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贴身衣衫一点点拨向一旁,纱布开始显现出来,药味也逐渐浓郁,阿意紧紧盯着,待看清伤势中心处时,眉心顿时一跳,一时之间,气得声音都有些颤抖,“这就是你说的擦了下而已?!”
纵使裹了层层纱布,也能看出伤口这处已经——已经接近心口处,更何况箭上还淬了毒。
若是再偏差一点——
阿意根本没勇气想。
“看着吓人,实际上没那么严重,”
燕昭忙拉着人坐下,轻轻揉着她的手心让她放松,一遍又一遍给她安慰,
“你忘记了?延盛十三年,我答应过你带你下山买糖葫芦,延盛十六年我答应过你要每年都给你送青丝绳,延盛十七年,我说过要带你看京城的花灯……这些我可都还没做到呢,怎么可能随便丢了自己的命?”
他眸色温柔,缓缓说来时,阿意听得眼中恍惚了一瞬,不知不觉间,泪珠直接将面上染湿了一片。
燕昭看得心疼,取了帕子来给她一点点擦眼泪,“哭什么?我此番大难不死,必定有后福——”
阿意被他这话逗得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意,泪眼朦胧反驳道,“哪有人用这话自己说自己的?”
“那你说,我听着好不好?”
阿意声音哽咽,“我才不说——”
“好好好,不说,”整颗心都被她的眼泪浸泡得湿漉漉的酸软,燕昭满心只想着让她笑一下,正要开口继续哄她时,却见眼前人忽然抬了眸子仰着头看向他,神色认真,眸子清亮,
“不要什么大难之后的后福,只要永远的平安。”
“好,只要永远的平安。”
燕昭如是保证道,手下无声将人握得更紧。
他身上伤势这般重,坚持上了山又说了这么多话,再如何好的底子也已是有些坚持不住露出疲态来。
阿意扶着人到了他往日常坐的那张椅子上坐下,自己动手倒了杯温水过来,瞧见他苍白的唇色时,眉头不自觉间又开始蹙起,“五哥哥,你今日回去后,就不要再过来了,专心养伤才是。”
说完,不见燕昭应承,忍不住扯了扯他的衣袖,催促道,“听到没有呀?”
燕昭却只是摇了摇头,“不行。”
“为什么?”阿意不满,越想越觉得,“你今天就不该过来,万一伤口崩开了怎么办?”
燕昭闻言,突然叹了口气,未直接回应她这话,只转而道,“我昏迷的时候,突然做了个梦。”
“梦?”
“嗯,我梦见我醒来得太晚,急急忙忙到了千佛寺上时,却发现你已经不告而别回了顺江府。”
这是哪门子的梦?
阿意瞪了一眼过去,“你以为我是你呀?我离开京城前,肯定会和你说一声的!”
将杯子塞到他手中,阿意又转身要将盒中的糕点取几块出来放在盘子中,正忙着时,忽然听见身后人说,“必须要回去么?”
阿意手下微顿,忍住回眸的冲动,故作淡定,“不然呢?我不回去留在京城作甚?再说了,外祖父和大舅母可都等着我回去,而且我也想念大姐姐、二姐姐、三姐姐——”
眼见她一口气说了这许多理由,燕昭却一句也没听进耳中,而是选择直接用行动打断——
将人从案边拉回来面对着自己,趁着阿意想要躲开之前,先一步看着她的眼睛开了口,
“小祖宗,你是真不知我心意还是假不知?”
阿意怔了下,慌乱之间,仓促开口,“什么心意?”
话一出口,反应过来,忙要说些别的别的岔开话题,但是已经没了机会。
转瞬而已,两人已是易了位置。
老招数屡试不爽,燕昭一手覆在她唇上,不给她开口反悔的机会,一手拉下阿意想要去捂住耳朵的手,微沉的嗓音响在她耳侧,
“什么心意?喜欢你的心意。”
阿意心乱如麻,一时之间忘记了挣扎,良久,才似是突然回神般,勉强开口,“你还有心思想这些?五哥哥,我觉得你还是先想着怎么把伤养才是,对吧?”
“刚刚听清了么?没听清我再说一遍?”
“你伤口要崩开了——”
“我,燕昭,心悦你。”
“你松开我,我要喊小绫进来了?”
“还没听清么?”燕昭面上似是苦恼,但眼中明明带着笑意,“要不我再说一遍?”
