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猫小狗都没事,楚韵立马就有些内疚了。
尤其,音儿好像看见了!
楚韵回头时在后方看见了音儿的帕子!
可惜音儿没办法再回应她的愧疚了,当晚她的哥哥官哥儿死了,她的精神也出了问题。
官哥儿屋子里雪洞似的,连块布都没有,按理说音儿生意好,他应该能攒下不少东西。
楚韵当时就怀疑是官哥儿想捞妹妹出去,被人骗了不少钱,就不停地缠着那个人要一个结果。
人家被缠烦了,又想守住名声,自然要刀官哥儿啊。
一个龟奴,死也就死了。
事实也是如此,院子里的人都说这个音儿一直有疯病,经常说有差爷要带他们兄妹出去。
但这个人谁也没见过。
半掩门是很下贱的地方,穿了官皮的人不会来。来的都是周围的农夫、小贩。
官哥儿喜欢抽烟,他最常给妹妹拉的客是附近卖旱烟的小商人,这样他买烟能少点钱。
商人哪能去做衙役?院子里的姑娘搓着鸡皮疙瘩说,官哥儿是音儿杀的。疯女人杀人有什么稀奇的?
杜容和安慰她:“你不吃才是对的,真出了事,千千万万个白糖糕也买不回来你。大家萍水相逢,有的人对不住就对不住了。”
楚韵:“我又不傻,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也不会吃。而且后来我还托人给音儿送过我在楚家透悄悄攒下来的鸡蛋呢。”
不过宋老爹没有找到音儿。
尼姑庵里的人说,音儿要打人杀人,她们都太害怕了,把她赶出去了。
音儿后来在那个村子附近给人做了妾,宋老爹跟着找了过去,人家告诉他,这个妾脾气不好,还经常说疯话,突然有一天又不见了。
可能死了可能又把自己嫁出去了。
楚韵始终惦记着音儿的事,只是日子一久,她也有许多人要打、要骂,这个姑娘在她心里就慢慢模糊了。
这时想起这件事,楚韵又仔细回想了一下那天晚上,音儿给她拿糕时,院子里确实来了人。
只是没有进门,他在门口看了眼楚韵就走了。
这人走得很快,没有胡子,吊梢眉,三角眼,枣子脸。
她直起身惊呼:“这不是秋收吗?”
楚韵:“我说他那么狠呢,哥哥弟弟的叫了这么久,割冬实脖子怎么一点儿也不心疼。”
原来人家在插兄弟两刀上早就是个熟手了!
第74章 这个还是你自己去吧
十月二十日这天发生了一件大事,康熙说下个月要在南宛阅兵,杜容和本来是尚虞备的笔帖式,这个地方就是专门查阅收敛各地的孝敬和准备皇帝要用的东西之处。
杜容和被派了外职,但依然没有放弃与同僚的联系。
他很快知道了宫里正在准备铜钟编钟这样的大乐器。
这说明康熙很重视大阅的鸣角击鼓声金之制,也说明确实要打仗了。
旗人家里都有些骚动,都在四处走动关系,有钱地方托人想把子侄爷们儿替下来,没钱的拼死拼活想上沙场。
里头的老爷们一道饭来回吃两遍,个个赚得油头大耳。
楚韵和杜容和还顾不上这个,两个人在郊外加紧赶工、分种子。
只有老百姓还过得慢悠悠的,现代人一听阅兵,马上就能反应过来是为了什么。
清朝小民没这种习惯,尤其清人成天阅这个阅那个,敏锐度就更小了。
听说当年清人进来时,地里还有老大爷在扇扇子吃西瓜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现在的老百姓比当年的老百姓文盲率更高,乡下从前还有些私塾,满人不让开,也不让太多人学。
几代下来,人就更呆了。
大家都乐呵呵地在盼着明年是个丰年,祈祷楚韵的种子能大丰收。
楚韵就是想告诉他们,她也不敢,皇权的威力在这个时代太惊人了。
她想了下,自己记得的历史事件不多,但老麻子几战几胜还是知道的。
这至少说明京里不会有什么问题,打也打不到这里来,但外边的动荡,肯定会影响粮价。她都可以断定即使明年是个丰年,小民过得也不会太轻松了。
楚韵叹了口气。
她不仅把良种分了下去,还立马托人把从大户和小民家里换来的良种托人送回老家丰年乡,让他们今年多种粮食储存。
这件事果然很快就做好了。
大商人有书读,嗅觉很敏锐,几乎大阅的事一出来,都开始偷偷摸摸地屯粮了,有的人还要往南边去大大地屯粮,打算明年卖给江南人。
江南人钱多,明年朝廷一定会加税,江南人交不出这么多粮,就只能往外买,他们运过去准能卖高价,而且是比别的地方高得多!
