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蓦地松开了按在她肩上的手,错开她视线,半晌后,突然道:“……不必了。”
“啊?”
“你先回瑶池。”他的声音难得这样掷地有声,似乎是什么纠结许久而做出的艰难决定。
时青寻不太明白他为啥这时候闹别扭了,莫名道:“你怎么了你?一开始还答应得好好的。”
“我想独自静静。”
“……”
发生什么了,他就要独自静静。
时青寻不由地抬头观察他,只见他唇红脸红耳朵也红,粉嫩的红色,整个人像一颗令人垂涎欲滴的水蜜桃。
“呃……”他不会还在害羞吧?
她已经缓过了难为情的劲,没想到他还在羞,而且羞得这么具象化,这么真情实感。
“哪吒。”她放缓了声,也学他一样说话轻轻的,“没关系,我就是送你一段路,你不是受伤了嘛,我担心,而且你也不经常送我回瑶池吗……”
“不必。”这次,他已是略带生硬地打断了她的话。
抬头与她视线对上一瞬间,哪吒眼中晃出一丝抑制的脆弱,又像是慌乱,再次伸手抵着她的肩。
他轻轻推了她一把。
“你先回瑶池,我自己会疗伤。”
“不是,你——”
干嘛,她又没怎么他,为什么突然一副被调戏狠了的小娇花模样。
小娇花甚至非常果断,且含着一分莫名的烦闷,手一挥,将云楼宫的大门紧闭了。
时青寻:……
很好,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人就在她眼前没影了。
好得很。
她深知这个少年,或许因为童年的阴影,他总会在不经意间展露出一丝习惯性回避。
或许是在无措时,或许是在害羞时,他想自己静静面对。
“唉……”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可这样肯定不好啊。
“哪吒。”不知他能不能听见,想了想,她还是在门前与他交待着,“要好好待在池子里休息,晚些时候我再来看你。”
有一阵子,无人回应。
就在她准备离开的时候,门内闷闷地传出了一点声音,“……好。”
“那我走了哦?”
“……再见,青寻。”
时青寻嘴角抽了抽,“其实我更希望是此刻就见。”
门里没声了。
她也不再等待。
拍了拍衣裙上的褶皱,心里虽还觉得有些莫名,可她很少因为别人的什么举动内耗自己。
她并不会觉得是自己做了什么不对的事而惹他回避,只觉得是他自己有问题。
那既然是他有问题,就等他好了再说。
想通了这点,她决定先回瑶池,拿早上画好的莲花冠草图。
等哪吒自己想通了,正好可以拿给他当伤好后的礼物。
这一趟很快,她没打算在天庭多留。
因为在金兜山的时候,她看着众人的法器一件件被金刚琢套了进去后,还忽然想起来了一件事——哪吒的法器少了一样,还在红孩儿那里呢!
彼时,在号山,红孩儿将她用缚妖索捆了,她再醒来后,面临着那么抓马的事,一下把这件事忘了。
那缚妖索仍然被红孩儿收了起来。
哪吒赶去号山,他自己竟然也毫无察觉……是因为法器实在太多了嘛?
真的是,更抓马了。
这会子哪吒闭门修养,时青寻想着,干脆自己去找红孩儿把缚妖索要回来。
她的行动力还算强,想好了便会去做。
先是在凡间搜罗了一段漂亮的赤色宝石,一路晃到珞珈山前,巧的是,红孩儿也正在山门前,与大熊唠嗑。
他并未重新变成小孩的样子。
红衣是十分吸睛的颜色,明艳不可方物,少年身形修长挺拔,傲然伫立,像艳冠群芳的梅,又更像一簇熊熊燃烧,怎么也扑不灭的火焰。
感受到灵力波动,敏锐的少年人,在大熊还无知无觉之际,已然抬头望向了天上。
“哟。”一眼瞥见她,红孩儿扬起灿烂的笑容。
时青寻顿了顿。
这个少年,他是个非常外扬的性格的妖。
和哪吒那种向内封闭的性格全然不同,他张扬恣意,拥有着极强的生命力。
这也没在珞珈山待多久,但他看上去已经非常闲适自在,仿佛已经把这里当成了家。
比如说,他拍了拍大熊的肩,像是早已十分熟络,还大喊着:“熊弟,你寻姐来了。”
“寻姐!”
