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是汉军!”
众人惊愕,但很快想起昨夜那支小队未归,一颗心瞬间沉了下去。
该不会……
仿佛是应验了他们的话,外面有人高声喊:“汉军来了,好多汉军,好多汉军!”
连续用了两个好多,且声音还带着颤音,还未出帐的其他人心中那阵不祥预感更甚。不过他们也不敢耽搁,取了刀后便出去,翻身上马准备迎战。
然而抬头往前看了一眼后,他们一颗心如坠冰窖。
怎、怎的这般多人?
黑压压一片,这估摸着都有上千人了吧。
他们驻营的只有三百余人。这都数倍之压了,还如何打?
“快逃!”小首领发了话。
这不是他们能对抗的,硬碰硬只能等死。
而如今,他们还哪里不知晓昨夜出动的小队为何未归,一定是没了。
逃命重要,他们迅速舍弃了所有多余的物资,只带上早已准备好的、最必要的那部分逃命,旁的累赘都不要了,只会增加马匹的负重。
但跑着跑着,这群人发现一件令他们毛骨悚然的事。两方之间的距离非但没有拉开,还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缩短。
“他们的马怎会这么快?”小首领惊骇。
劲烈的风在拉扯,在哭嚎,仿佛成了集结亡灵的号角。
后方的马蹄声渐近,就当小首领欲回头时,破风之声袭来,他眼角余光瞥见身旁的同伴骤然被一只利箭穿了膛。
同伴身躯一震,径直坠下马,再被后方疾驰的马匹踏成肉饼。
后面不断有箭矢飞来,命中率竟高得惊人。
接二连三有同伴坠马。
小首领牙关紧咬,心知这样不行,汉军的马太快了,追上他们是迟早之事,他们将后背置于对方面前,这和把自己的脖子挨在对方刀下有什区别?
“回头,我们杀回去,就算死,也要拉上一些汉军垫背。”小首领悲愤欲绝。
“对,杀回去,和他们同归于尽。”
“杀!”
霍霆山看见前方本来如羊群般逃命的队伍不逃了,折返回来向他们冲,他冷笑道:“不自量力。”
当下舍了长弓,霍霆山抽出环首刀。
不谈黑甲骑是他们的数倍之多,哪怕是一对一,这批匈奴都不是黑甲骑的对手。
距离已足够近,黑甲骑这方也收了弓箭,纷纷拔出环首刀。
“杀——!”
杀声震天。
两方交战的那一刻,小首领心里的绝望更甚。
这支骑兵非同小可,他们批黑甲,每个士兵都高大威武,抬手挥刀间如恶狼成群出行,竟有几分锐不可当之势。
这三百余人折返回来后,黑甲骑自动从两侧包抄。
从天上盘旋着的海东青的鹰眼俯瞰,黑色的流水变成了一朵巨大且可怖的食人花,嗷呜一声将中间的杂色吞没。
霍霆山手中的刀早已淬上了一层血色,细看之下刀面上还有少许碎肉,他顾不上甩刀,在抹了侧方一个匈奴的脖子后,反手就是一击,“铛”的一下和一把胡刀碰上。
这一下所携力道凶悍至极,那匈奴未料到对方竟天生神力,猝不及防手中的刀有一瞬的滑位。也就是这一瞬,他颈侧喷薄飞出一道血线。
霍霆山利落收回刀,再次寻找下一个目标。
时间悄然流过,有些匈奴战死了,有些则被斩落马下,半死不活。三百余人的匈奴队在黑甲骑手中撑不过一刻钟。
最后一个匈奴被砍于马下后,霍霆山才甩了甩环首刀,他放眼看去,周围意料之中的一片狼藉。
在这片狼藉中,却夹杂着宝贝:马匹。
无论是汉军还是匈奴,其实在交战时都不会攻击对方的马。有那袭马的功夫,还不如赶紧将马上之人砍下来。
因此这批匈奴或被杀或被虏以后,四处散落着不少马匹。
不用霍霆山吩咐,迅速有黑甲骑收整马匹,这批马匹会立马被带回大军内,交给到那些作为骑兵备选的步兵手中。
他们平日有小半时间都以骑兵的模式训练,马匹到他们手中不怕威力会打折。
“知章,马匹之事交予你来办。”霍霆山吩咐二子。
霍知章迅速领命。
在黑甲骑打扫战场的功夫,霍霆山则朝几个被俘虏的匈奴走去:“你们的头目是何人?”
