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完全掩在了袖下,看不出端倪。
可是血腥味还萦绕在她鼻尖。
起初,时青寻只以为气味是平顶山一场恶战后残存的血气,可从凡间到天庭,遥遥距离,过了如此之久,这样的血腥味仍然经久不散。
她没有受伤,与孙悟空他们分别后,也早就施了净衣咒。
哪吒的衣袍也是干净如雪的。
没有沾染血迹,怎么会有血腥味?她刚开口,“哪吒,你……”
“青寻,我先回云楼宫了。”
敏锐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哪吒转移话题很快。
“等等啊。”时青寻不想这么轻易放过,她干脆提议着,“要不今日我就与你去云楼宫修行?”
“今日,有事。”
“……”
不给她再反应的机会,哪吒颔首示意,极快地转身离去,眨眼就看不见人影。
像极了狼狈无措的伪装,乃至他离开而掀起的云尘,都显得像落荒而逃。
时青寻心里是这样想的,可实际操作起来,想追,却根本追不上他。
你拦不住一个要躲的人,才过一会儿,哪怕哪吒穿着一身显眼的白衣,他的人影也看不见了。
时青寻只好回瑶池去,并且抽空传信送去了珞珈山。
信物自然还是自己幻化的小莲花。
由于有了前车之鉴,这次她吸取教训,一连放出去了七朵花,还是不同的颜色。
——她就不信大熊一朵都收不到。
做完这些,躺了一日,哪吒又来找她了。
昨日他匆匆与她道离别,今日倒是恢复了往日的淡然自矜,少年安静顿首,大多数时候他都很知分寸,只在瑶池边静静看她。
此刻天初明,池水微澜,莲花轻荡。
瑶池日日有人当值,今日当值的小仙子们都还没来,时青寻身处的这个地方属于瑶池边缘,很是僻静,她惯常默认了不会有人来打搅,平日里更喜欢用人身睡觉,因此是大咧咧躺平在莲叶上。
如今,她已经很轻易能感受到哪吒身上同源的灵力,甚至,这股灵力能够将她惊醒。
待迷迷糊糊睁开眼,正与少年四目相对,发觉他在悄悄打量她。
“你、你怎么不出声!”吓死她了,时青寻差点一个鲤鱼打挺,重心不稳,差些栽下水。
哪吒轻抬手掌,莲叶拨正,避免了她成落汤花的可能。
之后,他仍在看她,眼中有一丝难得柔软的笑意,“可你不是醒了么。”
“……”
才清醒,脑子里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他会笑,时青寻有点懵,连忙起身——然后发现了此刻自己躺的姿势,呈现一个非常标准的大字。
好窘,受不了,真的好窘。
绯色在不知不觉间悄然漫上耳尖,时青寻轻咳一声,叫他转过身去,让她先整理一下裙裳。
这片莲池角落,夜里她都会设下结界,不是什么很厉害的结界,就是单单起一个屏蔽外人的作用。
可她没想到同源莲花,可以如入无人之境般,直接走入这个结界。
哪吒的进入根本没有惊动她,她的灵力并不排斥他。
……真是,好丢人啊!有什么比被别人看到自己睡得四仰八叉还要更丢人的?这和当众拉屎有什么区别。
临到出了瑶池,时青寻还红着脸,因为难为情,嘴上絮叨着让哪吒下次来必须先叫醒她才行,不许在边上不作声。
“而且,你起这么早!”勤勤恳恳打工人三太子是吧?
还是老干部三太子?
天才刚亮,人已就位。
哪吒一直默默听着,他并非不会给情绪反馈的人,相反,他一直在点头,时青寻说一句他就点一下。
直到此刻,他顿了顿,“我并未睡。”
“你不用睡觉的?”时青寻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也不是。”哪吒道,“只是并无魂魄,除非累极,不然鲜少需要休息。”
时青寻听他如此说,不觉变得心绪略微难明,她也想起了来,之前在青云洞哪吒也是会偶尔休息的。
她点点头,醒来后的那点窘迫情绪,经过这一路的絮叨也差不多散去了,于是只说了一句“多休息休息也好的”,就没再多言。
虽然这才是第二次去云楼宫修行,但好似去云楼宫已成了一种轻车熟路的事,她因各种原因,来过好几回。
这次,门口没有迎接外人的家兵。
一直进到云楼宫里面,一路也空无一人,如入无人之境。
这座宫殿,称得上琼楼金阙,雕阑玉砌,主楼高九重,如云压境般。
——很能看得出天庭老大玉帝对李家这对父子的看重。
面积虽不如披香殿,这是君臣有别,但其余软装规格,实话说真差不了多少,就连庭院中装点的灯都是上好的南海夜明珠。
可没有人这一点吧……
“怎么了?”哪吒与她并肩同行,察觉了她环顾的视线。
时青寻直接问道:“这么大的宫殿,怎么没几个仙侍?”
