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根本就不合适,他属于大山,但你更喜欢和海洋打交道,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一次也没跟他回来过。你现在之所以会觉得他还不错,无非是时间美化了过去,又或者没有更好的选择,或者更夸张一点说,你把他当个消遣,但是凭什么?族长是欠你的吗?”
“沈新柳,沈教授,你放过族长好不好,这两年他虽然过得不算好,但怎么也比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强吧,你不能因为一时兴起,就重新把他拉回那段不快乐的婚姻,我觉得……”
“我觉得我和他之间的事,就不劳你操心了吧。”沈新柳平静打断。
“我就是……”辰苗还想说什么,对上她的视线后突然噤声。
沈新柳是接近中午才回来,一进门就看到辰野和夏千千正在端菜。
“教授!”夏千千开心打招呼。
辰野错失先机,只能矜持地点点头。
沈新柳扯了一下唇角,洗了手后去到餐桌坐下,辰野轻咳一声,把她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后才缓缓开口:“你们吃吧,我回去了。”
“师爹,不一起吃啊?”夏千千问。
辰野还在矜持:“我去辰康那吃就行。”
他时刻牢记,要做个不黏人的男人。
夏千千不懂他又在抽什么风,索性扭头看向沈新柳,沈新柳沉默一瞬,平静与他对视:“我们打算下午离开。”
正在假装往外走的辰野猛地僵住。
“打扰这么久了,也该走了。”沈新柳放缓了声音。
辰野讪讪:“可是路还没有……”
“我听别人说,已经通了。”沈新柳温声打断。
辰野嘴唇动了又动,半天却只憋出一句:“可我们说好明天一起去山里走走的。”
“以后有机会再说吧,”沈新柳安抚道,“我先带夏千千和其他学生汇合。”
“以后还有机会吗?”辰野突然问。
沈新柳不说话了。
对视良久,辰野眼角突然有点红了:“沈新柳,我脑子是笨,但也没蠢到真话假话都分辨不出来的地步。”
说罢,他转身离开。
沈新柳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静静看着他离开。
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无声寂静。
半晌,夏千千幽幽叹了声气。
沈新柳缓慢地回头看向她。
“我以前一直觉得我同学朋友之类的能折腾,现在看你们这些三十多岁的社会精英也挺会折腾的,”夏千千鼓着有点婴儿肥的脸,故作深沉道,“教授,你都快把‘舍不得’三个字写在脸上了,确定要这样离开吗?”
沈新柳垂下眼眸:“不然呢?重蹈覆辙?”
“重蹈覆辙不好吗?”夏千千又问。
沈新柳脑海里浮现辰野孤独地坐在沙发上的画面,突然说了一句:“我后悔了。”
“嗯?”夏千千眼睛一亮,以为她终于想通了。
沈新柳却看向了空无一人的门外:“我不该心软,也不该因一时之欢就动摇,连带着又伤害他一次。”
夏千千听不懂,但看着教授沉默的背影想了想,把自己昨晚写的备忘录递给她:“虽然不知道你和师爹究竟发生过什么,但我觉得吧,你们俩好像有信息差,就算真的要断,好歹也该断得明明白白吧。”
沈新柳接过手机,看到上面‘沈教授想明白了师爹是个可怜虫,而她不喜欢可怜虫’的总结,眼底闪过一丝不解。
夏千千看着沈新柳茫然的表情,好奇:“教授,你和师爹有好好坐下聊过吗?”
“有什么必要吗?”沈新柳反问。她和辰野认识十六年,熟悉到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真的有必要像谈判一样坐下来聊吗?
夏千千闻言干笑一声,心想有些人真是天生糊涂,否则也不会谈了十六年,都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要是她的话……嗯,她根本不会谈十六年,三个月换一个,才是比较健康的恋爱观念。
第35章
辰野走了之后就没有再回来,下午五点多,辰康开车来接,沈新柳时隔十一天换回了来时的衣服。
夏千千看着她的战损版外套,迟疑地看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我是不是也得换一下啊?”
