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我带你……”他把人直接举着抱起来, “带你去个地方。”
在车边换下湿淋淋的衣服,闻九则把车子开离计划好的路线,向着一处荒芜小路开去。
路上很颠簸,开到后面就没有路了。
这糟糕的路把薛铃都从糟糕的心情里颠出来,看向车窗外,脑子里不停往外冒着问号,他又要把她带去哪?
当车子离开所有可见的路,开进草丛的时候,薛铃忍不住把脑袋往外探了探,然后她就被路边的树枝啪啪甩了一脸。
“咳。”闻九则把车窗关上,“别把脑袋伸出去。”
没办法继续沉默了!
薛铃拿过写字板问:“要去哪?”
“带你去个好地方。”闻九则神秘地说。
前面的路开不下去了,闻九则下车,把薛铃也拉下车,拽着她,往茂密的草丛深处走。
他走在前面,高大的身形挡开了大部分锋利的草叶,遇到带刺的草还会一脚踩倒,生生开辟出一条路。
那些草叶不会在丧尸坚韧的皮肤上留下任何痕迹,却会在闻九则的胳膊上划下一道道细细的红痕。
但他没在意,随手拨开人高的草,边走还在边分辨方向,回忆位置。
薛铃低头注意他脚边,很怕突然溜出来一条蛇或者其他可怕的虫子。
“到了,就是这。”
草渐渐稀疏,他们走出野草地,来到一处开阔的平地。地面上有许多碎石头和沙子,还有几处奇怪的坑洞。
“你猜这些坑洞是什么?”闻九则笑眯眯在一个大坑边蹲下,“大胆猜。”
这个坑深好几米,底部凹陷处蓄着一汪水,旁边长出些绿油油的草。
薛铃发动自己的死脑筋,迟疑写下两个字:“盗洞?”
闻九则:“……”这个猜测又过于大胆了。
他揭露答案:“是陨石坑。你记得吧,那次的陨石雨。”
三年前,丧尸病毒正在这片大地上飞速感染的时候,有过一次陨石雨。
那一天,人类发射的许多卫星坠落,与它们一同坠落的,还有大大小小的陨石。
站在地球上看,那是一场极其壮观的流星雨。
“那时候我就在这附近,看到了那些陨石坠落。”闻九则说。
那是他正从安溪市赶回瑜市,想去找薛铃的路上。
他心急如焚,因为大地突然的颠簸摇晃,连人带车翻倒在路边。
坠落的陨石击中远处高高的信号塔,电缆燃烧起来,还引起了一场大火。
明明是白日的天空却显得暗沉,又被映照得火红。
他被迫在附近停留,看着头顶天空划过的“流星”,第一次认可他们口中“末世降临”的言论。
“你呢,你那时候在哪?”闻九则看向薛铃。
薛铃过了会儿才划拉出两个字——在家。
她那时候已经变成丧尸了。没地方去,迷茫地混在一堆丧尸里,散着步思考人生。
她的同类们都在寻找人的气味,嘶吼着躁动不安,只有她睁大眼睛,仰头看着天上的“流星雨”。
那一幕太过震撼了,她从开始看到结束,眼睛都不眨,忘记了时间。
等到陨石雨结束,她回过神,附近那些丧尸都目标明确地走光了,就剩她一个还呆呆站在原地不知道要干嘛。
这场陨石雨在当时没有给她带来其他的麻烦,因为没有陨石掉落在附近,她只看到了划破天空的壮观流星。
对于一个前不久还是人类的现代人来说,她当时心里第一个念头是:好可惜,手机丢了没办法拍下来。
然后她就听附近楼上有人在崩溃喊着:“肯定是这个流星雨,丧尸病毒是流星雨带来的!”
虽然丧尸爆发在前,流星雨在后,但这位大哭大叫的兄弟明显已经顾不上这些因果关系。
丧尸病毒和这场陨石雨有没有关系,姑且没有定论,但这场陨石雨后,全球通讯信号就彻底崩坏了是真的。
薛铃一个丧尸四处晃悠凑热闹的时候,听到不少人在谈论这个问题。
有人说这场陨石雨导致地球磁场发生变化,所以通讯信号都出问题了。
毕竟,所有的联络通讯方式全都失灵,哪怕三年后的今天,仍旧没有恢复。
如果现在打开车载收音机,还是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一高一矮的两个背影,蹲在陨石坑变往下看。
“咕咚。”闻九则丢了个小石头,砸进坑里的小水洼。
“要不要下去看看,说不定还能找到陨石。”闻九则说。
他记得以前薛铃就喜欢陨石,曾经兴冲冲买了个陨石吊坠。
他看了半天觉得那个“陨石”和路边的石头没什么区别,就问她:“你觉不觉得这很有可能是个假的陨石?”
