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一有死伤,抚恤费也不会少。死与波浪或护货械斗,则发安家费一人一百两;伤,则东家全权负责医药费,伤好后酌情安排其他工作,可在饭铺或作坊里干活,安家费酌伤情严重程度不一一定量发放。总的来说一句话,上了我们东家的船,这人便是我们自家人,不管生死,东家都保他一家生活无忧。”
这话一出,邢肃风眼中的惊喜越甚。
这趟替官家出海寻找传说中的龙珠,出发前他便知道,这注定是一趟徒劳无功的漫长旅程。同时,朝野上下明明俱悉如今灾荒遍地,百姓仓中颗粒无余,冰天雪地的都还在挖野菜根子活命,却都默默纵许官家照样挥霍无度,为着一个玄而又玄的祖籍传说,便要费金千两,前前后后遣了无数官船下南洋寻找。久寻不得之下,许是官家自己起了疑心,疑有人从中贪墨,这才又秘密遣了特使,找上幼年时的玩伴邢肃风。
路有冻死骨,朱门酒肉臭。
他不想去,却君命难为,不得不去。
而现在,邢肃风却很庆幸。要不是有这么一颗龙珠吊着官家反复派人远下南洋,自己又怎么可能机缘巧合地救了徐子君,并由他牵线,搭上李妍年背后的神秘东家。不仅是他自己,连着他那帮子兄弟,如今也都有活路了!
他不再冷静自持,认真地看进李妍年眼睛里,颤声说道:“此话可能当真。”
李妍年朝他笑了笑,直接从袖袋中抽出五张一百两面额的银票。
徐子君适时补了一句:“邢大哥,我们东家向来说话算话,我之前那趟出海,东家也是不问二话,直接给了我银票,还说什么东西都不要,只要我将一路见闻都记录下便是。”
李妍年想起是有这么一茬,一想到小方师傅开出的极品香料严格来说还不属于自己,应该是徐子君的,脸上便是一热。
还不待她开口说些什么,徐子君又朝她淡淡一笑,说道:“可东家给的,又岂止是那点银两能估量的。邢大哥,你今天做出的这个决定,十几年后,或是二十年后,回想起来你都不会后悔的。放心招人来吧。”
邢肃风点点头:“我信你。”
又转过头来朝李妍年点了点头:“我也信你。”
李妍年爽朗一笑,差点忘记这世界的忌讳要和他们握手拥抱,幸好及时刹住了车。
“那预祝我们合作愉快,海运一路宁静,盗匪不兴。”
邢肃风和徐子君异口同声地应和道:“但愿海运一路宁静,盗匪不兴!”
和平船队的核心成员便在这一天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飘雪午后顺利会师,并确定了未来的发展路线,以李妍年特供的美味肉脯和各种果脯糖果为主,廉价的玻璃制品为辅,作为他们出口南洋的主要产品。而回程的货仓也不闲着,以南洋的特色香木为主,结实透气的老麻布料等当地廉价布料为辅,运回清水镇后由李妍年统一销售出手。
至于上一趟出海徐子君和邢肃风的报酬,李妍年出手也没扣着藏着,给徐子君分了两百两白银的红利,连着邢肃风也分到了一百两。
“这个给多了,明明说好了……”徐子君往回推银子,话还没说完,就被李妍年给堵了话头。
“本就是你该得的。前头还说了,那笔钱只做你的本钱,得的东西也都归你自己呢,却是我忘了,你竟也不提。”
徐子君叹口气:“命都是欠着你的,我又有何脸面,吞下我不该拿的。”
李妍年不欲和他继续掰扯:“叫你拿着便拿着吧,亏不了东家的。另外,卖象牙的那笔钱你也自己收着吧。往后这象牙买卖,咱们能不沾就不沾,富贵人家取乐赏玩的小东西,却是沾着血泪,东家最见不得这个。”
徐子君还未怎样,邢肃风倒先觉着脸热,这象牙当初还是他推荐徐子君买下的。
其实比起香木料来,徐子君他们这回买回的象牙更值钱,占了本钱的四分之三还有余。两人听见李妍年说除了今天拿到的这些银票,卖出的象牙钱还全归他们自己处置,更是暗自惊叹东家出手之阔气大方。
