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这么大的店, 会没个后门吗,光盯住前门有什么用!
为了佐证, 她还开车绕了一圈, 果然, 在背面看到了进出的小门。
她怏怏盯着小门, 犹豫了会, 打方向盘掉头:她当然可以翻墙进去,但冒这种险, 图什么呢?
先这么着吧,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反正地址门牌她都记下了。
掉头的时候,没忘看一眼手机。
陈琮这个内线, 真是让人心累啊,套个话寒暄两句的事, 两三个小时过去了, 连个回复都没有。
回到民宿, 姜红烛还没睡, 倚着床头, 攥着那个贴有“陈天海”字条的布偶娃娃,面色阴郁,嘴里也不知道嘀咕些什么。
见肖芥子回来,她眼睛一瞪,看那表情,接下来,多半是那些“你怎么没死在外头”的话。
肖芥子先发制人:“兜到现在,累死了,人家景德镇不是镇,叫‘景德镇市’,可不是一下午就能兜得完的。女娲石没影,但是,有意外收获。”
姜红烛的注意力被“意外收获”四个字给转移了:“什么收获?”
“我看到那个039号,颜如玉了。他进了一家艺术品店,叫‘无欲.有求’,进去了就没出来。”
姜红烛面色微变。
肖芥子没留意,一边换睡衣一边说自己的:“我梳理了一下啊,红姑,你是来找女娲石的,陈天海算是添头,石在人在。现在039号也在,会这么巧吗?你说有没有可能,039号、女娲石,以及陈天海,是一伙的?”
姜红烛喃喃了句:“是那个老头子。”
肖芥子一怔:“哪个老头子?”
姜红烛阴恻恻的:“死不了的那个,92岁的老头子。”
“颜老头吗?”
肖芥子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暗自庆幸自己明智、没一时冲动翻墙:一个活了几辈子的老头子了,她可没把握能对付啊。
她赶紧盘腿上床,凑向姜红烛:“你怎么知道的啊?”
姜红烛说:“因为那几个字,‘无欲.有求’,我见过。”
事情还要说回1983年,第四十五届“人石会”。
给新人点完红蜡烛的那个晚上,她在回住处的乡间小道上遇见了颜老头,故意装着亲亲热热,一路闲聊套话,搀扶着送他回去。
颜老头住的也是一户农家院,在门口客气地和她道别,并没有如她所愿的那样,邀她进屋一叙。
姜红烛不甘心,绕着小院转了两圈,确认这家子没养狗之后,做了今夜的肖芥子没敢做的事:翻墙入院。
这家人都已经睡下了,只颜老头所在的偏房亮着灯,她屏息凑近,摇曳的烛光下,看到颜老头在练字。
没错,就是练字,毛笔字。
练字时,气定神闲,运腕转指都极其有力,一点都不像92岁的暮年老者。
只不过隔得远,窥视的角度又刁钻,看不出他写了什么。
肖芥子愣愣听着,总觉得这里头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见姜红烛停了不讲,下意识追问:“然后呢?”
姜红烛说:“然后,他吹蜡烛睡觉了,我也就走了呗。屋里有人,我总不能摸进屋吧。”
肖芥子很敏感地察觉到了她话里的幽微之处:“那屋里没人的时候,你摸进去了?”
姜红烛说:“是啊。”
第二天,“人石会”有赏石的活动,姜红烛作为“无编号人士”,没资格参加,就在村里溜达,说来也巧,又溜达到了那附近。
那时候,山乡相对朴实,基本能做到“日夜不闭户”,那家农户,大人去隔壁打牌,孩子出去玩了,居然内外空敞。
姜红烛心中一动,轻轻松松就摸进了屋。
颜老头的书桌上,一沓子字纸,写的都是“无欲.有求”这几个字。
再略翻了一下行李,都是老头子的物件,没什么特别的,她虽然做贼心虚,但还是仔仔细细,将一切恢复原样,赶紧出来了。
肖芥子再次追问:“然后呢?”
姜红烛烦她:“没有然后了,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对这号、这人,是有忌惮的,不想多事,我就走啦。”
又过了两天,协会四散,大家各走各的,无事发生。
要不是肖芥子突然提到有个店叫“无欲.有求”,她真能把这事给忘了。
肖芥子面色古怪,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儿:“红姑,你怎么敢的?”