薛铃说:“这就是个假的陨石,真陨石不可能这么便宜。”
“知道假的你还买?”闻九则感到费解。
“就像我买招财手链,难道是觉得它真能招财吗?”薛铃一脸的理所当然。
不都是寄托一下自己的浪漫幻想和美好期望吗,谁还当真啊。
闻九则由此知道了她喜欢陨石。
后来,因为一些营销号的“陨石致癌”论,薛铃忍痛把那个吊坠收了起来,换了一条寺庙里买的逢考必过手链。
因为她当时正在为考试而头疼,每天背书背到大半夜。
顺便还给他请了个保身体健康的银铃铛手链,当然闻九则死都没肯戴。
闻九则踩着陨石坑倾斜的坑壁往下滑,脚下的碎石砂土往下落。
他向薛铃伸手:“小心点,手给我。”
薛铃觉得有点麻烦,这种坑其实直接滚下去最方便快捷,她之前都这么干的,反正也不会受伤不会痛。
但闻九则张开着手在等她,她也只好按照他的意思慢吞吞下。
下到坑底,踩在那个小水坑旁边。
薛铃仰头看天,头顶瓦蓝瓦蓝,天气很好。
闻九则已经蹲在那,开始扒拉地上的石头,问她:“这里哪些是陨石,你认得出来吗?”
薛铃也蹲下,在坑底翻找石头。
她没准备找陨石,就打算找两块好看点的石头算了。
其实她小时候比较喜欢陨石,长大后就没那么喜欢了。
很多小孩子刚接触宇宙,对外星人、宇宙、星星之类产生兴趣是很正常的事。
薛铃小时候看过一部动画片,讲述的是一个孤儿寻找亲人。
孤儿随身戴着的石头是一块陨石,而他其实是被遗落在地球的外星人小孩,有一天,他的外星人亲人终于根据那块陨石找到他,开着飞船把他接回家了。
当时年纪还不大的薛铃,难免也有过这种幻想,可能她也是个外星人小孩,很爱她的亲人会找来地球接她团聚。
不过这个想法出现后,紧随而来的就是愧疚,好像她嫌弃自己的妈妈一样。
于是当初那个小女孩还认真苦恼过,万一外星父母找过来,她要不要离开自己的地球妈妈。
因为这种原因而喜欢陨石,长大后就有点难以启齿。
闻九则问她为什么喜欢陨石的时候,她装得很文艺,还跟他讲述星星的诞生,说因为宇宙很浪漫才喜欢陨石。
此时此刻,闻九则一定要给她找到一块真陨石才肯走的时候,薛铃就有点后悔自己当初的装……她当时非要装那么一下干什么啊!
她拿着两块鹅卵石,扯着闻九则的衣服,催他走。
闻九则任由自己的衣服被她拉成超大号,巍然不动地扒拉石头。
“你找的那两块,就不是陨石。”并且对她找的石头嗤之以鼻。
“看到没,这个才是陨石。”他扒拉出一块黑色,表面有孔洞,还有些细小反光晶体的石头。
托在手里问她:“一块够不够,再给你找一块?”
薛铃:“……”他竟然知道陨石长什么样。
好了,差不多得了,走吧。
闻九则奇怪:“你急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薛铃害怕这个陨石坑里真有辐射,在这里待久了,闻九则出什么问题。
本来就不是多正常一个人,再被辐射影响,变得更奇形怪状了怎么办!
听到自己衣服发出轻微撕裂声,闻九则站起来:“行,那就走。”
薛铃拿过他手里的陨石,放回原地埋好。
把陨石还给陨石坑,她才推着闻九则上去。
闻九则先上去,再把她给拉上去。
“白来一趟,你就是叶公好龙,真陨石反而不敢要。”闻九则笑话她。
薛铃拿着自己找的那两块白色鹅卵石要砸他,闻九则抬手架住。
“你这么急着走干什么,我还准备晚上跟你一起在这里露营。”
“你不想在这种天坑里休息?”
