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孟麒光已然过了门厅,大约是有点好奇是哪位同学来找乔宝心,路过时漫不经心朝小客厅里瞧了瞧。
见是闻亭丽,他倏地站定了脚步。
闻亭丽只得起身问候:“孟先生好。”
孟麒光乜斜着眼睛打量闻亭丽,过片刻才淡声说:“原来是闻小姐,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闻亭丽沉稳地说。
孟麒光牵牵嘴角,扭头对身边人说:“好生款待闻小姐。”
撇下这句话,他拔步就要上楼,抬头看见一个穿蓝布旗袍的陌生中年太太下楼,不由吃了一惊。
“是我,表舅!”乔宝心忍笑下楼跑到孟麒光面前,“连你都没认出我吗?”
“这是要做什么?”孟麒光一哂,“刚才吓我一跳。”
“我想跟闻亭丽出去走一走。”乔宝心顽皮地说,“不装成这样没法出去嘛。”
孟麒光心想,这主意一定是闻亭丽出的,转过头意味深长地瞄了闻亭丽好几眼,然而并未拆穿她,只回视乔宝心:“要用车么?我让小高送你们。”
“不必了,我们只在附近走一走,很快就会回来的。”
孟麒光没再说什么,让人送她们出去,自行上楼去了。
从孟宅出来后,闻亭丽忍不住问乔宝心。
“孟先生会把今天的事告诉你母亲吗?”
“放心吧,我表舅这人从不多嘴的,不然我也不会躲到他家里来。”
闻亭丽点点头,乔太太至今还很恨着她,听到这件事,说不定会到陆世澄面前编排点什么,陆世澄必然懒得理会,但她可不想给任何人在她和陆世澄之间挑弄是非的机会。
正因为不想在孟公馆多逗留,她才想出帮乔宝心换装的主意。
孟麒光大概一下子就猜中了她的心思,不然刚才也不会用那种神色看她,这人当真聪明得可怕。
他多半在心里嘲笑她自作多情吧——无所谓。
两人准备去公园附近随便找个地方坐坐,又怕碰到熟人,商量一番,叫了一辆黄包车去了附近的教会小学。
那间教会小学已关闭多年,环境比先头那一块冷僻许多,街上非但没几个行人,咖啡馆更是一家都没有,好不容易才在街角找到一家小吃店,店面也是脏脏的,可是这环境正合乔宝心的心意,两人马上进去找了张桌子坐下。
乔宝心有好一阵没能自由出门了,坐下后只是怅然望着街角发呆,闻亭丽却很警惕地不断观察周围情况。过了会,乔宝心歪头端详闻亭丽。
“你最近真过得好么,没骗我吧?”她握住闻亭丽的手背。
闻亭丽好奇:“你究竟听谁说我过得不好?”
乔宝心讪讪的,不过她还是照直把当时的情形说了。
“是在罗殊红家里听说的,你也知道罗殊红拍过电影嘛,她认识很多文艺界的人士,那晚不知谁提起黄金影业最近在筹拍一部大戏,有个人就说到了你,他说你的角色很快就要被人替换了,还说这事发生在你这样的新人身上一点也不出奇。我想你准备了那样久,突然演不成了,肯定不开心。”
“简直是胡说八道,我自己怎么不知道我被人替换了,说这话的人是谁?”
多半是邓天星。乔宝心摇头:“当时他混在一大堆男宾里头,也没瞧见正脸,我嫌那边烟味太大,只远远地听着,后来我表舅过来,那人突然就不说了,我也就没过去追究。”
闻亭丽恨不得马上回公司一趟,但今天的正事还没办成,只得先按耐住,反手握住乔宝心的手:“说说你的近况吧,你怎么瘦了这样多?最近跟家里闹得很不愉快吗?”
乔宝心的语气陡然激愤起来:“那个家我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我祖父摆布了我哥哥的婚事还不够,又来安排我的婚姻,我是不会让他们得逞的!这次我非到北平去不可!”
闻亭丽眼里充满了同情,对于乔宝心的这番举动,她是一百个理解和赞成,但她并不认为事情会像乔宝心自己想的那样顺利,毕竟当初她哥哥乔杏初都没能扭过家里,乔宝心目前还在念书,又如何跟长辈斗?像乔家这样的旧式家庭,是绝不会允许儿女有自己的思想的。
不过她还是正色说:“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同我说,你在北平有朋友吗?联系好学校了吗?这样贸然跑出去,我只担心你吃苦头,要不这样吧,我帮你托人在北平找几个靠得住的朋友。”
乔宝心感动地说:“亭丽,你真好。不过你毋需担心这些,学校那边已经有朋友帮我联络了,我的联考分数足够上女子师范大学,那边的招生处看过我的档案,已经同意录取我了。”
说到此处,乔宝心脸颊上忽而闪现一层可疑的红霞。
“朋友?你在北平有朋友?”