她身上穿的,还是沈新柳从衣帽间拿来的衣服。
沈新柳扫了她一眼:“你留下他也不会要,穿着吧。”
夏千千乖乖点头。
大小姐平时跟同龄人相处时嚣张点,但对老师一直还算尊敬,此刻一脸老实样跟在沈新柳身边,沈新柳笑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来的时候就只有两个人,走的时候也是一身轻,沈新柳站在客厅里环顾四周,静默半晌后缓缓开口:“没离婚的时候,该跟他回来一次的。”
“教授……”
“走吧。”沈新柳面色平静。
夏千千欲言又止,下一秒看到停在院外的车,顿时惊呼一声:“嚯!限量版的加长商务,师爹怎么感觉比我还富!”
说着话,一溜烟地钻进了车里:“你好啊辰康哥。”
“你好。”辰康一脸淡定。脱掉兽皮换上西裤白衬衣后,很有一点衣冠禽兽的味道。
夏千千多欣赏了两眼,沈新柳便跟着上车了。
没在车上看到辰野,沈新柳垂下眼眸,也并不觉得奇怪。
“大嫂,你有两个学生还在县里的医院,我送你去和他们汇合,还是直接去机场?”辰康从后视镜看后座。
沈新柳:“先去医院吧。”
“好。”辰康又看一眼后视镜,缓缓启动了车辆。
夏千千忍不住问:“师爹呢?我们都要走了,他不来送我们啊?”
“咳,那什么,他现在有点事,没空过来,”辰康说着,又偷看一眼沈新柳,“但是他说了,下次大嫂再来,他肯定亲自去接。”
“这是不是就是文学上说的什么你走我不送你,你来不管多大风多大雨我都会接?”夏千千夸张地惊呼。
辰康点头:“对对对!”
“师爹好浪漫!”
“是是是!”
“你们两个,”沈新柳一个眼神扫过来,“都安静点。”
辰康瞬间噤声,唯独夏千千不死心地问:“教授,你不觉得师爹很浪漫吗?”
沈新柳:“不觉得。”
夏千千:“为什么!”
因为辰野是个相当实际的人,如果现在连送都不肯送她,那就更不会说下次接她这种话。沈新柳懒得跟他们解释,索性闭上眼睛假装睡觉,结果装了两分钟后,还真的睡着了。
夏千千一看她眼睛都闭上了,顿时没趣儿地摸了摸鼻子。
村子里的路大部分都是青石铺成,虽然坚固牢靠,却也十分崎岖不平,辰康把车开得很慢,颠簸感仍然明显。
夏千千一脸无聊地看着窗外的山村景色,当视线略过一座红房子时,她突然精神一震:“辰康哥!麻烦停一下车。”
“怎么了?”辰康靠边停下。
夏千千:“啊,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我还有行李在辰苗家,我想去拿一下。”
“你来的时候带行李了?”辰康莫名其妙。
“也不算行李,就是一块手表。”夏千千怕吵醒沈新柳,轻手轻脚地拉开了车门,一边叮嘱辰康等着自己,一边头也不回地朝红房子跑去。
辰康只好熄火等人,结果左等右等,半小时都过去了,仍然没有见到夏千千回来。眼看着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辰康狐疑,一块手表而已,需要拿这么久吗?
沈新柳昨天深夜才睡,早上四点醒了之后没少折腾,这会儿才睡迟来的午觉,一时间睡得人事不知。辰康一边不敢吵醒她,一边又莫名觉得心慌,纠结半天后还是悄悄下了车,独自一人去找夏千千。
伤心买醉的辰野经过时,就看到一辆熟悉的黑车停在路边。
“跟我那辆有点像……”他含糊地说了一句,随手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沈新柳惊醒,两人猝不及防四目相对。
漫长的沉默过后,两人几乎同时开口:“你怎么在这儿?”
“你怎么还没走?”
沈新柳顿了顿,这才发现辰康和夏千千都不见了,而她坐的这辆车,此刻还停在村子里。
她心里突然咯噔一下,下一秒辰康急匆匆跑了过来,惊慌到顾不上问辰野为什么也在这儿。
“夏、夏千千不见了!”
沈新柳脸色微变,解开安全带便下了车:“怎么回事?她不是跟我在车上吗?为什么会不见了?”
“我……她……下车……”辰康吭哧半天,最后叹了声气,扭头看向身后,“你来解释!”