听到熟悉的话语,被虏的匈奴无一不大惊。
这汉人竟会说他们的匈奴语?
霍霆山见他们面露错愕,但只是看着他,并不回话,“耳朵听不清,那就别要了。”
站在霍霆山身旁的黑甲骑毫不犹豫抬起刀,利光闪过,一片薄薄的弯月状肉团掉在地上。
那匈奴眼睛瞪大,后知后觉耳上火烧似的疼。
霍霆山再问:“你们的大头目是何人?”
这次有应答了,是一个较为瘦削的匈奴说:“乌籍单于。”
霍霆山敛眸,“他为何会到东边来,我记得他的领地在西边。”
一众匈奴再度大惊。
这汉人怎会如此了解他们?
染血的环首刀忽然搭在一人的肩上,刀刃逼近颈脖,那人僵住,有了方才的前车之鉴,他不敢耽搁:“我们单于和其他的单于发生了冲突,被屠耆单于和车犁单于联手击败,无奈之下只能带着我们往东走。”
霍霆山忽然笑了,眼里带着浓浓的笑意:“真是天助我也。”
不仅中原会有权乱,匈奴里亦会,就和天下合久必分一个道理。匈奴里一旦爆发内乱,不争个你死我活基本不会罢手。
就七年前霍霆山得知的,乌籍单于也好,车犁单于也罢,基本是并立状态,而后再归属于身处单于庭内的呼韩邪单于。
七年前他割下了左贤王的头颅,想来那一战加速了匈奴内部的权乱。毕竟在匈奴中,左贤王相当于太子。
太子没了,而呼韩邪单于又一年一年的老去,一旦呼韩邪单于后继无人,又或者后继者无力,四周本来俯首的臣子一定会蠢蠢欲动。
霍霆山自己就是蠢蠢欲动那个,太知晓那些想争权的单于,一旦碰到时机只会像饿狼一样咬住,不吃饱肚子善不罢休。
但贪欲是无尽的,除非成为新一任的呼韩邪单于,否则绝不罢手。
“除开呼韩邪单于,那四个单于中,目前谁的势力最大?”霍霆山问。
那匈奴听他竟还能精准说出四大单于,又见黑骑军个个身强体壮,连座下的马匹都神气极了,忽然意识到这批汉军绝非以往那般只是单纯逮住入侵他们边陲的匈奴出气。
他们另有所图。
这个认知让那个本要张口的匈奴最后闭上了嘴巴。
霍霆山眯起眸子,“当硬骨头?那就让我看看你们熬不熬得住。”
话落,两侧的黑甲骑同时举刀,仿佛切菜似的,一连砍了跪在地上的两名匈奴的双臂。
肢体掉下,鲜红的血晕在黄沙。
环首刀刺穿腹部,在其内搅了搅,拖拽出一截血色的条状,而后才慢悠悠地收回。
惨叫声传出老远。
霍霆山看向方才回话的匈奴,他比其他人明显要年轻许多,约莫二十出头,没见识过这等场面,如今惊得脸色煞白。
“好好回答问题,赏你们个痛快。”霍霆山抬起刀,以刀面拍了拍他的脸颊,“我问的只是简单问题,你们不回答,我照样能抓下一批人回答,所以我劝你识相点。”
那匈奴僵如石雕。
霍霆山径自道:“四个单于中,目前何人势力最大?”
肩上的环首刀似以冰铸,源源不断的寒气从颈侧飘来,耳边是族人的惨叫,有的扛不住了,主动求一个痛快。
那匈奴到底说:“屠耆单于。不过现在屠耆单于和车犁单于结盟了,他比以前更厉害。”
霍霆山又问:“他们联手袭击了你们,那军臣单于呢,他没帮你们?”