还得是关系匪浅的朋友,不然光是帮忙跑学校送档案,就要费很多工夫。
乔宝心大约也知道瞒不住闻亭丽,腼腆地点点头。“他姓佟,燕京大学法律系毕业的,这次就是他帮我联络的学校。”
在闻亭丽的追问下,乔宝心羞涩地说起了自己跟佟兆晖相识的经过。
她第一次听说佟兆晖的名字是在学校黄老师的口里,有一次学校请圣约翰大学的法律系教授来讲课,课后,黄老师颇有感触地说起自己一个穷邻居最近惹上了官非,明明是对方无理,邻居却拿不出钱来跟对方打官司,眼看手里的一点微薄积蓄全要赔出去,大伙都急得不得了,这时一个住在附近的姓佟的年轻律师听见此事,主动站出来帮黄老师的邻居免费打赢了官司,佟律师刚毕业,自己也没什么钱,却非常有正义感,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义务帮人打官司了。之后有一次乔宝心去黄老师家里送东西,凑巧在衖堂里见到了佟兆晖。
“我们……我们从此就算认识了。刚开始交往时,他完全不清楚我家里的情况,某一日他听说家里不顾我的意愿强行帮我安排相亲,相当惊讶。我只好把我的痛苦和担忧告诉他,他立即帮我联络北平的大学,他鼓励我出去增长见闻,劝我用心念书,他说我只有在社会上尽早立足,将来才能不再处处受管控。”
听到此处,闻亭丽由衷替乔宝心高兴,口里却打趣道:“他胆子真大,他就不怕你们家告他一个拐骗罪?”
“他什么也不怕,他是我见过的最洒脱勇敢的人,他已经做好准备帮我跟家里抗争了,他说如果家里断了我的经济来源,他就帮我支付我的学费和生活费,反正他已经开始挣钱了。亭丽,你不知道,不管做什么事,他都有自己的一套准则,他父亲在北平某所中学教书,母亲也是,他家里虽然很清贫,但家庭氛围是相当开明自由的。”
看得出乔宝心很喜欢佟兆晖,她的眼睛里溢满了柔情。
“我听他的谈吐,再听我父亲为我安排见面的那几个小开说话,真是一刻也不能忍受,有的人那样聪明有见识,有的人却满脑子都是吃喝玩乐,你说我见过佟兆晖那样的人之后,怎么能够同意嫁给那几个头脑空空的纨绔子!亭丽,你……”
她声音低下去:“你能理解我的感受吗?”
“我理解,我当然理解,看样子北平那边他都帮你安排好了,你打算哪一日动身?佟律师会跟你一起去吗?”
乔宝心的脸上骤然掠过一片阴影。
“我联系不上他,这两天他就像突然消失了一样,以往他每天日都会给我打两三个电话的,这两天却一个电话也没有,亭丽,你说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她担心地将两只手绞在一起,好像下一秒就会哭起来,闻亭丽定了定神,宽慰她道:“别担心,你知道亚乔姐吧,她也是学法律的,自打她去了包亚仁的律师事务所谋职,隔三差五就会去外地办差,经常我们也会联系不上她。没准佟律师也是这种情况,我想他一办完差就会给你打电话的。”
“可是——”
“这样吧,你困在家里不好动,我去帮你打听打听。”闻亭丽诚恳地说,“你记不记得佟律师最后一通电话跟你说的什么?他有没有说要去什么地方?或是说跟什么人在一起?”
乔宝心低头思索。
“前天他是早上八点半打过来的,我听他那边闹哄哄的,就问他在哪儿。他说他在南市的陈家菜市场,刚一个人在路边吃了一份葱开面,还开玩笑说南市的葱开面比市里的好吃多了。我问他去南市做什么,他说有个当事人住在那里,双方约好了早上见面。”
“他当时是一个人?”