沈新柳当即往他身后看去,便看到辰苗一脸心虚地走了出来。
“怎么回事?”辰野沉声问。
辰苗眼神漂浮:“她鬼鬼祟祟地溜进我家偷我吃的,结果被我逮到了……”
“你露出原形吓她了?”辰野眼神微暗。
辰苗叫屈:“我没有!但我当时正在用原形睡觉,结果我忘了这事儿,听到动静后就跑出来骂她,然后……”
对一个正常人来说,一头狼能口吐人言,而且声音和自己刻薄的房东一模一样,这件事应该是挺刺激的。
夏千千作为一个正常人,吓得胆都快破了,会逃走也很正常吧。
沈新柳一听就猜到了大概,再开口声音微冷:“现在几点?”
“八、八点十五。”上午还咄咄逼人的辰苗,这一刻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睛。
沈新柳:“八点十五,我们从辰野家出来的时候不到六点,就算路况再差,开车到这里几分钟也足够了,也就是说夏千千是六点左右到的你家,她闹出那么大动静,你肯定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但从六点到现在已经两个多小时,你为什么一直隐瞒她跑掉的事?”
“我以为我能找到她,谁知道她这么能躲……”辰苗越说声音越小。
沈新柳已经不想再浪费时间,弄清来龙去脉后抬头看向辰野。
“别紧张,我现在就派人去找。”辰野沉声道。
沈新柳:“她现在应该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可不可以麻烦你的人不要用原形。”
“嗯,我知道。”辰野说罢看了辰康一眼,辰康当即去叫人了。
辰野的酒已经醒了大半,见沈新柳也要去找人,连忙抓住她的手腕:“你别去。”
沈新柳回头看向他。
“你不擅长走山路,也不熟悉这里的环境,万一迷路或者受伤,都会耽误我们的进度,”辰野身上泛着浓郁的酒气,可声音却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你回家等着好不好,我保证一有消息就告诉你。”
“辰野,”沈新柳表情依然冷静,只是颤音暴露了她此刻真实的内心,“我这次出来带了六个学生……”
“我保证,一个都不会少。”辰野似乎知道她想说什么。
沈新柳深吸一口气,逐渐冷静下来:“她现在肯定很慌,说不定对这里所有人都产生了警惕,你们越找她就越躲,只有我去找,她才可能主动出来。”
辰野定定看了她许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我和你一队。”
沈新柳答应一声,一抬头就看到辰苗还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虽然一颗心都挂在夏千千身上,但沈新柳并未责怪眼前人:“什么都不要想,先把人找到再说。”
内心极度不安的辰苗怔怔抬头,对上她的视线后突然眼圈一红:“……嗯!”
沈新柳点了点头,径直往夏千千消失的方向去了。
“夏千千!”
“夏!千!千!”
“沈教授很担心你,你听到的话就赶紧出来吧,别让她再担心了!”
“夏千千!”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山头上却到处都是手电筒的光亮。沈新柳和辰野一边找一边往山林深处走,不知不觉间就已经脱离了人群。
山间的路确实不太好走,沈新柳短短一程路险些摔倒好几次,最后一次差点扭到脚时,辰野将她往背上一扛。
“你别……”
“你要是扭伤了,咱俩就不用找了。”辰野打断她。
沈新柳担忧地看一眼凹凸不平的山路:“你能行吗?”
辰野勾唇,想说我行不行你不知道吗?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一来是现在的境地不合适,二来……他垂下眼眸,将沈新柳往身上掂了掂:“你负责照明。”
沈新柳连忙答应一声,拿着手电筒帮他打灯。
“要多加小心。”她又多说一句。
辰野抬眸看向崎岖的路:“放心,我是在这里长大的,这里每一个边边角角我都熟得不能再熟了,不会摔倒的。”
村子里的人几乎全员出动,以山村旁边的一座山往四周发散,辰野背着沈新柳越走越远,渐渐地将其他人的呼喊抛在了身后,耳边只剩下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夜里的山林多了一分肃杀,沈新柳尽可能不错过任何一个边边角角,正找得认真时,远方突然传来狼嚎。
“是谁?”不是说不能出现这种声音了吗?万一把夏千千吓到崩溃了怎么办?沈新柳精神一紧。
辰野:“嘘。”
沈新柳顿时噤声。
辰野侧耳,听得认真,沈新柳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用视线不断寻找,最后狼嚎结束的时候,她的视线也落在某个点上。
“辰野,”她低声问,呼吸不经意间呵在辰野耳边,“你看那边,是不是夏千千?”
