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棍精神一振:“有可能,上去看看!”
肖芥子是伤员,不好爬上奔下的折腾,陈琮提议:“要么兵分两路,一拨上去确认,一拨在下头找入口吧。”
大家都没异议,于是花猴陪着兴致勃勃的神棍继续往上,其他人则负责寻找入口。
崩裂的耳朵好找,然而所谓“光滑泛亮的月牙石”,三个人六只眼睛都看乏了,愣是没看出一点端倪来。
大灯挠脑袋:“这么有特征的石头,应该很好找啊。”
这儿的山不比别处,满山苍翠,翠得都有点深沉阴暗,很少有出露的裸石,所以但凡有、且符合特征,应该能很快锁定。
肖芥子也急,她看了又看,忽然想到什么:“会不会十多年过去,原本光滑,现在也变样了,比如生苔挂萝了?”
大灯恍然:“那是有可能!可这样就难找了啊!”
原本是一眼可认的典型特征,譬如,“这人脸上有痣、额头有斑”,哪知这人刷了好厚一层粉底,痣遮了,斑也消失了,那这线索,意义就不大了。
陈琮则盲目乐观:“难归难,但总之在耳朵下方这一大片对吧?大不了地毯式搜寻,总能找到的。”
那么大一片区域,而且还涉及到爬上爬下,真用脚步丈量起来,可不是嘴上说说那么容易,三个人才刚搜找了一小部分,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这时,花猴和神棍一溜小跑地回来了。
步伐如此轻快,看来是有收获。
果然,推测没错,有崖画的那块大石头就是从那只“耳朵”上崩下来的,也就是说,石头上的崖画不全,得配合着耳朵上的部分看。
神棍给三人看自己拍的照片。
大家最感兴趣的那口大锅,补全了也还是一口锅,上方三个太阳呈弧形排列,下方是六个,也呈弧形排布。
肖芥子好奇:“怎么九个太阳?古代神话传说里,不是‘天有十日’吗?”
神棍说她:“别看到九个太阳就先入为主、觉得是‘后羿射日’的故事。古代先民画太阳,不一定代表太阳,还可能代表亮或者火。”
“我刚在上头时,也琢磨了好一阵子。你看哈,不远处不是有个蛇头人吗,这个应该就是女娲,先民画画嘛,几笔带过,有个样子就行了。那这口锅是什么?总不能是女娲煮汤,所以我推测,这是炼石。”
肖芥子明白了:“边上这么多太阳,都是代表火咯,炼石要用火对不对?”
神棍先点头,继而摇头:“我原先也是这么认为的。但从整幅图来看,里头也有生活场景,生活场景里涉及到火的部分,就是我们熟悉的火焰形,并不是太阳。”
陈琮适时插了句:“这也正常吧,女娲用来炼石的火,肯定会更高级点,跟普通人烧的火不太一样。”
“没错,女娲用的火,应该会更特别一点。接着我留意到它的数字,三,六,三三不尽,六六无穷,炼石的火等于是‘无尽之火’。那么问题来了,这世界上哪有无尽之火?”
大灯嘀咕:“火烧着烧着总归要熄灭的,怎么可能有无尽之火啊。”
肖芥子则不假思索:“地火咯。不是说地核的温度非常高,就是个炽热的火球么,地下还有岩浆,是喷发到地面之后才冷却凝成岩石的,所以地下肯定是有火的,而且没停过。”
神棍点了点头。
这些,他在上头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当时挺激动,现在已经平静下来了,慢慢道来,居然平添几分稳重。
“三加六又等于九,九九归一,代表周而复始、螺旋式上升的生灭迁化,火灭是灭,但在另一层意义上,不是也代表了新生吗?所以我猜测,女娲炼石,是在地下。”
陈琮心念一动:“大多数宝玉石,确实是来自地下的。”
神棍看向肖芥子:“你还记得幻境里那个蜘蛛魇女,杀人之后很执着于收回石头吗,还集了一竹篓。我当时就在想,收这些石头回去干什么呢,是不是想毁掉?怎么毁掉呢?”
砸碎了扔掉肯定是不行的,毕竟是息壤,但凡那个“核”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它依附于新的矿脉,又长出一个新的来。
所以,蜘蛛魇女收集了石头,应该是要再销毁。这么巧,魇山的崖画上,有地火炼石的场景,难不成这魇山下头,还有地火?