阿意眼神躲闪,抢先道,“那你喜欢去吧,反正,反正我不喜欢你!”
“当真?”
阿意点头,毫不迟疑,“当真。”
下一瞬,便听得眼前人的笑声响起,燕昭不知从何处取了一面铜镜过来,举起与她同照——
光亮铜镜中,鬓发微微有些凌乱的姑娘,脸上染满了红晕。
阿意第一次见这般的自己。
她蓦得想起那日梦境中穆姐姐追问她的话,“阿意妹妹,你脸色为何这般红?”
她下意思想要抬手摸一摸自己的脸,但她一动,铜镜中的人影也动,阿意忙又把手压了下去。
心跳声一声接着一声,一时之间,阿意竟怀疑起自己今日是不是误食了豌豆,才会这般似是心悸一样。
离得这般近,燕昭自是没错过她错乱的呼吸,笑意更浓,“当真?”
被逼到无处可退,阿意反倒是凭空生出了一股勇气来,直直看回去,索性承认了,“就是喜欢你又怎么样?那我以后也还有可能喜欢别人!”
终于听到她承认的欣喜还未来得及开始,便被阿意后半段的话堵到心塞,燕昭眸色微动,不气反笑,诱哄她道,“刚刚没听清,再说一遍好不好?”
当我不敢说?阿意气势更足,“就是喜欢你——”
可这次,后半段根本没有出口的机会——
燕昭隔空吻了下她的眉心,心满意足,“好,我知晓了。”
还能这样?阿意错愕了一瞬,见他终于松开了手,正要开口反驳他,余光忽然瞧见他耳上不正常的颜色,心头一动,眼中狡黠闪过——
燕昭注意到,警惕骤起,当即便要去拦住她想说的话,但是没想到阿意根本没有开口的意思,就在他疑惑的瞬间,唇角忽然多了一抹别人的温度。
一触即离。
阿意克制住刚刚那一瞬带来的慌乱,向着椅背靠了靠,下巴微仰,“咳咳,我看你还是拿镜子照照你自己吧!”
说罢,不等他回应,就直接从他胳膊下钻了出来。
故作淡定到案边喝了半杯茶,才缓解了唇上的不自在,阿意转过身来,清了清嗓子,“警告”他道,“要是我不回去,我外祖父一定会来京城接我的。”
燕昭依旧背对着她,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来,“嗯。”
就一个“嗯”么?
阿意疑惑,鼓了鼓脸颊,继续道,“我已经和外祖父说过了,下个月初六就启程回去。”
回应她的,仍旧只有一声“嗯”。
见他确实没有要阻拦自己回去的意思,阿意心头一松,尽量忽略掉伴随其中的酸酸的感觉,思索片刻,又反过来安慰了他一下,“五哥哥,你别难过,人这一生其实也很长的,我以后也可能会遇见其他喜欢的人,你,咳咳,你也可能会再遇见你喜欢的人——”
这一次,背对着她的人却良久没有应声。
阿意没注意到,因为她说着说着,自己情绪也低落了下来,正要打起精神来再劝慰几句时,却见燕昭终于转过身来——
与她想象的不同,这人脸上竟没半点伤心?
甚至还笑?
阿意低落的情绪瞬间变成了生气,正要开口质问质问他是不是之前说的喜欢不喜欢的全部都是谎话,却先听得燕昭先一步开了口,
“能否劳烦咱们豁达的钟意姑娘去喊人请个大夫过来呢?”
“大夫?”阿意一时没反应过来。
燕昭一脸无辜,“我伤口崩开了。”
阿意一惊,顿时忘却了其他所有的话,忙出门喊了小绫快去请吴大夫过来,自己则过来扶着人坐下,气道,“让你刚刚乱动?现在好了吧……”
由着她指责,燕昭一句也不反驳,只抬眸看着她,眼中便忍不住浮现出笑意。
唉,他该如何开口说,不是因为他乱动时伤口崩开,而是她亲自己那一下,他太过欣喜以至于心跳过快情绪激动才让伤口崩开。
还是不告诉她的好,不然被她知晓了,以后成亲后,岂不是要处处被她拿捏住?