辰野抬眸,果然在前面看到一小片黑影。
“你放我下来,我去看看。”沈新柳又道。
辰野静默一秒,道:“一起吧。”
说罢,背着沈新柳径直往那边去了,沈新柳本来想让他把自己放下来,可随着黑影越来越近,她怕惊扰到夏千千,一时间也不敢发出声音。
结果下一秒,两人就突然掉进坑里。
沈新柳惊呼一声,下意识抱紧了辰野。辰野敏捷落地,才郁闷开口:“你要勒死我了。”
沈新柳微微一怔,连忙松开他:“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呢?”辰野问。
沈新柳摇了摇头,然后看向坑口。
月亮出来了,照在刚才的黑影上,是一团荆棘丛。
沈新柳眼底闪过一丝失望,紧接着狼嚎再次响起。
“夏千千找到了。”辰野突然开口。
沈新柳连忙看向他:“真的?”
“嗯,”辰野指了指坑口,“辰康在叫。”
狼嚎还在继续,五六声后安静下来。
辰野:“受了点惊吓,但没受伤。”
沈新柳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辰野看着她难得情绪丰富的脸,唇角勾起一点弧度:“还有一个坏消息。”
“夏千千怎么了?”沈新柳一秒绷紧。
辰野往地上一坐,随意地拈起一颗石子抛着玩:“她没怎么,但是我们上不去了。”
沈新柳:“……”
当听到辰野说上不去时,沈新柳静默三秒,问:“狼好像都有一定的爬坡能力。”
“这个坑四壁光滑,还很深,应该是早些年族人用来储藏食物的地方,没有梯子的话,我就算变回原形也爬不上去。”辰野解释。
沈新柳蹙了蹙眉:“那你像辰康一样叫一叫呢?”
她说的是嚎叫,既然这里能听到辰康的声音,那辰康应该也能听到辰野的声音……吧?
沈新柳也不太确定,但下一秒辰野给了她答案:“叫不了。”
沈新柳:“为什么?”
“我嗓门小。”
沈新柳:“……”
“不用着急,他们应该很快就发现我们不见了,天亮之前肯定能找到我们。”辰野说着,随意找了个平坦的地方坐下,顺便把身上的外套脱了铺在旁边,抬眸看向沈新柳。
黑暗之中,他的双眸如同微弱萤火,泛着浅淡的绿光,却不叫人觉得诡异。
沈新柳盯着他看了半晌,到底还是在他旁边坐下了。
夜晚的山林很冷,潮湿的空气仿佛无孔不入,像一根根纤细的针,专门往各种关节里扎。沈新柳怕冷,很快就感觉到了不适,正当她打算默默忍受时,旁边的男人突然抬手将她揽进怀里。
他的体温一向很高,即便此刻只穿着一件短袖,身上仍然是热腾腾的,轻易就驱散了沈新柳身上的寒冷。
沈新柳没有推拒,就这样任由他抱着自己,两个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许久,沈新柳仰头看向洞口的月亮:“今天初一?”
“好像是。”辰野点头。
沈新柳若有所思:“你是不是要变身了?能保持理智吗?”
“……我不是影视剧里那种一看到月亮就变形的狼人。”辰野听到她难得犯傻的言语,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沈新柳颔首:“原来是这样。”
然后就又没了话语。
就在凌晨的时候,他们还在亲昵地纳入与融合,第一缕晨光落下时,还在迎着火红的朝阳呢喃低语,可一眨眼又重新变得生疏,然后便是他不来送、她也不主动告别的分离。
谁能想到就在几个小时后的此刻,两人竟然在这井底一样的地方相互依靠取暖,宛若亲密无间的情侣。
“你在想什么?”辰野突然开口。
沈新柳本来想像以前一样随口敷衍过去,可是突然想起夏千千跟自己说的那些话——
‘你们俩好像有信息差,就算真的要断,好歹也该断得明明白白吧。’
信息差?他们认识十六年,在彼此生命中占了将近二分之一的长度,熟悉到可以通过对方的呼吸、眼神、表情判断出对方在想什么,竟然也会有信息差这种东西?
