己的兄弟姐妹、亲爹亲娘在,女儿有人撑腰。
闵氏甚至在过年时把娘家适龄的小兄弟领到杜薇跟前,让她看过。
杜薇被嘱咐给给这些表兄妹分糖、聊天,带他们窜胡同。
但她对这些十二三岁的表哥没什么感情。
男孩子许多家里都有通房丫头了,晚上偶尔还会夜尿,太幼稚了!
这些都是杜老爷告诉她的——他会带着姐妹们出门溜达,那些男孩子忍不住会跟与自己有肌肤之亲的姑娘说笑,这个时候杜老爷就会悄悄指给她们看。
他慈爱道:“江南的公子哥儿最会享受,家里谁没有十个八个姑娘?你娘想盼着你吃穿不愁,长寿安康,但女孩子看娘家人,天生少几个心眼子。你要自己多留神,看清楚他们是什么人。要是嫁错人,那么远,老爷怎么帮你呢?”
杜薇想,即便嫁在京里,日子又能好过到哪里去呢?杜家嫁出去、嫁进来的女儿,又有几个过得好的?
自己不能一直跟着叔叔婶婶,她当然要做最疯、最没有规矩的姑娘了!
杜薇不出声,拉着妹妹听楚韵和葵娘说话。
杜韶太傻了,说不定多听听,多看看也会变聪明呢?
楚韵是最没有规矩的那一个,她只在乎自己看中的东西,其他多出来的,随时可以抛弃不要。
杜韶如果能明白过来,她会为由衷祝福,如果明白不过来,她也不会再去插手了。
楚韵等葵娘慢慢把饭吃完,又漱了口才接着问她,她问:“你知不知道陆家姐妹都嫁到哪里去了?”
葵娘:“陆家姑娘聪明,她们发现家里有古怪之后就陆陆续续跑掉了。陆大姑娘是跟过路的货郎跑了,陆二姑娘是趁着清明节,外地的陆家人回来祭祖,她趁机把跟着姑母探亲的表兄弟给睡了,当时乌泱泱拉了一大群人来看,陆二姑娘哭得梨花带雨,当时就跟着陆姑母走了,这么多年连门都没回过。”
陆家一共有五个姑娘,前头两个姐姐跑掉之后,后边剩下的三个名声坏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自荐枕席给土财主做妾去了。
陆五也打探过这些姐姐妹妹的下落,还想过去送点嫁妆。他恨哥哥们占家产,但姑娘们又不抢这些。
所以,他对姐姐妹妹没有恨。
反而还想让她们认自己,——一个人的胜利是孤独的,陆五希望自己战斗的成果被亲姐妹肯定。
但是,人家从来不见他。
葵娘听陆五说过,她们过得都还不错,做妾的那几个都儿女双全站稳脚跟了。
等孩子长大了分一点儿薄业,母子搬出来也是不错的前程。
不过她们不认这个弟弟,陆五送过去的东西都被丢了出来,从此对外陆五就说这些姑娘们都死了。
楚韵想,这也算歪打正着,要是陆家姑娘们认陆家,还跟陆家有来往,以后事发,她们能有什么结果她都不敢想。
现在知道她们嫁得远远的,活得好好的,那陆五即便被挫骨扬灰,也妨碍不了她们。
至于葵娘。
楚韵想了下道:“你就说自己是被他抢过来的良家妇女,只要你是受害人,就不会出事。”
“等事情结束以后。”她道:“如果你愿意,就去野牛沟秦家,跟秦好女一起种地种花静悄悄地过日子,外边的人没怎么见过你,你过去了就说是秦家远房表妹也不会有人知道。”
楚韵:“你愿意吗?”她觉得葵娘对陆五有感情,她不怕陆五做的这些事,还会说陆五给她买衣服、钗环。
这很正常,陆五是彻底把她圈起来养了七八年。
这几年间,葵娘没有见过外人,没有出过宅子,每天要做的就是被锁在主院里等丈夫回来。
最初她或许还会不适应,但日子一久,她一定会盼着有人过来说说话,
即使这个人是软禁她的凶手。
葵娘看懂了楚韵的担忧,她释然地笑了,爱上折磨自己的凶手,对她来说才是最大的不堪。
她捂住眼睛,垂首道:“他是陆家老宅里唯一的光,只有他回家时,光才会慢慢从门缝洒进来。但我知道,关我的也是他。”
人怎么会为了门缝里漏出来的光放弃站到太阳下的机会呢?