姜红烛莫名:“什么叫‘我怎么敢的’,我什么事都没做啊。”
肖芥子为她着急:“你自己说过,你太爷姜大瑞第一次见颜老头的时候,他92岁了,骑了个驴,驴脖子两边都挂着悍匪人头,对吧?”
姜红烛没明白:“对啊。”
肖芥子拍床:“一个92岁的老头了,能对付壮年悍匪,这说明什么?说明他是个功夫高手啊。虽然我是没遇到过这种人,但是人家电视里放过,武林高手,那是会内功的,耳朵不知道有多灵,你翻墙入院,他能不知道?你还凑近去看,他能不察觉?”
姜红烛愣了一下。
好像……是有点道理。
好在,事情都快过去四十年了,即便当时年轻、做事欠考虑,也已经是老黄历了。
姜红烛打了个呵欠,等到这么晚,她也困了,想入睡了。
肖芥子越发精神,可见三杯奶茶绝不是白喝的:“而且,你第二天,居然又摸进人家房里去了!”
姜红烛动气了:“又没人看见!四十多年前的事了,你没完没了了还!”
肖芥子冷笑:“真的吗,红姑,你当时可是山村红人,你自己都说,捧个碗在场院吃个饭,都有人骑在墙头、爬到树上看你,你在村里溜达,确信没人躲在暗中看你?”
姜红烛被问住了。
也是,她当时在村里的关注度,不亚于今时的明星出行。
她恼火:“看到就看到呗,我什么都没做,一分钱都没拿他的。”
肖芥子回答:“是吗?你太爷姜大瑞雇了两个青帮的小混混,吩咐他们‘远远跟着’,想看看颜老头是何方人氏,那两个混混不也是什么都没做?总不见得他们为了求表现、主动挑衅颜老头吧?只是远远跟着,最后什么下场?人头挂网兜里了。”
“对比这两个混混,你也好意思说自己‘什么也没做’?你扶着他、跟他聊天,送他到家门口,翻墙偷窥他,第二天还趁周围没人摸进了他的房间,这叫什么都没做?”
姜红烛心口一紧,像是有人在她的心脏上、冷不丁狠狠攥了一下。
她有点茫然:“但那老头,什么都没发现、后来就走了啊。”
肖芥子咄咄逼人:“是吗,你确定吗?会咬人的狗不叫,指不定憋着坏、要在哪阴你呢。再说了,查你还不容易,越查越坏事,查到你太爷是姜大瑞,他做过什么事?他派小混混跟踪过颜老头,这种活几辈子的人最怕什么呀,还不是怕秘密泄漏?”
姜红烛僵在了当场,她有整个人被雷轰焦了感觉,鼻端甚至几乎能嗅到自己体内传出的焦味儿。
她想说什么,喉口仿佛被粘连住,发不出声音来,她一直吞咽,手臂发颤,那个布偶娃娃脱手,斜斜躺在了民宿浆洗得洁白的被面上。
肖芥子看出姜红烛不对劲了,几年来,从未见过她这样,哪怕发疯撒泼时,都没现在吓人和悲惨。
“红姑?”
姜红烛抬头看肖芥子,看不清,像隔了雾,也有可能是因为她在哭,连那只瞎了的眼缝里都渗出泪滴,这还不止,她在出汗,不断出汗,生平第一次知道了“汗出如浆”是什么意思,很快,前胸后背俱都湿透,连靠近鬓边的蓬乱白发都湿漉漉挂了下来。
她攥住肖芥子的手,语音含糊,不断重复着两个字。
“是他。”
姜红烛出狱之后,委托苗千年,也就是矮子苗老二,查过自家的事。
苗老二是个狠人,因身有残疾,从小被各种欺凌,但他非但没被打趴下,反而越斗越狠,不到一米五的个子,能让膀大腰圆的壮汉听他使唤,足见本事。
所以,查当年的械斗以及自己的入狱,找这人,算是对口对路了。
苗老二对姜红烛的事非常上心,极其卖力,虽然时过境迁、线索难觅,但末了,还真让他挖出点东西来。
械斗一案,苗老二为了让姜红烛出气,下大力气查“第一刀”:这种事他有经验,双方动手,开始只是推搡、嚷骂,再激烈点挥拳动脚,此时事态都还可控,但也渐渐难控——人人开始血冲上脑,这时候,谁第一个拔刀至关重要。
