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想个办法找人来救我们。”许悠打起精神道。
说得容易,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哪可能有人来救……除非有人发现了礁石旁边的轮椅。
许悠心念一动,刚要重燃希望,虞游就已经看穿她的心思:“不会有人发现。”
许悠顿了顿,不解地看向他。
波光粼粼的海面上,虞游发梢湿透,像一只勾人的海妖:“虞家规矩,入夜之后任何人不得靠近海滩。”
漫长的沉默之后,许悠勉强笑笑:“也许有人先发现你不见了,然后跑到海滩上找呢……”
看虞游的表情,这种可能性估计也不太大……四千多平方的房子啊!在她浅薄的认知里别说少个人了,就是楼上发动一场战争,楼下也未必知道。
她深吸一口气,正要再想点别的办法,突然感觉腿上一痒,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腿上拂过,像是海里的暗流,也像水母的触手,更像……一条巨大的、柔软的鱼尾。
虞游沉静的眼眸总算有了一丝波动,许悠察觉到他要动,手指下意识抠紧他紧实的背脊。
“别、别动……”她呼吸轻颤,是冰冷海水里唯一的热意来源,“虞先生,我怎么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我腿上游过去了。”
虞游抬眸:“什么东西?”
“不知道,有点软,像绸缎,应该不是海豚鲸鱼之类的。”许悠尽可能回忆那种触感,却发现无法将其描述准确。
虞游定定看了她许久,淡淡道:“错觉。”
许悠打起精神:“真的?”
虽然他说的未必是真的,但在这种时候,有人可以这样说,对她而言已经是一剂强心针。她尝试着伸了伸脚,并没有再碰到什么区别于海水的东西,便默默松了口气。
“嗯,人濒死前都会出现错觉,正常。”虞游扫了她一眼。
许悠:“……”
虞游看着她无言以对的神情,喉间突然溢出一声轻笑。他的长相本来透着冷淡,泡在水里时像个高不可攀却又勾人的海妖,这一笑突然多了几分亲和,让许悠仿佛一下子从海里回到了人间。
可惜他只是短促地笑了一声,又一转眼恢复淡漠,赤着的肩膀露在海面上,仿佛被海水镀上了一层珍珠表皮的鳞光,依然俊美得没有人味儿。
许悠清了清嗓子,没有说你应该多笑这种女主必备台词,只是等稍微恢复些体力后放开了他的脖颈,像他一样放松身体漂浮在海面上。
海面已经趋于平静,但灯塔似乎离他们更远了。
暴风雨过后,月亮出来了,弯弯的挂在天上,散发着幽幽清韵。虞游仰起头,弯弯的月亮就这样映在了他的瞳孔里,就像映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
“我元宵节忘记吃汤圆了。”许悠突然开口。
虞游眼眸微动,没有说话。
“其实我家那边更习惯吃元宵,但我不爱吃元宵,所以家里每年正月十五都是买汤圆,”许悠扭头看向海妖一样漂亮的男人,“虞先生,你喜欢吃元宵还是汤圆?”
“我没吃过元宵。”大约是因为现在的特殊情况,虞游这次没有无视她。
许悠:“其实挺好吃的,就是里面总放花生,我不喜欢花生,你喜欢花生吗?”
“还可以。”
许悠:“那如果我们能活着回去的话,我让我爸寄一些手工元宵过来给你尝尝。”
虞游对上她的视线,半晌才微微颔首:“好。”
许悠笑了笑,突然感觉有点冷。
他们能活着回去吗?许悠不知道,但心存希望总是好的,说不定他们运气好,会等来一艘恰好经过的船呢?
海里的月亮摇晃,虞游眼睛里的月亮也在摇晃。许悠默默搓了搓自己冷得发僵的胳膊,正想问问他要不要抱在一起取暖时,突然瞥见海面上漂了一个东西。
“虞先生!是救生衣!”许悠连忙伸手抓住。
虞游静静泡在海水里,看着她迫不及待把救生衣往身上套,却又在穿好一条胳膊后慢慢停了下来。
她似乎在思考。
她时不时会看他一眼。
是怕他抢她的救生衣?