经过红孩儿这一拍,还唠在兴头上的大熊猛地抬头,一眼看见云上的时青寻,挥手和她打招呼,“寻姐,我们在这儿呢!”
红孩儿就在大熊边上,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深,又掩唇向大熊耳语了一句,惹得大熊发笑。
时青寻落下云端,瞧着他俩的样子,狐疑道:“你们在聊什么呢?”
“聊你啊。”红孩儿大方回应,“聊你是不是来找我的,是不是终于记起来有什么忘记拿回去了。”
长大的他身量高挑,能毫不费力地揽住大熊的肩。
怕时青寻不信,他还挑眉对大熊道:“熊弟,你说是吧?”
“对对对。”大熊赞同已经处成兄弟的红孩儿,“寻姐,你是不是来取哪吒三太子的缚妖索?善财与我说了,只是他出不了珞珈山,所以等着你来。”
红孩儿倒还真是大大方方的,时青寻一噎。
她本来还觉得他当时没归还,没想到也有心还给她。
掩在袖下的手搓了搓,她抬起手,“多谢你保管,给我吧,红孩儿。”
红孩儿笑嘻嘻的,却没动。
“给我啊。”时青寻略微疑惑。
大熊也转头看他,“善财,你不是一直等着寻姐来么,你给她啊。”
“不急。”红孩儿懒洋洋地伸了个腰,好整以暇看着时青寻急切的样子。
他可比哪吒会社交多了,凡间的大妖王,收拢人心那套也很懂。
怕大熊还帮着时青寻说话,他更快开口,漫不经心道:“熊弟,你不是一直念着你寻姐来找你玩吗?她拿了东西就要走,你还急么。”
“喂。”不带这样拉拢她家大熊的。
收回方才他有心那句话。
——是有心,但是不是有心归还她,是有心专程等她上门来要。
大熊仿佛真被说中心思。
略微躲闪过时青寻的眼神,可大熊又冲着红孩儿小声道:“你、你别这么说,我是想寻姐来,可她平日里忙,不要耽误她的事。”
红孩儿只是似笑非笑。
“时青寻。”他反问她,“你最近很忙吗?”
“……”
“既然来了,我肯定陪大熊玩一会儿,这和你把缚妖索先交给我没关系。”时青寻道。
虽如此说,可心里到底一震。
其实,她的确没考虑到要陪大熊玩的事。
大熊在她看来是个独立的个体,昔年在青云洞彼此看上去是主仆关系,可都过去这么些年了,他都曾独占山头为妖王,早已成长,她也不能再以当年的关系去看他。
寒暄自然是会寒暄几句的……只是这样被红孩儿点出来,她才发现,她好像时常忽略了别人究竟怀揣着什么样的感情,与她相处。
大熊是不是真期待着她来看他,又是不是真的把她当主人看待了。
红孩儿……
他的确是个很懂得感知情感的妖。
“谎话连篇的女人。”此刻,红孩儿也一眼看穿了她,却没真的直言揭穿,而是巧妙避开了她的话,又转移了话题,“怎么只有你来,哪吒没来?”
怎么,是在他眼里,她和哪吒的关系不够好么?
要个缚妖索,还得问这么多的。
“你别管。”她将手伸去了他眼前,“哪吒有事,你给我就成……”
红孩儿笑了笑,“只有你来的话,那我就得多问几句,要你多留会儿,怎么?难道你要在珞珈山与我动武不成?我会告诉菩萨哦。”
“……”这熟悉的恶劣感。
时青寻眉角一抽,“红孩儿,你故意把缚妖索留下的吧。”
“是啊。”红孩儿干脆应答,“没人记得这回事,我为何不自己留下?我说了,你总要来珞珈山找我玩的。”
“……你想玩什么。”
不想在珞珈山动武,扰了观音大士的清净,时青寻最终道。
红孩儿哈哈大笑,“瞧你那样儿!我又没欺负你,只是想和你聊聊天罢了。许久未见了,就没一点想我?”
