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旻珠满意地笑笑。
两人继续顺着下山的路走,此时天空渐渐透出一抹亮色。
一晚上都在奔逃,精神时刻紧绷着,萧旻珠现在又饿又冷,身上的衣衫都被薄雾和树叶上的露珠浸得潮润。
她从随身携带的荷包里拿了块饴糖放进嘴里,又给魏蛟嘴里塞了块,这个时候最需要补充能量。
可能是人运气特别衰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先一步找到萧旻珠的不是宋辽而是那些蒙面人。
江平焕冷呵呵的一笑,“总算是找到了你们。”
他看着旁边与魏蛟相依相靠的女子,啧了声,“没想到你对魏蛟竟然不离不弃,这般伉俪情深,我一定让你们到了地底也做一对夫妻。”
萧旻珠:谢谢,不用了,其实你也可以把我放走。
魏蛟抓着萧旻珠的手腕将她护在自己身后,目光冷如寒冰地看向对面:“江平焕,你为何要这般做?”
江平焕见魏蛟把自己认了出来,也不打算再遮掩,遂将面上的黑布揭下。
江平焕:“你丧心病狂,对许太守一家赶尽杀绝,我承了太守的恩典,自当为他讨个公道,杀了你这心如蛇蝎之人。”
魏蛟冷哼一笑,扬扬下巴:“原来是为了许垚啊,他该死,谁让他说我的坏话,我还觉得对他的惩罚轻了些。”
背后的萧旻珠戳戳他的脊背。
大哥,你少说点吧,刺激他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吗?
江平焕拿刀的手狠狠一紧,“今日我就要砍下你的脑袋祭奠太守的在天之灵。”
萧旻珠眼见那柄刀刃离他们越来越近,害怕地闭上眼睛。
“休伤主公!”
兵刃相接,撞出铮锵声。
关键时候宋辽带兵杀出,抵住了那一击,他带领的人比那边多出数倍,形势发生了偏移。
江平焕愤恨的握紧刀柄,只差一点儿。
黑衣人到后面只剩下三四个,江平焕见势不对要逃,却被宋辽一举踢中膝盖。
下一瞬,大刀贯胸,江平焕倒在地上很快便没了气息。
张甫春打开医馆大门,呼吸了口早上的新鲜的空气。
“张大夫,早啊。”买菜的小贩推车从门口路过。
张甫春笑着与他点头。
他抬头望了眼天色,风和日丽,万里无云,不似前两日阴霾。
今日肯定是非常祥和的一天,没有难伺候的病人,没有不明事理的病人家属,没有……
一匹快马奔驰在街头,惊扰了往来的百姓,街上顿时鸡飞狗跳,一片乱象。
张甫春摇摇头,感叹现在的人真没素质。
然而当他看清对方标志性的黑甲,和愈加临近的距离时,张甫春心里猛然一惊。
坏了,是冲他来的。
还不待他躲起来,黑脸大将就已然在门口停下。
开口就是洪亮的嗓门:“张甫春何在?”
张甫春只得转了个身,讪讪地向他拱手示意,“将军,鄙人就是张甫春。”
下一刻,一双大手宛如提小鸡仔似的将张甫春提溜到马背上,张甫春连忙呼道:“药箱,药箱没拿!”
顶着莫大的压力,徒弟小心翼翼地将药箱递过去。
马蹄瞬间朝前拔足狂奔。
张甫春平时去远点的地方看诊也是被人客客气气地请进马车,哪里会像今日一样与人共骑一匹高头大马。
他坐在后面颠簸如无根野草,不停地惊呼:“哎呦喂,慢点儿……”
进到使君府,张甫春以为是之前看诊的女郎出了什么状况。
结果下人推开房门,在血腥气和药味交缠的房间中,一个青年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胸口裹着的白布染血。
张甫春定睛一看,对方竟然是魏蛟。
他暗想,这尊杀神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云娘让开位置,请他上前。
张甫春暂且压下心中震惊,为其处理伤口。布料和伤口黏在了一处,他只得先用剪刀剪开,再小心翼翼地揭下来,后再给创面敷药包扎。
胸前肉绽皮开的伤口看着吓人,但并不算致命伤,见到右臂创口微微发黑的箭伤时,张甫春敛着眉头道:“这要是再晚治疗一个时辰,君侯怕是危矣。”
上面浸淬了一种能麻痹人意志并能伤人性命的西域毒药,但因为价格过于昂贵,市面上并不多见。
云娘面色焦急:“君侯多久才能醒?”