葵娘浅笑,嫩白的脸上露出一些少女的娇羞,她轻柔地道:“我愿意去秦家,我还想着他,但我会忘了他的。”
这话说得,何妈直念阿弥陀佛,拖着人就往树底下打小人去了。
楚韵把在屏风后偷听她们说话的杜容和拖出来问:“陆五会不得好死吧?”
杜容和笑:“我只怕他死得太惊人。”
他告诉楚韵,陆五这样四处认兄弟,杀兄弟抢夺财产还栽赃嫁祸他人的案子,在京里也算个奇案。
看李佑纯的反应就知道了,这老白菜这几日一点动静都没。
乡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能不知道?
他不露面只有两个理由,一是被吓的,二是他已经知道上边会有什么结果了。
李佑纯是两者都有,他真的被吓了好几跳!自从这两夫妻进门,自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写密折时他还专门写了提醒让皇帝白天看,别晚上看。
杜容和做事心细,他写密折喜欢把前因后果一起写,这就导致很多事他说得都比别人要慢一些。
皇帝还专门说过让他以后快一点的话。
但这次他很满意杜容和。
说要把陆五这样丧尽天良的东西挫骨扬灰,还要把他的妻子儿女,拖出来斩草除根。
因为陆五是抢的媳妇,那就只有把自己死得透透的零一二三四和陆家老祖宗一起挫骨扬灰。
清朝连坐的观念很重。陆五这个人不行,一定是他的爹他的祖宗没有把他教好,同样,他也一定教不好下一代。
要给老百姓看父不慈子不孝的下场,必然要连祖坟一起撅。
他还想把那些嫁出去的姑娘挖出来一起处理,那些姑娘不守妇道,擅自婚配,天下妇女若效仿,男人就管不住女人了。
但这件事被好几个人拦了下来。这些人大部分都是给他做探子的包衣旗人。
他们受的是汉人教育,游走在满汉文人之间替皇帝修复两族关系。但他们也有血性,说话很直接,就是说皇帝这么做不人道,这些妇女都是为了保命,人家儿女成群,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要把人一家子找出来一起砍头未免不近人情。
再说陆五早就对外宣称陆家姑娘死了,不如随便找几具尸骨一起挫了,就说是她们的。
皇帝不是非要挫陆家妇女,只要老百姓认为挫的是她们就行。他同意了。
这个时候“仁君”形象已经不是第一位。
维护嫡长子继承制,维护社会稳定才是第一位。
三亩园除了陆五外唯一死的人是里正。
里正失察,导致乡里出了匪徒。邻居本来也是要死的,但邻居离得实在太远了,总不能邻个二里地出去吧?
但其他人的性命总算保全了。
把要挫的要杀的人交代完,皇帝的口气就松了。
这么一搞乡里估计都要把嫡长子当神一样供起来了。
——老百姓最怕“没根”,陆家祖宗十八代都灰飞烟灭了!
楚韵看到这里觉得有一点好笑,她跟小荷老师说:“你们老主子罚人发得做善事似的,都罚得人阖家团聚了!”
杜容和捂住她的嘴小声道:“以后不许再说这么促狭的话。”
他都有点担心小韵的功德了。
楚韵挑眉继续看。
皇帝也很在意传教士,他自己利用萨满、菩萨来维护满人的统治,心里自然很警惕这些传教士要做什么。
但他不能恶狠狠地把这些人赶出去,自己素来是个仁君,理应有海纳百川的胸襟。
而且,他打摆子是被这些洋人献上来的金鸡纳霜治好的。如果对这些人赶尽杀绝,不是显得他太冷酷了吗?