薛铃心说,我又不是没在这种陨石坑里睡过。
她没告诉闻九则,其实她都看过好几次这种陨石坑了。
从瑜市到安溪市的路上,她迷路了好几次,早就看过陨石坑,还看过一个卫星坑呢。
坑里的卫星被人拆得七零八落,就剩一点残骸。
旁边就是另一个很大的陨石坑。
她从坑边滚下去,在坑底挖土,找出来一块大陨石。
当天晚上她就枕着那块陨石,神态安详又心情激动地躺了一晚上。
从小到大看过的所有科幻电影都在脑海里回放,满脑子都是自己会不会变异,丧尸超进化之类的东西。
但一晚上什么都没发生,中午的太阳又特别晒,她只好悻悻从坑底爬出来,继续沿路走了。
薛铃和闻九则再也没有进过路边的营地休息。
从八月到十月底, 两个多月的时间,他们终于从安溪市,来到了从前的秀泽县。
到了这里, 距离瑜市就比较近了, 如果顺利,他们还有几天就可以到瑜市。
闻九则一直对薛铃说的目的地就是瑜市,而不是鞍东市。
眼下快要到了, 一路上还算配合的薛铃,看着车窗外逐渐熟悉的风景,表现出了局促不安。
她的舅舅一家住在瑜市,她也在瑜市住了好些年, 从小到大, 她认识的所有人, 同学、老师、朋友, 几乎都在瑜市。
回到瑜市,她一定会遇到从前认识的人。
还有舅舅妈妈他们,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只要想起这些, 薛铃就焦躁, 很想找点什么咬一咬。
闻九则看出来了,他这两天有意放慢了开车速度, 跟薛铃说话分散她注意力的次数也多了。
但没用, 薛铃连在写字板上写字都有气无力的, 也不拿着平板看什么视频了。
当然也是因为电量告急,距离他们上一次去基地换物资,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蓄电箱里的电早就用完了,平板只剩下最后一点电。
“去瑜市之前, 我们还要经过秀泽县的秀安基地,听说那里是距离瑜市最近的一个基地,里面生活的不少人都是从前的瑜市人。”
闻九则提醒她,她认识的那些人现在已经不在瑜市里,而是分散在周边的基地了。
薛铃果然紧张地转过头来看他。
闻九则看她这个样子就忍不住乐,摸出一个橡胶玩具给她:“忍不住你就咬这个。”
别咬那椅背了,那椅背给她又抓又咬的,皮也破了,海绵也露出来了。
上次他换到副驾驶睡觉,差点被里面突出来的钢丝戳着头。
薛铃没有因为那个橡胶玩具像狗狗玩具而恼羞成怒,也没有甩到他脸上。
默默接过塞嘴里,没一会儿上面就布满了坑洞牙印,一个漂亮橡胶小人变得破破烂烂。
他们这一路上花的时间比预计的更长,从炎热的夏天走到了秋天。
十月份的瑜市周围,已经开始降温,下了两场秋雨之后,早晚都凉凉的,唯独中午那一会儿还会觉得热。
当他们的车距离秀安基地越来越近时,薛铃看到了路边的人,基本都已经穿上了外套。
闻九则和以前一样,把车子停在距离基地门口比较近的空地上,下车去补充物资。
他问薛铃:“要不要下来,找个地方坐一下?”
薛铃犹豫着摇头。
第一次靠近基地时,她是有点怕,待在车上不敢下去,不过路上经过好几个基地,都没出什么意外,薛铃的胆子就大起来。
后来再经过基地,闻九则问她要不要下车坐坐,她就同意了。
两人在那个基地门口坐了几个小时,看着周围人来来往往,没一个人发现她是个丧尸。
真的丧尸看到人早就疯狂扑过去了,怎么会安安静静坐在原地。
所以即使薛铃全副武装的样子看起来有点怪,路过的人也不会往她是个丧尸的方向去想。
他们顶多觉得她得了什么病,会下意识离她远一点。
后面只要经过那种管理不是非常严格的基地,薛铃就会下车,在附近找个地方坐着,看看基地门口来往的人。
不过现在到秀安基地,她又不想下车了。
闻九则没为难她,关上车门去基地门口的交易点。
没一会儿他回来,靠在车窗边说:“这里没有蓄电箱换,要等蓄电箱充电,还有些物资要临时去调,得等几个小时。”
“要不要下来坐?不去其他地方,就在车旁边坐着,你不觉得车里太闷了?”