杜薇跟在楚韵屁股后边捡话听,都怔住了,问:“江南不是鱼米之乡吗?怎么还要往别的地方买粮食啊?”她娘都跟她们说“苏湖熟天下足”。
看见商人运湖南湖北一代的米往江南卖,她的世界观都崩塌了。
何妈知道这个,闵氏老显摆江南多富裕,这种话肯定一句也不会漏给底下小的听,但她是什么人,何晓生!
何妈吃着花生说:“江南遍地流金,谁不想去捡一口?人越来越多,地就那么大,种出来的米养不起越来越多的人。湖南的米年年都得往江南卖。”
主要是卖给在江南流窜找饭吃的小民,大户人家不缺粮,他们屯粮往外卖。
闵氏为了赚这个钱,通过牛家的熟人跟湖南的商人拉了不少关系,老家在江南也支了几间米铺,不然她也不能跟杜乐关系那么好啊。
何妈:“你娘那个话老掉牙了,如今外头说的都是湖广熟,天下足。”
楚韵给的更详细,小荷老师早就说过:“最近这几年湖南、湖北每年调的米都达到了500万石左右。这些粮食都是从洞庭湖与鄱阳湖弄的。天下粮仓,重心确实在慢慢转移。”
江南人以前交了税后米够吃,如今不够吃,只能说明它真的富得流油,人家不是饿得没饭吃,而是钱太多了把饭吃光了!
杜薇听懂了,她说:“那老百姓还活得起吗?粮食都在地主手里,他们要买粮交税,还要买米吃饭。”
真是太可怜了。
楚韵不知道那边的人怎么过的,但既然大家都说江南豪富,那她也愿意这么相信,她安慰道:“你忘了吗?他们有盐,盐才是最贵的。”
这是句实话,杜薇逐渐放下了提着的心,但她还是想给舅家写信,让他们多准备一些粮食、盐巴,不要到时候被人坑了。
杜容和回来后听说就笑了,道:“闵家人都机灵,要是真让十岁的小姑娘操心生计,不如找根绳子吊死算了。”
楚韵笑:“让她写吧,女孩子多跟舅舅家里来往没有坏处。”
杜容和同意了,他找了自己的人单独给闵家去信,没有过杜家的手。
做完这个,杜容和拉着人在屋子里边摇骰子边说话。
他说:“冬实死了。”
楚韵吓了一跳,赶紧撇清:“小荷老师,这可不是我干的,我只是把他们打了一顿。”
杜容和笑得头都抬不起来,掏出帕子给她擦额头,道:“你就是打死了人,我也只有善后的份儿,至于吓得出汗么?”
楚韵:“我是被秋收吓一跳!这该不会又是他做的吧?”
杜容和也是这么想的,因为冬实和官哥儿死得太像了。
两个人都是被周围的疯子捅了一刀后死的。
杜容和怕把她吓着,点燃蜡烛,把窗户打开说:“这两人从被你用镰刀修理了一顿后关系就远不如从前,秋收隔三差五就提着鸡蛋肉菜去跟他道歉,冬实把菜收下来,但再也没叫过他好兄弟。前两日秋收特意来给他告假,说自己愿意干两个人的活儿,让大哥在家修养。”
冬实自己也是这么说的,慢慢也被秋收哄得回心转意,结果在家躺了几晚上,就被周围一个疯子拿刀捅得驾鹤西去。
那个疯子据说家里以前也有点钱,是被衙役官差刮得家破人亡才疯的。
冬实死的那天还穿着官靴,大家都猜他是被这个靴子刺激得犯病,才痛下杀手。
而且冬实家里值钱的东西也全部不见了,正如疯子被刮得一穷二白的家。
这不就是疯子的报复吗?
杜容和想着官哥儿和音儿的事,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都是疯子杀人,钱财丢失,死者还拥有同一个好兄弟。
楚韵搓搓鸡皮疙瘩,道:“他该不会接连杀了许多‘好哥哥’把人家的钱全拿走了吧?”