呼韩邪单于座下排得上号的也就四大单于,剩下的一些小部落的首领不足挂齿。
那匈奴咬牙:“那军臣单于是个目光短浅的,听闻我们单于被击败后,竟然连夜带人逃了。”
霍霆山再问:“他们逃往何方?”
匈奴摇头,说不知。
霍霆山抬手做了个下压的手势,旁侧的黑甲骑会意,手起刀落。
其他在“审讯”的黑甲骑收到讯号,同时举刀,一颗颗头颅滚下。
对于匈奴的俘虏,汉军一般都是直接斩杀,这些人通常没有利用价值可言,且大楚布衣死在他们手中的亦有不少。
在不缺银钱的情况,霍霆山一律下斩立决的令。
此时霍知章已经整顿好马匹。
霍霆山目光扫过,这些马匹都是普通装扮,并没有配置高桥马镫和马鞍。
这并不在他的意料之外,昨夜缴获的那些马匹只有小半装有马镫和高桥马鞍,若对方装备充足,为何不全备上?
“知章,甲队暂且交于你,你将这些马匹带回去。”霍霆山下令。
霍知章再次领命。
一批黑甲骑闻声从二千人的军中脱离,赶着无主的骏马往回走。
待儿子离开后,霍霆山带着剩下的黑甲骑继续往深处走。
幽州往北的匈奴之地,自古就是一块顽地。军队的命脉在粮草,不仅士兵需要吃喝,运送粮草牛马牲畜也需要。
偏偏这地方并未总是遍地绿草,不然游牧民族也不会四处“游牧”,此处的沙漠碱地缺水草,牛马若吃不到水草,最迟三个月就会力竭。
运载物资的牛马一旦倒下,物资供给的速度定会随之大幅度降低,如此就无法及时继续骑兵供应,会拖累骑兵前进的速度。
这也是为何出征北地通常不超过三个月,不是不想继续打,而是真的没办法。
只要匈奴逃回草原深处,汉军第一日的行军、每一里的推进都伴随着风险的增加。因此自踏入北地的那一刹那,每一刻钟都变得尤为宝贵。
乌籍单于麾下的人能在这附近出现一个数百人的部队,其大部队距离此处再远也远不到哪里去。
霍霆山带着海冬青继续深入,从白天到黑夜,一直都在往草原深处推进。
在夜幕刚降临时,霍霆山听到了一声长长的鹰唳。他眼底掠过一道幽光,当即勒停了黑甲骑,“陈渊,你领一队人前去摸查。”
陈渊:“唯。”
斥候在精不在多,陈渊带了些人便继续往前。
如今金乌已彻底下山,霍霆山估计时间约莫在日入的酉时。他这一路都是急行军,与后方需顾及步兵的骑兵军确实拉开了些距离。
但如果乌籍单于的驻营距此不算远,一个晚上的行军,足够令后方的幽州军赶过来。
哪怕步兵未至,单有骑兵也足矣,五万骑兵来一场夜袭,足够吃下一个仓皇逃亡至此的乌籍单于。
霍霆山又派了一支黑甲骑原路返回传讯,便命令其余的黑甲骑原地休整。
一个时辰后,霍霆山听到了马蹄声。席地而坐的男人猛地睁开眼,黑眸内一片清明。
马蹄声不多,零星几声,不是大部队。
是陈渊回来了。
霍霆山从地上起身,见海东青自己抓了只硕鼠吃,便没去拿肉块。
片刻后,方才被派离的陈渊来到霍霆山跟前,他汇报道:“大将军,乌籍单于的营地距此处二十里地。营地规模不小,我观其营地应该有三万余人。”
霍霆山琢磨了下这个数字,觉得乌籍单于的全部家当估计都在这里了。