因为刀子一捅,事态升级,同伙看到“卧槽,敢特么捅刀子”,那还有不急眼的?于是纷纷抄家伙,抡斧头挥铁锨,怎么狠怎么来,一场恶性流血斗殴在所难免。
苗老二把当年那些幸存的、轻判的,都召集起来盘问了一遍,连尚在牢里的都找人去问候了一遍,发现一件奇怪的事。
——双方都以为是对方先动手的。
不知道是谁捅出的“第一刀”,因为现场死了好几个,都以为必是其中哪个人先出的头。
苗老二不甘心,又去找了路过现场、或者围观过的,那些人胆小怕事,起初都推说不知道,后来实在逼急了,有人说出一个人来。
不起眼,戴小帽,二三十岁年纪吧,帽檐遮脸,衣领高竖,就是他捅出的第一刀,蹦跶得可欢,但很快,这人就撤退了,无影无踪。
也就是说,这场斗殴转性为恶性案件,是有人有预谋地快进快出、从中“催化”。
还听说,是有这么个人,在“严打”专项办的信箱前逗留过。
四五年了,要找出这人几乎不可能,苗老二曲线救国,去找一切见过这人的人打听其形貌特征,最后只打听到一样。
这人好像戴了个纪念徽章,是个七彩小马造型。
那年头,纪念徽章很流行,什么全运会、高校运动会、乒乓赛、业务技能赛,全要出个徽章以示纪念,谁知道什么小马徽章是哪来的,没准是内蒙古赛马会,或者是优良马种比拼赛呢?当时,各种通讯网络也不先进,苗老二的本事,出了本地,就施展不开了。
苗千年垂头丧气,把这一他认为毫无价值的发现告诉了姜红烛。
让他惊讶的是,姜红烛脸色惨白,险些没站住,她扶着桌子,才让自己不至于跌倒,然后轻声说了句:“我知道了。”
为与“春焰”相区别,“人石会”自称野马,每次大会,都会发放有“小马”元素的相关纪念品。
七彩小马徽章,她也有,那是1983年,第四十五届“人石会”时发放的,父亲不喜欢这些花哨的小物件,戴完就给了她。
特么的,是“人石会”,她想。
怪不得她刚一出狱,那个刘五福就过来还她父亲的玛瑙石了,这是手上沾了血,留着心虚吧。
她家毁了,她这一辈子也毁了,她要拉“人石会”陪葬,有一个拽一个,有两个拽一双。
三十多年过去了,这个寒冷的、异乡的夜晚,拖着残躯的姜红烛汗如雨下,甚至止不住呕吐。
一个可怕的想法,蛇一样钻进她的脑子里。
那个人,做这事时,其实是可以不戴徽章的,他隐藏得这么好,她找不到的。
但他戴了。
他是不是故意的?如果你姓姜的不死心,一定要寻个头尾,那么,你去找“人石会”吧。
她和“人石会”斗了半辈子了。
会咬人的狗不叫。
更阴点的狗,甚至都不亲身上场,只略略几个操作,就控住了你大半生,然后,都没兴趣坐下观战,掸掸手就走了。
肖芥子坐在床上, 透过落地的大玻璃墙,看小院里呆怔的姜红烛。
姜红烛的疯病又犯了,这么冷的天, 她穿着单衣爬进房间自带的小院天井, 像是要用身体挨冻来惩罚自己, 在那时哭时笑, 一会犯傻,一会伏地嚎啕, 亏得是淡季, 民宿入住率低,否则临近的住客非来敲门投诉不可。
外头湿冷, 披件外套不顶事, 肖芥子拼着赔钱给民宿, 把被子给姜红烛拿出去了, 厚厚实实帮她裹围了一圈。
姜红烛脸色木然, 一动不动:“阿兰,我怎么这么蠢呢?这么简单的事, 我怎么就从来没想到过?”
她低声喃喃:“一天、一分钟、一秒都没想到过,可你, 一下子就想到了。”
肖芥子心下恻然。
可能当局者迷吧,从某种角度来说, 姜红烛确实也没做什么,她只是因为太爷讲的故事对一个神秘老头起了好奇心, 偷窥他写字, 偷翻了一下他的东西而已。
但因为她是姜大瑞的后人, 对039号来说, 性质不一样:当年你太爷起意, 我们杀鸡儆猴,留了两颗人头点到为止,已经很客气了。现在,你又来了,你太爷吩咐了你什么,你们这一家子又在谋算什么?