李妍年一想到自己仓库里还存着块极品沉香,对着两人感叹的眼神其实还是有些心虚的。
三人说定年后等天气转暖些,顾家的商船再度出海的时候,便再下南洋。正说到热闹处,赵旭裹着个大外套便下了楼来。
“你怎么下来了?我们吵到你看书了?”李妍年有些稀奇,平日里赵旭可是个书痴性子,一沾上书,就极容易进入入定一般的忘我状态,喊他都不一定能听得见动静。
当然,喊他吃饭或吃点心除外。
“没,就是忽然觉着饿了,想说下来看看有什么吃的,”赵旭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拖着个步子往厨房走,趁着李妍年不注意的时候,余光瞄了一眼看着眼生的邢肃风。
嗯,岁数太大,只是个武夫,威胁排除。
李妍年有些不解,明明他屋里都已经备足了各种零食,别说是好吃的了,就是想喝现成的热奶茶,也能随时倒了开水自己泡。这特特地的,还要跑楼下来一趟干什么?
不等她想明白,徐子君已经带着邢肃风起身告辞。李妍年连忙把人送到门口,两人都是走路来的,她本来想说自家牛车还空在家中,让两人赶着车往镇上落脚处去便是。
徐子君他们却不肯:“我们两个大男人还怕这点风雪,走着身子也暖和,你便别送了,外头冷,这就回去吧。下回出海我们再来。”
见两人态度坚决,李妍年也没坚持。关好门进到厨房,赵旭正对着水缸里浸着的年糕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在想,这年糕咱们是切片炒着吃好,还是切段炸了沾桂花红糖水吃好?”
赵旭好像不仅脑后勺上长了眼睛,而且还突然学会了读心术,没回头,也没等李妍年发问,便直接说了。
李妍年:……
就知道他成天琢磨来琢磨去,也就那么点事儿,左右逃不出一个吃字。
然后忽然,她也跟着认真琢磨起来。
“要不先炸糖年糕,然后给李大娘,老宅那边各送一盘去。这一趟来回,咱们肚子里那点年糕也就差不多了,再切片煮个汤年糕,放点青菜冬笋还有腊肉,或者虾米也行,你看怎么样?”
赵旭扭过头来笑眯眯地看着她:“那我给你烧火,你赶紧倒油……”
等两个人围着火塘终于吃上香甜可口的桂花红糖年糕,那已经是二十分钟后的事情了。
新碾的年糕炸得正是火候,外脆,内里绵软香甜。外头挂的一层红糖水极是粘稠,吃的时候是好吃,只是一不小心沾到衣服上,却是让人十分头疼的事情。
李妍年一度吃得狼狈,明明已经摊手接着糖水了,新作的裙子上还是沾了不少深褐色糖水渍。反观赵旭,即使此刻没有华服在身,也同她一样夹着块不断往下滴糖水的炸年糕,却能吃得淡定自如,优雅从容。一色新作的宋式羽绒外套上干干净净的,还是那样喜庆的红。
论一个吃货的自我修养……李妍年脑海中又一次飘过这几个大字。
明年乡试赵旭能不能考上李妍年不确定,但要是大宋能有一场吃像比赛,赵旭一定能拿第一。
第一百四十三章
正当整个李家村过年的味道越来越浓的时候,里正那边却传来了个坏消息,通郡发下的征兵令已到,竟是要家家户户都要出一男丁征为乡兵,除了要自备兵器马匹,另外还要再交一笔数额不菲的赋税。
征兵的消息一来,李家村顿时愁云惨雾一片。这一年天干地燥的,家家户户的地里都刨不出多少吃食,全靠着到挖野菜草药编篮子这些小偏门,到猎户李家腾换些米面粮食,家里才没饿死人,还能赶着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舍下本钱好好弄些好吃的犒劳一下辛苦了一年的自己和家人。谁能想到,就在大伙儿蒸糖糕,炸米糖,准备年货准备得红红火火的时候,晴天劈下这么一道大雷,把大伙儿一下子就给劈懵了。