另一边,之前被霍霆山派遣回来的黑甲骑抵达后方大军。为首的黑甲骑禀明情况后,秦洋和沙英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狂喜。
“沙英,时间紧迫,你带骑兵先行前去,我领后面大军后至。”秦洋说。
沙英颔首,“好,机不可失,你后面速速与大将军汇合。”
乌籍单于派出了数百人出去,若是这数百人长时间未回来,对方一定知晓出事了。得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一举将他们打懵。
苍穹上的夜色浓如墨,只有细碎的星辰缀满天幕,都道月明星稀,而今夜只有繁星,没有明月。
霍霆山听到了从南方来的马蹄声,马蹄声隆隆如雷鸣,压迫感十足。他从地上起来,随意拍了拍身上沾了灰的黑甲,然后从乌夜身侧的小袋子里拿出一颗硕大的夜明珠。
夜明珠光亮盈盈,在黑夜里很显眼。沙英遁着光亮找到了霍霆山,“大将军,我携所有骑兵至。”
“善。”霍霆山喊来陈渊,让对方带路。
五万大军策马动静非同小可,寻常而言,人耳能听到两里之内的马蹄声,若是大军齐行,则要翻个倍。
保险起见,这二十里路前十里骑马前进,后面十里,霍霆山命所有骑兵下了马,牵着马徒步前进。
在夜色浓郁到极点时,霍霆山的骑兵抵达了乌籍单于的营地。
匈奴作为马背上的民族,匈奴住的皆是营帐,且为了方便活动,他们的营帐底下大多都是带轮子的车。
霍霆山低声道:“沙英,你带人往左;陈渊,你领人往走。待寅时,以鹰唳为号行动。”
两人同时应声。
准备领着要走,却又被霍霆山喊住:“火折子你们带了没有?”
两人一怔,随即眼中精光大盛,瞬间明白霍霆山后面的意图。
“带了。”
“带了。”
霍霆山笑道,“很好,今夜来个火烧连营。”
一声鹰唳在深夜里响起。
睡在帐内的匈奴有些还睡着, 有些被惊醒了,不过后者只是嘟囔了声,便翻个身继续睡。
草原上有鹰再寻常不过了, 像雕鸮这类鹰就是夜出昼伏, 高兴时叫个两声也是常有之事。
然而下一刻, 震耳欲聋的杀声如浪潮般席卷。
“杀——!”
“杀——!”
杀声震天, 仿佛卷起了千丈巨浪狠狠拍向深眠中的匈奴。有人打了个激灵,连衣裳也顾不上穿好, 拿了弯刀就惊慌地冲出去。
一个匈奴刚从帐中出来, 不远处就有一抹火光陡然映入他眼中。在他猛地收紧的眼瞳里, 能看见一把把火把被抛向他们的营帐。
营帐都用麻布或羊皮做的, 一点就燃,火舌攀上营帐,很快为其带上了一顶极亮的帽子。
在某个时刻, 火光又仿佛变成了水, 如水般从一处流向另一处。
光芒驱散了黑暗, 借着光, 不少匈奴看到了一道道骑着马的黑色身影, 这些入侵者身披黑甲,连座下的马匹竟也是黑色的。
若非有火光映亮,这支军队融在黑夜里仿佛化身成鬼魅修罗,叫人无法辨认他们的踪迹。
不过现在他们和修罗似无差别, 他们骑着骏马, 手持环首刀,冲进他们的营地开始大开杀戒。
“啊!”
“快上马, 上马迎敌。”
“乌籍单于呢,快保护单于!”