要知道,王母的寝殿也是有很多仙子伺候的,玉帝的寝殿更夸张,很早之前她去披香殿找月昙的那次,一路至殿后,可谓是十步一侍女。
上回她来云楼宫有人吗?
她当时有一点紧张,没有太注意。
此番注意了,潜意识里又觉得好像上次来也没见到什么人。
“云楼宫中无需那么多人。”哪吒道。
时青寻微怔,脱口而出:“连李靖李天王也没看到啊。”
问完她才开始懊恼,哪壶不开提哪壶,好端端地说李靖干嘛。
哪吒轻勾起唇,他看向她,似乎是很有耐心也很有兴致与她讲述这个话题,语调缓缓,“云楼宫,更无需他的出现。”
“……”
“云楼宫皆我部署的势力,李靖只有一处寝殿休息,他无需走动更多。”当真是兴致极高,连唇角的笑意都变深,他还问她,“青寻,你觉得这样好不好?”
因为并肩而立,少年本就挨得她很近。
又因话语轻缓,不知是有意无意,他凑到了离她更近的地方,唇几乎碰上了她的额发,随着他的呼吸,落至她的额角,吹向眼睫。
莲香缠绕,分不清是谁身上的香,萦萦绕绕,经久不散。
她眼睫轻颤,忽然明白了这个少年的顽劣之处——
他爱察言观色,反复质疑与询问,一旦他发觉了对方令他不满意的地方,他不会直接发作,而是就此陷入一种自我挣扎的境地,折磨对方,也折磨自己。
但她没有觉得这个问题有什么不好答的,她只是点了点头,“我觉得……”
“——非常好。”语气笃定,她仰头,正与他的眸相对。
哪吒轻怔一瞬。
“我也不喜欢他。”在梦境中,在现实里,李靖的语气都让她不爽。
做人要理智,却也没必要成天憋着自己的情绪,她就是这样想的——恶人自有恶人磨。
当初李靖是怎么对待哪吒的,也应该遭受一样的苦难才对。
这样很好,哪吒不用见到李靖,却还能膈应到李靖,非常好。
哪吒恍惚回想起千年前她的追问——“为何不能弑父呢?”
如今又被肯定后,满足感放大,充盈着内心,他的笑意虽然仍旧浅淡,却又变得更真切了些。
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又似无意,牵起了时青寻的手,“走吧,我们去西莲苑。”
时青寻想说自己记得路。
可微凉的指尖与她相扣,虽让她僵了手指,最终,她却没有挣脱。
因为她还想偷偷掀起他袖角一窥究竟,是不是还有伤,又怕动作太大,一定会被他察觉。
心里忐忑又无奈地天人交战了好一会儿。
最后,她采取了一个下下策——趁对方不注意,迅速弯腰,通过他宽大的袖口面积一探究竟。
这个动作需要一定的敏捷性和柔韧度,还有绝对不认为自己是偷窥狂的信念感。
时青寻觉得自己都有,所以说干就干。
但是,她没想到,曾经还露锁骨的哪吒今天却穿得非常保守,白袍之下还有一件几乎扎到虎口的里衣,腕骨上还缠着混天绫,袖口的赤莲盎然绽放,但看上去像是在嘲笑她。
再起身,抬头,正与垂目若有所思的少年视线相对。
时青寻:……
“青寻。”哪吒似笑非笑看着她,“在做什么?”