“应该是一个人,反正我没听到他跟别人说话,说完这些,他就说要去忙,电话就挂断了,再后来就——再这样下去,我只能托我表舅帮忙找人了,但表舅嘴再严,总归是我姆妈的弟弟,我跟佟兆晖交往这样的大事,连舅舅也不敢擅自作主帮我隐瞒,我姆妈得知我偷偷找了男朋友,准会闹得天翻地覆的。亭丽,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闻亭丽默默在脑中记下这些信息,宽慰乔宝心说:“回头我偷偷帮你打听打听,我新近认识了一些报社的朋友,她们人面广,嘴也严,有她们暗中帮着打听消息,相信很快就会有线索的。别担心,在没找到佟律师之前,绝不会让你家里听到半点风声的。”
乔宝心红着眼圈说:“本来是找你叙旧,没想到倒让你跟着挂心。”
两人在咖啡馆门口分手,乔宝心怕出来久了叫舅舅担心,匆匆上了一辆黄包车先行离开,闻亭丽则留在原地找电话局。
这地方实在太冷清,找来找去也不见电话局,最后还是马路对面的一间广东商行才找到公共电话,这是是间老字号,专门经营海货和燕窝,生意不太好,里头的职员竟比顾客还多。
电话设在商行二楼走廊尽头的盥洗室。
到了楼上,闻亭丽握住话筒机警地张望四周,偌大一条走廊只有她自己,张望一会,稍稍放了心,电话接通后,她低声将佟兆晖失踪前的情况一五一十告诉了厉成英。
厉成英如获至宝。
“人竟是在南市失踪的?!难怪!谢谢你小闻,终于有点头绪了。”
闻亭丽很清楚厉成英的能力有多出众,白龙帮绑架朱紫荷母亲的那次,就是厉成英在很短时间内查到了朱太太的下落,并成功将其营救出来,听厉成英这样一说,她相信只要佟兆晖还活着,马上就会有下落的,但就怕——
“您那边一有消息马上给我回个话,我这位同学担心得不得了。”
厉成英说好:“先前跟踪你的那辆车还在吗?我们的同伴路上出了点意外,可能要晚一点才能到,这样吧,你找一个人多的场所待着,等我们的人赶到了,你再同我们一起行动,这次非把这个跟踪你的人当场抓获不可!”
闻亭丽心里暖洋洋的,打完电话便要下楼,无意见一抬头,发现这间商行的窗户外居然能看到苏州河一角。
她想起陆家的力新银行就在苏州河畔。
原来这地方离他那样近……她撑在窗台上向外眺望。
不,其实还是很远的,至少她完全看不到陆家的那幢大楼。
陆世澄现在在做什么呢……她心里突然有点痒痒的,回身拨通了力新银行的号码。
“陆小先生中午就走了,您是闻小姐吧?”那边的经理非常热情,“要不要我帮您联系邝先生?邝先生一定知道陆小先生在何处。”
“哦不必了。”这成什么了,像在盯人家的行踪似的。
再说了,明明约好了六点半在沪江大学门口见面,没事又打电话做什么。
闻亭丽心情愉悦向外走,刚走到二楼的楼梯口,忽听见后头的公共盥洗室传来“嘭”的开门声,紧接着,一阵急重的脚步直奔她而来。
若在从前,闻亭丽断然不能及时作出判断和反应,但一来她今天两次察觉有人跟踪自己,提前就有了戒备心理。
二来前阵子跟厉成英和刘护士长学枪法时也学了些基础的搏斗动作,对于如何应对突如其来的袭击,算是积攒了一些经验,发觉不对头,迅速向旁边一闪身。
对方显然没有料到闻亭丽竟有如此漂亮的身手,一时不防备,竟一头栽下了楼梯。
闻亭丽心中正暗自叫好,没想到那人仗着身高的优势,猝然回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将她一起拽下了楼梯。
闻亭丽惊愕之下,只得用手保护着自己的头脸,连环式地摔下好几级楼梯,好不容易刹住自己,只觉得眼前金星乱冒,浑身骨头就像散了架似的。
幸而及时保护了自己的脸,若是脸朝下直接扑倒的话,非当场磕掉两颗门牙,抑或是在脸上豁出一个大口子不可,那就破相了。
那人体格魁梧,虽然是同时摔下来,却不像闻亭丽半天没动弹,而是踉踉跄跄爬起来。
闻亭丽目光一厉,掏出手枪瞄准对方的脚踝,就要给他一枪。
偏在这时,店里的员工都问询跑出来:“出什么事了?”
闻亭丽不得已又将手枪压到身体底下,嘴上恨声说:“他抢了我的东西,快帮我抓住他!”