这容易让天下人产生不好的联想。
比如联想到扬州。
他处处留意南方的温柔富贵乡,留意他们对满人的态度。每一次出巡,他的路线都很谨慎。
他刚南巡时都不敢去扬州,也没有去杭州,连去江宁城都要悬着心,就是怕老百姓抵抗的情绪太重。
所以他要竭力避免自己让老百姓有不好的联想。
现在能做的,是把京外的教堂全拆了,只保留京里的这一两个,这样让传教士以为在京里可以大有作为,他们就不会往别的地方去。他也就可以控制得了这些人的动向。
楚韵看完后半天都没回神,她惊讶地说:“我们要去拆教堂了?”
她穿的画风是不是不对啊!
第78章 祝我们
三亩园的事很快就传开了,乡里忙着要找人说闲话——劳力都是附近几个乡的小民,多多少少都认识点陆家人。
大家做活就更快了,每天都不需要当差的去催,就吭哧吭哧拿起锄头开始拓路。
原本还剩十天的工期,不到五天就做完了。
杜容和带着人过去检查了好几遍,路修得又宽又平整。
楚韵看那些劳夫脸上并没有露出田地被毁的积怨,总算彻底放心了。
被当官的记恨也就记恨一时,利益往来总有解开的时候,要是被老百姓记恨,那就是生生世世的事。
楚韵记得武侯祠乾隆就推过,他嫌人家诸葛亮站得比刘备高,结果他推了老百姓又自发修起来,后来甚至为了保全武侯祠在里边填了刘备的衣冠冢。
再想下秦桧,多少年了,两个铜人还跪在那里。
楚韵:“恭喜你,没有被记恨。”
杜容和立马把功推回去:“都是小韵救我,是你给他们发种子、让他们吃得好睡得香,小荷才有今天。”
楚韵羞涩一笑:“那就同喜好啦!”
为了庆祝他们不用遗臭万年,楚韵决定好人做到底,再犒劳一次乡里。
楚韵扭过头就把地主们的妻妾叫过来说要摆个散工流水席,请做饭的、搭棚的,砍树的、铺地的吃饭。
这些土财主财大气粗,多的是冬实陆五这样到处搜刮乡民的恶人。
楚韵问他们要一顿饭钱,半点不手软,还专门说要烹羊宰牛。
劳夫们很高兴,大家都瘦了一大圈,急需油水养身。
——这个没法子,苦力活就是苦力活,吃再多盐米油水,也只能保证人不会过劳死,身体上的磨损只会减小不会消失。
揽差的还是何妈说的那个偷偷养了戏子表弟的高太太。
听说那个表弟在唱戏时也遇见过陆五,陆五还没继承家业,陆家的男人不能做衙役的就只能种烟为生。
当时陆五过去卖烟,遇见了甄明达,甄明达正当红,唱完后就被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拉着要硬做契兄弟,是陆五救了他,还说要跟他做真正的过命兄弟,以后把他赎出来一起过日子。
甄明达被人间真情感动了!
他给了陆五钱财,陆五都不要,说自己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要弟弟的东西?还是甄明达指天发誓说他不收就再也不见他,陆五才收下来。
甄明达想要的不是一个普通的哥哥,而是一个家。但他发现陆五似乎有很多兄弟,他很快就把陆五拒之门外了。
现在一想,他奶奶的,自己可不是逃过一劫吗?
高太太搂着人叫心肝儿肉,她也吓坏了,想着摆摆流水席给表弟积点儿德,于是大包大揽地要高老爷出全部的钱。
高老爷哼哼唧唧的本来不同意,后来还是他那个妾给高太太说项,她说自己进门这么久都没有过明路,是不是老爷不爱我了?
高老爷迅速同意了,他打算在流水席上悄悄的穿红戴绿领着娇妾入洞房!
流水席做的很丰盛,楚韵他们被安排在单独的厢房,一屋子人谁都不是坐得住的,楚韵就拉着小荷在窗户口看热闹。
她看了下外头,竟然都是二两一桌的翅肚席。
何妈都惊了,搓着手帕道:“咱们胡同里做事,也就是这个礼数了。这一日下来,高家少说得花三十两银子。”
杜薇杜韶对钱没有多大概念。
楚韵:“比我的嫁妆多。”
几个小的想起那二十几口大箱子:“哇,好多啊!”