虞游眼底闪过一丝嘲讽,正想说他不需要这东西,就看到许悠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把救生衣推到了他面前。
“虞先生,你穿上,游回去找人救我吧。”许悠挣扎许久,到底还是做了决定。
虞游微微一怔,意识到她是认真的后,眉头以缓慢的速度蹙起:“你让我走?”
许悠点了点头:“刚才我沉进海里,是你把我捞起来,说明一来你体力比我好,二来你游泳技术比我好,你回去求救是最合适不过的。”
夜色已深,海面波光粼粼,将海上和海下分成两个不同的世界,橙色的救生衣漂在他面前,而救生衣后面,是许悠有些苍白的脸。
许久,虞游缓缓开口:“你确定?”
从这里到岸边,以人类的游泳速度需要将近一天的时间,即便海面风平浪静,存活的可能也微乎其微,而留下等候……可能连微乎其微的希望也没有。
她在把不多的生存希望,让给他。
虞游抬起眼皮,瞳孔里倒映着深夜的海和许悠的脸,突然问了句:“为什么?”
许悠打了个寒颤,笑道:“我刚才不是说了么,你体力和游泳技术都比我好,有救生衣辅助,你可以更省力游得更远,但我不一样,我已经体力不支了,穿上救生衣也游不动,只能指望你了。”
虞游与她对视片刻,问:“我要是游不回去呢?”
“那没办法,咱俩就各自漂着等救援吧,要是谁运气好先等到了,记得来救另一个。”许悠笑得眼睛弯弯,似乎对未来很是乐观。
虞游盯着她看了许久,终于伸手去拿救生衣。
黑暗中,虞游在许悠的沉默中穿上救生衣,线条分明的胳膊在刺眼的橙色映衬下,显得愈发白皙。他深深看了许悠一眼,正要转身离开,许悠突然抓住了救生衣的带子。
“虞先生。”许悠声音有些发颤。
虞游并不意外,只是回眸与她对视:“后悔了?”
四目相对许久,许悠突然隔着救生衣抱紧他的脖子,用力地亲上他的唇。
人类在海里会变得笨拙缓慢,每一个动作落在虞游眼里,都如同刻意慢放的录像带。
但他却没能躲开体力透支、比慢吞吞的正常人类还要慢吞吞的许悠。
唇齿相贴的那一刻,许悠感觉自己的脑子里好像燃起了一把火,热意瞬间席卷全身,体温流失带来的寒冷和恐惧被驱逐,激烈的情绪起伏让大脑以为已经彻底安全,开始不管不顾地分泌快乐的多巴胺。
许悠亲得莽撞,很快就尝到一点甜腥,唇齿摩挲间她生出一点不满足,于是无师自通地用舌尖撬开他的唇齿。
一吻结束,她的呼吸有些急促,虞游却一如既往的平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如果他唇上没有新鲜伤痕的话。
“你会努力游上岸,然后找人回来救我的吧?”许悠捧着他的脸,脖颈上的红痣也跟着一起颤抖。
虞游唇上还顶着她咬出来的血痕,闻言抬眸看了她一眼:“会。”
虞游走了。
虞游穿着救生衣走了。
许悠放松呼吸,平躺在水面上,尽可能地保存体力。
夜越来越深,海水越来越冷,她能感觉到体温的迅速流失,以及体温流失后带来的困倦与疲惫。但这个时候不能睡,一旦睡了,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虞游会来救她吧……许悠漫无目的地思考这个问题,思考到最后,突然觉得自己刚才不该强吻人家。
“万一他因为这个记恨上了,决定让我冻死在海里……那好像也是我活该,”许悠看着天上的月亮,只觉得越来越困,“不过他都答应会救我了,应该不会出尔反尔。”
好冷啊,越来越冷,还有点渴了。
不能睡,只要熬到天亮,等太阳升起,温度上升,她就不冷了,这个时候千万不能睡……许悠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可眼睛却越来越沉,原本平躺在水面上的身体,也渐渐往水中倾斜。
当又一次沉入海底时,许悠感受到了久违的平静。
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啊。
许悠闭着眼睛,坠入无边黑暗前,隐约感觉到有什么揽上了她的腰,她想看一眼那是什么,下一秒却失去了意识。
要死了吗?
她要死了吗?
死亡不该是痛苦的吗?可她为什么感觉还挺舒服,软软的,到处都是软软的,难道死了之后,灵魂会被收到棉花糖里?
