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年乡如今用的稻种是蝗灾后衙门发的,衙门发的粮种,犹如杜家老米,需要长期食用获得抗体人吃了才不会出事。
杜容和:“新良种你要不要送回去?”
楚韵:“等我的良种稳定一些,产量更多后,我就再送点回去。”
不过这次她就只打算送二十斤种子给里正,让他自己种。
接下来乡里怎么样,楚韵就管不上了,事情做到这里她已经良心无欠。
两人来回在乡里和胡同里跑了几个月。
到十月份,水稻就熟了。
收下来以后的成果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没有放寄生草的那亩地颗粒无收,但放了寄生草的地,亩产竟然达到了五百斤,三块地一共收了九百斤的米。
这些稻子很特别,灌浆时楚韵就摘下来看过、吃过。知道它的内部呈现出一点淡淡的绿色,还带着一点浅浅的花香。
这跟京西稻的区别很大,京西稻是带一点浅红的稻米。
收下来后也确实如此。
大家看着粮食都舍不得吃,以前他们一年只能种一季稻,其他时候就种豆,一年到头忙个没完还得饿肚子。
但是如果能一年种两季五百斤的水稻,情况就完全不同,至少灾年厄月时破家的机会小了一些。
他们舍不得吃稻子,都想留着做种,楚韵咬牙蒸了一锅,让大家传着吃一口。
新米圆润饱满,晶莹剔透,是绿色的、馨香的,是带着一点生活苦涩的甜。
大家都很珍惜,舔着牙齿说:“种了这么多年地,从来没看过这种能在七八月再种一次的绿梗稻。”
楚韵终于也放下了悬着的心,如果种出来是京西稻,她还要想一下怎么办。
她要怎么解释自己的稻种?会不会有人把稻子抢走?
现在地里长出来的是全新的种子,它产量没有京西稻高,米也完全不一样,拍马屁还能说是效仿康熙之行,得天庇佑才找出来的。连李佑纯问起来,她都可以说这个不是从他哪里得来的种子。
杜容和百思不得其解,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佃农竟然能用贡稻种出了新品种。
楚韵同他商量:“小荷老师,你把这个稻子拿出去问一问,看是不是新的,若是新的咱们以后卖遍天下也不怕了。”
杜容和不似从前那般能从宫里捞钱,对田里出息的事也很上心,不要她多交代就带了几碗煮熟的稻子出门问了一圈。
这不是他奸诈怕被人偷种子,只是小荷体贴,想让各位大人吃上热饭。
农官看了都说这个是新品种,还问他在哪里买的,杜容和就溜了。
他回来后大家就放心地开始分粮种。杜容和的三十亩地一共有八户佃农,一户人种三亩多田。
大家一人能分二十斤粮,他们还想再多租别的大户两亩地种。
野牛沟沉浸在丰收的喜悦中,大姑娘小媳妇都挎着篮子出门,想割两斤肥肉剁碎了熬出油下面吃。
粮食多了,她们的嫁妆也会跟着一起多。
姑娘们围在一起说说笑笑。
杜容和突然说:“今年十月到十一月要征劳夫去修南巡和北巡的路,野牛沟的人也要去。”
楚韵的笑僵在脸上,道:“他们不是给你做事的吗?怎么还需要服劳役?”
杜容和就跟她解释:“他们不仅佃我的地,也佃乡绅的地。”
最关键是的事,地主对佃户不在意,这户人没了换一户地里照样有出息,在他们眼里只有土地值得保护。
楚韵叫来秦好女问:“你们乡的徭役是怎么服的?”
秦好女直接跌在地上问:“要服徭役了?”
楚韵没有答话,杜容和不会无缘无故说这种话。
秦好女是明白人,一下就懂了,她说:“我们乡是按户来,每一户都要出一个成丁。以前我有三个舅舅,他们都修桥铺路累死了,去年我哥去了也没有回来。今年家中无人,爷爷年纪大了,好男又没有成丁,只能让我爹顶上。”
家里没第一个人时,秦好女还能哭一哭,现在已经习惯了,不光是丈夫儿子和兄弟,这些事她的子孙后代都要做。
京里京外的徭役都是无偿居多,满族官兵和奉差官员态度蛮横,像秦家这样有去无回的贫民数不胜数。不光是他们,即使是州县官和家世普通的官吏士绅也难免蒙辱。
秦好女不仅看过他们虐待乡民,还见过他们拿鞭子打士绅,这些官都没办法,她们能有什么办法?