“不想。”时青寻直言不讳。
是真的没想,本来和红孩儿只算是萍水相逢,半被胁迫半吃瓜相处过几日而已。
她不是不重感情,但也不是整天每个男人都要想——小孩哥也不多想。
红孩儿倒没因她如此说而生气,只是眨了眨眼。
“还想聊什么吗?”时青寻仿佛神色很友善,看着他。
也不是不能和红孩儿聊,虽然算起来只与他认识了几日,还有过不愉快,可这个凡间小妖王有顽劣之处,却也有让她欣赏的率真干脆。
只是他不肯好好把缚妖索给她,把她心里那点犟激了起来。
时青寻向来是有点吃软不吃硬的。
“啧,果真是狠心的女人。”
红孩儿佯装一副兴致全无的样子,可当时青寻向他看去时,他又冷不丁直勾勾看着她,笑容灿烂的,“这么狠心,会叫别人伤心的哦。”
“反正你不会伤心。”
“我的确不伤心。”红孩儿没否认,“因为我也不想你——可是珞珈山平日里太安静,略有些无趣。好容易你来了,想多与你说几句话,你却又爱答不理的。”
这是服软了,时青寻一顿。
“换个话题。”她道,也是心软了要继续聊下去的意思。
“好啊。”红孩儿立刻收起那点佯装的失落,重新扬起笑,干脆应声。
看出她仍是一副不想聊很久的样子,反而更令他兴致勃勃,慢悠悠另起话题,“时青寻……哪吒到底为何没跟着你一起来啊?”
时青寻抿了抿唇。
这下偏头看他,有些莫名,“你那么纠结他有没有来做什么?”
“因为……”红孩儿勾唇一笑,盯着她瞧,似乎很想看到她接下来的反应,“想知道他有没有搞定你啊。”
时青寻:……?
“什么,什么没搞定的?”她惊道。
“还要我重复一遍,我说,他搞定你啊——”红孩儿如愿看见她一副震惊、又不自觉流露出一丝羞赧的模样,更是将眉眼笑得弯起。
发觉了她目光开始闪烁,他反而盯紧了她,略略上前一步,让她无从逃避他的视线。
“喂,别说你没看出什么,都特地为他来要法器了。”他眼睛一转。
时青寻往后退了一步,他又上前一步,“你们这样好的关系,他还没能和你更近一步?”
“红孩儿。”
一直被人逼着回答,时青寻有些羞恼,“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的法器在我手里,怎么不算有关系。”
“……”
强词夺理。
诡辩是他的强项,他强行偷换概念,时青寻也开始口不择言:“关你什么事,你个小孩儿你懂什么。”
“三百余岁的小孩儿?你确定?”好像没说过他,他反倒笑得更大声,“我可比你还大,青寻妹妹。”
“……”
“再说,我怎么就不能懂了。”红孩儿又道。
兴许是上一回在号山,他主动服软示弱,说过一些什么他不懂爱,可能还和他爹一样花心的话。
冷静之后,这个少年拒不承认当日的脆弱,非要把她说的哑口无言,并为当日之事找补。
“我在号山当圣婴大王的时候,绵延五百里山脉,那别说什么本住在山里的小妖夫妻,就连林里未开灵识的鸟儿,路过的飞虫、蚍蜉,我都能晓得它们与谁配了一对。”
“……”
“别不信。”红孩儿今日势必要找回场子,时青寻不答话他也无所谓,只犹自扬高声量,“我只是自己未娶妻,实际这男女之情,我并非一窍不通,反倒必然比你清楚。”
“好好好……”时青寻实则是还沉浸在他前头的话里,此刻见他急了,随他道,“你比我清楚。”
“你真敷衍。”
“那我还能怎么说。”终于回过神,时青寻的声音反倒有些不自然。
她看了眼旁边还在吃瓜的大熊,要命啊,红孩儿懂,大熊也不一定懂啊。
若是大熊也懂,那、那先前她和哪吒一起来珞珈山赴宴,大熊在怎么看他们?
怎么想,怎么都不自在。
“我、我说,我和哪吒,是的确正在考虑这事……”但好在她也算是个比较坦率的姑娘,别扭劲过去了,承认便承认了,“只是因为还没彻底确定下来,所以也不好和别人说嘛!”
