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烈,你不出声做什么?你看看我啊,看看你兄长我被这两人折磨成什么样了……你我血脉相连,同族至亲,你不能对我见死——”
“兄长。”敖烈唇角翁动,最终开口了,“真要听我说么?”
“……”
“昔日,你陷害折磨我的时候,可有想过我们是血脉相连的同族至亲?”
嘲笑别人没人要的龙,最终就成了没人要的龙。
这就是因果。
时青寻与敖烈做了很久的朋友,这段情谊比之昔年她和敖丙在东海的相处可久太多了,况且这本是她长大后,更懂得识人后结交的朋友。
她晓得敖烈并非是非不分的人,也不是纯粹会因为感情上头的人。
他们最终能重新做回朋友,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他的洒脱。
“陷害我损坏了夜明珠,让我受雷刑,还被贬谪鹰愁涧,化为白龙马不得回西海……”敖烈也是真的很想问他,“彼时,你可有想过我是你弟弟吗?”
“你自己做的孽,残害凡人便是最恶的一宗罪,你当得上惩处。”敖烈最终道。
顾及昔日敖烈送上了真诚祝福他和时青寻这一条,哪吒还真等到此刻才出声,“既如此,早些受了苦楚再上路吧。”
手起刀落,沿着时青寻划开敖丙颈脖的那道伤口,哪吒在千年后再次抽了这条龙的龙筋。
龙吟划破天穹,再次惊起了狮驼岭的飞鸟。
层林繁叶耸动,荡起绵延一片迭起的叶落婆娑声。
哪吒将柳叶刀涤尽了血迹才递还给时青寻,他抿了抿唇,似有些什么想说的,“寻寻,我会不会太……”
“不会,做得很好。”她还真明白了他这装茶的小心思,血色当前,这是她第一次还有点心情笑了起来,“这是报仇了,也是做了你想做的事。”
无论千年前于公而言的旱灾、洪灾,乃至最后的洪灾,还是于私而言的迫使哪吒自刎、迫使他们分别。
又或是如今敖丙真将凡人当玩物,造下无比多的杀孽……
她用尽办法换回来的少年神明,终于有了随心恣意的资本,成了她希望他成为的那个威风凛凛的神仙,可以快意地报了曾经差点报不了的仇。
被抽了龙筋的龙失去了行动能力,混天绫甚至不用再束缚他那么紧。
孙悟空去灵山不用很久,算着时间,一行人也开始往狮驼城赶。
这是比狮驼岭还要怪诞荒谬的一座妖怪之城。
——但这里曾经不是这样的。
五百年前,大鹏金翅雕将此地当作栖息之地,他将原本狮驼国的国王及满城文武百姓一同拆吞入腹,然后成了这里的王。
三怪的结拜之举也是由他而起,他意图吃唐僧肉,又恐有变故,因而拉青狮、白象入局。
如今一行人到了这座妖怪城,还未踏入,便觉阴风恶气袭面。
比之狮驼岭的血腥气,这里更是一种呛人的、难以言喻的酸烂腐臭气息,像是狼豺虎豹巢穴中藏有近百年的腐尸,尸臭在阴暗的地下发酵,腐烂了一重又一重堆叠的尸体后散发出的味道,令人窒息至极。
“咳咳咳……”首当其冲被呛到的是猪八戒,“哇,这地方嗅起来就恶心极了,俺老猪腿都软了,能不进去吗?”
“不进去怎么救你师父。”时青寻看了眼天。
这里的天倒是湛蓝清明,除了阵阵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外,整座狮驼城看上去平静极了。
但他们很快就发现这里的平静,是诡谲至极的。
城中攒簇着诸多妖魔,豺狼守卫,狮虎督管,角鹿与狐妖当道赤条条齐行,蟒蛇踞城,狡兔与猪哼哼唧唧做营生。
一眼望去,摇旗擂鼓皆山怪,巡更坐铺尽妖精,但这并非是疯狂动物城,这里的妖怪皆口吐腥气,面色狰狞——因为它们皆是以人为食。
满城曾经是人的国家,那些人被妖怪一点点吞吃,成了如今的荒诞土地。
哪吒挡在了时青寻身前,莲香一下隔绝了这些稀奇古怪的气味,她的手因为僵硬有些冰凉,此刻也因戴在腕间的乾坤圈散发出温度而重新回暖。
基本上,大家都是硬着头皮杀进去的。
“俺老孙来了!”