许悠翻个身抱紧被子,意识要再一次沉眠时,却被外面的低声私语打断——
“主人,您太冲动了……人鱼族……万一被看到……”
似乎是虞叔在说话,许悠眉头动了一下。
“没有被她看到。”
“那也不能……事关整个族群的安危……许小姐……”
说的什么啊,听不懂。许悠又一次沉睡,等彻底清醒时,夕阳刚好坠入海中。
许悠躺在软软的大床上,盖着软软的被子,盯着落地窗外的夕阳看了许久,终于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她竟然真的获救了。
许悠猛地坐起来,一扭头就看到自己的衣服手机和鞋都在旁边的小桌上摆着。衣服和鞋子应该是被清洗过,此刻正散发着干燥的香气,而她身上是某个奢牌今年最新款睡衣,这几年托沈教授的福,她也认识了不少奢侈品。
“醒了?”
许悠抬头,看到了门边的虞游。
虞游嘴上的伤口还新鲜,看来她没有睡太久。
许悠刚醒来,思绪还有些呆滞:“你游了多久才上岸?”
“没有上岸,”虞游知道她想问什么,“你们的产品捕捉到我们被海浪冲走的画面,反馈到了虞家的安保系统,虞安第一时间就派船出海营救了。”
原来是这样……没想到是被自家项目给救了,许悠又一次对上虞游的视线,突然笑了:“我们都活下来了,真好。”
阳光刚好,照得她整个人暖洋洋的,好像在发光,脖颈上的红痣也同样鲜活。
虞游眼眸微动,唇角刚扬起一点轻微的弧度,就听到她说了句:“虽然你把我从海里捞起来一次,最后也是虞叔救了我们,但最开始要不是我跳海救你,又把唯一的救生衣让给你,你说不定也坚持不到虞叔来救,所以综合算下来……应该是你欠我人情吧?”
她看向虞游,暗示的意味十足。
人类总是擅长算计,然后想方设法谋利。
虞游眼神淡了一分:“你想要什么?”
许悠:“什么都可以?”
“只要我给得起。”虞游说着,已经打开了轮椅上配备的便携储藏箱。
许悠:“那你跟我谈恋爱吧。”
刚拿起空白支票的虞游一顿,抬眸看向她。
许悠一脸无辜:“你自己说的,只要你给得起。”
虞游:“……”
见虞游久久不言,许悠笑眯眯:“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今天算我们的第一天……”
“换个要求。”虞游打断。
许悠佯装震惊:“为什么?!”
“虞家人不拿感情当筹码。”虞游淡淡道。
许悠失笑:“只是让你跟我谈个恋爱而已,怎么就是拿感情当筹码了?”
虞游不语,在这件事上显现出一种令人意外的认真。
许悠只好勉为其难地退让:“那我换个要求你就会答应了?”
虞游这次学聪明了:“你先说来听听。”
许悠:“海里那个吻还不错,我想再来一次。”
虞游:“……”
许悠:“十分钟以上。”
虞游:“……”
许悠大惊:“这也不可以?”
虞游面无表情地启动轮椅打算离开,许悠笑着制止:“好好好我错了,不跟你开玩笑了。”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虞游淡漠地看着她。
许悠刚醒来,身体没有完全恢复,笑了几声就脱力地陷进柔软的靠背:“恋爱不答应,接吻也不答应,虞先生,你真的一点诚意都没有。”
“是谁没有诚意?”虞游反问。他支票本都准备好了,她却跟他说一些有的没的。
许悠沉思三秒:“这样吧,你答应我三个要求,我保证不再为难你。”
一眨眼的功夫,一个要求变成三个,还说得好像她吃了多大的亏一样。
虞游神色淡淡:“许小姐的谈判技巧还真是高超。”
“可以吗?”许悠笑问。
虞游抬眸,没有说话。
许悠就当他答应了:“第一个要求,希望虞先生能拆开我之前送的礼物。”
她精挑细选的礼物,结果在虞家客厅里摆了快十天了,蝴蝶结还保持原样。
虞游一顿:“就这样?”