到了这个份儿上,秦好女只能笑:“今年有你们帮忙,粮食很多,能让我爹带过去吃个饱。”
杜容和听得有些发堵,他跟秦家人相处久了,态度已经从“这是我的奴仆”转成了“这是我的熟人”,自然无法对他们的生死再如往常一样视若无睹。
他叹了口气,私下跟楚韵说:“我想想办法,看能不能让野牛沟的人不去。”
楚韵就知道他是想以良种邀功。
这些良种肯定要献上去,不光是旗人,天下人得了好东西都得献上去,不然就是有反心,不恭顺。
孝心也是劳役,天下人都得服。
交种子时杜容和说得很清楚,说这个是佃农和楚韵不小心发现的。
这些良种果然让杜容和和楚韵出了回风头。这些产量不如京西稻,康熙的种子库有很多这样的种子,他要了几十斤过去交给皇庄的人试种,还特意准许楚韵出门照顾土地,让她明年这个时候再多种一些把良种留给他。
等到产量稳定能对外公布时,再赏他和楚韵。
这些都是君臣私话,不为外人知。
杜容和看这个大爷这么好说话,就顺理成章地问了一句能不能分给这些发现良种的佃农一些田,甚至还拍了下马屁说:“吾皇爱民如子,黎民皆颂圣恩。”
杜容和是个从来不对上提要求的人,包衣教导儿孙也是教他们听话、懂事,不要胡闹。
他也知道给佃农地是很敏感的事,这些佃农失地都是因为多尔衮跑马圈地,把农人赶出了自己的土地,八旗共同把良田占为己有的成果。
他发现这些佃农既没有地又要负担这么重的徭役,当真有些可怜。
佃农的话题,杜容和不敢碰,但他想以发现粮种之功要几亩田应该是可以的。
这句话还是闹出事了。
楚韵和杜容和心里也有些清楚,因为以往密折递上去后很快就能有回应,但这回他们等了两天都没等到回音。
第三天杜家门前来了个面白无须衣着华贵的人,恰好遇见出来说闲话的何妈说自己是来找杜三爷的。
这个人自称姓高,让楚韵和杜容和口称他高五爷。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认出来这是太监,甚至很有可能是御前太监。
高五爷私服登门,自然不想有人知道他是什么身份。
所以进门就熟门熟路地去了主卧待客的小厅,让杜容和在屋子里朝北方跪着。
自己替上口训:“笔杆援民和操持实务大不相同,念你初犯又有些功劳,在家跪一晚长长教训。”
这是在说他爱名声,实际对治理国家一窍不通。
杜容和听到这个就知道,自己还是不该说给佃农请地的话。
楚韵听多了野史,怕太监折磨人,从箱子里掏了十两银子,跟何妈说:“何妈妈,你跟李叔去外边治一席海参席不管多少钱,让他们做了赶紧送过来。”
一桌子菜来得很快。
海参席要有三大件:红烧海参、清蒸鸭子、红烧鱼。
另外还得有八凉盘八热盘,都是瓜子花生卤鸡汤泡肚炒软鸡之类的小菜。
最后还有甜咸点心和四个饭菜,何妈妈买的这家是清鸡丝、红肉、烧肉饼和海米白菜。
本来一个海参席要八千五百文,现在要得急,就给了店家整整九两银子。
或许对待太监用不着这么小心,但小心总比小荷老师受罪好啊。
饭来了之后楚韵就跟着何妈一起往里搬菜,她想看看杜容和究竟怎么样。
但开门的不是小荷是高五爷。高五爷笑着把东西提进去,说了句“奶奶留步”接着把门又紧紧地关着。
过了半个时辰,楚韵又不死心,想自己跑过去收残羹剩饭,高五爷拦住她,笑:“这样的粗活都是下头人来做的,我是什么身份,怎么好叨扰三奶奶。”
楚韵就明白高五爷不怕她看到不该看的听到不该听的,而是单纯的认为她这样做不合“规矩”。
其实杜家人成天把规矩挂在嘴边,那也就是个花样子,说得比做得多。
这套在高五爷面前行不通,楚韵只能笑着下去换了何妈去。
高五爷倒是没拦着何妈。
何妈在黄米胡同什么没见过,她进去后都没瞅着自家三爷,就看见桌上摆了几只碗,有几只是用过的,有几只碗里的菜米热气儿都没了,米上连粒油都没有。
丢了吧造孽,但剩菜她是不会给主子吃的,于是就收拾过来拉上丫头们一起吃。
喜鹊夹了两筷子嘴里就被刺开一个口子,捂着嘴呸了一口,道:“何妈妈,你要死了,怎么往菜里放牙签。”