难道,在一起了还要昭告全世界嘛。
她只答应过,会和敖烈说而已。
虽然觉得以自己的性格,不会到处去声张……
可只要这样分神想了,脑子里就不由自主浮现出和哪吒确认了关系后,去和孙悟空及取经团,嫦娥和玉兔、月昙、王母还有三青鸟……
——打住,太可怕了。
这种想法太可怕了。
“嘁。”红孩儿却好像对她这个答案毫不满意。
其实,真要说的话,他满不满意有什么关系,但这个话题略有一点尴尬,人的情绪便会变得很敏锐。
时青寻立刻看他。
“你俩有猫腻,当日在号山我就看出来了。”红孩儿一副早已看透的模样,“一个暗送秋波,一个百般维护,哪里还需要你此刻承认。”
“不是——”时青寻嘴角一抽。
谁暗送秋波,谁百般维护?
“那你还想晓得什么?都说了还没确定,只是有这个意思……”她觉得她已经很坦诚,都把这层关系说出来了。
一边的大熊已经开始一副“我磕到了”的表情。
不是,大熊又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老早就有这个意思。”红孩儿打断了她的话,“只是我都在珞珈山好一阵子了,按你爱四处跑的性子,想必你们还在凡间相处了一段时日。如此之久,他还没能和你在一起,没用。”
“你怎么又晓得我爱四处跑了?”
“三次,都在云里撞见你,你不爱跑谁爱跑,在号山的时候也想跑。”
“……”
“时青寻。”真的把她说到哑口无言,红孩儿顿时生出一种赢了的爽感。
爽了之后,他极为大方地将缚妖索变了出来,在手间一晃,“他好没用,但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喜欢你,就是不如本大王坦率,感觉畏手畏脚的,不知他在怕什么。”
“寻姐。”吃瓜大熊终于找准机会插话。
自动忽略红孩儿说的什么“不如他坦率”,大熊只附和道:“你和三太子的确认识很久了,我觉得你们很般配。”
“你们俩都是莲花仙呢。”大熊补充道。
“花仙啊。”红孩儿一副终于看穿她真身的模样,若有所思着,“一朵鲜花插牛粪上,也般配。”
时青寻:……
自己听听什么话,般配在哪里。
般配在,这是一句说他自己丑的俗语上。
“善财。”大熊不满兄弟忽然开始背刺自己的cp,撇了撇嘴。
红孩儿还是讲兄弟义气的,哈哈笑了两声,“好好好,我不说了。”
他将缚妖索交到了她手上。
“时青寻。”而后,他又道,“那哪吒太子该庆幸我不喜欢你,不然,以他如此没用的样子,怎可能敌得过我这个情敌。”
拿到缚妖索的那一刻,时青寻无意识攥紧了手。
冷冽的莲香,仿佛顺着法器,幽幽窜进了她的鼻尖。
——那是极为熟悉,又早已不知从何时起,极令她安心的气味。
“不。”
她将法器收进手心,如此道。
仰头看着红孩儿,对方倒并不错愕,只是略有诧异,挑眉看她。
“你不用和他比,因为假设就说明不可能,你不会喜欢我,我也不会喜欢你。”她道,“真要比……”
巧妙地避开了这个两人相比较的话题,只余了一个虚空的“比”字。
又顿了一会儿后,她道:“他在我心里,比得过任何人。”
——他是独一无二的。
在她心里,独一无二,已没有任何人可以替代的小莲花。
这下红孩儿貌似错愕了一瞬。
时青寻表面佯装平静,收回了法器这就要走人,她向大熊挥了挥手,寒暄什么时候都可以有,但她现在心跳得很快,没心思久留。
“大熊,我还有事我先走了,下回再来看你。”
“好,寻姐,你偶尔来玩就好。”大熊十分善解人意,并且他早已心满意足吃饱了瓜。
红孩儿回过神,不满道:“喂,我呢?不来找我玩?”
“下回和哪吒一起来找你们玩。”想了想,时青寻如此回道。
红孩儿哼了一声,说了句“行吧”,便没再多说什么。
拿了缚妖索,离开珞珈山,时青寻可谓是飞得超快,好像背后有恶鬼在追她似的。
她也不知为何要飞的那么快。
大抵是心太乱,就得找点别的事将注意力转移,又或是胡思乱想心跳加速,无意识做一件事反而很专注。
没错,她的心也跳得超快。
一直到进了大唐国界,直奔长安,找到城里最大的银楼铺子,她才冷静下来。
虽然唐僧一路往西已经走了好几年,但于神仙而言,这段路并不算长,不过一个时辰就到了——听起来,神仙很像人形飞机的速度。
要说哪里打首饰最好,她对天上的不大了解,但凡间最好的,一定是她大唐!