李妍年一开始听到朝廷真的要开始征兵了,难免还是担心了一下,幸好一切正如赵旭之前所说,只要出得起足够的赋税,就能免征兵役。
当然,这条拿钱抵兵役的政策,本就是专门为大户人家和富庶乡绅制定的,旨在让人花钱消灾,数额自然惊人,不是一般农家能出得起的。
也幸好李妍年这一年赚了不少钱,交的征兵税不但帮黑豆免去战火一苦,还顺带把外家四个舅舅免了兵役。
至于李大娘家,就算不看在他们平日里时时相帮的份上,李妍年也还感念着当初他们家还是一穷二白的时候,李大娘让李大虎送过来的那一篮鸡蛋和跳子肉。要是没有系统这个金手指,李大娘一家对他们而言,绝对算得上是活命之恩。所以李妍年大手一挥,把李大娘家的那一份征兵赋税也给交上了。
事后才从里正嘴里知道真相的李大娘险些感动地掉下泪来,这些天天天担心受怕的,她连做梦,闭眼都是虎子和豹子血淋淋的脸。这下可好,总算能放下心来睡个安稳觉。
也是松了弦儿,李大娘回头就把李妍年“骂”了个够呛,一会儿怪她花钱大手大脚,“这一年赚了的都赔个他们这些邻居了像什么样啊”;一会儿又怪她做了好事不留名,害她白白多做了好几天噩梦。
被李大娘这么一通数落,李妍年心里一点不生气,面上越发笑嘻嘻的。嬉皮笑脸的模样落在李大娘眼里,到后头更是说不下去了,抖着嘴唇冲李妍年轻轻道了两声谢谢,这才红着眼圈擦着眼角回去了。不晓得的,还当李大娘在李妍年这儿受了什么委屈。
他们几家是交了钱了了事儿,可村里其他人就不一样了。风调雨顺的年成,到年底家里都不一定有多少留底,普通人家哪里有钱去花钱买命。所以这逼近年关,李家村人脸上一点喜色都没有,都在算计这一个男丁该出到谁头上。家里人口多,上头长辈又各有偏爱的,就更是闹个不休。好好的一个年,给闹得乌烟瘴气的。
幸好里正人也贼精,收了李妍年的钱和礼,在村里时一点口风都没漏,不然光李家村里能那几户心疼儿女的人家,都能把李家大门给挤破了。
倒不是李妍年心疼那几个钱,要不是朝廷有明文规定,这花钱买命的事儿每个村都有定数,有人先交了,满员了,后头再有人来,也有一句“对不住,下回请早。”
真要让李妍年借钱给村里人先交上赋税,后头再慢慢还,她也是愿意的,毕竟人命关天。可算上她们一家,再加上李大娘一家,还有村里另外几家富户,李家村的名额早就满了,再同村里人说,也只有徒增烦恼,反而惹得自己连个清净年都落不了。
人毕竟都是自私的。生命面前的确人人平等,但黑豆、李大虎、李大豹却是她朝夕相处的亲人,更为在乎的朋友。危难面前,她也只能选择先保护好更为亲近的人。
道理是这样每个人都能明白,但李妍年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在意。她嘴上不说,将那点圣母心带来的苦闷深深藏在自己心中。黑豆不明白,终于放假回家过年的毛豆也没看出来,倒是赵旭,渐渐看出点儿端倪。
只是他一时也想不好该怎么开导劝慰,也只能拾掇着李妍年每天都折腾些新花样弄些好吃的,人一忙起来,或许就没空想别的了。
尽管如此,村里的闲话还是不断飘来,今天说村头谁谁谁家最不受大人待见的小儿子年后就要去当兵了,明天说村尾谁谁谁家妯娌两人扯头发拉衣服地打了一架,谁也不肯白送了自己男人去前头送死。
笼在李家村上空的气压越来越低,除了已经交了钱知道自己家无事的人家,谁也笑不出来。
李妍年也是。
看着她精神越发消沉,赵旭心里发急,征兵打战,那是朝廷的决断,他们自己尚且不能自保,又如何能将别人的性命一起担在肩膀上。难道就因为他们遵守规矩,没违反,也没乱纪,足额交上了征兵税,当别家没有交钱要出丁远赴战场而自家不用,便是有罪?