张甫春:“难说,短则两三日就能醒,长则或许半个月都得卧病在床修养,后面主要是切记伤口感染和热病。”
云娘让下人跟着去拿药。
战场,厮杀,尸横遍野,热血喷洒在少年尚显稚嫩的面上,但他的神情看待周围一切像是吃饭喝水一般平常。
回营的路上,周边的兵士时不时看顾马上的少年一眼,一边窃窃私语。
“他又立功了,你说主公这次会不会封赏他。”
另一人嗤笑道:“光会打仗有什么用,不如三公子和四公子得主公器重。”
“再怎么样他也是主公的儿子。”
“儿子?我可听说了,他其实是主公的妾室在外面和其他男人生的,几岁才被带进府里,要不然啊——”
话还未说完,男人捂着面上的血痕痛呼。
少年收回马鞭,阴鸷的眼眸藏匿在凌乱的碎发间。他连像样的战甲都不曾有,里面裹着一身单薄的军服,浑身斑驳陆离地遍是血痕,也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从战场溅上的,显得有些可怖。
余下兵士见此纷纷讨饶,“属下们知错,请将军饶恕。”
他们好不容易从战场活着回来,往往经历过濒死的瞬间的人会更畏惧死亡,但他们也迫切需要找点乐子来排解劫后余生的快意和空虚。
等他们战战兢兢抬头时,少年早已离开。
魏蛟面上泛着漫不经心的冷意,催马行在过道中央,一路上接收了不少人的注视。
常山郡王谋反,幽州、扬州等地诸侯响应朝廷号召,组成盟军镇压叛乱。
校场有混着青黑褐不同兵甲的士兵,所以当一片暗色中突然出现一抹清新的淡蓝,魏蛟没忍住看了过去。
最终和一双明净澄澈的眼眸对上了视线。
对方虽然穿的很朴素,头发也像寻常男子一样用普通的发带梳成发髻,但魏蛟还是一眼认出了她女子的身份。
至于军营中为什么会有个小姑娘,魏蛟并不关心。所以他很快偏开了目光,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魏蛟今日大胜而归,联军取得了首战告捷,给幽州牧魏畴在其他几位盟友挣足了面子。
其他人皆道虎父无犬子。
幽州牧魏畴生的膀大腰圆,坐在上首与人推杯换盏,笑容满面地应下了这句话。
唯有此时此刻,魏畴才会记起对方是自己的儿子。
少年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庆功宴上,面对他人的吹捧,魏蛟表现得很冷淡,只大口地吃肉。
像是认为这是最后一顿饭一般。
余上坐的其他几个魏蛟名义上的哥哥都瞧不上他,却又忌惮他的军功,担心父亲从此会对他另眼相看。