员工们自告奋勇追出去,不一会又悻悻然回转:“早就没影了,店门口的那辆脚踏车也不见了。小姑娘,你都丢了什么,那贼人分明是早有预谋啊。”
闻亭丽回想刚才的情景,不是邓天星,那人头戴鸭舌帽,脸上也包着围巾,但她还是瞄见了对方露在外面的一点轮廓,肤色很黑,别的什么也看不出来。
有两名太太关切地扶起闻亭丽。
闻亭丽擦了把脸上的虚汗,只觉得手上湿湿黏黏的,一看掌心和胳膊肘上全是血,料想是刚才情急之下抓住楼梯的雕花栏杆,被某个锐角刮破了皮。
闻亭丽忍着痛劲,从包里掏出钱交给其中一位太太。
“麻烦您帮我到二楼打个电话,您就说我姓闻。”
大伙慢慢散开了,剩下那名热心的太太搀着闻亭丽出去,店铺门口有两张供顾客休息的藤椅,她帮着闻亭丽在椅子上坐下。
“要不我帮你打给租车行叫车吧。”
“不用,我朋友很快就来了,您只管去忙,我自己招一辆黄包车去医院就行。”
那太太摆摆手:“小姑娘你不清楚,这个点正好赶上外滩的洋行经理们下班,黄包车车夫都赶到那边去接人了,这边老半天也等不来一辆黄包车的——”
“闻亭丽!”街边有人朝闻亭丽跑来,却是乔宝心,先前两个人都心事重重的,就连乔宝心落了一个手袋在小吃店都没发觉,万幸她很快就想起来,并且一回来就找到了,这会儿她正要招黄包车回返回孟公馆,猛不防发现闻亭丽坐在街旁一家店门口,手上全是血。
“这是怎么回事?”乔宝心又惊又急。
闻亭丽恨恨地说:“被人暗算了。”
太太看闻亭丽的朋友来了,便放心回了店里。
“好像伤得不轻,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你这样子怎么跟我去医院?不怕你母亲闻讯把你抓回去?我已经叫车了,别担心。”
乔宝心满面焦色:“这时间租车行的车来得不会快,要不你先同我回孟公馆,我直接让我表舅开车送你去医院。”
闻亭丽摇头:“刚才我已经给另一个朋友打过电话,很快就会有车来了。我没事的,面上看着重,其实只是些皮外伤。”
乔宝心跺了跺脚,索性一个人跑到街边去找车,接连跑过了几个街口,好不容易在一条大街上拦到一辆黄包车,赶忙跳上车吩咐车夫绕回去接闻亭丽。
忽一想,最近的一家医院都在苏州河的另一头,以黄包车的脚力,少说也要大半个钟头才能赶到,这样下去非耽误闻亭丽的治疗不可,可若是有汽车护送,只需十来分钟就到了,况且表舅在大医院通常都有熟人。
一急之下,她又吩咐黄包车径直赶回孟公馆。
闻亭丽在原地继续等车,刚才大概是摔懵了,现在冷静下来,只觉得处处都疼,胳膊上划了一道口子,肩膀的骨头好像也撞得不轻,亏她刚才还庆幸自己没摔破脸,看身上的伤,即便脸上没破相,也会影响明天的试镜。
对方果真是冲着《南国佳人》来的。
这一想,她万分焦灼地朝街口望去,先前她托那位太太打电话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陆世澄,遇到危险的时候,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
虽说陆世澄此刻不在办公室,但那位经理亲口说可以帮她找到邝志林,现在她只盼着邝志林一接到电话就遣车来接她,以邝志林之能,肯定能把她安排到最近的一家医院接受检查。
她知道,凡是外伤,越快接受治疗,伤势就会越轻,无论如何她都要以最好的状态参加明天的试镜。
闻亭丽擦了把脸颊上的汗,一眼不眨望着街口的方向。
乔宝心一进门就急声喊:“小舅舅!”
孟麒光刚好在客厅接电话,闻言漫不经心回头:“怎么了?”
乔宝心不容分说拖着孟麒光向外走:“小舅舅,你快跟我出去一趟。”
孟麒光向后抽出自己的胳膊,蹙眉说:“去去,没看到舅舅在接电话吗,没头没脑的,这是要做什么?”
“闻亭丽刚在街上被人暗算了。” 乔宝心急得语无伦次,“我走的时候她的伤口还在流血,小舅舅,你赶快开车送她去医院。”
孟麒光面色一沉,丢下手里的电话,随手抄起沙发上的外套。
“她在哪儿?”