能随便收人头的人,哪会有那个耐心去调查验证?一句话:夜长梦多,除患务尽,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看情形,姜红烛这一夜都不会回房了。
肖芥子拥着被子倚在床上,毫无睡意。
不想睡也不敢睡:万一她一个人入睡,入石入梦,遇到掠食者怎么办?已知在十多公里的范围内,有颜如玉、颜老头,没准还有陈天海,都是养石头的。
她可不敢冒这个险。
就是……长夜漫漫的,都不知道怎么打发。
正百无聊赖,陈琮的信息过来了。
——颜如玉刚刚才回我消息,说是家在余杭一带,最近在景德镇旅游,还欢迎我有空去找他玩。
颜如玉这回复,还真是非常客套、得体、正常。
肖芥子略一思忖,拨了陈琮的电话。
陈琮居然敢抱怨她:“正要睡觉呢,就不能选工作时间给我打电话?”
肖芥子啼笑皆非:“你个内线,还挑上工作时间了?我还能给你双休日呢,你要不要?”
也不知他是装傻还是犯浑:“你要真给,我肯定要啊。”
肖芥子一个“滚”字险些冲出口,怕他真滚,咬牙收回去了。
她说:“那你会去找他玩吗?”
陈琮吓了一跳:“我吃饱了撑的才会去找他,他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
肖芥子话里有话:“那如果,你爷爷跟他们是一伙的,你会接受他的邀请吗?”
陈琮愣了好一会儿,语气都变了:“肖芥子,你是认真的吗?”
肖芥子嘻嘻一笑:“打个比方嘛。”
这事只是她推测,没凭没据的,就别去吊人胃口了。
陈琮没好气,说回正事:“对了,姜红烛的内线,八成是何欢,虽然他没承认过,但我察言观色,是他没跑。还有,他向我打听你……”
肖芥子一愣:“打听我?”
“是啊,问姜红烛身边有没有一个三十多岁的漂亮姑娘。我觉得,除了年龄,你都符合,你顶多二十啷当岁,哪像三十多的。”
说这话时,陈琮觉得自己真是聪明坏了:既如实传达了信息,又没在年龄上冒犯她,还含蓄夸了她一下——不愧是做生意的,总让合作方如沐春风,以这样的精神对待客户,何愁客户不稳固!
可惜的是,肖芥子没顾得上感受这春风,脑子转得飞快:这年纪……应该是在打听阿兰,何欢果然跟红姑好过,且依时间推算,这孩子是在姜红烛出事后生的,所以何欢不知道也不确认,甚至还有点怀疑,是以多方打听。
她嗯了一声,欠起身子,试了试通往天井的玻璃门,确信关死不漏音之后,压低声音:“那你怎么打算?就这么放他在身边?”
陈琮无奈:“不然呢,我总不能除掉他吧?去向三老告发,又没确凿的证据,只能先这样,尽量防着他。你那头怎么样,还在阿喀察吗?还是,换地方了?”
肖芥子没吭声,看玻璃墙外姜红烛的背影,指尖无意义地抠磨被面。
陈琮猜到她不想说,结束通话似乎又太快了些,于是换了个话题:“你知道‘人石会’当年,是怎么对付姜红烛的吗?”
肖芥子摇头:“不知道。”
是不知道,姜红烛的口风一向很紧,而且防她防得厉害,凡事能不说就不说,说了也只略透几句,是以她很多事都只知皮毛、不明就里——当然,这也不怪红姑,谁让自己确实值得怀疑呢?
这几年,姜红烛不止一次问她:“你到底怎么找到我的?”
她从来都嘻嘻哈哈,拿话敷衍过去,一半是因为她答应过那人,不能说;另一半是因为,她真不知道对方是谁。
陈琮的话将她拉回眼前:“他们搞了个‘熄灯计划’,具体情形我都打听到了。”
肖芥子惊讶,还没来得及惊喜,陈琮又补了句:“但你只是让我帮你打听养石、怀胎之类的事,这个不在工作范围。”
言下之意:这是另外的价钱,不能白给。
肖芥子恨得牙痒痒,不过她很快就笑了:“那就是要别的回报呗,行,我这里有条消息,你看看有没有兴趣。”
她清了清嗓子:“‘人石会’高知少妇离奇自杀,死前曾与六七旬陈姓男子多次会面,其后该男子不知所踪。这究竟是人性的泯灭还是道德的沦丧,且听专家深入探讨。”
陈琮:“……”
好在他不傻,迅速反应过来:“六七旬陈姓男子,不是我爷爷吧?”
肖芥子慢条斯理:“你猜?”