“都说不会为难你了。”许悠摊手。
虞游沉默半晌,颔首:“可以,另外两个要求是什么。”
许悠唔了一声:“第二个要求,我在海城人生地不熟,希望虞先生有空的话,可以带着我出去走走。”
虞游:“我平时不怎么出门。”
许悠一笑:“那正好,我们一起了解一下这个城市。”
虞游:“……”
“第三个要求还没想好,我能先留着吗?”许悠征求他的意见,第二个要求就这么默认他同意了。
虞游扫了她一眼:“不行。”
“别这么苛刻嘛,你看我提的前两个要求,是不是一点都没为难你?第三个肯定也是一样的。”和喜欢的人聊天是件令人愉快的事,可惜现在的体力有限,才聊了几句,许悠就已经犯困了。
阳光落在她越来越沉重的眼睫上,房间里的一切好像都在远离她,她享受着灵魂这一刻的解离,下一秒却听到虞游说:“给你三个月的期限。”
“半年。”虽然在犯困、但讨价还价毫不含糊的许悠立刻接话。
“那就半年。”虞游启动轮椅离开,许悠也陷入睡眠。
将房门从外面关上时,虞游下意识看了床上的人一眼,又很快别开了脸。
因为他昨天冒险救人的事,虞安一整天都心情沉重,当然许小姐是一个很好的人,他也不希望她有事,但事关整个族群的秘密,他总觉得可以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虞游下楼后,就看到他在原地踱步。
“主人,”虞安也看到了他,立刻走上前来,“许小姐醒了吗?”
虞游知道他想问什么:“她没看到我。”
虞安松了口气,但还是忍不住道:“主人,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你就通知我开船去救,不要再……”
“来不及。”虞游打断他,开着轮椅往茶桌去。
虞安顿了顿:“来不及?”
“嗯,我本来也打算开船去救,但她下沉得太快,”虞游将桌子上放置多日的袋子拿下来,修长的手指一勾,蝴蝶结便散开了,“开船过去根本来不及。”
虞游在海里的速度有多快,虞安是清楚的,没想到许悠连这么短的时间都坚持不住,可见在虞游离开前,她的体力已经透支到一定程度了。
然而她已经透支得那样厉害,却还是把唯一的救生衣给了虞游,虞安神情有些动容,正不知该说什么好时,虞游已经撕开了过于繁琐的包装,打开了藏在里面的小盒子。
盒子打开,比一元硬币大不了多少的不规则巴洛克珍珠吊坠映入眼帘。
虞安瞬间被珍珠吸引了注意,吓得人都结巴了:“不、不是说她没看到……”
“这是十一天前送的。”虞游打断他。
虞安一拍脑门:“我糊涂了,差点忘了这是以前送的……可许小姐为什么会送这个?”
虞游沉默地看着珍珠,在黑色绒布的衬托下,巴洛克珍珠特有的浅淡春彩泛着一层润泽的白光。
夜渐渐深了,本就安静的虞家愈发无声。
被窥视的感觉又一次出现,这一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明显,海洋的气息越来越浓郁,明明口鼻还在呼吸,却好像沉入深海溺水窒息。
“唔……”
许悠挣扎着醒来,入眼还是熟悉的虞家客房。本以为自己已经睡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可看到墙上的时钟,才发现仅仅过去了三个小时。
想起梦里潮湿的气息,许悠捏了捏眉心,思索自己是不是撞邪了,不然最近怎么总会有被人盯着感觉。
想她一个唯物主义者,竟然会觉得自己和这座城市八字不合,许悠笑了一声,抬眸的瞬间看到虞游就在门外,心脏都吓得停了一拍。
“……你怎么来了?”许悠笑道。
虽然掩饰得很好,但一瞬间的惊惶骗不了人,虞游淡定启动轮椅进来,腿上长长的毯子几乎要搅进轮子里。
“做亏心事了?”他问。
许悠惊讶:“你在跟我开玩笑?”
虞游顿了顿,将一方小小的盒子拿出来,许悠一看到就笑了:“看到礼物了?”
“为什么送我这个?”虞游打开盒子,露出漂亮的巴洛克珍珠。
许悠:“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吗?”