沈新柳垂下眼眸,静了片刻后缓缓开口:“我在想,当初离婚时闹得僵一点是对的,以我们两个的情况,如果好聚好散,只怕会一直像现在一样,吐不出,咽不下,藕断丝连。”
“你的意思是,我们俩天生一对根本就分不开?”早就习惯了在这段感情里自娱自乐的辰野,很容易就找到了可以细品的甜。
沈新柳:“我的意思是,我根本不该跟你回来。”
辰野静了一瞬,默默坐直了身体,两人之间终于闪出一条缝隙。
“明知道自己一遇上你,就自制力不够,之前见到你时,就该坚持带着夏千千离开,而不是跟着你回村里住这么长时间,搅乱你本来平静的生活……”
“我的生活平不平静,有没有被你搅乱,似乎不是你能说得算的吧。”辰野有点生气,又有点窃喜,“你说你遇到我就控制不住,是不是说明我对你很有吸引力?”
沈新柳:“你说我想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什么?”辰野虽然没得到答案,却还是配合地开口。
沈新柳见他忘了,便进一步提醒:“夏千千问你,我和你离婚的理由,你说是我想明白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辰野没想到她问的是这个,顿时懊悔跟夏千千说这些:“我就是随便说的,没什么意思。”
“你不是随便说的,”沈新柳轻易拆穿他,“告诉我,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很想知道。”
辰野逃避地皱起眉头:“婚都离快两年了,现在再提这个还有意思吗?”
“我总要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才好告诉你我是什么意思,”昏暗的月光下,沈新柳直视辰野的眼睛,“夏千千说得对,或许我们两个之间,真的缺乏沟通。”
“……意思来意思去的,我听得头都大了,都认识这么多年了,你身上长了几颗痣我都知道,有什么可沟通的。”辰野仍是拒绝再聊离婚的事,反应比今天知道她要离开时还大。
沈新柳不说话了,只是安静地看着他,辰野躲闪地别开脸,静默片刻后又忍不住回眸,结果又一次撞上她的视线。
“我不想说。”他终于颓败地认输。
沈新柳:“为什么?”
因为只要不说出来,窗户纸就还存在,一切就也许可能大概有挽回的余地。
可要是全说了,有些事实就真的无法忽略了。
沈新柳见他固执地不肯说话,静默片刻后突然开口:“既然你不想说,那就不说了,毕竟纠结于过去的事,确实没什么意义,只是辰野,你也该放下了。”
“放下什么?”辰野反问。
沈新柳:“你心里明白我说的是什么。”
“你确定要在这个时候,跟我说这些?”辰野脑子有点木。
沈新柳扭头看向他:“我们俩,真的不合适。”
“我还是不懂,到底哪里不合适了?”辰野执拗地想要一个答案,一如两年前,“是,我是不如你聪明,学历也没你高,但我身家还算可以吧?身材长相也不算配不上你吧?”
沈新柳眼眸微动,静默半晌后才说:“还记得离婚前那段时间吗?我们好像一直在吵架,一个月能惊动邻居三回,还有一次闹到差点报警。”
严格来说,从她开始加入学校的实验室、没那么多时间陪他开始,他们两个就一直在吵架,这么多年一直磕磕绊绊的,不是没想过分开,只是每次看到他湿漉漉的眼睛,就想着再坚持一下,最后坚持着坚持着,就结了婚。
婚礼那天,辰野在台上哭得泣不成声,她的眼圈也是红的,两个人都以为这是感情快走到末路时迎来的新生,却没想到是告别的开始。
因为婚姻没有让他们的关系变得更好,反而吵架吵得更多了,以至于沈新柳后来每次想起那段时间,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的不是婚礼上的誓言,而是辰野垂头丧气独自坐在沙发上的画面。
“那是因为我们都太年轻,没有磨合好……”
“也许真正完美的婚姻,根本不需要磨合呢?”沈新柳打断他,“就像拼图,适配的图块根本不用磨合,就能完整地拼在一起。”
“我们十八岁就在一起了,就算你不想复婚,也不能这么轻易地否定我们……”辰野呼吸发颤。
沈新柳定定看着他,直到他再说不出话来才笑了笑:“十八岁就在一起了,沉没成本太高,你会留恋也是正常,但你仔细想想,和我结婚之后,你真的快乐吗?”