“哦。”说了要有信念感,时青寻表面波澜不惊,不动声色,“我看你袖口好像脏了,怕自己看错了,再好好看看。”
“是么。”
时青寻果断点头。
哪吒轻笑了一声。
下一瞬,猝不及防地,他的手收紧,将她拉得更加靠近了一些。
少年的下巴几乎贴在了她的额头上,一点柔软似蜻蜓点水般掠过,她僵住,还没有时间反应过来那究竟是什么,蓦然间,他又将她的手拉高了一点。
他将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对方手心的温度并没有那么凉,可唯独的那丝火热,一下将她的心烫得一颤。
又牵引着她,让她把手放在他腕上,衣料的摩擦声在此刻犹为清晰。
“你看吧。”他道。
“……”
“是哪里脏了?”四下无人的假山小路,他的声音明明很轻,却字字入耳,“寻寻,好好帮我看看。”
如雪初融的清冽音色,此刻,好似一种夺人心魄的蛊惑。
时青寻装模做样对着他的袖口看了一会儿,她再也看不下去,慌乱地挣脱了他的手。
她的心跳很快。
惊慌失措着,怕被对方发觉,又因这种担忧,心跳得更快。
“走、走吧,西莲苑快到了吧?”她努力平复心绪道。
“就在眼前。”
“……”
偏头看,的确建造的尤为华丽的宫苑就在眼前。
他没有再牵她的手,时青寻与他一前一后踏入西莲苑,像是一种默契,一起略过了金碧辉煌的前殿,直至馥郁莲香萦绕鼻尖,才一同停下。
心跳声倒是平复了一些,再然后,时青寻又无端有些后悔自己草率的决定。
提议来西莲苑修炼,本来是觉得两个人之间早就很熟了,不会再似第一次那般尴尬。
——结果现在,氛围莫名有些奇怪,仍较平时更快的心跳,怎么想怎么都比第一次尴尬。
可能是一路都没看到一个人的缘故吧,时青寻心想,叫人莫名有种孤男寡女单独相处的感受。
“青寻。”哪吒唤她。
“……”
葳蕤莲叶在池间荡漾,红莲仿佛永不落败,如霞光的色泽染上少年衣角。
他回头看她,示意着,“化为真身下水吧。”
“……”
很正常的话,很正常的一汪莲花池,但她怎么,就有点下不去这个水呢?
“怎么?”哪吒也似察觉了端倪,他偏过头看她,有些疑惑,“为何愣着。”
“其实我这次来……”时青寻踌躇着,“更想学一学战斗技能,不是学修行心法,我感觉远战我还可以,但是近战我有些拿不准。”
这是实在话。
上回和红孩儿的打斗,她并没有太得心应手,面对热衷近战的敌人,她能想到的更多是用莲茎去缠绕对方,延缓对方的行动,再下手。
可是她的莲茎好像也不是很结实。
在宝象国也失手了,放跑了奎木狼。
时青寻将这些话一一讲给哪吒听,最后苦恼总结:“倒也不是真怕了敌人,就是直面对方时总觉得有些反应不过来,兵刃相接的时候,也还是会有点无措。”
好吧,就是有点怕。
远程操控可以当作打游戏,近距离直面冷兵器,作为和平年代出来的小孩肯定会怕的,虽然有一遍遍给自己加油打气,告诉自己别怕。
可就算把柳叶刀变得再长,再大,那不还是近战嘛。
——她总不能直接把柳叶刀变得和天一样高,那她也操控不来啊。
哪吒忽然闷笑了一声,“的确。”
“啊?”