除了崖画,神棍那头还有意外发现。
这要归功于花猴,神棍在那专心研究崖画、只顾拍照的时候,花猴穷极无聊,又原地待不住,突发奇想:为什么不去另一面看看?
因为魇山是个盘坐的人形,原本这个人头是正的,地震之后歪掉,类似于脖子断开、掀起来了,他想去掀起的那头瞅瞅。
还真不白去,山头断裂,就是巨石掀起,之前的头颈接合处,有了个大约30度的夹角,这景观,放在任何地方都稀罕。进去一走,虽然三面来风,但头上有遮,万一下大雨,也算是个避雨处。
花猴惊奇地发现,地上有一口井。
他先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再看,没错,圆溜溜的,跟井口差不多。
待近前一看才发现,不是井,里头没水,是个洞,他百思不得其解,还拉着神棍一起研究,两人一番探讨,有个不太成熟的设想。
花猴在地上画了个圈,比划给肖芥子看:“就感觉这东西像喉管,头在的时候发现不了,但是头一掀开吧,就出现了。”
“这个洞往下通,有两个可能。一,死路,底下是堵的;二,它没准连着山肠,以前是山肠上没用的一截,因为此路不通嘛,但是地震意外地把这条路震通了。”
“反正一时半会也找不到那个月牙形状的锁骨,你想不想试试上头那个?”
肖芥子和陈琮几乎是同时开口。
肖芥子:“好啊。”
陈琮:“别了吧。”
意见截然不同,陈琮解释:“你这个伤……”
这么重的伤,搁哪都该好好躺着,可肖芥子非但没躺,还一路爬山,现在,包扎的绑带上又隐约有渗血了。
花猴这才意识到自己失察,半懊恼似地“啊”了一声:“是,是该让肖小姐先休息……”
肖芥子看了看左肩,笑嘻嘻的:“没事,大家今晚,是不是都不准备下山了?”
几人想了想,陆续点头。
上一趟山不容易,单程至少得三四个钟头,眼看天就快黑了,与其吭哧吭哧爬下去明早再来,不如就在山上打发一晚算了。
肖芥子说:“那总得找睡觉的地方,不如一路爬一路找。找到了就地休息,找不到就在山头扎营,好歹淋不着雨,又是平地,比睡在树上舒服。”
也行,趁着天色还带点亮,几人加快速度,往山上赶。
陈琮一路留意查看,想赶紧找到适合休息的地方,途中,他忽地注意到不远处的一棵老树:“看,那树是空心的,这要是晚上没地方住,是不是还能钻进去睡觉啊!”
花猴瞥了一眼,见惯不惊:“这种在云南可多了,一般都是老树长太大了,树心部分的营养渐渐供应不上,心材就死了。或者是真菌感染,从中间开始烂,当然了,人为造成的也有可能。上面山头那里也有,底下也有,其实沿路也见到了,你没注意而已。以前的人在山林里走失了,是会选这种树睡觉,还有人拿它当储物箱、在里头藏东西呢。”
不过这树不适合他们,毕竟树洞里最多钻进一两个人,他们有五个人呢。
神棍也跟着科普了几句:“空心古树,就是佤寨最原始、最早的木鼓。空心的玩意儿,敲击起来声音就不一样对吧,这就是鼓的原理。最早的佤族人,就是敲空心树当鼓,后来才逐渐演化成现在供的木鼓。”
原来如此,陈琮想到在山下见到的木鼓身上都有挖出的音槽,想来就是在模仿空心树。
肖芥子忽然冒出一句:“那,我们前几晚听到的那种无法解释、铺天盖地的木鼓声,会不会是这种树发出来的?”
从山脚到山上,不断出现这种空心古树,不就是漫山遍野、星罗棋布的木鼓吗?
先有人敲木鼓,继而引发了奇怪的共振,风也在其间推波助澜,风助音势,山下山下的音潮最终连成一片。
当地人认为,木鼓是“通天之鼓”、“通神之器”,一对木鼓的声量有限,但满山木鼓,那就不一样了吧。
整个魇山,其实就是一幢巨大的木鼓房啊。
要证明也很简单, 陈琮棍子都拖起来了:“要不要敲一下?”
大灯头皮发麻,下意识阻止:“就别敲了吧,之前每次木鼓声之后, 都怪吓人的。”
一回生二回熟, 经历得多了, 陈琮反无所谓了:“吓人归吓人, 但老实说,看到的那些, 也给咱提供了不少信息不是吗?万一又敲出什么有用的线索呢?”