虞游眼眸微动。
许悠笑了,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牙:“巡游的船灯照在你身上,好像给你镀了一层亮晶晶的光,我那天逛街时看到这个珍珠,觉得珍珠的颜色和当时你身上那层光有点像,就买来送你了。”
在她睡着的三个小时里,虞安针对‘许小姐为什么选这份礼物’分析出八百个原因,却唯独没有想到,她选择这份礼物的原因这么直接,且纯粹。
虞游的视线又一次落在珍珠上。
被人类称为巴洛克的异形珍珠,没有圆润的外表,没有浓墨重彩的调色,在人类世界不算稀有,在海里更是随处可见,却每一颗都独一无二,无法用工业的标准丈量。
“是不是很感动?”许悠的声音突然传来。
虞游抬眸,对上她邀功的眼神。
静默半晌后,他缓缓开口:“我在考虑,如果以性骚扰起诉你的话,这颗珍珠算不算证据。”
“应该算吧,”许悠一本正经地陪他分析,“所以你要不要戴上,毕竟证据这种东西就是要贴身保存才安全。”
虞游操纵轮椅转身就要离开,床边小桌上安静了一天的手机突然响起,许悠立刻倾身拿过来接通。
“喂,教授。”
虞游停下轮椅。
“……好的,我现在就过去,嗯没事,我还没睡,”许悠坐起身,“没问题,你等我半小时。”
挂掉电话,她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双脚踩在地面上的瞬间,一股酸胀感突然自小腿传遍全身,许悠闷哼一声扶住床,才勉强没有摔在地上。
虞游冷眼看她:“你现在需要休息。”
“我也想休息啊,但是城北那边的监测位出了点问题,人手不够,我得过去帮忙。”许悠轻呼一口气,等适应了这种肌肉拉伤后的酸痛,便拿了自己的衣服要往浴室走。
浴室在靠近门口的位置,虞游就在门口。许悠经过他身边时朝他笑了笑,下一秒就果断进了浴室。
浴室的灯亮起,将浅浅的人影投射在不透明玻璃门上,虞游垂着眼眸,淡淡道:“一个市级的项目,不会缺你一个人手,你今天情况特殊,沈新柳完全可以找别人替你。”
“是不缺我一个人手,”浴室门突然开了,衣服穿到一半的许悠探出头,顺手拉好短袖衣摆,遮住了莹白的腰身,“但有几个问题是我在负责,我又不太喜欢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所以只能亲自过去了。”
“不喜欢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虞游与她对视,语气没有起伏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
“是啊,从小就这样,我妈都说我是操心的命。”许悠笑了笑,拉开门往外走,“走了啊虞先生,你什么时候有空了跟我说一声,我们一起出去玩。”
“既然不喜欢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为什么要把救生衣让给我?”虞游突然问。
已经走到他身后的许悠倏然停下脚步。
“不要说是觉得我体力好,更有希望游回岸边求救,毕竟你只要穿上救生衣,就不用再费力在水中保持平衡,只要没有暴风雨,游游停停,就算慢点,也能到岸边,反而是把救生衣交给我,才是一种冒险,”
轮椅发出几声机械的响动,虞游随着轮椅转动,又一次和她面对面,“毕竟你不是一直觉得,撞破了我的自杀现场。”
有些事就这么直白地捅了出来,许悠无言一瞬,低头对上虞游的目光。
“虞先生,生命是得来不易的奇迹,虽然这个奇迹有时候没那么完美,但是……”
“你果然觉得我在自杀。”虞游玩味地打断她。
意识到自己被套话,许悠也不恼:“难道不是?”
一个残疾人,莫名其妙出现在海里,明明知道暴风雨要来了还不跑,不就是要自杀?
“你觉得我要自杀,为什么还要把救生衣给我?”虞游抬眸,“你就不怕我拿了救生衣也不放弃自杀,让你连最后一点求生希望也没了?”