她也说不准陈天海多大了,不是六旬就是七旬吧。
陈琮没犹豫:“成交。”
他是说过“不想找这老头了,找不起”,但真听到有消息,还是忍不住想知道。
为表诚意,他先开口,讲了从何欢那探听到的、关于“熄灯计划”的一切。
肖芥子先是倚靠床头,听得心不在焉,还分心在手机上查了下魇山的具体位置,中途听得入了神,心里惆怅,侧着头看玻璃墙外,觉得那裹着被子的臃肿背影像个大写的“悲”字。
红姑这人间一趟,像是来历劫的,挣扎半生才发觉活了个荒唐,连牵线木偶都不如——牵线木偶,好歹有个操线手一直上心控着。她呢,人家只轻拨了一下,她就自舞自唱,卖力了大半辈子。
搁谁谁受得了啊,换了自己,也得疯。
她渐渐走神,直到听到“陈天海”这三个字。
“地震之后,你爷爷去了魇山?还说塌得特瓷实?”
陈琮嗯了一声。
肖芥子仔细算了下时间,很肯定地说了句:“你爷爷在撒谎,我红姑是那场地震出来的。”
陈琮又嗯了一声:“理由呢?”
私心里,他很希望陈天海当时、只是过去确认了一下山塌没塌,但冥冥之中又觉得,爷爷在这事上隐瞒了什么。
肖芥子说:“一,我红姑没死在魇神庙;二,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云南一个近山的小村子,那山叫扬金山,不是魇山,显然,是有人把她转移过去的;三,我打听过,她是突然出现在那个村子附近的,时间是在地震之后。”
陈琮想了想:“这只能证明姜红烛是那场地震之后出来的,没法证明我爷爷撒了谎,也许他到的时候,确实没见过姜红烛,只看到一座塌过的山。”
肖芥子心里“呵呵”了两声,没跟他争。
陈天海在地震之后,一定跟红姑有过交集,否则,他只是“熄灯计划”的一员而已,红姑犯不着区别对待,还念叨什么“他偷过我的东西”、“来找女娲石,石在人应该也在”,再往深拓展一点,陈天海那一系列诡异的行为,偷女娲石、离家出走、和自杀前的沈晶多次会面,都发生在地震之后,焉知不是姜红烛跟他说了什么?
要知道,姜红烛在魇神庙困了二十多年,而魇神庙,上古时就有了。
本着公平交易原则,有来有往,她把李二钻老婆的事给陈琮讲了,这事不复杂,几句话就说完了。
陈琮一头雾水:“你这意思,是我爷爷给她灌输了什么,她才会轻生?还有,什么叫‘脱此樊笼’?”
肖芥子奚落他:“怎么,你一个正式入会的人,连‘肉骨樊笼’都不知道?”
想打发他自己去问三老,一看时间,才凌晨两点半,反正睡不了,拉着他陪聊也好,于是声情并茂、绘声绘色,给他描画了一通。
让她意外的是,陈琮倒没有特别惊讶。
他说:“这种说法,自古以来就有吧,古人不是把我们的身体叫‘臭皮囊’吗?咱们现在的肉身真的挺脆弱,饿了不行缺水不行,刀兵水火都扛不住,大多数时候啊,人是雄心万丈、身子骨跟不上,想想是挺拖累的……”
顿了顿又说:“这个女娲补天和女娲造人,对应大小樊笼,是挺有意思的,但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肖芥子好奇:“差了什么?”
陈琮苦恼:“就是直觉少了样配备,不符合常识。但肯定人人都知道,你也帮我想想,就是造了大小两层监狱去关人,还得有什么必不可少的配置?”
肖芥子瞎猜:“通电、通水、安排放风等娱乐活动?得供一日三餐?不是听说有人穷得吃不上饭,想方设法混进监狱保命嘛?”
陈琮灵光一闪,脱口而出:“牢头!”
肖芥子没反应过来:“啊?”
陈琮解释:“监狱里不能没有牢头吧?就是负责看守或者巡视的。不然有人越狱怎么办?古今中外,再结实的监狱,不能不配牢头吧?科技再发展,监狱再全自动化,也得有个人在幕后揿按钮操控吧?”
“按照‘肉骨樊笼’的说法,女娲辛辛苦苦布置了两层樊笼,不可能不安排牢头。否则你想,‘人石会’的人养石,可以入石,再找到那什么五色石补天的地方,不就轻轻松松、脱此樊笼了吗?”