要真有罪,那也是朝廷有罪,这个世道有罪!
赵旭暗自琢磨,李妍年这个状态下去不对,心想着要不要跟黑豆商量一下,好好跟她说一说这里头的心结。这天正是腊月二十八,年节里该是全家团聚吃团圆饭的日子。灶膛里火苗滋滋舔着新柴,铸铁锅中还蒸着黄花鱼,蒸汽噗嗤噗嗤地顶着锅盖,空气中满是蒸鱼的香味。
李妍年正好到院子里喂鸡去了,这批农家鸡已经快到出栏的日子,可惜她最近这段时间心思有些乱,一时还没顾到这一点上,都还在暖棚里养着。
黑豆正带着毛豆坐火塘前烤火呢,赵旭张嘴要喊,门外忽地传来了叫门声。
“这个时候还有人来?”黑豆抬头,正好撞上赵旭的视线。
赵旭一口气又憋回肚里,没好气地说道:“八成没好事,你去开吧,要是老宅那边来叫你们过去一起守岁,可千万别答应,不然等着你妹子捶死你。”
毛豆在一旁听得捂嘴直乐,黑豆凉凉地看了赵旭一眼,还是有些不耐烦的起身应门去了。
赵旭料得没错,找上门来的还真是李家老屋的人。
李青山整个人气冲冲的,把门板拍得震天响。黑豆这么一开门,他一下子手掌拍了个空,对上黑豆明显压着脾气的眼神,再看黑豆这大半年窜高了不止一个头,更是壮实了一圈的身架子,李青山的目光便下意识地躲闪了下,但很快,他又记起自己长辈的身份,眼神复又凶狠起来。
他身上穿得薄,挂着的破袄子还是三年前翻新蓄的棉花,这冰天雪地的,才从自家走到李家门口这么点路,人已经被冻得咯咯抖,面色发紫。
黑豆看他这副模样,心里那点脾气便下了,和他计较些什么呢?还是赵旭说的对,仓廪足而知廉耻。人在肚子都填不饱,衣服都穿不暖的情况下,脸皮又怎么薄得下来?
“大伯,过年好。”
大概是天冷,李青山想哼他一声的,反而从喉咙里逼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咕噜声,顿时有些脸热,只不过摆在冻得铁青的脸上并不明显。
“好什么好?!你大牛哥都要被逼着去当兵了,要不是你爹以前闹着要分家,咱们家至于要这么一根独苗苗还要送着去当兵?你大堂哥要是出了什么事,那就是你们爹娘做的孽!这村里征兵,就该你们家的去。这回单子上有你吧?你叫毛豆出来,书也别读了,让他顶着大牛的份子去!这是你们家欠我们家的!”
黑豆听得额上青筋暴起,冷声戳穿他并不结实的借口:“大伯,分家当初是爷奶,还有你和三叔都同意了的,我爹娘可是一分都没多要你们的!这么些年你们占着天大的便宜都不说欠我们二房的,怎么到征兵的事上,就成了我们欠你们的了?这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大牛也不是独苗苗,去了底下还有两个堂弟,大伯你这话说得就有意思了。再说你要让毛豆顶了大牛的名额去,那也等问问爷奶肯不,村里肯不……”
他话还没说完,李妍年已经冷着脸孔从后头走出来,接着说道:“还有,我肯不!”