“快灭火, 把车驾……啊。”
匈奴营地的外围乱成一片,内围的匈奴听闻大惊,连忙抄了武器上马迎敌。
乌籍单于从梦中惊醒,一把推开欲要问他发生何事的姬妾,顾不上穿戴得体,直接套了件衣服便出去了。
“何方敌袭?可是联军逼近,还是军臣那边的人来了?”乌籍单于急忙问。
“都不是,单于,袭击我们的是汉军!”有弄清楚情况的匈奴忙道。
乌籍单于大惊,“汉军?竟然汉军,难道是之前的事惹恼了他们……”
他被屠耆单于和车犁单于联手赶到南边,离开了原先生活的肥沃水草地。
这边的资源比不过他的旧地,他带着三万余人,麾下的人总得吃喝吧,于是他将目光放在了南方的汉人身上。
“先迎战!”乌籍单于顾不上想其他,敌人都打到跟前,迎战再说。
他可是有三万人,汉军多半是打个闪电战,待他们反应过来,对方估计就要撤了,乌籍单于恨恨道:“此番让他们有来无回。”
霍霆山带着黑甲骑一路往里冲,他身后的兰子穆拿着火把引燃一顶又一顶营帐。
环首刀自出鞘后饮血无数,甚至连每一回的挥刀都会甩出一串血线。
乌夜也扬起铁蹄,一脚踹开面前挡路的匈奴,马匹的脚力非同小可,一蹄之下直接踢碎了对方的内脏。
黑甲骑如蛮牛般横冲直撞,所过之处令匈奴们惊骇不已。这支凶悍的骑兵一出,他们哪里还看不出汉军这回不是想偷袭得手就撤,他们就是冲剿灭他们来的。
“着火了,快把营帐分开,不能堆在一起!”
“派一部分人先将车驾驱开。”
一个匈奴匆忙将车驾下固定轮子的栓子拔了,刚直起身却愣住,他本来张开的五指并拢,手掌微弯成碗状。
“不,怎么会这时候起风?别起风,求求了。”他喃喃道。
草原广阔,白日和夜间都时常有大风。当风刮起来时,无论是乌籍单于还是寻常匈奴,一颗心都沉到了谷底。
乌籍单于牙关紧咬,“把车架分开,撤退!”
这批军队来得突然,既然已确认对方并非打个简单的闪电战,那此番不宜和他们硬碰硬。
还是先且战且退。
霍霆山领着军继续深入,不久后看到一顶有别于旁的营帐,那顶营帐更大更阔气,周围的守卫也更多。
主帐找到了。
“乌籍单于,出来受死。”霍霆山一人一骑当先。
跟随在霍霆山身后的黑甲骑随他震声,一时之间营地叫阵声震耳欲聋。
风吹移了天上的乌云,藏在云层后的圆月露了出来。
月华倾洒下大地,映亮了燃着熊熊烈火的营帐,映亮了缺了头颅的匈奴骑兵和倒霉被波及的马匹,也映亮了霍霆山的脸。
他戴着虎头兜鍪,兜鍪两侧往脸中收,如此设计是为了尽可能挡住要害,因此他露出来的面庞不算很多。
然而不远处的乌籍单于还是认出来了,他眼瞳收紧成针,那瞬间竟觉得夜风刮在身上如刀片划过般令他难受,尤其是颈侧那一块,仿佛被折断般传来剧痛。
他是见过的霍霆山的。
在七年前那一役,他带着兵马受召集结于王庭,最后听从左贤王之令出征大楚。
然后……
败了,败得一塌糊涂。
他们被大楚那个将军打得头破血流,连左贤王的脑袋都被拧下来了。
那一役结束后的半年多里,乌籍单于都不时会梦到战场。在夕阳将尽的草原里,那人手持环首刀,浑身浴血,仿佛从地狱里来的罗刹。
他的刀锋下垂,源源不断的血沿着刀面流下,最后在地上汇聚成一弯血泊。
时隔七年,他又看到了那个罗刹。
霍霆山骑于马上,狭长的眸扫过四周,借着月华和不断燃起的火光,目光扫过周围匈奴的脸。
忽然,他对上了一双惊惧的眼睛。
霍霆山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乌籍单于,你躲在那处有何意思,出来与我决战,我赏你个痛快。”
眼见对方策马过来,乌籍单于心知这一战无法避免,他赶紧取了刀,再翻身骑上自己的良驹:“霍霆山,休要张狂!”
匈奴少不了凭武力说话,乌籍单于能当上单于,自然是个能打的。他亦身高八尺有余,露在羊皮衣外的两条胳膊肌肉壁垒分明,他手持大弯刀,气势汹汹。
霍霆山轻呵了声,策马过去。
“当啷——!”