时青寻才反应过来,自己前一句吐槽无意识说出来了,“嗯……把小刀变成天一样高,是挺不现实的哈。”
哪吒没回答,只是淡淡望着她。
下一刻,不知从哪里窜来的莲茎攀上她的脚踝,像灵蛇一样往上锁住了她的小腿,甚至比蛇的速度还快。
时青寻只觉得腿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原来被莲茎缠上的感觉是这样的嘛。
她下意识拔腿要跑,抬腿的时候才意识到这个反应有多错误,重心不稳,一个踉跄,却有人揽住了她的小臂。
“凝神,莫慌。”哪吒道。
然而他一说完,倏然捉紧了她的手臂,意图反折她的手,将她制服。
好好好,诈她。
时青寻顺势弯下了腰,左腿动不了,她只得稳住下盘,抬起右腿,顺着他禁锢的动作绕去他身后。
柳叶刀自掌心生出,白衣少年那张昳丽精致的脸庞就在眼前,眉心那点红印越发灼艳,没有迟疑,她扬手就要一划。
可身经百战的少年,到底比她强得多。
无论反应速度,还是预判。
她都还没看清他何时抬起的手,握刀的手已然又被他反捉住。
这下双手都被他桎梏,哪吒映着池中红莲的眼瞳却是纯然澄澈的,淡淡而不起涟漪,唯有眼底藏着一丝笑。
“这不是挺好么?”他道。
顺着惯性差些又要撞入他怀中,时青寻免不了脸红耳燥,他却轻眨眼,似乎并没有什么多余想法,轻轻推了她一把,将她推开了些。
待她站稳后,他才又道:“再来。”
“……”
就这样又拆招了好几回,听到时青寻先前提议可以在战斗中加入莲茎拖慢对方速度,哪吒并不觉得这个主意差,甚至他当场学以致用,数道莲茎缠去了时青寻身上。
混天绫也不知何时自他袖中飞出,加入了战局。
最后,时青寻双手被缚,还有一条腿弯的莲茎怎么也扯不下来,她站不稳,险些要摔在地上。
混天绫恰时托在她腰后,为她当作缓冲。
可这种怜香惜玉只有一半,不知道是哪吒授意还是混天绫有病,她最终还是栽倒在地。
鬓发有些乱了,衣衫也被莲茎缠得乱七八糟,莲池旁并不是泥土地,而是一个以由红木铺就、类似钓台的倚水平台。
躺在这里不会弄脏衣裙,有混天绫的缓冲也没有真的摔着,可是浑身不能动弹,还是让她心底有点莫名的羞耻。
哪吒脚步缓缓,他走至她身边,就那样伫立着,静静看了她好一会儿。
“哪吒?”这令她更加难堪。
打架输了,现在好像一个被俘虏的战俘。
她要玩不起了,真可恶啊,没事和大神打什么架。
正想着,冰凉的指尖忽然落至她的颈脖,对方轻挑起她的下巴,令她仰头,不得不直视他。
那一刻,她因紧张,全神贯注地望向他的眸子。
荡漾的水纹倒映在他的瞳仁里,红莲如火,可他的瞳色如墨,像会吸进万物的漩涡,幽深而不见底。
她看不穿他这一刻的情绪,只感受到抵在她下颌上的指尖收紧了一刻。
她也不自觉屏住呼吸。
“哪吒?”
倏然,少年又蹙紧眉,极快地松开了控制她的那只手。
才唤出声,他颤了颤眼皮,如墨的幽深渐渐散去,眼底变得一片澄然。
方才的片刻阴暗,仿若都只是她的错觉。
哪吒浅笑着,压抑着手上缠金莲带来的痛楚。
或许是他心起了不如将时青寻囚禁的想法,甚至差点真的付诸实施。这次的痛还伴随着强烈的灼伤感,疼痛十分难耐,以至于指尖都忍不住轻颤。
颤与苦涩的感觉,在某刻又交织成阴暗的快意。
时青寻好似也有所察觉,“你……”
“先起来再说话吧。”少顷,他轻道。
甫一说完,缠绕在她身上的莲茎尽数散去。
被这种有点滑溜溜的东西爬遍全身的感觉,时青寻也被迫再次体验了一遍。
她情不自禁抖了抖,自己没被缠得动不了之前不知道,这次一体验,总觉得怪怪的。
感觉自己像个触手怪。
时青寻在心里暗自决定,以后要少用莲茎打架,不然万一别人觉得她是变态怎么办?