民族血脉就此觉醒。
待和工匠进行了一番甲乙双方的友好讨论,约定好交成品的日子,时青寻还在长安玩了好几日,等心完全平静下来,才收了货,准备回天上。
赤色宝石经能工巧匠的精雕细琢,成品相当惊艳。
时青寻看着看着,已经能想象到那样漂亮的少年,戴上漂亮发冠的样子。
她回了天庭,一路行至云楼宫。
门口仍旧没有守卫,看上去就像是哪吒还在玩自我封闭那套,可她礼物都带回来了,不想等他一直躲着了。
“哪吒?”
派了朵小莲花飞进去,云楼宫虽然有结界,但意外的,结界的灵力没有拦她。
没等太久,里面还真传来动静。
飞来了另一朵莲花,带来哪吒的声音——“青寻,先不必来看望我了。”
不知为何,他的声线还略显喑哑,似乎才睡醒。
时青寻踮脚把那朵飞在空中的莲花薅到手上,揉了揉花瓣,将重瓣莲花的花瓣全部揉乱了,像是在揉对方的头发。
而后,她才面无表情,已读乱回:“快开门,到你家门口了。”
小莲花:……
不多时,云楼宫的大门打开了。
哪吒披了一件单薄的白色长衫,乌发如云披散,几缕落在颈上,像乌黑色绽开的花,慵懒又脆弱,他眼神惺忪,眼尾还有一点微红。
时青寻有许久没见他做这样的装扮,像是刚睡醒,又更像才沐浴完,匆忙披了件袍子出来。
唯有他们在青云洞的那段时光,偶尔早起或是晚睡,能瞥见他这份闲散。
“你怎么了?瞧着没什么精神。”她不由多问了一句。
其实,倒不是不精神,神仙可感应天地灵气,少有疲惫,哪吒无魂无魄,更是不易劳累。
他的神色并没有倦意,更像是情绪大幅度波动过后的空虚。
对方一顿,只缓缓摇头,“无碍,一直在莲池中修养,没怎么与外界联络。”
果然是全封闭式静一静。
时青寻的目光落在他的左臂上,又问道:“伤怎么样了?给我看看吧。”
他沉默了一小会儿,最终,还是听话地将手抬了起来。
下一刻,时青寻攥上他的手腕。
不同于他略显冰凉的体温,对方的手柔软而温热,是他一贯贪恋的暖意,惹得他的指尖轻颤。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开始叫嚣着某种怪异的欲/望。
在无知无觉中,时青寻早已习惯了向他靠近,他心中本该是欣喜的,是欢愉的,这是他祈望了千年的事,在终于快要如愿所偿的时刻——
他的渴望,却蓦地无限放大。
等不及了,好像一刻都等不及了。
这点触碰如何够,这点关怀如何够,他妄求更多,她本该就是属于他的……
“看上去大好了。”时青寻正细心观察着他的伤势,若有所思道。
少年的手很白皙,略微清瘦,可又是一双极有力量的属于武将的手,虽是左手,往手掌看,还有不少练武留下的茧子。
她尝试着摸了摸他手上的伤痕。
皮肉已经差不多痊愈,只余下光滑的红痕。
哪吒猛地抽回了手,眼皮颤了颤,“……已经好了。”
被她摸过的手腕残留余温,他将手背去身后,细细回味感受,心中的悸动越发明显,叫嚣的欲/望越发强烈。
这一切,在时青寻看来,只觉——
他怎么还是一副被欺负的小娇花样子。
她有些纳闷,也因他这过于大惊小怪的动作略有些难为情起来,叫自己别多想,她从袖子里掏出缚妖索来,递给了他。
“喏。”
哪吒错愕了一瞬,轻轻眨眼,“……如何在你这里?”
他还好意思说,合着丢三落四是真没发现。
“早前我们吵架,你的法器被红孩儿偷去了,上回我在号山就发现了,但又一下把这件事忘了,也没记得与你说。”她解释道,“你这不是在静养么,我近来也没什么事,就去了趟珞珈山。”
哪吒似乎还在出神,他一下没有将缚妖索接去,时青寻干脆直接塞进他手里。
他这才乍然回神,问了一句:“你去找红孩儿了?”