吴桥一得知自家殿下伤口崩开,只恨自己没有翅膀不能飞过来。
可他火急火燎地赶到后,一踏进屋子就感受到了不对劲。
屋内,姜姑娘满脸着急,他家殿下却笑得——
吴桥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直到重新给伤口上了药又缠了纱布要出去时,才脑中一亮,想起一个最合适的词语来——
春风得意。
宫中——
燕漠得知人醒了后,匆匆放下手中事便向着东宫赶。
但是一踏进东宫就察觉到了不对劲,直接加快步子到了寝殿,药味依旧未曾散尽,只是本应在床上养病的人却不见了人影。
他一生气,满殿的人都当即跪了一地。
但是等了半晌,却并未见圣上责怪,反而摆摆让他们都滚了出去。
陈茂学亦是察觉到了几分不对,小心翼翼抬眸看去,只看见圣上怒容依旧,只是眼中多了分不解,转头向他看来,“茂学,你说说,他就当真那般喜欢那姑娘?一醒来冒着重伤也要去见人?”
陈茂学一听,心里顿时苦哈哈,但圣上既然问起了,他哪里敢不回答?
“回圣上的话,依着奴才看,太子殿下应确是——”
他回答得小心翼翼,但话还没说完便被人打断,燕漠眉头皱起,“朕记得,钟家说要给那小姑娘换宗?”
“是,前些日子钟家长子钟朗求到了靖安王殿下面前——”
听他说完,燕漠只觉得心头更烦,良久,才索性将这些糟心事都先放在一旁,边向外走边道,“去把陆岑喊来——”
陈茂学忙应下了,招招手喊了太监过来,小声吩咐,“快去将陆大人请过来!”
御书房中,陆岑到时,燕漠正看奏折看得只皱眉头,看见来人,面色稍微缓和了些,“纪家谋逆一事可有新进展?”
“回圣上的话,微臣听闻太子殿下已醒,正准备去向太子殿下——”
燕漠摆手,“不用去了。”
陆岑面上稍稍闪过一丝异样,不知圣上这是何意,前两日不是特意交代了此事等太子醒了后全权交由太子负责么?这是又改了主意?
龙椅之上,燕漠注意到陆岑脸上的疑惑,心里又是一堵,他倒是想要交给那逆子去办,可是这逆子倒是好,一醒来连自己的亲爹都不见直接就跑没赢了!
可在这朝臣面前,他还得替这逆子遮掩,燕漠压下怒气,
“太子身子不适,往后此事若有进展只管来找朕。”
“微臣遵旨——”
千佛寺上——
眼看着天色已经暗沉下来,阿意催促了几遍,却见椅子上的人依旧一动不动,不由得起了几分气性,对着他右小腿踢了一脚过去,“你当真不回宫去?”
可椅子上,燕昭腿上挨了这一脚,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将阿意连人带椅子都向着自己身边拉了拉,眼中颇有些关切,“当心踢疼了你的脚——”
阿意闻言,颇有些难以置信,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你在说什么胡话?”
说罢,当真站起身了去摸了摸他的额头,看一下到底是不是起热烧胡了脑子。
燕昭一动不动,由着她折腾,别说就她那点儿力道踢自己一脚了,就是她咬了自己一口,也是自己该担心她别硌疼了牙齿。
“没起热啊——”上方,阿意眉头皱着,正要再换一只手再试试时,却被人拉住了手腕——
燕昭仰着头看她,抬手抚开阿意的眉结,“莫要担心,我再歇一会儿就好了。”
这话阿意今日听了不说百遍也有几十遍了,起初还想着他许是累着了,可陪着这许久,自己都撑不住了睡了一小觉,醒来却还是见他睁着俩眼睛靠在床边看着自己神采奕奕的模样——
这样歇下去当真不会越歇越累么?
而且再耽搁下去,下山时看不清路,马车万一压着碎石子之类的难免颠簸,别回头又将伤口崩开了。
这般一想,阿意心里哪里安宁得下来,才展开的眉头又紧紧皱起,“要不我还是请吴大夫来给你看看——”
但话还未说完,便见身下人摇了摇头,“当真没病。”
阿意不大信这话,“那你怎么——怎么这么奇怪?”
难道生了场病性情还能大变?
看懂她眸中的意思,燕昭颇有些哭笑不得,怕再这样下去她越想越偏,一边站起身来一边道,“现在回去总可以了吧?”
阿意这才满意,只是对刚刚的问题仍旧心存疑惑,“会不会那箭上的毒还并未解清?我听说有种毒会让人神志不清,会不会——唔!”
嘴上突然被人捂住,阿意不满,正挣扎间,却见他忽然倾身过来,低沉的嗓音趁机直直钻入她耳中,
“我喜欢的姑娘也喜欢我,还不许我高兴一下么?”