薛铃迟疑地推开车门下来了。
闻九则往车边放了两个椅子,薛铃紧挨着他坐下,想从他身上汲取一点镇定。
路过的人都会朝他们看一眼。
因为这两人看起来不像在同一个季节。
薛铃穿着一件特别大的宽厚外套,把手都遮住了。
帽子墨镜手套,长裤长靴,一点皮肤都没露。瑜市人冬天也就这个装备。
闻九则呢,他上身就一件薄薄的长袖,袖子还挽到手臂上。
今天早上下过一场秋雨,天还阴沉着,吹点小风,他却一点都不怕冷的样子,还处在炎热的夏天。
薛铃紧挨闻九则坐着,都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的热度。
如果不是薛铃给他找的长袖,他现在还在穿他那几件短袖。
他这个人是真的不怕冷。薛铃和他在一起那年冬天,最冷的时候他也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羽绒服,还要敞着穿。
薛铃怀疑他在耍帅,希望他多穿点的时候,闻九则把她的手拉到衣服里,让她感受了一下什么叫火力旺盛。
他就是真的不冷,而不是在强撑。
所以那年冬天,她和闻九则一起睡觉,连每年必备的电热毯和暖水袋都没用,因为闻九则热乎乎暖烘烘的,暖床特别好用。
薛铃走了一会儿神,紧张地心情放松了些。
她透过墨镜,看着基地门口那条路上来往的人。
看了很久,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全都是陌生的面孔。她有点失望,又有点庆幸。
她怕遇到妈妈和舅舅他们,其实哪有那么容易遇到呢。这么多人,就算特意去找也不一定能找得到。
天快暗了,闻九则起身准备去交易点取物资,忽然感觉衣服被拉住。
他回头看了眼,薛铃正紧紧盯着某个方向,看起来快紧张到缩起来了。
闻九则顺着她的力道坐回去,也看向她目光的方向。
路上有个中年女人,抱着个几岁大的小女孩,好像在路边等人。
她和闻九则路上见过的所有中年女人都没什么不同,脸上带点忧虑沧桑,眼角有细纹。
像是吃过一些苦,但又不至于糟糕到愁容满面,显然日子还能过下去。
闻九则仔细观察着那个女人,没能从她脸上找到和薛铃相似的地方,比如薛铃眼睛弯弯的弧度,比如鼻子嘴巴和脸型。
她和薛铃长得不像,但闻九则明白她应该就是薛铃的妈妈。
因为薛铃看到她,一下就惊慌失措,戴着口罩都能看出来想躲藏,偏又不敢有什么大动作引起注意,最后慌不择路把他的T恤一掀,鸵鸟一样钻到他的T恤里去了。
闻九则:“……”
她凉凉的,挨着他的后背,在忍不住微微颤抖。
如果不是丧尸哭不出来,他会怀疑她正躲在他衣服里哭。
他们这个姿势非常引人注意,所有人注意到都要多看两眼稀奇,她妈妈也看了过来。
不过她不认识闻九则,对他和身边那一团奇特的造型也没什么好奇心,很快就把目光移开。
因为她等的人也出现了。
一辆车停在她身边,车上下来了两个人。
年轻女人从她怀里抱过了那个睡觉的小女孩,中年人揽着她的肩说了几句什么,然后他们又一同上车,开进了基地。
闻九则看着他们消失了,才拍拍躲在自己背后那一团。
“人走了,出来吧。”
薛铃又等了会儿才拉开他的T恤,露出脑袋。
闻九则拉拉自己松松垮垮的T恤,问她:“那是你妈妈?”
薛铃怔怔看着路边那个空空的位置,点了点头。
“我们在这里待一晚上,明天再走?”闻九则说。
薛铃回神看向他,他们从不在基地附近多留,最多几个小时就会走。
是闻九则希望她能在基地周围坐一坐放松心情,也是闻九则怕在基地周围逗留久了她会有危险。
面对她的目光,闻九则笑了,他似乎洞悉一切她无法说出口的情绪。
“就在这多待一天吧,让你明天再多看她一眼。”
基地晚上没人出入,门都关了,他们晚上就在车里休息。
外面下着一场悄无声息的秋雨,闻九则把座椅放平,两人躺着休息。
车里有一条毛毯,是降温之后薛铃特地找的,但闻九则热得盖不住,最多就牵着一个角意思意思搭下肚子,大部分都盖在了现在并不怕冷的薛铃身上。
薛铃睁着眼睛,靠着闻九则的胸口。他胸口的肌肉是软的,她无意识地用脑门在上面轻轻撞着。
她以为闻九则睡着了,但是他忽然带着她一个翻身,换了个侧躺的位置,声音幽幽说:“这边都给你撞痛了,你换另一边撞。”
薛铃:“……”
闻九则又问:“你妈妈叫什么名字?”