大灯不言语了, 肖芥子被他说得怦然心动,神棍则一脸跃跃欲试。
花猴只得随大流:“想敲就敲呗。”
全票通过, 陈琮吁了口气, 觑准老树的空心位置, 用足了力气, 一棍子抽在老树身上。
“梆”的一声。
这声音, 就是寻常撞到树的响声,跟“鼓声”天差地别。
老树纹丝不动, 除了树上震掉一片叶子、掉在肖芥子脑袋上,被她淡定撇了之外, 并无任何异样。
神棍信心十足:“我来!”
他从陈琮手中接过棍子:“小琮琮,敲鼓, 是音乐,属于艺术的范畴。要用巧劲, 光有蛮力可不行。”
语毕, 觑准方位, 使尽浑身的力气, 抱起棍子打了上去。
这次, 连“梆”的一声都没有,树上也没掉叶子,一阵风吹来,树叶哗啦作响,更显四下静寂。
神棍沉默几秒,把棍子还给陈琮:“所以啊,为什么佤族人后来放弃古树、选择制作专业的木鼓,还是有道理的。敲古树是个技术活,一般人很难驾驭。”
敲鼓不成,只得继续赶路,路上实在也没见到什么适合藏身的山洞,是以几人走走歇歇,快七点的时候,终于到达山头的短颈处。
天已经全黑了。
说起来,还多亏了爬到这儿:天黑之后,雨突然大了,先是淅淅沥沥,后来如注如灌,再不是前几天的牛毛细雨可比。
待在巨石下头,能清楚地看到石头边沿处水线连成一片、跟雨帘似的。
花猴掰了几根照明棒,扔在地上照明:这样光源贴地、又不像户外灯那么强烈,离得稍远就看不见了,不易暴露位置。
几个人啃着能量棒,研究地上的那个洞。
洞的直径在0.7m~0.8m左右,也就是说,如果用绳的话,一次可以吊下去一个人,倘若不用绳,臂力足够,装备上山鬼带钩爪的手攀脚攀,也足可撑着洞壁下去。
往里扔了个照明棒,目测深度在六七十米左右。
但问题在于:如果这个洞真的连通山肠,人下去了遇到石蝗、也就是石虫子怎么办?
山鬼历代进山,颇有一些躲避常见山兽的法门,但石蝗不属于普通山兽,这玩意儿是什么物种都不好说;神棍在昆仑山是遭遇过石蝗,但那一批很特殊,不会攻击神棍,魇山这一批就难说了。
所以如果姜红烛所言不虚,五人之中,只有肖芥子下去是安全的:这儿是魇神的地盘,石蝗算是魇神“手下”,不会拿她怎么样。
可肖芥子偏偏又受伤了,总不能让她下吧?
几人围绕着这个问题,反复讨论。
肖芥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其实这几个人之中,只有她是最迫切进魇神庙的:毕竟性命攸关嘛,而神棍是为追查好友的事,花猴和大灯算是辅助神棍,陈琮呢,原本是为梁世龙的事来的……
她说:“都别说啦,就我去吧,你们谁去都没我去安全。”
“我当然是没法撑着洞壁下去的,但咱们不是有保温布,还有外套吗,就给我做一个类似兜袋,我坐在袋子里下去,这样,既能下得安稳,伤口也不容易碰到。”
大灯第一个出来反对:“那不行,我们都大老爷们,怎么能让你一个女的、还是个病号打头阵呢。”
肖芥子看出大家都要反驳,头一昂,不容置疑的语气:“就这样,我的地盘,我说了算。反正你们结绳做兜袋还要段时间,我就先睡了,睡多久补多久,对我的伤有好处。”
说完,径直走到角落里,找了处硬邦邦的位置——当然,也找不到软绵绵的位置——闭眼就睡,一脸的“休想劝我,劝了我也不听”。
很快就有人过来了,叹着气在她身边坐下,一听就知道是陈琮。
肖芥子没睁眼,脸板得更严肃了:“别烦我,磨磨唧唧的,我已经决定了。”
陈琮无奈:“谁烦你了?我是想问你,要不要靠着我睡?石头睡得不舒服。”
这样啊?