令人庆幸的是,刚进去这座妖怪城,猴哥已经带着佛祖来了。
时青寻心觉松了口气,看来掐的点还算准,深入是真不想深入了,她隐约听到走兽惊鸣,飞鸟嘶吼,皆在说着“唐和尚已经被吃了”。
原著里妖怪们也是这么说的,但其实是狡猾的大鹏在耍诈。
但他们还是来了没多久就打算硬闯,甚至没多等孙悟空,是因为天上守护唐僧的神仙都不见了踪影,好像是被打跑了一波。
大鹏金翅雕是真的有能耐。
孙悟空身后跟着浩浩汤汤无数西天的队伍,除却如来,还有文殊、普贤两位菩萨及五百罗汉、三千揭谛。
这应该是时青寻在除却灵山外的地方,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灵山子弟,当然,也有很大原因是因为大鹏本就是个关系户。
真按他们佛门的道理来算,是如来的舅舅了。
此事还能扯到上回朱紫国听来的佛母孔雀的故事——如来曾在修成金身时被孔雀吞入腹中,于是剖它脊背而出,之后欲伤它命,又被诸佛劝阻不可杀生,最终封了孔雀为佛母大明王菩萨。
大鹏,正是与孔雀一母凤凰所生所育,所以算如来舅舅。
但扯这些没啥用,只要这一难该结束,作恶之人该得惩处就好。
她知道佛祖会来,忆及梦中事,这也并非她头一次见佛祖,而且佛光温润,倒并不会让人有太多紧张感。
见佛祖将唐僧救出后,时青寻想了想,决定自己将敖丙作恶的证据呈上。
毕竟这事起始太久,但尘埃落定在狮驼岭这块地界上,她又是受观音指点,所以提前备了很多份小莲花,一份给西方佛界,另一份上达天庭。
怎知正巧佛祖也看了过来。
“青寻仙子,多年未见。”
佛祖还记得她,还说多年未见,时青寻短暂出现一点失真感,这可是佛祖耶,但很快平静下来。
也是,观音都夸夸过她了,佛祖还给了她缠金莲手串,说起来同样是指点了她认清自己的心。
这些大佬们总在背后操控全局,很多事他们都清楚,但鲜少出手,出手即是有深意。
比如这下忽然喊她。
“如来世尊。”时青寻将证据呈给佛祖。
抬腕时,衣袖被风飘荡下滑,露出一截不算多的手腕,其中戴着已经融入她身体的缠金莲玉串,或许那本就是她失去的记忆吧,被佛祖用这样的方式还予她。
如来的视线分明是发散着仿佛看远方,也看万物,可时青寻仍感觉到被微微注视的目光。
很淡,佛光大抵如此。
“仙子,我曾说有因必有果。”佛祖含笑道,“如今来看,是否如此?”
时青寻怔了怔,什么时候佛祖和她说过这话了?
——灵山脚下的一个她不认得的菩萨说过。
那个菩萨原就是如来扮的吗?她不知道,亦或是说千万菩萨与佛,皆如来。
现在揪这个意义不大,佛祖俨然也没有再深入探讨这个话题的意思,但他又转过头去,目光落在哪吒身上。
“哪吒,你觉得是否如此。”
少年蓦地指尖一僵,一瞬间,他似乎想了很多,眼中有晦涩难明的光,也有倏然敞亮般的感悟,顿了一会儿后,他作揖回答了佛祖的话:“昔年,多谢世尊教诲。”
嗯?什么?
时青寻感觉这似乎涉及一个很久远的什么约定或者商议,但现下里,大家好像都在打哑谜。
当着如来面直接问哪吒,好像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但她拘束,有人不拘束,跳脱的孙悟空已然窜过来,看了眼佛祖又看了眼哪吒,“嗯嗯嗯?如来和小太子在打什么哑谜?”
如来笑了起来,“你这猴儿,属你最活泼无拘束,我也问你,你可觉得是不是有因则有果?”