杜容和给她倒杯姜茶,看着她喝了,道:“明天我让人去一趟秋收老家,先看看情况。”
楚韵也挺想去的,她说:“好不容易出来了,你要出门别忘了带上我。”
杜容和保证:“只要你不害怕,上刀山下油锅我都带着你。”
楚韵挥掉头上的帕子,翻了个白眼拒绝道:“这个还是你自己去吧,我在家做几年俏寡妇也就对得起你啦。”
杜容和看了眼这个没良心的,自己唉一声,上床翻了个身,睡了。
那边秋收在院子里坐着吃甜甜的柿子饼。妻子葵娘蒸了一碟子软饼过来捧在手上轻声叫:“陆五哥,又在想哥哥们了?人都走了这么多年了,你也要保重身体,先吃饭吧。”
秋收看着妻子柔美的脸庞,笑了两声,接过饼子一口一口地吃。
他觉得,如今的日子好极了。
家产是抢来的,媳妇是抢来的。他抢来的,就是他的。
陆五吃了两口饼子,就把葵娘拉到身上,手往她衣服里钻,一下一下摸着雪白的背脊,从脖子一路顺到尾椎骨,就像摸一只听话的小狗。
葵娘被他摸得发抖却不敢吱声。
她有点怕这个丈夫!
陆五也不在意她的感受,温香软玉在怀,让人难免想起从前的事。
他原名叫陆五,陆家在三亩园,三亩园的人大多数人家都靠种烟为生。
陆老爹是当地的衙役,家中几代为差,到了陆五这一代也是一样,只是陆五是小儿子,他上头还有四个哥哥,长幼有序,这份差事怎么轮都轮不到他。
穿皂靴的和穿草鞋的人不一样。
陆五很早就注意到了这件事。
陆老爹也有几个弟弟,老爹常说儿时跟叔叔们在老宅里捉迷藏、盘着腿玩斗鸡,说那个时候大家感情很好,一块糖五六个人分着一起吃。
慢慢的,日子就变了。
弟弟们开始不服他这个哥哥,一个个都跳起来想跟他作对。
陆五被老爹抱在怀里,学会的第一句话就是:“叔叔们太坏。”
直到他也成了“叔叔”。
大哥成年后,陆家的规矩多了起来,以前饭桌开饭,老爹要夹第一筷子,现在大哥夹第二筷子,之后弟弟们才能再夹。
家里的布料、零食,都是大哥占七,剩下几兄弟一起平分三。
大哥刚开始还不好意思,常常背着人把东西拿出来跟兄弟们一起分,几个弟弟都很感谢他。
日子一久大哥就习惯了独享七成的日子,整日对他们呼来喝去当仆人一样使唤。
老爹说这个是有规矩,规矩排在父子、兄弟之前:“我听旗人说,老主子家里都是这么干的,嫡长子吃穿用度都要最好,才是尊卑有序,长幼有序,才是家风清正。咱们家里跟着学起来,保不齐之后真能混到汉军旗堂堂正正地对着皇城磕头,叫一声‘老主子’呢?”
陆五不喜欢什么老主子,他觉得老主子没吃过有兄弟的苦才能站着说话不腰疼。
“他知道看着大哥喝陈皮、肉桂做的酸梅汤,自己翻着土喝豆汁儿解暑热的滋味吗?”
陆五这么跟几个哥哥们说。
哥哥们都吓坏了,说这个是天经地义,大儿子本来就该分这么多。
陆五初时也信,等到逢年过节看到“叔叔”们衣衫褴褛,老黄牛般登门,他大惊失色。
这就是服气的下场!
大家都是人,都是一个母亲生出来的孩子,为什么所有的好事都是大哥占走,而年纪小的就要吃亏呢?
陆五的幼年时代,经常在思考这个问题。
楚韵和杜容和在家翻阅陆五的卷宗。
这些东西是杜容和和李佑纯走后门跑到三亩园调出来的。
杜容和白天有差事,查陆五的事就交给了楚韵。
这些卷宗没有标点符号,看起来很累人,楚韵一个人在屋子里待着也无聊,就把杜薇拉过来一起看。
杜薇还有点不敢看,她说:“这个是男人做的事,我怎么能做呢?这不合规矩。”
楚韵说:“没关系,我上次在姚太太家时听人说过一个姑娘的故事,那个姑娘叫仙惠,她爹无用,自己当了官以后都靠女儿做幕僚才能站稳脚跟。你爹看着也不成器,你多学点儿东西,以后搞不好他还反过来叫你爹呢?”