何妈妈吓了一跳,两只手都去翻桌上的菜,每道都翻了五六个牙签出来。
这满汉席贵,鲍参翅肚都有,别说丫头婆子就是杜家主子也就过年过节能这么吃几回。
嘴被扎两下又怎么,慢慢吃就行了呗。
喜鹊扯了只鹌鹑腿,小声说:“咱们老主子不是不爱吃人参吗?这高五爷我瞅着来头不小,恐怕家里规矩也大,顿顿都得表忠心。”
何妈听着这话,把白面皮细嗓音在心里又过了一遍,叹气想,这忠心最好是在心上不是在屁股上。
她没想太多,只是单纯的以为这是只男狐狸精,楚韵不说话是在伤心。
楚韵不知道何妈在想什么,她坐在隔间听不见动静心里越来越慌。
这种无声的静默更令人触目心惊。
这对楚韵的震撼非常大,在乡下,乡民为争口春水能把里正胡子拔了,何曾见过为一句话没说对就让人跪一晚上的官威。
她听过清朝是君主集权的巅峰。大家都知道这个,但具体是什么意思,楚韵说不上来。
这两个月她感受到了。
首先是小荷老师的差事。
小荷老师一只虾米都是直接对老麻子服务。他当差有品级比他高的同僚,但这些同僚管不了他。同样,他心里有个鸡毛蒜皮的事,也绕不过老麻子去找同僚,第一个跟同僚商议,一个不忠的帽子就下来了。
换在现代想一想,大家跟校长说话的时候都不多啊。
但是在这里,皇帝就像x,要想解开谜题,为官做宰八旗子弟和汉臣,没有任何办法绕过他。
第二,黄米胡同的居民一直生活在他的注视之下。
楚韵在这里已经住了半年,跟胡同里大部分人一样,都没有见过康熙是什么样子,说话是什么声音。
但她发现没人会对这个老主子陌生,尽管有的人一辈子都没见过他,到死还是会笑着感慨“老主子会疼人”。
这太吓人了,她一个乡下人哪见过这么大阵仗!
想到这里,楚韵又有些担忧,过去的阵仗小荷老师司空见惯,但今晚的阵仗恐怕他也是第一回。
她很害怕杜容和出来后会变成什么样。
响鼓需要重锤敲,杜容和在这之前没有被真的锤过。
杜容和在饭厅朝着北面跪着。
高五爷刚才给他夹了一些菜,自己坐在桌上,让他捧在手上跪着吃,还说:“能为老主子跪一跪的人都是得用的人才。”
这些饭不能不接,不接以后不知道会被说成什么样。
杜容和接过来慢慢吃着,还有心思想,原来鸭子吞得快就不腥,红烧鱼的酱有些甜,不如他在另一个饭庄吃的味道好。
大米也是,虽然是新米,但就是不如小韵种的香。
吃完了,他就把碗放在地上。
下跪对他不算难事,清人惯于下跪,跪这个跪那个如同吃饭喝水。
再说家里并不寒冷,楚韵喜欢暖色调,她来了以后帐子床幔就被他逐渐换成了淡紫、银红。
屋子里就更暖了。
跪在蒲团上,杜容和目视白墙就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再娶楚韵一回?以前他们两人都不太甘愿,不甘愿的亲兆头不太好。
等出去以后,他打算抽个空把房间弄得比现在更漂亮。
杜容和是可以同老主子说小话的人,他跪着高五爷也不敢坐着,老主子讨厌他们不守规矩,要是被知道,他也讨不了好。
但这种罚站的资格也不是人人都能有的,高五爷腰酸背痛,心里痛快,脸上也笑眯眯的。
楚韵在花房打了个地铺,她也一夜都没睡,一直听着那头的动静。
一直到次日卯时前,高五爷才笑眯眯地出来。
楚韵衣服都没脱,听见动静就跑了出来。
高五爷站了一夜,但脸上一点儿也看不出憔悴。楚韵拿着早就准备好的银子递给他,里边有两个梅花小锭。一共二十两。
她不知道该给多少,只能往多了拿。
高五爷颠颠银子似乎很满意。
楚韵这才放了心,但她并没有去看小荷,而是转身回了花房,躺在地铺上待了半天都没想好怎么面对他。
她害怕自己见到的是一个全新的人。
何妈过来时就看到她抱着被子怔怔地坐在地上,身上还有泥巴,擦着眼泪把人拉起来说:“好孩子苦了你了,咱们再使使劲,把他掰回来,一三爷他以前不喜欢男人,这回是鬼迷心窍了。”
楚韵听到她是误会小荷在乱搞,这么紧张的时刻竟然活活被逗得干笑了两声。
何妈拉着人,虎虎生风地踹开卧室大门。
杜容和坐在椅子上在揉腿,刚刚抽筋抽得他差点爬不起来。
但这样狼狈的场景怎么好让女孩子看到呢?