“是啊是啊。”孙悟空眼睛一转。
要说猴哥没心眼子那也不是,他实际有颗七窍玲珑心,很多事都能很快想明白,无论好的坏的,只是他一直倾向于选更善的那个答案。
他的回答有诸多个心眼子,方方面面都兼顾到了,“昔年弟子承蒙教训之恩,拜在玄奘法师门下,这是条自归正果的路,虽走得万难,倒也能摒除万难,只是这一路上颇多逞凶行恶的妖,有些实在狠毒,如来可不能略略过了。”
如来的笑意愈深,晓得孙悟空还没说完,于是又待下文。
猴哥这是在点如来不能轻放了作孽的大鹏金翅雕,还有现下里被五花大绑的敖丙。
“届时西向灵山,望大慈悲,也请莫忽略了我师徒几人的艰辛,要多给几本经书才行啊。”
佛笑声如洪钟,却毫不刺耳,令人觉得佛光临面,如沐春风。
“东海太子一事,他既是在天庭当差,应予天庭惩处。”佛祖道,“天庭秉公行事,灵山好生,却也非无理。”
“惩处”和“秉公”两个词出来,基本相当于灵山这边已经给敖丙定罪了。
但时青寻没想到,卧槽,猴哥还真说动佛祖惩治大鹏了。
要知道原著里,因着大鹏和如来的这层说不上理又好像有理的亲戚关系,如来只是收服了大鹏,还说要好吃好喝供着大鹏。
这个啖人肉、饮人血,作恶多端的大鹏金翅雕,没有相应治罪,未免让人不忿。
可现在乱七八糟的狮驼岭剧情,歪到此处,好像还真有了很多新的转机。
“如来佛祖深明大义。”猴哥作揖,嘿嘿笑着。
佛与菩萨,以及五百罗汉、三千揭谛就此又浩浩汤汤向西去。
还伫立在原地的剩下两花一猴,其余人等方才被猴派去接还活着的师父了。
没多久,袈裟上沾着炉灰的唐僧就从城中被护送了出来,孙悟空眼眶一红,连忙上前去看师父还有没有受伤。
时青寻则在看奄奄一息喘气着的敖丙。
一路拖着这个累赘龙杀来狮驼岭,实在碍手碍脚,这里的一切将结束,再和取经团打个招呼,他们就该带着这个吃空晌的天庭在职人员上天治罪了。
她与哪吒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同样的意思。
怎知孙悟空复又跑了过来,毛茸茸的猴脑袋凑到他们之间,一双金眸熠熠生辉,“两朵小莲花,俺老孙来押送敖丙吧。”
时青寻顿了顿,有些惊,“猴哥,这麻烦你了吧……”
带着敖丙上天,上凌霄宝殿,与玉帝汇报,等其定罪。其中的事可能不多,但也不会太少。
“不麻烦。”孙悟空爽朗一笑,很讲义气道,“西行这一路本有天庭的意思,先前是纵容个小仙小打小闹,这条龙也掺和其中,罪倒是真重,少说因他多葬送了多少人命,还意图截杀同僚神仙,俺老孙上天去和玉帝老儿好好扯一扯——还要把先前害得俺师父惨兮兮的神仙也一并参了。”
好家伙,这是给猴哥找到新的上天叫板的机会了,妙。
这事交给猴哥去办,时青寻其实会很放心的。
猴哥的伶俐口才她很信任。
还想到,他这样说的话,其实没有城中受灾那一难,但敖丙应该也算抵了一难,这算平账了吧。
只是她还是有点怕猴哥上天这一趟会耽误太久,“但是……”
“小妹。”孙悟空忽然正色着喊她,“俺老孙看出来了的,虽然你一直在说你和小莲花没吵架,但其实你俩此刻藏了很多心事呢,你俩好好单独待着,趁早聊开吧。”
“……”
时青寻的确觉得有很多话想说,尤其是她恢复了所有所有的记忆,她真的有太多话想说了。
因孙悟空如此说,她不由地又偏头去看哪吒,渐渐澄明的日光下,少年也正目光灼灼望着她。
最终,她应下了孙悟空,“猴哥,谢谢。”
“好友之间不言谢,何况算兄妹了。”孙悟空道。
时青寻受宠若惊,猴哥说什么?猴哥说他们之间的情谊已经算是兄妹了,能和童年第一男神做兄妹,她……
“当然,你若不愿,做俺老孙孙女也可以,毕竟你我年岁辈分差在这里。”猴哥皮了一下,没有嘲讽,很是真诚的语气。
时青寻:……
“这样小莲花可以当我孙女婿,哈哈。”
哪吒:……
“孙悟空。”此刻,哪吒实则也没心思再去搞敖丙。
生来无人所依,因而无牵无挂的神仙,他看大多事都很淡,比之身外琐事,能与时青寻将先前的矛盾解开更迫在眉睫,想了又想,这次他竟真没阴阳什么,“……多谢你走这一趟。”
孙悟空摆了摆手,哪吒不开炮他还有点不习惯了,似有些不好意思,他略微左右张望,瞧见了时青寻还攥在手里的数朵莲花。
时青寻见他盯着看,正好也要给他,“这是罪证,一份呈给玉帝,另一份是备份。”
备份这个词很好理解,孙悟空点了点头,又忍不住好奇问道:“小妹聪明,晓得做多手准备。但是小妹,俺老孙说万一,万一你手里这些都弄丢了怎么办?你还能搞出更多‘备份’?”