高老爷也很高兴,浑身都穿得红彤彤的,喜气洋洋的带着插了朵小粉花的娇妾四处敬酒。
高太太则拉着绵羊般仓皇、乖顺的表弟现在妇人堆里调笑。
何妈凑过来道:“那个妾就是□□姑娘!”
楚韵、杜容和、杜薇、杜韶、小花、八哥等:!
何妈小声:“是葵娘告诉我的,前两天她跟着一起在高家备菜看见还吓一跳,回来就跟我说了。”
葵娘假装不认识这个已经改名叫季红的□□姑娘,□□姑娘自然也没认这个嫂嫂。
楚韵抚窗一击,道:“怪不得高老爷早十天就说季红病了,一会儿请大夫一会儿请神婆的,就是想让季姨娘再假死一回啊。”
她看了一会儿季红,季红长得很普通,只能说是清秀,单眼皮瓜子脸,人薄薄的一片,也不怎么说话,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待在高老爷身后。
高老爷喝口酒都不往回头看一眼她有没有醉。
楚韵跟杜容和窃窃私语:“葵娘和季娘有些像。”
杜容和想,怎么不像呢?她们都是从男人尸体上长出来的花。
楚韵点头:“越娇艳越致命,越平凡越让人上瘾。”
杜韶更关心高太太,她很同情高太太,一个明媒正娶的大太太,这么被妾压一头,以后她的日子要怎么过呢?
高太太都快活死了。她和高老爷是娃娃亲,两个人从小一起吃一起玩,长大了家里要他们一起睡,太吓人了!
这跟睡亲兄弟亲姐妹没什么区别。
两个人都反抗过,高太太跪过祠堂,高老爷被吊起来打过,没用。
他们生下来就因为家族关系必须做夫妻。
两个人最后是被绑着成亲的,高老爷硬不起来,高太太在床上看见他就尖叫。
两个人最后靠着吃药和丫头帮助做了几年恨,果真越做越恨,早就是一对怨偶。
高老爷能找到一个可心人,她能找到一个可心人,简直皆大欢喜!
两个人这个时候才真正有了幼年时代一起捉鱼玩泥巴的情谊。
要是他们不成亲,她嫁人,他娶妻,大家都能揣着真心来送嫁添福。
到了今天,高老爷已经不能休妻娶季红,他休了高太太,高太太就活不了了。
高太太也不能跟甄明达成亲,贫贱不通婚,即使她云英未嫁,两个人……也只能是主顾关系。
一晃眼,二十年过去了。
高老爷小声说:“淑妹妹,凡人有几个二十年,都算了吧。”
季淑儿默了会儿,恨恨道:“要不是那些老家伙都死了,我今天也得拿那些花跟他们同归于尽!”
甄明达听得一哆嗦,赶紧把人拉住了。
旁边有人端着酒过来道谢,高老爷拿了杯清酒,高太太也拿了一杯清酒。
底下人都在起哄。
“夫妻恩爱!”
“白头偕老!”
“高太太真大度!”
高太太和高老爷都没说话,笑眯眯地端着酒杯像洞房花烛夜那样,再一次一饮而尽。
但这回,他们都知道,日子不一样了。
高太太悄悄握了下甄明达的手。
高老爷握季红就是光明正大的了。
两个人眼里写的都是——以后日子就这么过吧。
这个确实是对他们最好的方式。
这个场面太诡异了!
宾客跟没发现似的,都在说他们感情好,说他们是金童玉女。
楚韵看着就想,不管外人怎么说,至少人家得偿所愿了。
她问小荷:“他们这样的夫妻,多吗?”
杜容和笑:“世间罕有,许多丈夫即使不爱妻子,也不能容忍她与旁的男子交往。”
楚韵:“所以,今日当真是高太太和季红的大喜之日。”
她也举杯,跟小荷说:“祝她们年年如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