薛铃掀开毯子爬起来,在写字板上认认真真写上了“薛苹英”三个字。
第二天,薛铃死活不肯下车,就坐在副驾驶上,把车窗开了一条缝往外偷看。
可惜一整个上午,她想看的人都没出现。
中午闻九则靠在车边啃着速食饼干的时候,眼尖看见了人。
他两口把剩下的饼干吃了,拍拍手朝那边喊:“薛苹英女士!”
“咚!”车里好大一声,不知道薛铃是紧张撞到什么东西了,还是因为他突然出声喊人感到生气。
但薛苹英已经疑惑地看过来,并且朝这边走,车里的丧尸顿时不敢再发出任何声响。
“你认识我?你是?”薛苹英没想起这年轻人是谁,脸上都是疑惑。
“你是薛铃的母亲吗,我是她的大学同学,看过你们的照片,你和她长得挺像的。”闻九则瞎说。
薛苹英听到薛铃这个名字,忍不住露出悲伤的神色,眼圈也立刻就红了,哪里顾得上从他并不严谨的说法里面找漏洞。
“是,我是薛铃妈妈,你是她同学啊,大学同学是吧,你好你好。”
闻九则垂眼看着眼前这个有些语无伦次的女士,突然笑着问:“薛铃呢,她现在怎么样,和你在一起吗,怎么没看到她?”
薛苹英的眼泪瞬间就落下来了,又连忙抬手擦掉:“她,她已经……去世了,三年前就,变成丧尸了。”
闻九则仿佛真的只是薛铃的一个同学,闻言露出遗憾的神色,语气带着歉意地安慰了两句。
拉拉扯扯说了几句之后,薛苹英说还有事,红着眼睛离开了。
等她走了,闻九则拉开车门。薛铃双手攥着衣服,僵着脸和他对视。
突然,她在车里扫视,抓过闻九则没喝完的一瓶水,拧开,仰头,把水往自己眼睛里倒。
手动营造出了泪眼滂沱的模样。
她拿着那瓶水,眨眨眼,脸上全都是水,从她下巴上滴答滴答往下掉。
这还不够,她忽然仰头张开嘴,无声露出了好丑的嚎啕大哭的表情。
闻九则:“……”
他知道,她是哭不出来,憋得难受,想用这种方法表达出来。
但是,他看着这一幕,真的很难忍住笑,又觉得她可爱。
很艰难地把笑忍回去,忍得甚至表情都有点扭曲,深吸了两口气才露出适合这个悲伤氛围的凝重表情,闻九则上前把她抱进怀里拍了两下背。
“可怜的……你哭吧,我再给你倒点水?”
在其他人因为丧尸而恐惧的时候, 她正因为自己变成了丧尸而恐惧。
她的皮肤发青,变成红色的血管在青色皮肤上很明显,眼睛变成了暗红色, 连脉搏和心跳都感觉不出来了。
薛铃对着镜子观察自己半天, 又从窗户往楼下看,绝望地发现自己和底下那些追着人咬的丧尸简直一个样!
想大喊一声发泄情绪,结果从嘴里发出的是难听的丧尸吼叫。
而且她逐渐觉得很饿, 却不想吃家里的零食和米饭,反而听到隔壁的小情侣吵架,就很想过去咬他们两口。
那时外面已经开始乱了,薛铃躲在家里。
有人一户户敲门, 提醒他们待在家里不要随便出去, 避免感染进一步扩散, 还有分发物资的, 薛铃没敢开门。
发现自己成了丧尸,但和那些丧尸不一样,薛铃异常恐慌, 她在担心受怕一阵后, 第一反应就是去找自己的亲人。
舅舅舅妈还有表姐,他们应该还待在家里。
幸好外面的丧尸把她当成了同类, 那会儿大部分人也害怕地躲在家里, 路上没有太大阻碍, 她成功去到了城市另一边的舅舅家。
在自己住了十几年的楼下犹豫着,薛铃惊喜地发现她妈妈竟然也在。
混乱发生之前电话联系过,她还和继父在隔壁市。
她是来接她的吗?