她想过了,在清朝,姑娘就不要想什么出人头地,名臣千古的事了。
一是她没这本事,二是实际情况也不允许。
在官路上能做到最好的出路,就是效仿仙惠姑娘,找一个软弱的男人,把他架起来掏空。
杜薇听得大惊失色,就差没跳起来说太大逆不道了。
但奇怪的是,她心里似乎并没有格外排斥楚韵说的话!
她悄悄地凑到楚韵耳边问:“你也想把叔叔架空吗?”
“小荷老师又不是你爹,他又不蠢。”楚韵摇头:“而且我对做官没兴趣,我不喜欢跟那些人打交道,我只是告诉你,如果你想走,这里有条路,已经有人替你走过,而且走成了。”
杜薇不走这条路,多对不起杜老爷的精心栽培啊。
楚韵心想,自己也是为杜家打算的大好人呀。
杜薇还在犹豫,何妈已经做了两碗鸡汤面端进来了,嘱咐她:“吃完了好好干活。”
她老人家思想就很单纯了,薇姐儿韶姐儿怎么说都是大房的,在这个家白吃饭可不行!
杜薇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推进门里去了,接着又稀里糊涂地看起了卷宗。
两个人一起确实做事效率更高。
她们很快就发现,陆五上头有四个哥哥,在前十年间都陆续死了,而且都是被疯了的“叔叔”们弄死的,这里边包括陆五的爹。
陆家人死得五花八门,有被用枕头闷死的,有被放火烧死的,还有一个被捆在坟地里身上写着“来世为弟”跪了七八天跪死的。
陆家最后死得就剩陆五一个独苗苗,和几个姐姐妹妹。
姐妹们都远远地嫁人了,嫁在什么地方暂时还不知道。
但她们嫁了之后,陆五就跟大哥留下来的童养媳葵娘成了婚。
楚韵看得心跳如雷,没忍住大喊:“妈妈呀,这人比老杂毛还老杂毛,太歹毒了吧。”
何妈拖着个板凳在门口跟白鹭朱雀打牌、翻花绳、听到里边这么惊呼,马上就跳起来义正言辞地说:“是谁啊?怎么回事?世上还有这么坏的人,来,告诉何妈妈,妈妈替你去呸他!”
楚韵:………………
第75章 你是来送地的吗?
楚韵让丫头们把杜韶领走,自己跟何妈说了那个秋收可能把冬实和一屋子兄弟弄死了的事。
何妈听得脸蛋通红,杜薇问她不怕吗?不觉得那些死掉的叔叔可怜吗?怎么听了这么可怕的故事,跟吃了顿饭一样轻松呢?
杜薇想学习一下。
何妈说:“你光看这几个男人死得惨,他们家姑娘更惨,一本族谱里,有她们半个字没有?谁家这么正正好,一连生五个儿子出来?”
在她的脑子里,男人天生就欠女人,男人怎么死,死多少,对她都是几碟瓜子的事。
杜薇:受教了!
楚韵翻遍了卷宗和三亩园乡志,都没有找到陆家女眷的记载,她连陆家究竟有几个女人都不太清楚,上边只写了,陆三娶一女,这样的字样,连姓氏也没有,嫁到什么地方也没有记载。
换句话说,如果这些姑娘们被陆五卖了、杀了,都不会有陆五以外的人知道,别人知道了大概也不会在意。
在陆五成为户主后,家里人就都是他的私产了,包括他的母亲。
楚韵想到这里,眉头就已经皱上天了。
她真心盼着杜老爷赶紧暴毙,大爹的权力太吓人了!
送了杜韶转身回来的白鹭掀开帘子听到几个人在说三亩园的事,忽然道:“我知道陆家。”
楚韵这才知道白鹭不是杜家的家生子。
白鹭笑:“我们太太是苏州人,苏州的带的两个丫头在京里跟人打不好交道,她就把人又送回去了,然后找人牙子在乡里买了我。我就是在三亩园出生的人。”
楚韵把她拉到椅子上坐下,何妈溜过来坐在一边竖着耳朵听。
白鹭知道得很清楚,她到杜家时已经八九岁,都记事了。
白鹭梳着胸前红绒绳绑的辫子小声说:“那家人很邪门。”
有多邪门呢?她到现在想起来都有点哆嗦。
白鹭道:“陆家几代做差,攒了不少家业,在乡下修了跟胡同里差不多的小四合院,垂花门、后罩房、红漆大柱大窗。”
修四合院费钱,陆家从陆老太爷那一代给旗人卖命就开始攒,攒到陆五这代都还剩一堵墙没修。
陆家在外横行霸道,待乡里乡亲宽厚仁和,小孩子大姑娘都爱往陆家敞开的那个院子坐着聊天、纳凉。
因为陆家说他们要给乡里守门,所以他们的屋子修在村口的一片老槐树下,这地方离村里聚居的地方还有一大截石头路,但离官道很近。
乡下人想去城里又没钱,就跑到陆家院子里坐着看看官道就当做进过城了。
白鹭七岁多时跟着娘去田里给爹送饭就走到过陆家周围这片小树林,不知怎么,亮堂堂的天,她们一走进去就黑了。
楚韵说:“多半又是什么乱葬岗吧?”这种故事一点也不新鲜了啊!