“怕啊,”许悠叹气,“可是更怕我穿着救生衣走了,你下一秒就淹死自己。”
当时那种情况,她穿上救生衣也未必能抵达海岸,但虞游必死无疑,反而是把救生衣留给虞游……嗯,即便是对生活绝望的人,担负起另一个人的命时,也会先把自杀的事放一边。
“我把求生的机会都让给你了,你是不是该以身相许来报恩?”虽然是权衡利弊之后做出的选择,但不妨碍许悠邀功。
虞游竟然沉默了。
许悠心头一动,正要再说什么,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她赶紧去掏,虞游却先她一步将手机拿走。
“沈教授,我是虞游,许悠在我这里,”看到许悠拼命摆手示意不要说溺水的事,他不紧不慢道,“她今晚没空。”
手机里传来漫长的沉默。
虞游甚至连个理由都没给,就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许悠哭笑不得,赶紧抢回手机给沈新柳拨过去。
电话接通,许悠:“教授……”
“身体不舒服是吧,好好休息。”手机里传出沈新柳四平八稳的声音。
许悠一愣:“您怎么知道。”
“因为许同学不是那种为了谈恋爱放下工作的人,”沈新柳说完停顿三秒,“不过你速度还挺快,有机会叫出来一起吃个饭,我来了这么久,还没见过这位虞先生。”
知道教授误会了,许悠都无奈了,还没来得及否认,沈新柳就挂了电话。
“现在可以好好休息了。”虞游不紧不慢道。
许悠叹了声气:“虞先生,你可真是要害死我。”
她跟着教授做了这么多个项目,还是第一次旷工。
虞游扫了她一眼:“不用谢。”
许悠:“……”还真是油盐不进。
虽然旷工让人不安,但过于疲惫的身体也确实需要休息,许悠在虞游的注视下重新回到床上,身体陷入柔软被褥的瞬间,灵魂好像都得到了解脱。
“虞先生,你家床垫什么牌子的,真舒服。”她懒倦地问。
虞游没有回答,抬手帮她关了灯。
“虞先生。”她又唤了一声。
本来已经准备离开的虞游停下:“怎么?”
“珍珠很衬你,你可以戴上吗?”许悠的声音越来越低。
虞游静默片刻,转身离开。
房间早已归于黑暗,月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但很快又被自动窗帘遮挡,许悠觉得今晚是难得的相处机会,她应该再挽留一下虞游,可惜身体背叛意志,很快就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许悠坐在床上怔怔发呆,还没彻底醒神,外面就传来了敲门声。
“许小姐,您醒了吗?”
是虞安。
许悠立刻打起精神:“醒了虞叔。”
她掀开被子下床,只觉身体更酸痛了。
开了房门,端着三明治和牛奶的虞安便出现在眼前。
“虞叔好。”许悠让开一条路,请他进屋。
虞安将餐点送到房间里:“许小姐,您怎么样了?”
许悠勉强笑笑:“感觉睡了一觉,更疲惫了。”
“肌肉僵硬太久的后遗症就是这样,多休息几天就好了,”虞安笑道,“虞先生不在,我叫厨房做了些吃的,许小姐快吃一些吧。”
听着他生疏的语气,不解地看向他:“虞叔,您在生我的气?”
虞安一顿:“没有啊。”
“那您跟我这么客气干什么。”许悠有些苦恼。
大大方方又坦诚的年轻人总是讨人喜欢的,虞安无言片刻,到底是绷不住了:“没有生你的气,我只是……有点后怕。”
“别后怕了,我和虞先生不都好好活下来了吗?”许悠笑笑,拿起三明治咬一口,眼睛顿时亮了,“这也太好吃了!”
虞安被她的反应逗笑,残存的那点隔阂也不见了:“按照你的口味,叫人减少了一半的蛋黄酱,多加了几片酸黄瓜。”
“多谢虞叔,虞叔请坐。”许悠拉开椅子。
虞安扬眉:“有话想问我?”
许悠笑嘻嘻:“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
“又是关于虞先生的事?”虞安直接坐下了。
许悠点了点头,却也不知道该从何问起,静了片刻后不经意道:“我来虞家这么多次了,好像一次也没见到过虞先生的父母。”
虞安没想到她会问这件事,愣了愣后反问:“你没有跟虞先生提过他的父母吧?”
“没有,”许悠喝一口牛奶,“不能提吗?”
“最好是不要提,”怕她踩雷,也怕虞游不开心,虞安只能含糊地透露一些事实,“他的父母在五年前出海……就再也没有回来,警察调查后确定是坠海身亡。”
许悠一愣:“怎么会这样……”
“总之,你不要在他面前提这件事。”虞安叹气。
许悠默默放下牛奶,静了许久才低声问:“他还有其他家人吗?”
虞安微微摇头,半晌又迟疑道:“虞先生从出生就是我在照顾,如果非要说的话,我应该……算半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