“是啊。”
时青寻抬眼,仿佛见到了少年的眼神沉了一沉,可再眨眼,又像是看错了。
“我去帮你拿法器啊。”因为他的语气起伏不大,所以她真的没察觉他心情的些微变化。
另一边,实际她自己心里也藏了事,短暂沉默后,她难得有几分忐忑,轻声道:“还去…拿了另一样东西给你……”
“什么?”哪吒问道,垂眸看她。
有一点赤色光华自她手间闪过,时青寻再抬起手时,那顶精美绝伦的莲花冠便出现在她手里。
特地在西域找的红宝石,经打磨后耀眼而澄然,片片花瓣舒展开,栩栩如生,似一株永不凋零的红莲。
“——送你的礼物。”她将莲花冠递到他眼前,眼中隐有笑意,“希望你会喜欢。”
哪吒有一会儿没说话。
他不自觉微睁着眸,光华璀璨的红宝石便映入他的瞳仁里,似窜动的火焰,带来勃勃生机。
只是放在他漂亮的脸蛋边上,就显得这么配,时青寻心想着,要是带上得多好看啊。
“就是你今天没束发。”她轻咳一声,掩饰些许的难为情与激动,“不然还可以戴上看看怎么样……”
“你替我束发,好不好?”他忽然道。
所有忍不住滋长的恶念,贪婪的欲望,挣扎而摇摆不定的想法……
在西莲苑中,久久浸泡于莲池中,也得不到半分消减。
甚至于见了她,怪诞而荒谬的想法一个又一个冒出来,占有的欲念需要无数理智才能克制,他背过去的左手早已握紧,右手上的缠金莲也深深扎进他手臂,带来了无尽的痛意。
可这一切,在她笑意盈盈递给他礼物的时刻——
忽然都不甚在意了。
“我……”时青寻双手垂下,难得有些无措,“我不太会束发诶。”
他想说那便算了,理智仍在的时候,他从来不希望为难她。
可才启唇,时青寻又道:“但我可以试试——要是束得不好,你别介意。”
她自己的发型也比较简单。
不似其他仙子会梳繁复发髻,带许多精巧饰品,由于不是正统古代人,她总怕摇头晃脑的时候把首饰甩掉。
——那可都是真金白银上好的玉做成的,都是钱啊。
有首饰,但她都收乾坤袋了,平日里只简单盘发,用一根带碧色小玉珠的玉簪挽起,不过在重要场合她还是会重点对待的,认认真真梳发髻。
没错,其实有那种可以一键梳头的仙术,想不到吧,神仙的智慧。
只是哪吒既然提了,用术法敷衍就没什么意思了,时青寻平日里信奉爽快做人,但也非是不细心。
看出了少年的期待,又是亲手为他戴上自己送的礼,其中是有点小仪式感在的。
哪吒摇头,只道:“我如何会介意。”
那便直接开梳,她眨了眨眼,招手叫他低下些头来。
他的发丝在她指尖流淌,她为他梳发的动作认真至极,手法还算利落,不一会儿还真像模像样挽好了,替他将莲花冠戴上。
只是那柔软如丝绸般的发丝触感,还在她指腹间萦绕。
时青寻搓了搓手指,变出一柄铜镜,递给哪吒,“快看看,好不好看。”
这一刻,痛感仿若消弭,恶念也渐渐消退,哪吒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声声放大,是纯粹而热烈的。
从未有过的热烈,又总因她心起的热烈。
“喜不喜欢啊?”时青寻再次问他。
他才察觉自己竟然一直没有答复,慌张抬头,唯恐看见她的怒意,他连忙回复:“喜、喜欢。”
好在没有,她并没有因为他总学不会热情而生气。
“青寻……”再开口,他的音色有一丝迷惘的颤,只是自己没发觉,“谢谢你,我很喜欢,我…我真的很喜欢。”
一句接连一句的补充,时青寻被他这副好像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样子逗笑。
“喜欢就行了,我一个送礼的人都没那么紧张,你怎么这么紧张的样子。”
“……我只收到过你的礼物。”他轻声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