混天绫再次托住她的腰。
哪吒也用另一只不曾颤抖的手,搀扶了她一把。
日光下,过于苍白的围墙折射出略显刺目的光,时青寻颤了颤眼皮,不自觉被周遭吸引。
这处院落其实没什么好看的。
西莲苑后院,除却盛放的一池莲,便只有两居室,一处水廊,而后便是苍白又高耸的院墙。
“你一直都住这里?”她忍不住问道。
哪吒的回答很平淡,“嗯。”
有人居住的痕迹倒也不是寻不到,只是怎么看,还是觉得这个庭院简陋了些。
“……自出生起,一直都是?”她还想再确认一遍。
得到的果然是别无二致的回答,少年再次颔首:“是。”
她有些说不出话来。
这个总是表面佯装平静的孤傲少年,明明已经将整座云楼宫归入自己的势力范围内,却只住在这么一处简单的宫殿。
结合他说过的,童年被家人囚禁的经历……
时青寻觉得,这好像一种应激后的心理创伤,是一种不自觉的机械性反应。
哪吒自然清楚整座云楼宫都是他的,可或许只有在从这座自小生活过的小庭院里,他才能获取一种畸形的安全感。
她的心情变得复杂起来。
才刚刚站定,忽然余光又瞥见哪吒手心绽开灵光,光雾散去,一根长鞭出现在了他手中。
“还记得么?”哪吒并没有在意她的上个问题,他只静静问道。
时青寻当然记得,她迟疑着点了点头。
很久之前,哪吒为她打造的是两件法器,柳叶刀被她收下,另一条金鞭她却犹豫着,唯恐受的礼太多,她还不清这个情分,一切将纠缠不清。
而此刻,他又重新将长鞭拿了出来……
时青寻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她心知,自己还有犹豫。
可有些事好像又悄然改变了,昔日犹豫的只是要不要做朋友,此刻…此刻……
“可以先试试。”哪吒当真是个极会观察别人面色的人,微一抬眸,看出她的迟疑,他佯装着并不想勉强,“若趁手,你再考虑也不迟。”
迟疑,因着他的话反而令人心起坦荡。
时青寻抬眼看他,最终决定直接道:“已经收过你一件礼了,又收一件,我的确会觉得不大好意思。这样吧,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嗯…先说好,是想要的东西哦。”
她真的怕他来一句尬的,比如什么“我只想要你”,她会接不住话。
“若我能找到你想要的礼物,我才好心安理得地收下你这件礼物,你觉得怎么样?”
前提条件,当真堵上了哪吒将要不假思索的答案。
他因此微顿,沉吟了好一会儿。
“……若有机会,陪我去看海?”
“嗯……嗯?”还好他没说土味情话,时青寻松懈了一口气,又有些懵。
呃,这算是东西吗?
不算吧。
“这个,这个我感觉——”
“其余没什么想要的了。”哪吒恰时打断了她的话。
时青寻沉默了一瞬,最终她还是点了头。她心想着,哪吒要是真说不出什么来,到时候她就自己看着挑吧。
反正总不能又白收别人的礼。
这件事商量好了后,时青寻从哪吒手中接过鞭子。
在对方捉着她的手,利落向外挥了一鞭子后,她又一次感受到了——这个少年当初为她造法器时有多用心。
因为鞭子用起来,是极度出乎意料的得心应手。
长鞭甫一感受她的灵力,就如人鞭合一,任意挥舞弯曲,甚至可以随心改变大小粗细,与莲茎使用起来的感受,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是真的用心看过她如何施法的,才能按照她的习惯,锻炼出这般的法器。
又教了她很久的鞭法,直至清晨已成黄昏,晚霞如绮,叫一池的红莲渡上更加艳的红,像极震撼的火海汪洋,层层叠叠将人淹没,这场修炼才算结束。
至少时青寻觉得该结束了。
和大神拆招拆了整整一天,现在的她大汗淋漓,肌肉紧绷,腰酸背痛,感觉自己起码得缓上七天才行,还得赶紧回去做拉伸,不然明天要痛上加痛。
哪吒看上去倒还是神清气爽,衣袍也是干爽的。
——这就是和真大神的差距吗?
怎知,哪吒忽然又拉住了她的袖子。
“怎么了?”时青寻微怔。
“去池子里。”他抬手,替她将被汗濡湿的鬓发挑去耳后,“修行还未结束。”
前一刻时青寻还有点尴尬,现在的她真的是满头大汗,黏糊糊的,哪吒还毫不在意地给她拨弄头发。
后一秒,时青寻:???