他们皆是魏畴不同姬妾所生,平日里也是彼此提防,但因为共同的目标,他们一时忘记了平日里的不快,相聚密谋了一场阴谋。
半个月后的一次战争,魏蛟被抬回营寨时,满身是血,身上被戳了几个窟窿,奄奄一息,瞧着活不了了。
魏畴只草草看了一眼,略有惋惜道:“随意找个地方搁置吧。”
与半个月前庆功宴上“慈父”的形象判若两人。这便是放弃的意思。
就这样,魏蛟被丢在了马棚等死。
魏蛟不想死,他想活。
在高烧得快要失去意识时,他闻到了一股清淡的梅花香气。
魏蛟费力地睁开眼睛,只见一片模糊的淡蓝裙面。
除了新婚的那晚,萧旻珠一直住在一开始住进来的雅竹轩。
临近深夜萧旻珠正打算让小桃熄灭烛火休息时,云娘敲响了房门。
她面上带着歉意,“实在抱歉打扰了夫人体息,只是……君候那边想让夫人过去。”
过去的路上据云娘说,魏蛟连昏睡中都在呢喃她的名宇。
萧旻珠抽抽嘴角,内心不以为然,她觉得魏蛟可能一直记着她说要改嫁的事情,骂她的可能性应该更高。
房间撤去了大婚时布置的朱锻红绸,恢复它原本的面貌,空空荡荡,连桌子椅子也没有,跟魏蛟本人的气质一点也不搭。
端看魏蛟的性格,萧旻珠以为魏蛟会是穷奢极欲,肆意挥霍的那种类型,不曾想住的地方倒是如此质朴简单。
萧旻珠凑到床边去瞧魏蛟。
这会儿他又像是又陷进了沉睡,俊容苍白,总是阴鸷富有攻击型的眼眸闭上,安安静静地不说话,倒真是有了那么一丝惹人保护的灰姑娘的意味。
咦,萧旻珠摇摇头,想将自己这个不切实际的幻想给晃出去。
把魏蛟当做柔弱可怜的灰姑娘是一个危险的想法。
烛火摇曳,十一月的气候有些寒凉,萧旻珠过去关了窗。
恰好女使端来了药碗。
大夫临走时交代,尽管魏蛟现在处于昏迷状态,但也得将药给喂进去,至于怎么喂,就得看侍奉的人怎么做了。
萧旻珠看女使为难的样子,“给我吧。”
女使如临大赦地将碗递给萧旻珠。
躺着喝药容易呛到,萧旻珠贴心地在魏蛟脖子底下多垫了两个枕头。
小勺子伸进魏蛟嘴里,过了一会儿魏蛟皱眉偏开头,黑漆漆的药汁又从嘴角流出来。
萧旻珠抿唇,好气性地拿绢帕擦去他嘴边和脖颈的药汁,直到接二连三地重蹈覆辙。
她和女使相顾无言地对视。
魏蛟躺着比醒着还要难搞。紧接着,她想到了一个主意。
萧旻珠捏住魏蛟的鼻子,等对方张开嘴之际,让女使拿着碗直接灌了进去。
魏蛟皱紧眉头要跑,萧旻珠捏住他的下巴,“君侯我这也是为了你好,你就忍忍吧。”
一碗药终于见了底。
魏蛟从昏睡中醒了过来,靠在床边猛咳,眼泪都给咳了出来。
萧旻珠连忙轻轻地给他拍背,一边假惺惺地道:“君侯你没事吧?”