肖芥子被问住了。
也对啊,哪有监狱不安排牢头的道理?如果人安稳困在大小樊笼里也就算了,但凡有要挣脱的迹象,不得牢头出现、迅速处理吗?
肖芥子突发奇想:“掠食者算不算?”
入石的人当中,怀胎之后,总会掺有一定比例的掠食者,已知的就有姜红烛。
想象一下,“阴间”是个无边无际的阔大世界,养石者以石入梦,一块块石头,就是一栋栋独立的小房子。
按照规则,每个人都待在自己的“房子”里,不能出去,别人也进不来,很有老子口中“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意味。
但掠食者不一样,他们能打破壁垒、闯进别人的房子里,一番烧杀肆虐……
陈琮也想到这一点了:“算,‘怀胎入石’等于是脱此樊笼的第一步,也就是说,初级选手。在这一关,安排了掠食者,确实算是阻碍,起到了牢头的作用,但充其量是个小牢头。”
因为有些养石者,实力雄厚,掠食者闯进来了,也会被打出去,这部分人,自然会有更厉害的牢头来压伏——女娲既然能安排大小樊笼,也就能安排大小牢头。
小牢头之上,一定还有大牢头,就是不知道是什么。
肖芥子叹了口气。
这还脱什么樊笼啊,费老劲了,就在樊笼里,该吃吃该喝喝,凑合过吧。
黎明时分,姜红烛在外头捶门,肖芥子正打盹,睡得半虚不实的,闻声一个激灵,赶紧下床给她开门。
姜红烛带着一身经夜的寒霜气爬进屋,看表情看不出悲喜,想来该过去的,昨夜都过去了。
肖芥子说:“红姑,熬了一夜了,要不要休息会啊?”
柜子里有备用的毯子,肖芥子打开柜门拿出来,帮她张好,姜红烛漠然看她张罗,忽然说了句:“陈天海和039号,可能是一伙的。”
是吗,也就是说,自己的推测是对的?
肖芥子兴奋:“你怎么知道的?”
姜红烛答非所问,她慢慢伸出指头,指向肖芥子:“你,跟他们也是一伙的。”
肖芥子张口结舌,匪夷所思:“我怎么会是跟他们一伙的?”
姜红烛说:“你还记得,我之前住在哪吗?”
记得,云南边陲,扬金山。
扬金山海拔4000多米,植被垂直分带明显,最高处的尖顶有雪,入暮时常刮怪风,大风扬雪,映着落日金光,宛如金沙漫天,是以得名“扬金山”。
姜红烛是十来年前,突然出现在扬金山附近的,当时,她皮肤惨白,像个白化病人,没有双腿,就在山林灌木间爬进爬出,以野果和山涧水为生。
起初,村里人被吓到了,以为山里出现了不明生物,纠集了人手搜山,持棍扛锨的,把她围堵住了,才发现她是个人。
村里人可怜她,发善心把她接回村,问起个人信息她就装疯卖傻嘟嘟嚷嚷,最后,只知道她姓姜。
按照《残疾人保障法》,这样的人应该送去政府托养机构,但山里嘛,人好养活,托养机构反而路远费事,一来二去的,就以“姜三姑”这名,把她挂村里户上了。
可姜红烛不习惯住村里,三天两头往山里爬,还被人发现啃树皮、啖蛇虫,村里人半是嫌弃半是怜悯的,给她在近山的地方搭了可以遮风挡雨的窝棚,时不时地,会往里放点瓜果干粮,彼此都习惯于这种互不打扰的相处。
就这样,过了好几年,期间她生过病,掉光过头发,得过可怕的癣疾,一度忘记了自己姓甚名谁乡关何处,自己都觉得自己出娘胎前,就已经做了山里的鬼。
有一天,山林里捡了圈果子,她破兜塞得满满,吃力地往回爬,突然发现,有个年轻的姑娘,托着腮蹲在窝棚口,正拿石子在地上划棋格玩。
见到姜红烛,她惊讶起身,愣了会之后,小心翼翼发问:“你是姜红烛吗?”
说着,捋开一张攥皱了的传单纸,说:“我叫肖结夏,有人在医院散这个,说你能包治病,包治绝症。”
传单纸上,只有一行字和一个电话号码。
——圣手回天,绝症可治,详情请咨询xxx-xxxxxxxx。
姜红烛说:“其实,你不是第一个找来的,在你之前,有另外两个人来过,也拿着传单,说想找我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