“我、我……”顾不上什么黏不黏糊的了,她连忙道,“我好累。”
真的快不行了,她要累死了,狼狈且不堪。
训练也得有个度啊。
她再也不说自己是事业批了,她是废物。
顺着袖子往上攀,哪吒牵住了她的手,趁她不注意,与她十指相扣着。
“一会儿,还能坚持住。”
语气是略显平淡的,含着时青寻没发现的闷笑,像是在卖关子。
时青寻连连摇头:“不不不,坚持不了一点——”
没说完,少年垂眸,掩下眸间的一丝晦色,已经利落地将她拖下了水。
他入水的动作十分干脆。
一只手捉着她的腕,另一只手环住她的腰肢,将自己当成垫子,送她一起下去。
重力这种东西也同样可以适用玄学世界,反正你说它存在它就有,入水时,时青寻不免与他贴得很近,几乎整个身子都被他抱在怀中。
水声贯耳,时青寻下意识闭眼,头靠近哪吒的胸膛。
而后,她听见了他的心跳声。
如她一样,跳动得很快。
衣裙被池水浸透,因为根本没来得及施避水诀。
哪吒拉她下水的动作实在是突如其来,打了她个措手不及,在蓦然失重的情况下,下意识的举动是死死捉住能捉住的东西。
比如,抓着给她当垫子的哪吒。
经少年这么一提醒,时青寻才反应过来,不是他趁机抱住了她,而是她紧抱着他的腰没有放手。
耳尖开始发烫,她连忙化成了莲花。
哪吒也紧随其后——在轻柔地托住她的根茎,让她好好立在水中后。
直到两人一同变做莲花后,她的尴尬才渐渐缓解。
哪吒教过她如何和莲池同感,尽量放松着身体,她将灵力缓缓散入莲池中,想试试这片莲花池,她能不能连上蓝牙。
几乎是瞬间,比她想象中快得太多,意识就与万千莲花相接。
不同于凡间的莲,她感受到了无比蓬勃的灵气。
这些红莲早已在池水浸润中生出了灵性。
识海中,它们全都在十分亲切地与她打招呼,还有丝丝缕缕的熟悉感。
是因为她也曾在这片红莲中,得以新生吗?
还没想明白,猝然间,哪吒的莲茎重新缠上了她,这个感觉不容忽视,以至于她一时无法再分出精神去联络莲花。
时青寻去告诉自己这只是修行的必要程序,暗暗忍受着不适感。
也不是不适,就是…就是化作真身当然也有五感。
莲茎将她缠得太紧,恍惚又回到了方才被哪吒捆得不能动弹的时候。
还有一种诡异地,被人摸遍了全身的感觉。
没办法,她只得试图转移注意力——比如观察面前哪吒化身的小白莲。
用原身修行的确是有极大裨益的,置身水中,先前拆招带来的所有疲惫感一扫而空,她才意识到为何她明明说了拒绝,哪吒还是要她入水修行。
化为莲身的哪吒,甚至为她渡来灵力,助她尽快一扫困乏。
这真是一场足矣直接省去运动完后拉伸的修炼。
她的注意力也因精神起来而变得更为集中,可以集中观察着面前的白莲花。
与她一样的重瓣莲,花瓣尖端是雪白的,这样的颜色几乎蔓延至花托,不细看,真的是一朵纯白无暇的莲花。
可是……
花托处,尾端的花瓣部分,还有丝丝缕缕的赤色,如蜿蜒的丝线,没入片片雪白中。
像极了血色褪尽。
不,就是血色褪尽。
时青寻的莲瓣掠过了他的花瓣,似轻抚。
哪吒微顿,“怎么了。”
“你是把自己当养料,让我复活的,对不对?”上回在宝象国聊到这个话题,她觉得太震撼,竟然是忘了问这一句。
换来的是莲茎将她缠得更紧。
哪吒的花身倾下,虽未言语,时青寻却恍惚感受到了一种令人通体生寒的怨。
他的情绪来得太快,动作在某一刻像是想将她溺进莲池中,让她无法挣脱的感觉。
她无意识抖了抖。
“……是。”凑近她身边的声音很轻,像是刻意放缓了。
他敏锐发觉了她的害怕。
按捺住所有的恶劣心思,伪装掩饰着侵占欲,只是深呼吸了一口气,轻声道:“寻寻,我太想你回来。”
“不惜一切代价,只守着一点渺茫的可能,我都希望你回来。”这一句的语气是真切的,像感慨,像庆幸,又像一种只说与她听的委屈。
“所以……”最后一句,他一字一顿,“不要离开我,好么?”
问句,却如一个肯定句,甚至他无意展露了几分不容拒绝的态度。
从语气上而言。
久违的,时青寻感受到了冰凌高悬在头顶的那种无措及惶恐感。
怎么答才是对?
怎么说会是错,错了,又会发生什么。
她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自保的第六感压过了所有情感,她选择巧妙地转移了话题,“……哪吒,你这样做,会对你自身有什么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