魏蛟脑子烧的迷迷糊糊,睁开昳丽红润的一双眸子,眼前的人和梦境中的人发生重叠。
魏蛟猛地抓住萧旻珠伸过来的手,用平时鲜少听到的轻柔语气唤了一声“萧旻珠”。
萧旻珠听见轻轻嗯了声,用另只手拂去魏蛟眼角咳嗽时呛出的泪渍。
人在受伤时往往会露出平时不会向他人展露的脆弱一面。
看在魏蛟昨晚被人刺杀还不忘带着她一起跑路的面子上,萧旻珠愿意暂时成为他怆然情绪的宣泄口。
这响萧旻珠刚生出了一点怜悯之心,下一刻就听见魏蛟龇着牙道:“你要是敢跟着奸夫一起跑,我就杀了你们,一个埋南边,一个埋北边。”
呵呵,果然。
萧旻珠也不打算惯着对方,反正他这会儿烧的迷迷糊糊什么也不记得。
一阵静默过后,萧旻珠毫不犹豫地把手抽回来,顺带将烧得有些迷糊的魏蛟按回被褥里。
随后微笑看向旁边惶惶不安的女使,“君侯昏迷着实在不太好喂药,这样吧,厨房下次熬药的时候药的剂量不变,水放少些,这样君侯轻松我们也轻松。”
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昌平。
崔琰看着屋外的苍凉月色,没有丝毫睡意。
自今日听到崔裕在青州狩猎时意外摔落马,被马蹄踩断右腿的消息后,他那颗因被驱逐而一时寂寥的心再次猛烈跳动。
崔裕生性多疑,可以因为兄弟和部将稍稍走进了些,就怀疑对方有不臣之心而赶尽杀绝,同时还会因属下酒后的一句醉言就将其和家人满门斩草除根。
可以说,若不是崔裕是正妻刘夫人所生,且刘家势力庞大,他根本坐不上州牧的位置。
然而现在,崔裕右腿残疾,不良于行,性格愈加暴虐,常常虐杀伺候的下人,疏于处理青州的事务,已经有相当一部分部将对崔裕不满。
崔琰生出了夺权的野心。
或者说,野心一直存在,只是之前迫于形势暂时消弭下来,而现在他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这一年里,崔琰尝到了手上没有权利的艰涩,舅舅虽然收留了他,但昌平也不是久留之地。
要想夺回青州,内外都要击破。崔琰与长史王安淼相熟,有信心可以劝服他那一派归顺自己。
内有了,那外呢?
李修虽然是昌平的郡守,但昌平城就几千驻军,要想对抗崔裕简直是痴人说梦,更何况昌平属于宁王的封地,将领们真正听从的也是宁王的调遣。
他该如何说服宁王出兵帮自己。
月光下,崔琰的眼神漆黑如墨。
第14章 耳热
魏蛟醒来时,外面天色尚早,只露出一抹鱼肚白,房间里面光线幽暗,手臂伤口的位置一片麻木。
刚刚退热的脑子还有些昏沉,他揉了揉太阳穴坐起身,正想唤人进来,却突然意识到身边还有另一道呼吸声。
魏蛟钝钝地垂下眸子,女子就躺在他旁边和衣而卧,露出的半张颜安宁恬静,睡梦正憨。
萧旻珠为什么在这儿?
魏蛟的心猛地一跳。
魏蛟开始回忆,他和萧旻珠脱险后,在回城的马车上就晕了过去……后面迷迷糊糊看到她在给自己喂药。
昨天晚上是她在照顾自己?
为什么?魏蛟试图驱散心中捉摸不透的大雾面纱。
熹微的晨光照不见他深不见底的眸色。
温暖的环境会让人身体生出倦意。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纤纤软玉的手从被子里伸出。
萧旻珠缓缓坐起身,脑子里面迷茫地望眼四周。
昨个夜里,她原本是想守一会儿就回去睡觉的,但后面实在太困,就直接倒在床上睡着了。
一道低沉的声音从窗户边传来,“醒了?”
魏蛟套着一袭黑色薄氅,大病初愈的脸上还有些苍白,但无损精雕玉琢的俊美。
乌黑的长发一顷而下,不显张扬凌乱,反而多了一分清雅的自矜,先前在西山的客栈时,萧旻珠就发现了魏蛟散发时其实很好看。
此时他抱臂靠在窗边,也不知道在哪儿站了多久。
听见魏蛟的声音,萧旻珠讶然地瞪大眼眸,“君侯你怎么起来了,大夫说你得多休息?”
张甫春之前说可能要半月静养,这才不过两日,原本病歪歪的魏蛟就能下地了。
萧旻珠的心情不能用震惊来形容。
魏蛟没理,恍若无觉地地走近前,面对着萧旻珠道:“之前不是直唤我本名吗,怎么这会不叫了?”