他勉强坐到榻上,梳了下头发。
即使如此,发丝还是有些凌乱地搭在耳后。
在何妈眼里,这是风流的罪证,她冲过去用热帕子糊在杜容和脸上抹桌子似的抹,抹完了出来又抹着眼泪推楚韵进去,悄悄道:“我看过了,床是干净的,想是没胡来。”
楚韵唔唔两声,都没听清楚何妈在说什么就被推进去了。
她朝着杜容和看去,他坐姿端正,手里还拿着一卷书,一点看不出异样。
杜容和早把耳朵竖起来了,等了半天不见人进来,转头看她跟淋湿的狗似的,警惕地睁着眼端详自己,可能是吓着她了。
杜容和含笑起身扶着人在榻上坐下,如同扶着易碎的花瓶。
他含笑道:“小韵,我有好消息,过几日秦老他们服徭役,我可以去监工。”
第51章 大雪压青松
楚韵念小学时有一个喜欢的同桌。他父母很早就离婚,把他放在亲戚家寄养。这个男孩子生如清风朗月,人也挺如松柏。楚韵会在歌词本上写他的名字。
但每次写了不久,下边就会多出一行好看的字。
“要好好学习哦”。
这个本子被楚韵一直保留到穿越前。
她还记得同桌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李心草。李心草同学从穿开裆裤就做过拾金不昧、扶老奶奶过马路之类的事。
班里同学习惯有什么事都寻求他的帮助。
李心草和楚韵的家在同一个方向,为此他经常送她回家。
因为楚韵回家路上会路过一个垃圾屋。
收垃圾的大爷是个很喜欢虐待动物的老不死,听说精神上有点问题娶不成媳妇,也养活不了自己,政府可怜他就让他守着垃圾堆过活。
同学们经常看见他捉流浪猫狗进去掐住它们的脖子,久而久之大家就不敢经过那处垃圾屋了。
但那座垃圾屋是楚韵回家的必经之路,大人不太相信老大爷会做什么事,只有同龄人会互相体谅。
李心草从小学二年级就送楚韵上下学,一直送到高二结束。
高中毕业前,那个大爷折磨够了小动物,开始猎杀更大的动物,这一回他把目标放在了楚韵身上。
他把这朵花和护花使者一起关在了垃圾堆里,李心草身强力壮,一个人很快就挣脱了束缚,打开门就带着楚韵往外跑。
那个大爷拿着菜刀在后边追他们,楚韵体力不如他,渐渐就被追上了。
李心草看着寒光闪闪的刀停住了脚步,脸上浮现出挣扎之色。他热心、善良、正直,但这都是在安全的范围内。
楚韵经常想起他当时的样子。
李心草想救她,可又害怕刀锋,最后还是理智占了上风,他丢下楚韵跑了,并且没有回头。
他跑去了周围人家喊人顺便报警。
这是一个正确的决定,但对过分正直的人来说,这种举动会让他们的良心饱受谴责,甚至性情大变。
楚韵跑不快,但力气不小,那个大爷被她踹了几脚就跟虾子似的缩起来了。
在这之后她再也没有遇见过李心草。他高考考得依然很好,据说人完全大变样了,变得沉默寡言,还去看了不少心理医生。
李家父母后来在群里说他是承受不起自己当时没有选择去做一个好人,这把他从前建立的人格彻底击碎了。
楚韵不怪他,这不是他的错。十年,七千三百个来回,从校门口的榕树到家门口的樱桃树,她一直很感谢李心草为自己的少女时代编织了一个美梦。
甚至她有时会觉得是自己害了他,她想告诉李心草,七千三百个来回里,直到最后一次,自己都是喜欢他的。
但这些话楚韵没有机会跟李心草说了,因为他跳楼自杀了。
楚韵害怕昨晚对于杜容和,就像那把刀对于李心草。
但这句话犹如清风吹散了月周迷雾。
她心里浮现出一句亮堂堂的话。
小荷在这个漆黑的屋子里跪了一夜后没有改变本性,他抗住了从天而降的刀!