阿意一愣,面色陡然发烫起来,一时分不清耳垂上沾染的到底是热气还是他唇上的湿意,等回过神来时,眼前人已经站直了身子,眸中满是笑意,“这下明白了?”
……回应他的是左小腿上又被踢了一脚。
阿意凭借着手指握紧才忍住摸一摸耳朵的冲动,冷哼一声,“你走不走?”
她自认为没丢了气势,脸色也够冷,可实际上,案上铜镜中映出的少女面色盈满红晕,眸中水波荡漾,唇瓣不点而朱,说是生气,倒不如说是紧张之下的慌乱遮掩。
怕她等下看见了自己对自己气恼,燕昭强忍住笑,不动声色引着人转了身,反手将铜镜覆在桌在后,不忘快速捏了捏她的鼻尖,趁着阿意生气前先一步收回了手,
“明日再来看你?”
“好——”阿意下意识想应一声好,话到了唇边才反应过来,摇了摇头,“不用了,我明日便搬回家中去住。”
说罢,一抬眼瞧见燕昭眼中的笑,阿意眼神忍不住闪躲了下,下意识补充了句,“不是因为你的缘故——”
话音还没消散,阿意自己就僵住了身子,紧紧抿住了唇,心里有种错觉,或许不是该请吴大夫给五哥哥看看身体,而是应该请吴大夫给自己看看是不是生病了,不然怎么会也是这般胡言乱语?
呜呜,她刚刚说的什么话啊,此地无银三百两也不外如是,这下好了,五哥哥肯定又在心里嘲笑自己。
她越想越懊恼,连带着整个人都有点郁郁起来,耷拉着脑袋,看也不看燕昭,只摆摆手有气无力道,“五哥哥,那你快走吧——路上注意安全。”
说完长长叹了一口气,自己直接头也不回趴在床上,扯过被子蒙住了脑袋,一眼也不想再看这个不停让自己丢脸的房间。
可是蒙住了被子,也还是能听见屋中旁人开怀的笑声——
阿意眸子湿润润的,无声将被子裹得更紧了些。
她性子一向要强,现在这般,她怕是要懊恼到今晚连觉都睡不好,燕昭哪里敢就这般走了?返身回来,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阿意?”
阿意声音闷闷地从里面传来,“干什么?”
燕昭小心哄着她将被子掀开后,牵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处——
阿意怕碰着了他的伤口,手指一直想要蜷缩起来,却被人小心引着紧紧贴在他身上。
感受到手心的温度,阿意莫名有些不安,疑惑着抬眸——
“乖,闭上眼--”
燕昭指尖温柔拂过她眉眼,声音缓缓响起,
“感受到了么?”
阿意这晚最后还是没能睡好。
倒不是因为懊恼自己白日的“蠢话”失眠,而是因着做了好些个梦,醒来之时浑身都有些酸痛。
她迷迷糊糊抬眼看了一会儿头顶的床帐,不经意间将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处,感受到心跳声时,倒是自己将自己吓了一跳,脑海里不由得又浮现起昨晚时,她的手心再五哥哥胸口处触摸到的跃动。
那样有力,
和急促。
察觉到脸上已经又有些发烫,阿意“呜”了声,摇摇头试图将这些全部都甩出脑子外,裹着被子直接滚到床内侧——
小绫正在院中看着人收拾东西,听见声响进屋来,看见这一幕,不由得放轻了步子,正要先倒一杯热水候着时,却瞧见阿意又卷着被子翻过了身来。
咦,姑娘往日不都要再眯一会儿的么?小绫疑惑了瞬,又见阿意平躺着目光有些怔怔的模样,便有些担心,上前小声问道,“姑娘,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阿意无意识呢喃了句,“我感觉我有些心悸——”
心悸?!小绫一惊,当即就要喊人赶快去请大夫,幸好阿意这时回过神来将人拦住,“不用请……我只是,我只是做梦吓到了。”
小绫仍旧不大放心,只是见阿意说话间气息并无不对劲才没那么紧张,顺着问到,“姑娘做了什么梦?”
什么梦——
先是梦见昨日里真实发生过的许多场景,又梦见到了回顺江府那日,她上了马车忽然发现五哥哥已经坐在了里面,说是要送她一程,但是她催了好些次,他都不肯下车回去,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她撩开车帘透透气时,突然发现前面就已经是顺江府的城门,惊愕回眸,车中人却笑着道,
“已经回过顺江府了,所以,是不是该回京了?”