闻亭丽在藤椅上等了一阵,不见任何车过来。
也许邝志林也在忙,要不就是连那位经理都下班了。
不能再傻等了,她得进去拜托店员帮自己叫车。
闻亭丽勉强扶着椅背起身,左肩却好像被人猛锤了一把,竟是钻心的疼。加之一下子起得有点猛,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她心里直发慌,这一跤摔下去,可就别指望明天能参加试镜了,突然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有人一下子跑到她身后扶稳了她,她愕然向后看,顿时惊喜交加。
竟是陆世澄。
“怎么是你赶来了。”
陆世澄额头上全是汗珠,脸色极为难看,赶忙扶闻亭丽在椅子上坐下,自己半蹲下来仔细检查她身上的伤势。
“有人暗算我。”闻亭丽眼里泛起泪光,万般委屈地对他说,“我刚才在里头打电话,有个戴鸭舌帽的男人把我从二楼推下来,不,你先别找,那人早就跑了。”
陆世澄眼中戾气暴涨,勉强敛住了,小心翼翼搀扶着闻亭丽扶起来,低眉用目光询问她。
【能走吗?】
“能走的。”闻亭丽早就瞟见陆世澄的车就停在路边,忙搀着陆世澄的胳膊努力向前走了两步,口中却疼得“嘶”了一声。
陆世澄二话不说抱起她向前走。
闻亭丽一滞,然而并未抵抗,只红着脸顺势把头贴到陆世澄的胸膛前。
她听见陆世澄的心跳得很快,看得出他是真着急。
她的心却无比踏实安定。
“你从什么地方赶过来的?怎么来得这样快?邝先生给你打的电话对不对?”心里一稳,她的话就多起来。
那边马路上,孟麒光将车刹住,一言不发看着这一幕。
乔宝心早呆住了,那竟是陆世澄。
难怪先前闻亭丽死活不肯让她帮忙叫车。
是了,陆家的力新银行好像就在这边不远。
可是,陆世澄赶来的速度之快还是让她有些意外。想必是一听到消息,就放下手头的事物不顾一切往这边赶。
只有把一个人极放在心上才会如此,她既惊讶,又感动,他们究竟是何时——
看闻亭丽的情状,也是极信任和喜欢陆公子的,他一出现,闻亭丽便全神贯注盯着他一个人看,不然她应该早该注意到舅舅的车了。
孟麒光面无表情从口袋里取了一根烟放到口里,想起乔宝心在身边,又把烟拿下来,有点烦躁地将烟管捏成两节甩到窗外。
“好了,你的好朋友有人护送,舅舅我可以回家了吗?”
乔宝心仔细察看孟麒光的表情,讪讪地陪笑:“我总归要看一眼才放心,表舅你真好,我们回家吧。”
孟麒光没接话,淡着脸驱车沿原路回去了,忽又猛地踩住刹车。
只见对面马路上疾速地开来了一辆车,车刚停稳,就有两个中年太太跳下来要穿过马路,可当她们看见陆世澄和闻亭丽时,俨然大松了一口气,不动声色回到车里,径自开车走了。
孟麒光瞟瞟闻亭丽和陆世澄离开的方向,目露思索。
“表舅,你在看什么?”