肖芥子赶紧坐起来,石头那哪是不舒服,那是相当不舒服,硌得她头疼。她之所以睡得那么大义凛然,主要是要向外传递姿态——既然大家都接收且接受了,她大可不必继续受罪。
陈琮在地上为她垫了张保温布,又半坐着屈起一条腿:这样,她身底下有垫的,不至于太阴湿,背后和头都有靠,会睡得舒服点。
肖芥子窝进陈琮怀里,这两天,她睡的不是树杈子就是硬泥地,这一次,简直是舒服到惬意了。
要说有什么不满意的,那就是陈琮腿上的肌肉还是过于结实了,要是软绵绵如棉花就好了:但是如果软如棉、太过松垮,体态就不好看了。
此事古难全。
陈琮知道她还没睡着:“芥子?”
“嗯?”
“魇神庙里,真能找到救你命的法子吗?”
肖芥子沉默了几秒,还是阖着眼睛,唇角扬起微笑:“不知道,希望有吧,红姑不会骗我的。但是呢,两手准备,没有就没有呗。反正我来过,也试过了,对我这条小命,我是鞠躬尽瘁了。来日真有个三长两短,它也不能怪我,对吧?”
说着想起了什么,伸手往脖子里摸,一点点拖出银链子,拈着那块银牌子郑重提醒:“真有那天,记住你的职责啊陈耳东,至少给我放三五场礼炮,活不过这些人,我怎么也得走得气派啊。”
话音未落,只觉得手背上一暖,陈琮把她的手、连同那块银牌子一起包在了手掌里,掌心有些湿潮,但依旧烫热,这还不止,他搂着她的手臂紧了一下,俯下身子,脸在她的面颊上贴了贴,鼻子都蹭到她的鼻尖了。
肖芥子愣了一下,耳边水声泠泠的,这场雨像是会永不止歇。
她是睁眼好呢,还是不睁眼好呢?
陈琮没再说话,只有一次无意识地拍了一下她的背,像哄人睡觉,动作很轻很轻。
过了好一会儿,肖芥子偷偷把眼睛睁开一道缝,眯缝着眼睛往上看。
陈琮没看她,他在看外头的雨,愣愣的样子,偶尔会抿一下嘴唇。照明棒的光有绿、有蓝,雨线不绝,流动的水光把不同明暗的颜色镀进他眼睛里。
她头一次发现,陈琮的睫毛还挺长的。
原来男人也长睫毛啊,她还以为,要么不长,要么很随意地插几根,不会长这么细密好看呢。
她偷偷拿手指摸了摸自己的睫尖。
还好,她的睫毛也挺长,没有被比下去。
茅草屋这头,也是雨线如注。
原本的三间,山鬼那间已经人走屋空,雨下得大,室外的火堆等于是废了,只能各自在屋内烧火塘。
禄爷心事重重地坐在火塘边,偶尔会抬起头,隔着雨帘看向春焰那屋窜动的火焰。
他们搜找寨子回来,才发现这头发生了不少事。
首先是陈琮跑了,这也在禄爷的意料之中。
其次是,徐定洋不见了。
据阿达说,木鼓声之后不久,突然有神秘人自屋顶窜下来猎人头,局势非常混乱,徐定洋大概是被吓着了,不辨方向、往外疯跑,就此没了影。
事后春焰几个人还去附近找过,可惜都没找着。
第三是,牛坦途进来了,且一进来就跟春焰杠上了。
牛坦途是进来报信的,失踪八年多的陈天海突然出现、还进了魇山,这让他心里着实不安,内外又通不了音讯,想来想去,还是应该跑一趟、把消息给送进来。
所以天刚麻麻亮,牛坦途就吭哧吭哧往里赶,没想到,一到就让他撞见了一件凶险的大事。
春焰的人要杀梁世龙!
他是进废寨的时候听到木鼓声的,这声潮四面涌动,着实吓人,好在大火堆不但有火有亮、也冒起挺高的黑烟,虽然隔着雾,还是依稀可辨——这么大的烟气,必是自己人点的,所以牛坦途一路循着找了过来。
刚近前,就听到喊打喊杀的呼喝声,定睛一看,地上有个碎开的牛头骨,阿达正一拳击出,把一个赤裸着上身的小个子重重击倒在地,而边上帮忙的戴天南凶神恶煞、举刀就要劈砍下去。
也是万幸,就在这个时候,那个牙都被打掉了、嘴边出血的小个子仰了下头。
身为协会联络,牛坦途熟悉每一张会员的脸,这不是……梁世龙吗?