什么回京?
她当即便被惊醒了!
如今回过神来,才觉出这梦境的荒唐,五哥哥一国储君,怎可能这般随随便便的离京?
阿意长呼一口气,劝着自己将梦境忘却,再回过神时,小绫已经先端了温水过来,“姑娘先润润口?”
喝了几口水,阿意也无意再睡下去,干脆起身来换衣洗漱用膳,想着不如早些收拾下山得好——
但没想到她这边刚用完早膳,倒是忽然听到了穆正的声音。
阿意一愣,“穆姐姐,你怎么这么早上山来了?”
“我娘她今日要来给我哥哥祈福,说是拜佛宜早不宜迟——”
“祈福?穆公子是?”
“没什么事,我娘——”穆正摆摆手,稍微停顿了下才继续道,“我娘只是想给他求求姻缘,别回头一把年纪了连个媳妇都没有。”
她说话间特意留意了下阿意的神色,见阿意面上根本未有半分异常时,虽早有所料,但心里仍是忍不住感慨了句,她那傻哥哥哎,这单相思的苦怕是要吃到底了。
算了,不想这些,穆正本也不是个纠结的性子,将适才的感慨撩在一旁,环顾了眼院子的箱子,“阿意妹妹,你是要回家住了么?”
“嗯——”
“好哎!”阿意话音刚落,穆正便忍不住笑着道,“这般我往后天天去寻你可就方便了!”
第104章
因着房中的东西收拾好也还要一些时间,阿意便索性和穆正一起到了寺中前院去散会儿步。
说起来,她虽已经在千佛寺上住了些时日,但养病的日子就占去了大半,还当真未曾仔细看过这大修过的千佛寺,如今乍一看,只觉得处处都很陌生。
倒是穆正,因着家中母亲信佛,陪着来过不少次,对各处都极为熟悉。
两人边走边说着话,不过也大都是穆正在说就是了,阿意时不时应上一两声。
直到一路绕过前院时,阿意不经意抬头,突然被一大丛从屋檐上伸进院中的苍翠亮了下眼睛。
这棵树,她记得。
她曾捡过这棵树上的落叶当做纸张,带到后山去在落叶上涂涂画画。
过往顺着这点儿线索浮现在眼前,简朴的桌子旁,坐在板凳上脚还够不着地面的小姑娘,正暗中和身后的小公子较着劲,覆在她手上的力道在引着她向左顿笔,她偏要故意直直一横到底,到最后写出来个难以辨认的歪曲字形时,还要理直气壮和对方理论,
“五哥哥,你看,你教我写的还没有我自己写得好看呢!”
“阿意?”穆正喊了两声都不见人应声,不由得抬手在阿意面前挥了挥,“阿意妹妹,你看什么呢?”
阿意从回忆中醒过神来,不好意思笑了笑,“想起小时在这里住的日子了——”
穆正“哦”了声,也抬头向着那树干瞧了两眼,突然拉起阿意的手道,“不如去外面看好了,这棵树已生有两百年之多,从外面看甚是壮观,之前有些不信神佛之事的人,都专门上了山来看这树呢!”
现在虽然时间还早,但来烧香拜佛的人已是不少,穆正拉着阿意一路绕过人群,一出了门,眼前的视野顿时开阔起来。
大树几乎将这一带全部笼罩在它的枝冠之下,好些孩童将从土地中盘虬出来的树根当做凳子坐在上面玩耍,笑声一阵一阵的,阿意被感染到,眉眼也忍不住弯了弯。
穆正侧眸时瞧见,突然趁着阿意不注意伸手就直奔着她脸颊而去,如愿捏到了后,在阿意控诉的目光之下,又讨好的将自己的脸凑到阿意面前来,“别生气嘛,要不你也捏我一下?”
这话说得简直和自家二姐姐说过的一模一样,阿意眼睛轻轻眨了下,“穆姐姐,若是我二姐姐——”
她本想说若是二姐姐在的话,穆正或许会和二姐姐很是投缘,但是还没说完,一抬眼突然见一个步履匆匆低着头走路的男子差点撞到了穆正背上,忙伸了手去拉穆正——
“穆姐姐,你没事儿吧?”
穆正摇摇头示意她别担心,“没撞到——”
说罢,要回身去看那男子时,却发现那男子已经抱着怀中的一团什么东西走远了!