孟麒光坏笑了下:“没什么,走吧。”
闻亭丽平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注意力却全在门外的陆世澄身上。
大夫正忙着向陆世澄汇报她的情况。
经检查,她左肩脱臼,胳膊上和小腿前侧均有轻微划伤。
现在肩膀已经归位了,伤口也经过处理,但还需在医院观察一晚。
闻亭丽回眸观看周围,病房堆满了水果、点心和水,此外,还有一位负责照顾她的特别看护在床边守候。
她治疗完一回来,房间里就是这样了。
她心里甜得像喝了蜜,陆世澄这方面素来周到得让人没话说。
不过,让她高兴的不是这些,而是他今天来得这样及时,转念一想,上次他被人暗算时,她也是第一个出现的,这就叫心灵相通吧。
她扭头一个劲地朝外瞄,陆世澄怎么还不进来,她有许多话要同他说。
忽想起乔宝心,忙对看护说道:“麻烦你帮我打个电话,你就说我现在在红十字会医院,身体没什么大碍,请她别挂怀。”
至于厉姐,不必再专门报平安,先前还在车里的时候,她就看到她们的人了。
看护回来说:“乔小姐说她已经知道了,她让你好好养伤。”
看护一边说,一边端起水碗近前给闻亭丽喂水。
闻亭丽笑着说:“我又不是动弹不了,我自己来就行了。”
“闻小姐今天可不好乱动的,大夫走之前特地交代让好好养着,以免造成什么习惯性——”看护虽然在医院做惯了,但要复述大夫们说的专业术语却是不易,琢磨半天也没能成功想起那个词。
闻亭丽心知多半是乱动会导致伤情恶化之类的词,忍笑点头:“好,我听大夫的,我不动就是了。”
陆世澄推门进来时,闻亭丽正乖乖地就着看护手里的勺子喝下第一勺水,她一时间无法开口说话,只得用一双灵动如水的眼睛觑着陆世澄。
任谁见了这一幕,都会被闻亭丽这可爱亲呢的表情所逗笑,陆世澄却有点笑不出来,闻亭丽胳膊的血痕已经被擦干净了,但他忘不掉先前那刺心的一幕。
他顺手从看护手里接过水碗。
【我来。】
看护忙退出去,闻亭丽乖乖张口喝水。
陆世澄喂得很小心,很仔细,每次只舀半勺,稳稳当当送到闻亭丽的唇边,由于富于耐心,他做得比看护更专业,从头到尾一滴水都没洒出来。
闻亭丽嘴里喝着水,视线却在陆世澄脸上和身上滴溜溜打转。尽管陆世澄的表情看上去跟平日没什么两样,但她隐约感到他的情绪有点低落,她还看见他的前襟上沾了不少血。
可见事发到现在,他还没来得打点自己。
她轻轻对他摇摇头。
“够了,我不喝了。”
陆世澄把碗放到一边,抬手摸摸闻亭丽的额头。
“我没发热……不,我现在不想吃水果,你别光在那儿照顾我,你也坐下歇一歇。”
陆世澄默了一会。
【你再跟我详细说说当时的情形,那凶徒长什么样,从哪儿跟上你的。】
一说到这个,闻亭丽就十分气愤,“他跑得太快,我只瞧见他的后脑勺,他很壮,个头约莫有这么高——”
她努力抬起胳膊比划那人的身量,陆世澄眼皮一跳,下意识按住她的手。
闻亭丽抬眸看见陆世澄的神色,不禁一笑:“瞧你吓的,我不乱动,你别那样看着我。可是怎么办,我现在连凶徒的模样都说不出来,我们上哪去找这个人?!”
奇怪陆世澄好像一点也不急,想了想问。
【今天你怎么想到去那地方?这一路有没有感觉有人在跟踪你?】
“我——”闻亭丽顿了顿,“我上午一直在摄影棚,中午跟秀德的一名同学约好下午在麦根路的一家小吃店碰面,她有一些秀德的毕业纪念品要转交给我,一从戏棚出来我就觉得不太对劲,不只我这样觉得,连车夫也觉得,但我们都没瞧见身后有什么可疑的人,后来我跟同学在小吃店坐了一会,期间也无任何异常,就出来了。我猜,那人早在戏棚附近就跟上了我。”
说到此处,她自己下了结论。
“我老觉得,这个人推我的目的是想破坏我明天的试镜,我甚至怀疑就是我们公司内部的人干的!”
这个猜测与陆世澄设想不谋而合。
【后来你就去了街对面的广东商行,然后凶徒在二楼对你下了手?】
闻亭丽顿了顿,她无法解释自己为何那么急要找公共电话打电话。
若只有乔宝心的事,其实也没什么不能对陆世澄说的,偏偏当中还牵扯到地下爱国组织的成员——佟兆晖律师,此事事关重大,在厉成英找到佟律师之前,她绝不能对外泄漏半句。
“我心里不大踏实,就跑到对面给你打了个电话,你们银行的经理说你不在,我就准备下楼,紧接着那人就跑到我身后暗算我了。”
陆世澄静静地谛视着她。
闻亭丽隐约觉得喉头发干,她怀疑他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好在陆世澄最终没说出什么,只是很信任地摸摸她的脑袋。
【好,我知道了。】
闻亭丽暗自松了口气,心一稳,她就有点躺不住了,她愉悦地望他。“你还没告诉我呢,你怎么来得这样及时,你是飞过来的吗?”
陆世澄终于笑了。每回他一笑,眼睛里就像星光乍现似的,好看得让人挪不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