“是吗?这个差事怎么来的呢?”
杜容和不是没怕过,但每当他想低头时,就想起楚韵挑粮的手,这双手看着瘦弱,实际却很有力。
他也想做这样有力的人。
杜容和把她拉过来坐着,起身倒茶、拿糕饼粽子糖,很轻松地开口。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让我去,可能是还要用我吧。”
康熙朝确实很缺人,民间有才华的士庶很多都不愿意为官,宁愿躲到山上衣不裹腹地过一辈子,也不愿意当了进士之后被一个汉话都说不顺溜的贵族骑在头上。
满人已经不像刚入关时残暴,他们现在更愿意把精力花在维持稳定上,这样大清的天下才能千千万万年。
这些不愿意做官的有识之士,打不得杀不得,成了滚刀肉。
这时一个在满汉之间穿梭的毛头小官同样也很重要,所以笔帖式这个位置才这么值钱。
杜容和更不一样。包衣是皇帝的私物。皇帝更放心把事交给自己的东西去做,自己的东西打骂也是家事,不容外人说三道四。
杜容和还在喋喋不休:“这次野牛沟不是在当地修桥铺路,他们要被抽调到西北方的大王庄去修路,说要把路拓宽一倍,今年宫里似乎有什么活动要从这里经过。”
至于这个活动究竟是什么,他就不知道了。满人很喜欢外出,今天修这条路明天修那个庄的大家都见怪不怪。
楚韵在听到西北方时脑子里一瞬间闪过了一点念头,但她一下子没抓住。
杜容和看她愁绪绵绵,用手在她眼前晃一晃说:“我过去是通过内务府安排,不会暴露真正给我安排差事的人。你不是喜欢出门吗?到时候我也带着你一起去。”
不过楚韵能出门如同他的差事,都不是能放在明面上的话,就算为上当差闹出事了,或许也不会有任何人为他们说话,所以到时候出去还是要悄悄的,让她打扮成随从更好。
他没有后悔,在亲自领会了“不顺”的后果后,他还是愿意带上自己一起出门。
楚韵发现他比自己想得更坚强,她的目光变得温柔了,好像看到了一株破土而出的禾苗。
这株禾苗一直被重石压在泥土里。
但她知道在一刻后,它有了成为松柏的能力。
对于老农般火热的目光。
杜容和脸色微红,头上都有些出汗了,昨天跪在地上前途未卜时,他都没出这么多汗。
原来她喜欢的是这样的人啊?
何妈托着板凳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半天,都没见楚韵摔筷子摔碗,她都准备好要是三爷打人就冲进去一展雌风了。
两人好端端的说着话,何妈愣在门上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去。
楚韵和杜容和最后是笑着一起出来的,连头发她都给重新用干净的黑丝线一起编进去梳好了。
小荷头发又多又亮,玩起来像大型芭比。
何妈看楚韵这么温柔都有些不适应,但人家两口子的事儿,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也不好多说,只是可惜三奶奶这么好一个姑娘。
不止何妈可惜,杜家人都挺可惜的。
好好一个人,怎么会突然跟一个白面书生促膝长谈?这不是中风了吗?
他们都开始问这个高五爷是什么来头,杜容和支支吾吾的不肯说,这就更可疑了!