穆正顿时皱紧了眉头,“又是这样的——”
又是这样的?这样是何样?阿意不解,正要问这是何意,鼻尖忽然嗅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话头不由得顿了顿——
穆正身后,丫鬟朦朦一边掏了帕子来给穆正拍打肩膀,一边压着声音不满道,“这些赌徒,赌到家破人亡了也不知悔改,现在官府在城中查得紧,这些人竟然胆大到跑到这山上来赌!”
阿意听得一愣,下意识问道,“怎么知晓刚刚那人是为着赌钱而来的?”
听得她问,穆正主动侧了侧身子,示意阿意去看她肩下衣袖处——
她今日穿的是一件姜黄色的衣衫,适才离得一步远时看不清,如今凑到面前来,阿意才发现穆正指着的那处明显沾染了些其他的粉末,只是因为也是黄褐色,才不明显。
且好似自己适才闻到的那种怪异的味道就是这种黄褐色粉末发出来的?
“穆姐姐,这是刚刚那人怀中的东西沾了些上来?”
“对,”穆正点点头,又继续解释道,
“这种粉末是一种叫招钱草的东西晒干磨成的,招钱草起初也就是种路边的杂草,牛羊吃的,后来也不知到底是从哪儿传出来的荒唐话,说是赌牌前将双手在这粉末里搓一搓就带来好运气,因此好些个赌徒私底下都会带着些这个,早些年,还有人靠着贩卖这东西发了家的,后来还是官府出面澄清一二,这风气才消散了些,但直至今日也还是有信的——”
阿意恍然,难怪适才穆姐姐和朦朦能一眼识得出来那人是来赌钱的。
她揉了揉鼻尖,试图将这不舒服的味道推散些,穆正瞧见,笑着从腰间取下一个荷包在阿意鼻尖晃了晃,“可好些了?”
荷包上的橘木清香扑面而来,阿意点了点头,正要说好多了,突然瞧见不远处有个眼熟的丫鬟正在东张西望找人的模样,“穆姐姐,那丫鬟是来寻你的么?”
穆正顺着阿意的示意看去,当即忍不住拍了拍额头,“坏了,定是我娘来喊我了——”
她一边招呼朦朦去告诉那丫鬟自己在这儿,一边看向阿意道,“阿意妹妹,我怕是得先回去了——'
话没说完,自己反倒是感觉不放心,这里人这么多,留阿意妹妹一个小姑娘在这里怎么能行?
于是便摇摇头道,“不成不成,阿意妹妹,我还是先送你回去吧!”
阿意见状,颇有无奈,忙按住她拉着自己就要走的手,“有小绫陪着我,不要紧的,穆姐姐你且先回去吧,莫要让伯母等急了——”
说完,见穆正仍是不肯先走的模样,阿意思索了下,指尖似是随意敲了敲腰间挂着的一枚白玉,下一瞬适才还不起眼的人群中就多个恭敬看过来的人影——
她无声看了一眼过去,眨了眨眼睛,“穆姐姐,这般可以放心了么?”
“放心了放心了!”穆正笑着用力点了点头,走了两步却又突然回身来冲着阿意嘱咐道,“你哥哥这安排倒是做得不错,但是下山后出门要记得再多多多多多带些人!”
她一口气强调了许多个“多”上去,阿意却一时默然,不知该如何开口和她说,就此时此刻来讲,这周边跟着自己的人怕是都能将自己里里外外围上两三圈了。
其中不仅仅有大哥安排的人,还有不少五哥哥安排的人。
说起来,她倒是一直有些好奇,难道大哥安排的人就一直没有发现过五哥哥安排的人么?
若是盘豆知晓她这疑问,怕是也要被动沉默一会儿,四姑娘,这能被选出来暗中保护您的人可都是殿下身边最顶级的影卫,要是这样的差事还能被人发现了去,那他们这些人估计连回去见殿下的脸面都没有了!
穆正走后,阿意想着东西大概也收拾得差不多了,于是边和小绫一块转身往回走。
但人还没到院子口,她不知想到了什么,脚步突然顿在了原地——
奇怪的味道——
招钱草——
赌钱——
仔仔细细又将穆姐姐说过的话回想了一遍,阿意脑中陡然一亮,一直感觉隐隐不对劲的地方在此时都一并亮堂起来!
她脚下当即就加快了步子,迫不及待喊人去查一查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但提了裙摆刚迈进院子就不由得愣了下,“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