害,所以说这个录像直播的概念,还是稍显超前了。
比起这个,还有个更超前的概念——
时青寻神秘兮兮道:“能啊,你要多少有多少,丢了再问我要。”
“怎么做到的?”
“搞个云端备份。”
孙悟空:?
晚些时候她要把手里最初录下的罪证,放去云楼宫或者瑶池里,这两个地方都比较安全。这样,她到时候还可以复制出好多好多的备份,
真·云端备份。
“不行,不行,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敖丙先前痛昏迷了,此刻又清醒了,看见孙悟空向自己走来,又开始惊恐哀嚎。
但他没有多看孙悟空,而是将目光转向了哪吒,“李哪吒,从前你被抛弃的时候多恨呐,别以为我没看出来,现在就这样原谅她了?!”
不是,这龙是真的有病吧。
都这时候了还想玩挑拨离间这一招啊?
时青寻不理解地看向他,看着看着,又忽然想明白了,因为这条龙总是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他觉得别人都比不上他金贵,习惯性用操控唆使的方式,意图控制别人。
他爱控制人。
可他并没有相应的心计和手段,所以显得又幼稚又蠢。
“呵。”时青寻冷冷道,“你真是龙筋没抽到位,再剜个心就老实了。”
她不想去看敖丙了,心里有些叹息,不是对敖丙的,更像是感慨,她朝着哪吒走去。
哪吒也没有看敖丙。
天色褪去了浓稠的血色,变得澄然空明,他的衣襟上仍有杀妖后残留的血迹,点点绽开如妖冶的花。
但她没再觉得那么刺眼,昔年面对重重天兵决意自毁的少年,不管怎么说,还是成长为了可以独当一面的神仙。
她真的有太多话想对他说了,急需独处。
凡人曾可望不可及的云端,如今她可以高高伫立于上。
时青寻下意识牵起哪吒的手,摩挲着他手上因为常使法器磨出来的薄茧。
或许因为是神仙,有些身体上的痕迹很好痊愈,茧子只有很浅的一层,和昔年她读书的时候提笔写字时磨出来的茧差不多,若不细细磨捻,甚至不太好察觉出来。
他的手白皙,细嫩,温润如玉,叫人爱不释手。
但她心里想到的,是千年前最后紧紧牵着她的那双手。
散尽仙力成为凡人的哪吒,因为想要照顾她,他主动担了很多粗活。
那个冬天,他的手冻伤了,生了猩红狼狈的冻疮,牵着她手的时候摩擦着她的手心,只让那时候的她更加心疼,更加坚定了想要让他重新成为神仙的想法。
方才,她觉得有很多想要和哪吒说的话。
譬如问问他这些年来独身一人过得好不好,虽然其实她也在如今的相处中窥见了一部分。
他变好了,但没有她想象中变得那么好。
可这次的事也让她看了出来,想要让对方变好并非该是空谈的愿望,他们彼此在一起,彼此就会慢慢变好的,他将来会变得更好的,她也会。
又比如告诉他她回忆起一切了,昔年并非不想答应他,只是实在有心无力,不想空余一个实现不了的承诺给他。
再或者问问当下的事,问问他这会儿是什么想法,是不是还有不高兴……
但是最终,牵着他手的这一刻,时青寻忽然什么都想不到了,只想好好拥紧他,亲吻他,让他感受着自己如他一般汹涌如潮的深沉思念。
攥紧哪吒的手,施力将他往自己身前一拉,与他紧密相贴,时青寻能感受到他微凉的体温,对方的乌发因风动在她颈间流连,痒痒的,挠人心尖。
温热的吐息落在她脸上,凑近,轻嗅,便能感受到他身上馥郁的香。
她毫不迟疑地吻上他同样有些冰凉的唇瓣,想用唇齿去描绘少年的轮廓与气息。
熟悉的,令人心生眷恋与心安的味道,一点微凉的刺激让人心尖一颤,惹得她落下了如千年前般不舍的滚烫泪水。
哪吒似乎错愕了一瞬,这一瞬他忘了动弹。
他的手被她牵束着,却并非毫无力气反抗,挪动着指尖,回过神来后,他略带青涩地勾缠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附身回应她。