李青山在李妍年手里就没讨着过好处,对上她莫名就有些发怵,只是嘴上不肯认输,继续嘴炮道:“大人说话,有你说话的什么份?就个小丫头片子,再过两年就是别人家的人,这家有你什么事儿?赶紧滚开!”
李妍年气得乐了。她故作惊讶地看看自己,再看看自家门墙:“好笑了,这个好像是我家。倒是大伯您,大过年的不在自己家待着,倒跑到我们小辈家里张牙舞爪,恐吓咒骂的。咱们要不去爷奶跟前评评理,看咱们这回是做长辈的没个长辈样,还是做小辈的失了礼数?”
李青山一下噎住,正巧隔壁李大娘他们听见吵架声也开门探头出来看,一看见双方站在门前对峙的模样,哪有不明白的,连忙过来给李妍年他们撑腰来了。
“这是怎么了,大过年的怎么还着急上脸了呢,有什么话好好说,青山你也真是的,大冷天的,还把孩子们叫出来这么一顿骂,孩子们有什么做不好的,你跟我们说,我们说他们,他们要是不听啊,还有他们爷奶在呢……”
李青山自然听出了李大娘话音背后的警告之意,可这趟上门,他就没打算空手回去。就算是逼不了毛豆替大牛去当乡兵,他也要把黑豆养着的那匹枣红马给弄走。
李青山今天是豁出去了,不管这事后头会不会闹到老爷子跟前去,为着自己儿子,那马必须要到手,因为他听里正说了,乡兵要是有马,就能优先充到伙头兵里,虽说一样是打战,烧火的跟拿刀舞棍的总不一样。
“这是我们的家事,你们两个外人就别跟着掺和了,”李青山撕破脸不耐烦地冲李大娘两口子吼了一嗓子。
大伙儿都有些吃惊,平日里李青山再横,那也是还要顾着些面子的。
李妍年定睛盯着他的脸瞧了一会儿,冷声道:“大伯,还叫你一声大伯是我们客气,你也别再说什么让我弟弟替大牛当兵去的胡话,大牛哥的命是命,我弟的命也不贱,不是你一句话就能摆布得了的。再打我们家的主意,大过年的你也别怪上门讨晦气,拿棍子打你出门就不好看了。你不要脸,我们也用不着这虚名,村里明眼的人不少,话偏不到你一家头上。你直接说吧,到底想怎么样?”
李青山眼里闪过一股狠劲,咬咬牙:“你们家的马放着拉车浪费,还是给了你大牛哥,他到郡里用得上。”
这话一出,大伙儿都被他的无耻给震惊了。李青山说这话的时候是不知道黑豆已经消了兵役,不用去郡里乡兵团里报到,就敢睁眼说他们家的马闲着也是浪费,不如舍了他的大瞎话!谁都知道,这当兵的都是当,可有匹马就大不一样,弄得好,一进去就能捞个小队长当当。
李妍年冷哼一声:“马我是准备要送人,可送谁,就不是你一张嘴就能说定了的事。这事我早就跟爷爷通过气了,你要马,回去跟爷爷说吧!三叔那边也还等着信呢,至于是大牛哥还是三叔家的堂哥堂弟拿了去,那是你们自己的事了。”
众人都不知道李妍年早安排好了枣红马,闻言都吃了一惊,尤其是李青山,一下子脸都白了。
他没想到李妍年竟然会把马直接给了老爷子来安排,他一直以为二房会把马留给黑豆,然后只要他拿着长辈的身份要挟,二房不同意他前一条也要同意后一条要求,没想到,马已经在老爷子手里捏着了。
这下可如何是好?李青山气急攻心,险些翻了过去,等他想起得赶紧回家抢在三房前头把马给讨要过来,便再也顾不上李妍年他们了,一声不吭地疾步走开。
李大娘全程目睹了这场闹剧,不由感叹道:“哎,你们这顶上两个做长辈的,也是真不消停。幸好你这孩子想在前头,不然今天这一出还真没完。他要是动起手强抢,你们打也打不得,拦也拦不得,还是要吃亏。”