居然敢打杀他们的人!牛坦途怒从心头起,想也不想,一头向着戴天南猛撞过去。
要知道,牛坦途在协会号称“牛头”,这外号可不是白叫的,他脑袋长得本来就比一般人大,两额还有点外凸,就跟生了角似的,这一撞之下,确有蛮牛之力,当下就把戴天南、也连带波及到了阿达,撞得踉跄退开。
这才叫真的一片混乱,待反应过来,几人才发现梁世龙已经不见了。
所以禄爷他们回来之后,就遇见牛坦途叉腰昂头、对着春焰叫骂。牛坦途一口咬定,春焰包藏祸心、试图杀人;而戴天南则辩称,那人打扮怪异、上来就举刀猎头,他们只是自卫,至于那人是不是梁世龙,他们根本就没看清楚。
禄爷听完原委,没有发表意见,只是劝住双方,招呼牛坦途回了屋。
截至目前,“人石会”依然无损,跑了个陈琮,补了个牛坦途,人数还是维持在九个,这让禄爷大为欣慰。
相比之下,春焰一直在减员,从最初的九个到现在只剩三个,少得都要让人心生怜悯了,与其费心力去跟春焰掰扯,还不如专注眼前。
营救梁世龙才是“人石会”这趟进魇山的目的。
事实证明,猎头的就是梁世龙,他也的确可能是被敲木鼓给引出来的。
那能不能如法炮制、再来一次呢?
反正春焰没挪窝的打算,还在隔壁住着。不妨就以春焰作饵、引梁世龙再来,届时大家伙一拥而上,把人给摁住,也算是此行圆满、可以回撤了。
只是,销声匿迹八年多的陈天海,怎么会突然出现呢?他来魇山,又是想干什么呢?
禄爷看了看时间。
快七点半了。
以颜如玉和常昊组成的双人小队去木鼓房也有一段时间了,算起来,木鼓声就快响了。
颜如玉和常昊从茅草屋出发的时候,雨还不大,两人只当又是前两天那种牛毛细雨,也没放在心上。
及至到了木鼓房,这雨还成滂沱之势了,两个人都被困在了草棚子底下。
颜如玉很有闲心、抱着胳膊站在草棚边看雨:他此行魇山,最要紧的事已经做完了。剩下的,都是热闹,与己有关、或者与己无关的,有关的,就审时度势、适时插手,无关的,两手一抱,看看热闹。
常昊攥着鼓槌,迟迟不落:“哎,阿玉啊,禄爷说的那什么幻象,真跟这鼓有关?敲着敲着就来了?”
颜如玉语气凉凉的:“有没有关系,你敲一敲不就知道了吗?再说了,你今天又不是没见着幻象。”
不提还好,一提这茬,常昊后背直冒冷汗:“就是见着了!我这手,现在都还哆嗦呢!”
当时,颜如玉说要去方便,也不知道是不是掉茅坑里了,一走就没见回来。再后来,木鼓声响了,还隐隐听到砍杀和惨叫的声音,他和那个编外心里发慌,就尽量拣没声处走,想尽快抄近路回到茅草屋。
哪知道怕什么来什么,才刚拐过一间茅屋,正撞见血腥场景。
大约有五六个人,拖摁住一只被捆缚得结结实实的长臂猿,有个人手上团了件衣服、摁住长臂猿的嘴部,大概是防它嘶叫,另一个一刀下去,直接开膛。
一时间鲜血溅出,长臂猿嘶叫不成,全身抽搐,痛得四肢乱蹬乱挣,这种场面活生生出露眼前,谁能受得了?
那个编外险些吓尿了裤子,常昊比他强点,虽然腿发软,但不至于吓瘫,他揪住那个编外的衣领,连拖带拉,把他带离了现场。
但走了几步之后,常昊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他看到有个男人,正在飞快地把几股线捋在一起,那线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看起来很有韧劲,线头处光亮微闪,像是大号的钩针。
这种类似大鱼钩的弯钩形针, 还连着线,跟现代的医用缝合针很像。
常昊直觉,这些阵线, 是要用在那头长臂猿身上的。
先把动物开膛, 再缝合起来, 莫不是剖腹产?但看那穷凶极恶的架势, 又不太像。
不是说当年“人石会”的前辈先人们,是在魇山“研习”吗?怎么看起来像在搞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呢?