谈恋爱后,他们也时常牵手,但鲜少牵得这般亲密。
若在天庭之上,时青寻惯常还是待在瑶池,只有下界时会与他腻在一处。
许是彼此都下意识延续着千年前当亲人一般相伴的习惯,他们总是挨得很近,却并不会过分的亲近,相处中便总少了几分旖旎意味。
此刻却并非如此。
时青寻太清楚一路走来对哪吒的情感是什么,只是她从前或许疏于表达。
她也能看出此刻与她亲吻的少年是以怎样殷切的情意在看待她,这是从千年前的陪伴,到如今,逐渐一步步萌发滋生而来的感情。
风过,水痕微凉,他的另一只手轻轻抬起,拭去她眼角的泪水。
是真正在一起,不限于彼此陪伴、关切对方、心疼对方的情感,是意图索取更多亲密,非她不可的执念。
吻到最后,暧昧缠绵的水声渍渍之中,时青寻已经觉得有点缺氧,回过神来才发现不知何时哪吒早就挣开了她的手,稳稳扣着她的腰,让她待在他怀中。
昔年少年的胸膛还略显单薄,如今并不是了。
高大的身躯紧紧桎梏着她,在她想要抽离之际,她抬眼看见他微微泛红的眼角,其中蕴含着还意欲索要更多的意思。
顿了顿,最终她还是搂着他的脖子,如了他的愿。
猴哥说,不需要那么多看似充斥理智的道理,或许一个至情至性、亲密无间的亲吻就能化解很多。
因为这是最直切的,能够让对方切实体会到爱与被爱着的回应。
她之前竟然一直意识不到这件事。
“我、我恢复所有记忆了……”
最终,在被对方反客为主亲得面红耳赤之后,她感觉唇齿间的氧气真的要消耗殆尽之前,她轻轻推了推他。
哪吒立马松开了手。
这倒反让时青寻一怔,因为从前的亲吻他总是表现得难舍难分的……
原来给足对方回应,他的患得患失真的会好太多。
“……我知道。”眼下,哪吒垂眸看着她,在缱绻云雾间,那双如墨的眸洇着晦涩的情绪。
时青寻偏头,“什么时候知道的?”
但在哪吒还没回答的时候,她大概就回想起来了——面对敖丙时,她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质问是最后的那场霜灾。
先前她把自己的记忆恢复情况,基本事无巨细和哪吒都透露过了。
能说到霜灾,基本就是忆及了告别。
“东海岸那场霜灾后,我重入东海,让敖广解除了绵延不断的霜雪。”说完后,哪吒却一顿,“也是那日,敖丙告诉我……是他告知了你回家的方法。”
还有与她约好一同回她的世界的事。
彼时,他方才在苦苦哀求之后被抛弃,回想着时青寻对他的沉默拒绝……他还真信了。
也因为这般猜疑,最终伤人伤己。
时青寻叹了口气,她重新牵起了哪吒的手,无意间按着他的手腕,感受到腕间的血脉正在生机勃勃地跳动着。
这只手,也正是他戴着缠金莲的手,她抚摸着他柔软滑腻的手腕,这只手已经不再有因恶念、亦或者说是妄念而造成的伤痕。
“现在我重新告诉你。”她轻声道,“千年前我没有回答你的答案。”
感受到他手上的肌肉顿时绷紧,时青寻安抚地揉了揉他的手,“我愿意的,哪吒。与你在一起,与你相伴一生的答案,在千年前就想告诉你了。”
她将千年前最后那些挣扎与无奈全都告诉了他。
“……所以,我是真的没有回家的打算了。”
本来,按她以往不爱说一些不开心之事的性格,她是不想将这事说得这么细的,因为她怕这个敏感的少年知道后会内疚,就像千年前也不曾告知一样。
可是近来种种的事也让她明白了很多。他们彼此本是伴侣,哪吒有知情的权利,没有给对方共同面对的机会,最终彼此就可能会互相猜疑。
“最后的离开是万分无奈的决定,我盼你好,又不愿你伤心,可这世上本没有那么多可以两全的事。”说这话时,她忍不住又紧紧攥住了他的手。
还是这样真实的感触,站在她面前的是真实的哪吒。