“你怎么知道我不快乐?”辰野冷声反问。
沈新柳又一次仰头,明明是只有盘子大小的月亮,可身处深坑时,竟然觉得那月亮大得好像能占据整个苍穹。
“我有眼睛,能看得到。”沈新柳说。
辰野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你能看到什么,你什么都看不到,你就是……”
就是什么?他又不肯说了。
辰野看着沈新柳冷静的双眼,爱惨了也恨死了,却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你就是不喜欢我,你从来都不喜欢我……”他最后还是哽咽了,月光下一双眼眸噙着泪,随时有掉下来的风险。
辰野是个很外放的人,喜怒哀乐都喜欢用最张扬的方式表现出来,这还是沈新柳第一次看到他这样平静,如果不是声音微微颤抖,如果不是那滴泪恰好落在她的指尖,她甚至以为他在跟自己闲话家常。
“原来是这样……”沈新柳捻着指尖的湿润低喃,“你说的我想明白了,是以为我想明白自己不爱你了……这就是你以为的,我要和你离婚的理由。”
“难道不是吗?”最后一层窗户纸也捅破了,辰野透出一股平静的绝望,像一只明知主人搬家不打算带上自己,却仍然蹲守在门口的大狗,“你从一开始会和我在一起,就是因为可怜我,你对我只有怜悯,没有喜欢,甚至你和我的第一次,都是因为我生病了看起来很可怜,你才……”
他在控诉,沈新柳却没听进去,只是垂着眼眸,继续捻指尖上的湿润,直到最后一点水汽也被体温蒸腾,她才仰头看向某人。
许久,她说:“坐下。”
辰野别开脸。
“坐。”沈新柳又说一遍。
“训狗呢?”辰野心里不服,却还是板着脸坐了下来。
两人的距离又一次拉近,虽然没像刚才一样紧贴着,但沈新柳还是觉得暖和了些。
“我没想到,你竟然会这么想。”沈新柳缓缓开口。
辰野胡乱擦了擦脸:“难道不是吗?”
“好像也没错,”沈新柳没有否认,“我当初答应你的告白,确实是因为你看起来很可怜。”
听到她亲口印证,辰野只觉得心里有一万根针在扎,疼得他又想落泪。
一米九的大个儿蜷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就快把委屈两个字写身上了,沈新柳却看都不看他一眼:“但当时跟我告白的人里,还有比你更可怜的。”
说罢,她平静地与他对视。
辰野一秒歪了重点:“还有人跟你告白?谁?!”
“好几个。”沈新柳也没再提醒。
辰野骂了一句脏话,不高兴道:“他们眼光倒是挺好。”
深坑突然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辰野僵硬地扳过沈新柳的肩膀,迫使她和自己对视:“……你什么意思?”
“你觉得呢?”沈新柳眼神泛冷,“你自诩了解我,又怎么会不清楚,我不是那种仅仅因为对方可怜,就能答应对方告白的人?”
“我我……也不是……我就是……”辰野吭哧半天,突然肩膀一垮,“你肯定不是那样的人,但你可能会因为怕麻烦,又或者我长得还不错,脑子简单又好用,所以和我在一起。”
能答应他的告白,好感肯定是有的,但肯定不会像他喜欢她一样、喜欢他喜欢得要死。
沈新柳闻言,又一次沉默了。
辰野确实很了解她,她也的确很可能因为一时好感,又或者他长得不错又简单,勉为其难地和他在一起,可是……
“你怎么不说话了?”辰野平复一下情绪,生无可恋地问,“发现我说得对了?”
“一时的好感撑不了十六年,以我的性格,大概率第一次吵架的时候就让你出局了。”沈新柳缓慢开口。
辰野眼皮微动:“你可算了吧,明明就是个耳根子软的圣母,装什么果决干脆,那些报考你研究生的学生,有多少是冲着你包容大方的性格来的你不知道吗?还让我出局,哪次不是我装装可怜,你就这么放过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