杜容和呢,已经债多了不愁。而且他发现做个恶人比做好人舒服得多。
像杜老爷,在这两件事后已经不怎么把他叫过去传授做奴才做儿子做人夫的经验,还苦口婆心地劝他对儿媳妇好一些,多给他生两个孙子孙女。
杜太太也很少对楚韵横挑鼻子竖挑眼,说她不会伺候男人云云,她私下还跟女儿杜月说:“以前没见你哥有这毛病啊。”
杜月对长得好的人都挺有滤镜,杜太太以前带她去看陈世美的戏,那个陈世美是个俊小生演的,她一直等到狗头侧都落了,还在等刀下留人的反转。
她小声道:“他一定是有苦衷的。”
杜太太愁得:“男人都是狗,狗改不了吃屎,等他开始觉着屎(高五爷)好吃就来不及了。”
杜月挺喜欢楚韵的,她们迅速联合全家人把杜容和孤立了。
连何妈都不肯给他做好吃的了,顿顿都是浓油赤酱的菜,什么醋溜白菜,酸炒木耳,五彩大拉皮,酱肘子,葱姜蒜切得大块大块的,一吃味道直冲脑门。
一个男人又打媳妇又生花肠子,分明是破家的表现。
杜容和跟在楚韵屁股后在乡下钻了几个月,对“谁知盘中餐,粒粒皆幸苦”有了深刻的体会,再不喜欢也没有嫌弃。
他努力把这些东西都吃掉了。
何妈目瞪口呆,收拾完残羹剩饭就出去拜庙子。
杜容和是个很会跟自己独处的人,没人理他,他还觉着是自己积德了,让碍眼之人都不敢靠近。
楚韵看得肠子险些笑破。
直到李叔去领了这一季的老米回来,杜太太领着闺女外孙女凑过去面带喜意地吸了好一会儿霉气,才肯给杜容和一个好脸。
罕见的是,杜太太还专门转悠过来跟楚韵说:“听说你种的稻子熟啦?不知道究竟是啥味儿呀?”
要是懂事的媳妇,这时就该主动上供。
楚韵不是这样的大方人,她故意问杜太太:“对,熟了。我给娘做老米吧,这新米不够味儿,怕入不了娘的眼。”
杜太太能乐意就有鬼了,她吃屎都得掐尖儿,道:“老米吃了几十年,也该思苦想想老主子,你晚间叫厨房蒸些来吧。”
楚韵现在手上还有四五百斤稻子,但她都是打算再找试验田扩种的,等到明年六月,稻子就能大丰收,到时既能多卖钱又能大推广。
这个扩种的冤大头她都想好了,她认识的最有钱最有能力扩种的人,不就是李佑纯吗?
旗人的成丁,原来是一丁能分三十六亩地。从顺治起,旗人人口增多,京郊的地又早叫他们圈完了,杜容和这代的旗丁就已经不分地了,都是老子分给儿子。
只有简在帝心的宠臣能额外在京里得到大片的土地。
楚韵已经跟小荷老师商量好,要把这个种子高价卖给李佑纯,让他用熟练种新粮、保存良种的李家人第一波扩种。
所以面对杜太太的命令,她就吝啬的只蒸了一小桶。
这一桶也足够杜家人惊讶的。
一点点浅绿色的米,跟碧粳米比不上,但在寻常人家中也算新奇,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吃上赐下来的玉泉山碧粳米。
杜太太吃着米转头也想起李二少爷给她的种子,道:“这就是拿李家稻子种出来的?”
楚韵笑:“苗发出来但长得不好,想是胎里有些弱症,最后也没生个什么东西,稀稀拉拉地长了一点不太成,这是我和佃户自己种出来的。”
杜太太一共生了七八个孩子,有几个都是胎里没养好,生下来不满月就没了。说种田她不懂,说胎症她立马就转过弯儿来,道:“也是这话,那个种子拿回来我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能生个什么金蛋?”又说楚韵“还真是乡下人出身,侍瓜弄草有两把刷子。”
杜老爷遗憾李家的稻子没种出来,但他心思活络,道:“虽然不是他给的种子,但毕竟是你媳妇亲自种的,拿了人家的东西,纵没个结果,装几盒子过去也不失礼。”
当然,要是能顺便拿几张诗会的帖子就更好了。
楚韵想同李佑纯做生意,这事早就记在杜容和心上,顿时放下筷子笑:“这个不急,等过两日我去监工,顺路亲自给他送。”
杜老爷放下筷子呆呆的问:“监工,什么监工我怎么没听你说过?”
再说监工不是贱活吗?怎么轮到前途光明的笔帖式来做了?
杜家人在饭桌上都静悄悄地竖起了耳朵。
第52章 这两个字很美
徭役是一件基层差事,年年都有,而且遍布周围全国各地,老百姓也闻之色变。
但监工的皂吏在有品级、有出身的人眼里,那就跟蛆虫差不多。
包衣是不够尊贵,但怎么说也是不够尊贵的“人”,而不是什么飞禽走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