白鹭点头:“那片林子以前叫灯笼林,是义庄,满人老爷进来时乡下也没了不少人,三亩院的男女老少都都停在那里,后来日子太平下来,乡里算命的道士让有煞气的人住在这,让孤魂野鬼不敢乱来。”
陆家就是这么搬过去的,乡里其他人命贱就都离得远远的,慢慢的村口人气就越来越少,几代人下来大树参天。乡里妇女都嘱咐小孩春夏少往那头去。说是有拐子躲在里边。
白鹭这么被吓到七岁,还是第一次在傍晚跟娘一起去地里。
槐树林把陆家的院子遮得只剩一扇门。
她们都听到窗户里有咿咿呀呀的声音,仔细听,这种话并不是京城口音,也不是唱戏,更像一首歌。
白鹭吓坏了,她娘拉着她偷偷地看,就看到院子里有个金发碧眼穿着黑袍子的人叫,用怪里怪气的音调说这个叫“赞美诗”。
接着又给了陆家人一些花瓣很大的花,花苞光滑无毛,叶片是锯齿状的,让他种着吃,说这个比烟好,还能缓解疼痛。
她娘以为这人是鬼差,还顺手“捡了”两朵回去,当仙草泡酒。
当然她现在已经知道那些人是洋鬼子了。
楚韵听到这里也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了,她说:“那是罂粟花,可以做成□□,人吃了会上瘾,吃久了一下吃不到就会发狂。”
何妈知道□□,黄米胡同就是这么朴素得五毒俱全,姚老爷就爱吃这个,所以才整天上蹿下跳地想找钱。
何妈:“他有回在胡同里发病,走着走着就鞠躬给我跪下了,我还以为他看上我了呐,这老不死的东西,开口道‘何妈妈给我来点儿,来点儿。’”
她才知道这人要用□□,气得她偷偷踹了姚老爷好几脚。
貌美如花的何老仙儿在前,他竟然想着吃□□。
没出息!
何妈:“听说他如今都开始抽大烟了,等咱们回去,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
楚韵冷不丁又吃姚家一个大八卦,心想,难怪姚家人看着杜家人就躲,她觉得这里头多半有何妈这几脚的威力……
杜薇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她没想到黄米胡同竟然是这样的胡同。
楚韵言归正传,道:“那几个叔叔,多半是被陆五喂多了□□,上了瘾过来找他要,陆五趁机把自己的兄弟杀了,再嫁祸给吸得神志不清的叔叔。”
这么互相残杀,陆家可不就只剩他一个继承人了吗?
楚韵想不通的是那个传教士给陆五这东西做什么。
白鹭就不知道了,那个酒她爹没用上人就一病没了,后来她娘改嫁去了远地方,她跟着进了杜家,两母女再也没见过,她哪里有心思关心三亩园的事?
杜薇默默地握住白鹭的手道:“有家人在的地方才是家,以后我的身边就是你的家,好吗?”
白鹭红着眼睛点头,心里想的却是,姑娘当真还是小孩子,奴才跟主子怎么可能是家人呢,这样乱了尊卑会惹人笑话。
朱雀听着也很怅然,想了会儿回屋才安慰她:“等姑娘再跟着女先生学几年,就会懂事不这么乱说话了。”
几个主子又说了会儿话才散了。
杜容和很放心楚韵做事,他看到这些,第二天就让人去了一趟陆家。
去的人是马格,陆五毕竟算是他的狗,狗怎么打怎么杀都要看主人。
马格以为杜容和跟他说秋收的事儿是吓唬他的,一提腰带上马就往三亩园跑。
杜容和看他还这么跑,怕人出什么事,赶紧叫了几个人跟在后面一起追。
马格一到地方就觉得不对劲,他是打过仗的,杀过人的,一下地就感觉有点儿腥气,地都比别处更软。
虽然还没有证据,但他立马就信了秋收是个狼崽子的事。
而且三亩园当真古怪,家家户户都不拜佛,信的是什么“天主”,路边的小土地庙都只剩个疤,取而代之的是教堂,里边有不穿衣服的男男女女,被村民用布料泥巴裹得只露个头。
马格想回去了,他一个人对这种鬼一样的人,不知道能不能打过。打架不怕遇见人,就怕遇见鬼。
秋收这种杀父杀兄的鬼人,是最吓人的,心里都毒得出汁儿了。
马格还没走,在院子里跟媳妇胡来的秋收已经收拾好跑出来了。
他早就听说马格给了张枇杷一块地,于是亲亲热热地凑到马格跟前叫了声:“老爷,你是来给我送地的吗?”