“还想等我死了改嫁给会吟诗作画的风雅文人,嗯?”魏蛟一步一步地逼问,道出前两日萧旻珠在西山时说出的那翻话。
魏蛟神色幽幽,往日晶莹剔透的一双异瞳此时更是如古井一般透着一丝危险的静谧。
萧旻珠低下头,贝齿轻咬唇瓣,宛如受惊的兔子。
脑海里面飞速运转思考,魏蛟这是要事后清算?
这可不行。
袖子里,萧旻珠悄悄掐了一把手背肉,一双莹莹美目顿时闪起了泪光。
她三十度仰起头,盈盈地望着魏蛟,泫然欲泣道:“当时的情况,我若不那么说君侯又怎么能保持清醒,君侯生的高大魁梧,如果晕倒了过去,我一个妇人如何能扛得动。”
这个角度既能让魏蛟看见她眼底的情绪,又能更大程度地放大她的美貌。
萧旻珠继续道:“从古至今,女人家奉行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既然嫁给了君侯,必定一心一意地侍奉,不曾想,如今君侯反倒误会于我。”
说着豆大的眼珠扑簌滚落,纤长眼睫轻颤,宛若振翅的蝴蝶。
萧旻珠原本是想装哭的,但一想到自己连日来深受魏蛟搓弄,做这做那,还不能反抗,两辈子哪里受过这种憋屈,心底那股酸涩的情绪也同时倾斜而出,三分的泪意也变成了七分。
魏蛟明显猝不及防地神色一慌,她还有理了。
萧旻珠用哭腔道:“如果我有二心,早在山上君侯被围的时候,我就下山逃走了,何必隐忍到快要脱困时才说。”
“既然君侯不愿相信我……”萧旻珠倔强地把眼泪一抹,眼眶通红道:“我就只能以死明志了。”
说罢她便要朝床柱撞去。
糟糕,好像戏演的太过了,要是魏蛟等会儿不拦着她怎么办?
萧旻珠悄悄地放轻了冲击力度。
魏蛟见状连忙起身一挡,萧旻珠陡然撞进魏蛟怀中。
魏蛟被撞得喉间发出一声闷哼,不过好在萧旻珠没有扑在他的伤口上,不然就要重新包扎了。
萧旻珠揉了揉脑袋,虽然没有磕在坚硬的木柱,但魏蛟肌肉紧实,撞这么一下也是有点晕晕的。
瞧见萧旻珠脸上浮现的囧样,魏蛟勾起了熟悉的冷笑,用低沉沙哑的声音道:“活该,我说不相信你了吗。”
眼中却闪动中他都未曾注意的神采。
萧旻珠心道,原来魏蛟吃这一招。
魏蛟没忍住用手指轻轻戳了戳萧旻珠,“还疼吗?”
萧旻珠含羞带怒地拍开他的手,“疼。”
撞到肌肉上有多疼,但魏蛟既然这么问了,萧旻珠也当然要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方才萧旻珠说出的那句“一心一意地侍奉”,听了魏蛟莫名地觉得耳热。
见萧旻珠仍在无声淌泪,一双眼眸红肿得像是晨间盈满露珠的海棠,魏蛟抬起手指给她擦泪,动作悄然地放轻了许多。
怎么萧旻珠哭起来也这么好看。
魏蛟在心里悄悄唾弃了一把自己。
萧旻珠微微偏开头,用自己的帕子擦泪。
魏蛟无措地收回手,他对女人的泪水半筹莫展,准确来说是对萧旻珠,其他女人在魏蛟面前根本没有哭的机会,“这件事是我的错。”
萧旻珠仍保持着刚刚的动作,实际悄悄地竖起了耳朵。
魏蛟似乎对她的眼泪没有办法,叹了口气,“你只要别哭,孤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
萧旻珠,默默收回眼泪,抿了抿唇道:“君侯说的是真的?”