哪吒正垂眸凝望他,他的眼底果然闪过错愕,与深深的一丝内疚与痛苦,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道:“寻寻,若当时我便知道了,我真的……不想你这么做。”
用她的牺牲去换他重生。
这份爱让他难以承受,因此有了一分无法想象和接受的痛苦。
曾经他是觉得时青寻是用死换新生,因而生出埋怨与恨,直至此刻,听闻她讲述,又皆化为了后怕与极浓烈的庆幸。
“我并不在意所谓天生神通,以及所谓的神仙之位,寻寻……昔年,我所求的,从始至终只有你。”
类似的话,千年前哪吒也曾说过。
时青寻牵住他的手更紧了。
若是从前,她听到哪吒这样说,可能会直接反驳他——告诉他想做这件事是因为她想做,一个人想自甘沉沦但她想要救,没有所谓对错,全凭最后谁做到了而已。
而最后,便是哪吒没有拦住她,她成功了。
但此刻,她不想这样回答。
她恍惚想起敖丙的话,说她永远只按自己的意愿来,好像是真的无人可以否决她的决定……她意识到有时她真的在自以为的对对方好,这样过度的凭自己想法来,最后也是伤人伤己。
看似清醒的是她,最不近人情的也变成了她。
“哪吒……”最终她轻声道,像一种哄慰,带着对旁人几乎没有显露过的极致温和,甚至有几分示弱的诚恳,“我觉得有仙力的你,才是真正的你。若是当年你彻底失去了这样的神力,与我百年死别后,还能像如今这样唤回我吗?”
“……”哪吒有些怔。
时青寻言下还有许多未尽之言,她看着哪吒眼中掀起的深深波澜,她想他会明白的。
没有仙力,他就无法在敖丙养好伤后,在东海龙族或许又一次找上门之后,对对方进行反击;
他也不再能化解那场霜灾,先前因为人间疾苦而屠龙,做得仿佛那样随心所欲,最后却再无法再为任何人打抱不平;
还有之后的铲除妖邪,驱赶亲爹,以及此刻他们能飞在天上谈笑风生……就都做不到了。
这或许也并非是他想要的结果。
她又道:“你拥有仙力,你才能用力量去打败敌人,才能去自在随心地做更多的事啊……傻哪吒。”
最后已经像是一句娇嗔了,她几乎没用过这种语气和哪吒说话。
或许千年前曾有。
可是穿越回去在现代一个人摸爬滚打了一遍后,她有时甚至会刻意故作成熟,不愿向任何人示弱。
直到她重逢了可以让她松懈片刻,甚至松懈更久的人。
“因为喜欢你,所以想要帮你,想要救你。”她主动与他十指相扣,又道,“我已经不想回去原来的世界了,甚至……其实,哪吒,我还想感谢你。”
“为何?”哪吒还在深思她方才的话,又听她这样说,不由再次抬起头看她,像好奇,也像更深的愕然。
因为想在云间多聊会儿天,因而他们飞的很慢。
哪吒并没有特意用风火轮,时青寻造出了一朵白蓬蓬的可爱祥云,像可口的棉花糖一样,踩上去都是软绵绵的,很是舒服。
但俯瞰人间,八百里狮驼岭尚在脚下不远,猩红的山脉狰狞诡谲,山中妖王死的死被抓的被抓,其余的妖兵闻风后很快溃不成军,作鸟兽散。
狮驼岭成了一片死寂,生机或许还要许多年才能如初。
这是真正的人间炼狱。
而且,这样的人间炼狱,就像她初至狮驼岭时所想,或许还曾经在四洲上演过许多回。
可这是她穿越回来这么久,第一次才遇上。
其余多数时候,这个世界于她而言,更像一出为长大后的她塑造的童话故事。
甚至,她因为很多事都很顺利,到很后面才真正意识到还有敖丙这么个真的在搞事的反派。
她把自己的这个想法告诉了哪吒,微顿,非常诚恳地补充道:“而且这样一个像童话故事的世界,是你为我塑造的。”
千年前,她在这个世界过得不说非常苦,但起码也是很苦。
她曾许多次自嘲,真正穿越到了童年憧憬的世界里,才发现这根本不算个童话。
西游记本来也不是童话。
但真正穿越而来的感触更是深刻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