薛铃高兴又害怕, 躲在门口,等她妈妈一个人走出门的时候, 她才慢慢走过去。
看清楚她的那一瞬间,她妈妈愣住了,惊愕地瞪大眼睛,眼泪瞬间就掉下来了,站在原地喃喃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薛铃也很想哭,往前走了两步,想喊妈妈,发出的却是丧尸的叫声。
这一声怪异的喊叫让她妈妈惊醒过来。她惊惧地退后一步,整个人哆哆嗦嗦地发出一声嘶哑的喊叫。
“啊!”
叫声引来了屋里的舅舅和继父。
继父以前是个货车司机,长得有些黑,但性格不错,和妈妈结婚时还私底下给了薛铃一个大红包。
此时他拿着一根棍子匆匆跑出来,看到薛铃的第一眼,就立刻举起了棍子朝她砸来。
抡起的棍子在空中发出呼呼风声,好像能把人脑袋打掉,薛铃吓得扭头就躲,后脑勺还是被打了一棍子。
继父还想再打,但她妈妈反应过来,尖叫着扑过去拉住了他。
“不要打她!不要打她!”
她哭着喊:“是铃铃……那是铃铃,我女儿啊!啊……”
继父的第二棍子没能打下来,薛铃跌跌撞撞跑了,听到身后传来一片混乱的声响。
舅舅不敢置信地反复询问,舅妈的后怕,表姐的哭声。
他们伤心又害怕,催促着妈妈快点进屋,把门关上了。
薛铃蹲在楼下的角落里躲着,都能听到屋里的哭声响了很久很久。
不管是谁,一出门看到门口有个丧尸,第一反应都是打,能理解。
她告诉自己。
如果我还是个人,看到那么丑一个丧尸,我也会害怕,能理解。
正常人都是这个反应。
来之前的路上,她想过要怎么让舅舅他们知道她还有理智,和其他丧尸不一样。
但刚才看到妈妈眼里的害怕,她被继父的一棍子打醒了。
不管她还有没有人类的思想和理智,不管她怎么保证自己不会咬人,她都不可能再和亲人生活在一起了。
那天晚上,她在楼下蹲了一晚,第二天舅舅一家和妈妈继父,就开车离开了瑜市。
他们准备去隔壁市的一个县,继父老家在乡下,人少,乱起来也没有瑜市危险,继父的儿子和女儿一家也在那。
薛铃看着他们的车离开,等到看不见了才起身追了两步。
突然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
她想回去自己租的那个房子,她生活了两年多的地方。
但是回去时,那栋楼乱了起来,她的屋子里躲了人,她不能回去,只好在楼下徘徊。
亲人离开了,朋友,虽然有几个,但交情都没那么深,至少变成丧尸后,她们应该不会想见到她。
恋人……前不久分手了。
一开始她没想过去找闻九则,但是她真的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她住的那栋楼被发疯的人放火烧了的时候,薛铃终于决定离开瑜市。
离开,总要找个目的地吧?
她想起来闻九则的老家安溪市,他和闻煊前段时间都回老家了。
薛铃决定去安溪市找闻九则,不为别的,她心里还因为之前的仓促分手而窝火,又在亲人那里受了委屈。
所以她决定不讲道理地全部迁怒在闻九则身上,去安溪市咬他一口,把他也变成丧尸!
带着报复心理,她气汹汹地上路了。
但是这一路实在太长,又太难,等她好不容易到了安溪市,她已经不想再去寻找闻九则,所以就随便找了个公园躺着。
她不想再看到闻九则的时候,他却自己突然冒出来,出现在她面前。
当时她真的很烦,希望闻九则赶紧消失……她不想再看到以前最亲近的人对她露出害怕和嫌恶的眼神了。
闻九则的态度,薛铃从最初就没报什么希望,连最亲的亲人也会害怕她,更别说一个主动和她分手的前男友。
倒在丧尸堆里的时候,薛铃心想,我才不怕,有本事你就打死我,给我一枪好了。
但闻九则没有,他和以前一样不正经,好像没看清楚她那个丧尸样子似的,笑说:“我又没打到你,怎么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