魏蛟松了口气,嗯了声。
萧旻珠如玉的下巴微抬:“从今以后,君侯不许再指使我干这干那。”
魏蛟怔然一瞬,像是没料到萧旻珠会提出这个要求,不过这也侧面他这段时间确实给她带来了不堪其扰的烦恼,这也够了。
他狭长的眸子惬意地微眯,勾唇道:“没问题。”
清风从被打开了的窗户侵入,玄黑的羽氅和淡蓝织锦短暂交缠。
魏蛟允诺出的话还是有几分可靠性,这几日再没来骚扰她。
每日萧旻珠都休闲自在地躺在自己的屋里,像个躺在大米上饿了就能吃一口的米虫。
云娘听从魏蛟吩咐送来了库房钥匙和账本一应事务。
据说这是原来东平太守许攸的私产,但他死了,自然东西也就落到了魏蛟手上,衡阳使君府的库房钥匙还要等回去了才能交给萧旻珠。
萧旻珠微微惊讶。
没想到魏蛟不但答应了她的要求,还兑现了成婚时“一世荣华”的承诺。
萧旻珠觉得魏蛟身边就是个富贵窝,以后魏蛟想赶她走,她都舍不得挪动脚步。
“这个我就收下了。”萧旻珠将钥匙拿走,看着后面几个女使捧着的诸多账本稍感头疼,“但账务之前我没管过,不怎么懂,还要烦请云娘协助我打理。”
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萧旻珠发现云娘实在是个稳重又妥帖的人,不然魏蛟也不会让她来掌管府中庶务,自己目前几斤几两萧旻珠还是格外清楚。
云娘欣然应答。
突然手上有了一笔巨款,不用点钱出去,萧旻珠心里发痒。
虽然她自己也有钱,但花别人的钱不心疼。
东平是座大城,经济繁荣,街上吆喝逛街的人络绎不绝,东平的百姓仿佛已经忘却数月前的那场大战,早已投身到新的生活。
在他们看来,日子总要过。
原先的许太守时时提高赋税,但好歹可保东平免受战火侵袭,百姓们即使私下怨声载道,但也抱着得过且过的心思在。
魏蛟凶名在外,百姓最开始担心他来了朝不保夕人不聊生,但两三个月过去,除了攻城时雷声大,幽州军队进城后与民秋毫无犯,刀剑大多也都是向着与许攸休戚相关的官员豪绅。
只要能安定生活,坐上面位置的人易主和他们底下生存的人没太多关系。
马车行驶在东平最热闹繁华的主街,萧旻珠掀开车帘好奇地朝外张望。
这趟出来云娘另安排了四个带刀的府兵随行,再一看到马车上挂着的牌子,街上人人都主动避让。
萧旻珠顿时觉得没了什么意思,她今日是出来玩,并不想被人避之不及。
她敲了敲车璧,示意停车,小桃和她一起从马车上下来。
萧旻珠对着那几个高大魁梧的府兵道:“你们就跟着我十步远就好。”离得太近引人注目。
萧旻珠领着小桃和两个仆妇走在前面。
从前在扬州那几年,她几乎都待在庄子,只偶尔周边集市开的时候会过去凑凑热闹。像这样在熙来攘往的繁闹长街中穿梭已经许久未曾有了。
街道两旁,各色各样的商铺琳琅满目,萧旻珠挑花了眼,不看余额的购物酣畅淋漓。
“砰”的一声巨响打破了街道和谐的一面。
只见一家名为“回春堂”的医馆招牌被人狠狠地打落下来,木质招牌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周边顾客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讶然失色,纷纷围拢过去。
“你个庸医,治死了人,还反倒过来质问我!”说话的人是个身穿褐色短打的男人,此时他攥着一个青衣布衫男人的衣领,厉声喝道。
周边还站着几个和他穿同样衣服的人,他们皆是董郡丞府上的家丁。
见周边人靠拢过来,他们解释道,打人的男人名叫秦五,两日前家里祖父生病,遂请了城中妙手回春的郎中张甫春前去诊治。
不曾料到张甫春收了二十两诊金,言之凿凿地会将人医好,结果秦老爷子吃了两副药就气绝身亡。