李妍年心说放屁,他李青山敢往屋里抢个试试,她放赵旭打死他。她和黑豆打不得,赵旭一个外人,再没底气好歹也还是个小郡王,打个犯上的刁民还是随手打得的。她就是嫌烦,手里摆着块肉就有苍蝇一直来叮,大过年的,能省一桩是一桩。再者,虽然她对大房三房没好感,到底也是条人命,反正拉车有小牛也就够了,这马能在前头派上些用场,也总是好的。
“谁说不是呢,捡这个时候闹上门来,存心给人添堵的。幸好婶子你们仗义,还过来替我们兄妹几个说话,不然更要被他们欺负死了。”
李妍年心里尽管吐槽,嘴上该谢的还是要谢的。
李大娘连呸了好几声:“大过年的,什么死不死的,呸呸呸,童言无忌。”
先前紧张的气氛被李大娘这么一搅和,倒是散了不少。
“行,那没事咱就回去了啊,这肉都还在灶上炖着呢,我让虎子他们看着火,也不晓得给他们偷吃光了没,我们这就回去了,天冷,你们也赶紧进屋吧。”
李妍年朝李大娘两口子点点头,跟黑豆他们关门落锁进了屋,之前郁结的心情被李青山今天这么一闹,全给撒出来了,心里痛快不少。
赵旭看在眼里,也是暗自松口气。虽然不知道李妍年这心结是怎么解开来的,总之跟李青山是脱不了干系,这么一想,李家这几个极品竟也没那么可恨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不管李家村今年这个新年气氛是如何惨淡,大年三十这天该来的还是来了。没有爆竹声,也没有欢笑声,只有村里那照样袅袅升起的炊烟还能证明一丝生气。
李家老屋那边大概也没心情过年,李老头让小辈们早早过来叫过他们一次,黑豆出面推了,说是家里有贵客要招待,回老屋过年怕是不方便,万一冲撞了对毛豆的功名前程也不好。赵旭的身份李妍年是跟李老头透过一点点底的,知道对方来头不小,被黑豆这么一说,加上家里这几天大儿子小儿子闹个不停,也不清净,就没坚持。
人虽是没回去过年,礼还是要送。李妍年跟张屠夫定了一整头猪,肥的送了老屋和外家,瘦的留下自家吃,另外又分了些给李大娘家。有这十几斤猪肉打底,再添上些两斤砂糖和糕点,这年礼厚得连一向刻薄的李氏都挑不出错来,没再揪着二房几个孩子不回家过年这一节不放。
旁人不放爆竹,李妍年却是要放的。这是她穿过来之后正正经经过的第一个年,不能就这么随意过去了。
一家人围着火塘热热闹闹地吃完一顿羊肉火锅,再来一碟子水果和酸奶解了腻,李妍年便把早就准备好的爆竹给拿了出来。可惜烟花爆竹算是违禁品,系统上不能买卖,不然李妍年真想把以前没能放够的烟火买来点个遍。清水镇上买的爆竹也只有普通的炸炮,跟前世的二踢脚差不多,点了也没什么花头,就是图个声响和热闹。
点炮仗这活儿果然还是男孩子更喜欢。李妍年放过两个过了瘾便停了,倒是毛豆他们各自拿着根香接连放了七八个了没过足瘾。他们这边放完,村里零零星星地也响起几声爆竹响,劈里啪啦的爆竹响算是勉强给李家村的新年添了点喜气。
没有春节晚会,也再没有李谷一老师的难忘今宵,只有一家人齐齐整整围坐在火塘边的茶话会。李妍年原本打算要熬夜撑到子时守岁的,可平时养成的生物钟不肯合作,正听着黑豆说饭铺打算初五开张的事儿,听着听着,头便点了去。她身子一偏,眼看着要歪到火堆里,幸好赵旭眼明手快,一把把人拉进自己怀里,才没让李妍年大年三十都还没过久“红火”一把。