马格:“……是。”
杜容和找着人时,马格已经被秋收叫到屋子里坐着吃茶了。
马格快两米的汉子出了一身冷汗,半天才想起来自己是主子了。
主子是可以不说话的,他低头打量着陆家。
陆家格外冷,窗户都是黄色的纸。
杜容和进来时就觉得陆家的房间不像人居住的地方,更像墓地,房门口就是一个个碑,窗户被风吹得沙沙作响,跟有人在洒纸钱似的。
杜容和想,要是小韵在,或许下次她吓自己就有灵感了。
马格人都快吓死了,看见外头那个似笑非笑的勾着嘴,更哆嗦了。
怎么来的救兵看着也不像人啊?
杜容和已经叫人悄悄带着弓箭手把陆家围了,这会儿是想看看陆家里边是什么样子,陆五和葵娘是怎么相处的。
等回了家,小韵和何妈肯定会求他说来听的。
这么进去后,秋收赶紧也给杜容和磕头,因为被楚韵打过一顿,他磕的头还磕得响些,甚至贴心地掏出了帕子给他擦鞋。
陆家这么大个宅子一个下人都没有,只住了他们两口子,秋收:“这么住着也不寂寞,哥哥们的屋子没人住进去,我就当他们还住在里头,每日跟我一起吃一起玩,多好。”
秋收笑眯眯地想,他爹说的平凡幸福的一家人,大概就是这样吧。
几个人说着话,葵娘很快端来了茶水。
杜容和看茶汤红亮,带着些泥土的腥气。
会不会是血呢?
马格闻了闻,不太敢喝了。
杜容和低头尝了一口,跟马格摇头,满脸都写着——不是人血哦。
马格脸色铁青,究竟什么人会在怀疑杯子里装的是人血的时低头抿一口?
他就说这小子不是好东西吧?看他做的都是什么事啊。
偷偷溜进来的衙役在院子里四处翻找,他们在周围几个乡都打听过,这几个月隔三差五就有人发疯杀人。
杜容和告诉过他们说陆家有毒物,要小心别吸进去,大家都带了面罩进去找楚韵说的那种花。
厨房没有,树下也没有,他们就溜到屋子里去了。
一个衙役推开了陆大的房间,这里边没人住了,但打扫得也很干净,就是塌上躺的不是人是灵位。屏风后还有张挂了蝙蝠纹帐子的床。
看起来也是新的,衙役摸了两把,还怪舒服的,他就想把这个顺下来带回去。
打开帐子后,衙役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后边的兄弟们都嘻嘻哈哈地跑过来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话,就喘着粗气往床上指。
另一个衙役呸了两声,笑他是个废物,花有什么好怕的?这不是立功的机会来了吗?
说着,眼珠子一转就率先往床上去了。
罂栗花确实种在里边。
冲过去想抢功的衙役放松的笑了,这个功是他的了,谁也抢不走了,说完就昏死在地上。
这时屋子里慢慢透出一股腐败的味道,混合着檀香让人隐隐作呕。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谁先打开了帐子。
帐子里的罂栗花迎风摇曳,在它下边是四具摞在一起的骷髅,叠罗汉似的,头挨着头叠上去,眼里身上都被填满了泥巴。
第76章 粗鄙的、无赖的、不择手段的
陆家的宅子里最后找出来很多尸骨,有陆一二三四的,也有陆老爹的。
甚至还有两具格外高大的骨架,头发蜷曲浅黄,一看就是传教士。
这两具大尸体上开的花最多、最大。
杜容和戴上楚韵给他做的手套,在每具尸骨上敲了一块下来。
这些尸体放了很多年,又种了花,骨头早就脆了,很容易就能被敲掉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