秦五那张横肥的脸上满是怒火,举着拳头似乎要朝人身上砸去,“我祖父肯定是你这庸医害死的,走,跟我去官府,找县老爷评理。”
周围有人看不过去,连忙阻止道:“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张大夫行医二十多年,医术高超,我们街坊邻居都是有目共睹的。”
秦五闻言,更是怒不可遏,“我祖父现在还躺在家里没下葬,能有什么误会。”
张甫春想将脖颈的桎梏挣开,力不从心地解释道:“从始至终我只收过你一两诊金,何来的二十两银子。”
“你说你没收?”秦五一听这话,手指向在场的一个小学徒,咧开嘴冷笑道:“当时你这个徒弟就在现场,你给大伙儿说说张大夫有没有收我那二十两银子。”
众人的视线纷纷望过去。
经常到回春堂的人都知道这个学徒跟了张大夫三四年,不应该会向着一个外人。
十七八岁的学徒窘迫地红着脸,避开张甫春的目光,声若蚊蝇般道:“师傅你那日不就收了秦家人的二十两诊金,还在柜子里放着。”
张甫春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徒弟,像是被人当头一棒,面色怆然。
众人大惊,窃窃私语难道张大夫真的失误医死了人。
“多说无益,这等害人的庸医,直接送进衙门去吧。”不远处的椅子上姿态懒散地坐着一个锦衣玉带的青年,面容勉强称得上俊逸,只是消瘦凹陷的两颊和眼下青黑能看出此人多半是青楼赌坊的常客。
他是董府的三少爷,此次前来是为自己家的下人出头。
“大伙儿都听见了吧,张甫春年轻时还算有些本事,如今就是个贪财的庸医,那回春堂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给我砸!”秦五洋洋得意地道,顺便不屑一顾地将手上攥着的张甫春衣领子往外一推。
说罢董府的家丁就要举着棍子在店中作乱。
“慢着。”人群中响起一道女音。
说话的人是个衣着靓丽,面容姝丽的年轻女子。
秦五轻蔑地看着她,“你是谁,这里没女人家说话的地儿。”
“怎么说话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董梧走了过来,拿起扇子在秦五脑袋上敲了一把道。
随后又轻浮地在女子身上一顿打量,他整日万花丛中过,也没有见过这样的绝色。
他将扇子展开,自认风流倜傥地朝脸上扇了两下,“小娘子想为张甫春出头?”
萧旻珠淡声道:“这位爷的做法实在忒无礼了些。”
董梧挑起浮浪的笑容道:“小娘子,我劝你莫管闲事,不然惹怒了我,你——”说话时他还想用扇子去抬女子小巧的下巴。
语音未落,他身体就腾地被人踹飞了出去,砸在墙壁又软趴趴地倒在地上。
“三爷——”几个家丁七手八脚地将人扶起来。
“哪儿来的不懂事的家伙,敢打你三爷我。”董梧一身织金锦衣沾染了灰尘,他面色铁青地揩了一把流出来的鼻血,放狠话道,“都给我上,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他带来的家丁有七八人。
对面立着的两个一身劲装身材魁岸雄武的府兵根本没把只会花拳绣腿的几人放在眼里。
他们都是跟着魏蛟在战场上真刀真枪练过的,不过两息,那几个家丁就被揍得鼻青脸肿,遍地哀嚎。
惊呆了众多的看客的眼球。
若不是场合不合适,有人都想喝彩说句好身手。
一开始董梧还十分嘴硬,“你知道我爹是谁吗,识相的,赶紧放了我。”
最后被揍晕才终于老实下来。
“壮士,壮士我们错了。”家丁们讨饶道。
一个府兵拽着宛若死狗的秦五拖到了萧旻珠身前,恭敬道:“请夫人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