黑豆毛豆都被她吓出一身冷汗,赵旭看看未来大舅子和小舅子,沉着道:“还是抱她回屋里睡觉吧,叫醒了一会儿怕是要睡不着。”
黑豆这时才想起来跟他计较一下男女授受不亲这回事儿,有些不悦地从他手里接过人:“我送上去就好了,你们坐着,一会儿还要煮饺子,等吃过了就都回去睡吧,也不早了。”
赵旭手心里还残留着李妍年身上的味道和体温,虽然贪恋,却也明白这会儿没有坚持的理由,淡淡笑道:“我替你拿灯照着吧,你动作轻点,别吵醒了她。”
黑豆心里冷哼一声,听听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赵旭才是李妍年亲哥,他是表哥呢!不过想归想,他忍着没回嘴,小心翼翼地抱着自家妹子上了楼。过了年李妍年又大了一岁,而且当着赵旭的面,黑豆也不好脱她的外套,只简单摘了鞋子,盖好被子便都退了出来。
没了家里的主心骨在场,三个“臭男人”也没什么守岁的心思,煮了三大盘饺子当宵夜吃过,便各自回屋洗洗睡了。
李妍年第二天起床的时候觉着腰酸背疼的,一看自己身上才发现黑豆忘了替自己脱了外套,结果衣服里还塞着她没放完的两个炮仗,这一夜翻身翻的,全顶在腰上了,起来那个难受啊,跟肾上被人打过两拳头也没什么差别了。
估摸着应该是自己精神短,没撑住早早睡去了。李妍年心里还有些责怪,黑豆他们怎么就不叫醒自己呢,难得的一个新年,又没过完整。
不过当她走下楼,看见黑豆毛豆两兄弟已经在厨房里忙乎开来的时候,李妍年脸上就只剩下笑脸,哪里还记得刚才落心里的一顿埋怨。
“哥,豆豆,怎么都这么早啊?”她笑嘻嘻地跟两人打着招呼。
厨房灶上叠着半旧蒸笼,白色的蒸汽正呼呼往上冒,带出一缕香甜的米粉香味。
李妍年吸吸鼻子,好奇道:“这是在蒸什么呢?”
黑豆回头朝她笑笑:“你昨天不是还念叨着忘记蒸白糖糕了么,昨天夜里反正睡不着,我就起来把米给泡上了,早上跟豆豆一起现磨的米浆,正好蒸了新鲜吃,也好取个节节高的好兆头。”
自己随便说的一句话,他们竟都记得。李妍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灶上白糖糕还未完全蒸熟,可她的心已经尝到米糕的甜味了。
“哥,大年初一到十五忌讳动刀杀鸡的不?咱们院子里那四五十只鸡,早该杀了卖了的,前头忙就给忘了。我想着难得你们两个这几天都待在家里,正好帮着把这些鸡给料理干净了,说到杀鸡,我还真有些不敢,估计赵旭也是不会的。”
大年初一是忌打扫,扫帚是动不得的。不过照他说,这什么忌讳不忌讳的,也就是个在乎不在乎的事儿。家里可养着几十只鸡呢,让李妍年和赵旭两个动手可搞不定。想到这里,黑豆便毫不犹豫地说道:“吃过早饭就动手烧水好了,赵旭帮着烧水,你和豆豆拔毛,杀的功夫留着我来。”
李妍年连声应了,便也没跟平常一样往后院去喂鸡。三人等着白糖糕蒸熟,才摆好碗筷,赵旭便跟闹了闹钟似的,准时踩着点儿下楼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