常昊百思不得其解, 索性安慰自己:管它呢, 几百年的事了,俱往矣。
他狠狠落槌。
据禄爷说, 敲这木鼓像是个饵、引子, 要把后头那条声势浩大的“大鱼”给引出来, 他唯恐“饵”下得不够, 一连敲了十七八下才停, 然后气喘吁吁、侧耳听四下的动静。
雨声太大,耳朵里塞满哗啦水声, 也说不清木鼓声有没有被“钓”出来,常昊看向颜如玉, 颜如玉摊了摊手,示意自己也没听见。
总不能无功而返吧, 那就再来一轮,常昊拧劲儿上来, 正要挥槌再落, 颜如玉朝他做了个打扰的手势。
“不好意思, 我要去方便一下。”
又要方便?常昊皱着眉头, 没好气地挥了挥手。
“方便一下”只是个借口, 原因很简单,颜如玉看见陈天海了。
这人蹲在附近一间茅草屋的屋檐下,裹着不知从哪找来的油布,如注的雨线倾在他的身上,把油布洗刷得愈加泛亮——老实说,如果不是他朝这个方向招了招手,颜如玉真会把他当成一只蹲伏的大马猴。
见颜如玉过来,他很快闪入屋后。
颜如玉径直走向茅草屋,又大喇喇拐进屋后,那不慌不忙的架势,仿佛真的只是去方便一下。
两个人站在屋后的雨檐下,尽量背贴着墙、以便少淋些雨,这儿唯一的亮光是雨线偶尔的水亮,只能摸黑说话,仿佛鬼祟的接头者。
不对,不是仿佛,根本就是。
颜如玉拈起陈天海的大油布抖了抖:“哪找的?这破烂寨子,还能找到这玩意儿?”
陈天海说:“十多年前魇山地震,我不是来过吗?那时候带的,扔这了。突然想起这茬,没想到还能用……那时候的东西,质量可真好啊。”
这话其实不尽不实,陈天海并没有想起什么,只是在走过某一处茅屋时,忽然有恍惚的感觉,觉得自己住过这间屋子——类似前世今生、又好像梦里经历过。
之前路过嘎多寨时也是,原本只是经过,并没有要进,但鬼使神差般摸到了老寨子、魔巴的门口,觉得屋里头有个人,曾跟自己说过一些重要的话。
说完了自己的,陈天海又问他:“你们在这敲什么木鼓啊?”
颜如玉呵呵笑了笑:“禄老头的主意,说想用木鼓把梁世龙给引出来……直说吧,鬼鬼祟祟找我,又想干什么?”
“我就是想问你,你那共石,到什么程度了?”
“刚起步呗,小石补阶段,养胎都没养出来呢,没程度。”
“那你能见到陈琮吗?”
“能啊。”
共石,不就是两个人养一块石头吗,那个襁褓玉人是双面的,前后各长了一张脸,只不过非常巧,恰好完美裂成了两个“半人”而已,但严格意义上说,仍是“一块”石头。
既然是“一块”,那么入石时,石内的空间,他哪都能去。他养这块石头比陈琮早,又得陈天海从旁指点,算是稍稍领先:前几天,有一天半夜,他在石头里看到陈琮了。
只不过,地理位置相距很远,两人之间算是隔着“天堑”:他只隐约看见陈琮的身影,那感觉很奇怪,像照一面模糊的镜子——干爷说他俩身形像,倒是没撒谎。
陈天海“嗯”了一声:“那你能控制他吗?”
颜如玉吓了一跳:“控制?”
“对啊,共石,换人,把他换成你,这不就是咱们的目标吗?他换成了你,不就是你控制了他吗?”
原来是说这个啊,颜如玉松了口气:“当然不能,我才刚养石呢。”
“那你想体验一把吗?”
“还能体验?”
“当然了,我有经验,你忘记了?我可以带着你,感受一把。”
居然还能提前感受,颜如玉来了兴致:“怎么感受?”
“把你的石头给我,大家结个‘联石’,剩下的,你听我的安排就行。”
颜如玉爽快从内兜里掏出自己的那半块襁褓玉人递过去,陈天海伸手来接,没提防接了个空:颜如玉递到中途,狡黠一笑,又把手缩回去了。
他说:“我改主意了,反正最终都会换。那提前体验什么的,也没太大必要。”
陈天海没动,那只手还保持着接东西的姿势,雨线啪啦啪啦打在油布上,听习惯了,还挺有韵律的。
颜如玉油然而生扳回一局的成就感。
“老海啊,你拿我当三岁小孩呢?‘带我体验一把’,这么拙劣的借口,你是怎么想出来的?我没兴趣体验,除非,你告诉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陈天海沉默片刻:“那个姓肖的女人,今早不是跑了吗?后来陈琮也跑了,我怀疑,他们是商量好的,现在已经汇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