环首刀与大弯刀相碰,发出一声巨石皴裂般的巨响。
乌籍单于握刀的手骤然收紧,五指关节抓紧到微微泛白,甚至连手背上也绷起疯狂鼓动的经络。
霍霆山嘲讽道:“乌籍单于,你老了,力量远不如前。”
乌籍单于额上绷起青筋,“少说废话。”
一击后双刀错开,双马交错,又齐调转马头。第一击是探底,再次冲锋时,无论霍霆山还是乌籍单于都不打算再次错马而过。
两人再次挥刀,环首刀细长,大弯刀刀背宽厚,乍一看相去甚远,然而碰撞之下却如狮虎缠斗,势均力敌,每一回双刀交锋皆掀起刀风凌厉,呼呼作响。
火光和着刀光剑影,铁器碰撞的当当声不绝于耳,马上的悍将你来我往,碰、砍、扫、压,招式变换得飞快。
乌籍单于额上冒出细汗,对面又是一顿猛击劈砍后,他握着砍刀的手不住颤抖,额上的冷汗越来越多,开始变得只守不攻。
“当——”
又是一次撞击后,乌籍单于手中的大弯刀飞了出去。
他心道不好,在失去武器的那一刻迅速松了缰绳,在霍霆山环首刀再次挥来时从马匹上滚下,险险过这一击。
霍霆山见他落了马,嘴角弧度深了些,策马追击。
乌籍单于武器尽失,马匹也没了,只能抱头鼠窜。他跑不过乌夜,衣服更抵不住霍霆山手中的环首刀。
锋利的刀刃划过他的颈脖,鲜红的血浸红了刀锋,而没入他颈脖的环首刀未停,继续携着摧枯拉朽之势往前。
“咯哒。”颈骨被切断,乌籍单于的首级掉了下来,他的身躯随之轰然倒下。
霍霆山以刀尖刺入首级的眼眶,挑起那颗脑袋高高举起,震声道:“乌籍单于已死!”
这句话是匈奴语,幽州军这边鲜少人会说匈奴语,但不妨碍他们看到霍霆山挑起的首级后,立马鹦鹉学舌的跟着说一遍。
“乌籍单于已死!”
“乌籍单于已死!”
以霍霆山为中心,这一句话如同浪潮般向四周扩散。
匈奴这方闻者无一不惊骇,这场夜袭本就来得猝不及防,现在听闻乌籍单于死了,他们心里那股气顿时泄了个干净。
剩余的匈奴不再像之前那般奋力作战,他们开始四处逃窜,有些连粮食袋掉了都顾不上拿,疯狂打马奋力逃窜。
风在呼嚎,似成了无形的油浇在火上。
大火从寅时一直燃至天亮,数万人的厮杀也在数个时辰后落幕。这片土地上随处都可见尸首,献血浸染了黄土,倒下的旗帜有半边被沙土掩埋。
霍霆山甩了甩刀,又随便找了块匈奴的羊皮将刀的血擦拭干净。
把刀入鞘以后,霍霆山才扯了一块麻布,简单在右臂的伤口处缠两圈。
这一战已结,剩下的便是打扫战场。
这算不得轻松的活儿,首先是检查,敌方剩下一口气的士兵要补刀,己方的伤员则需尽快救治。
兵器、马匹和铠甲,甚至是对方营地没烧掉的粮食,这些都属于战利品,通通收缴。
若战场在城门边,尸首也要尽快掩埋或焚烧,否则会产生疫病。如今倒没必要处理,反正他们离开后不会再回来此地。
两个时辰后,秦洋来报:“大将军,此战剿灭匈奴两万余人,俘虏六千余人,逃跑人数不明。我方死亡一千余人,伤三千余人。”
乌籍单于这方也是有不少精锐在,尤其住在内里的匈奴最开始没有被波及,这令他们有了些准备时间。
伤亡合计四千,不足十分之一,可以说战绩斐然。
“男性俘虏只留两个,其余全部杀掉,女的全部留下。”霍霆山吩咐:“待战场清理完,带着俘虏启程南下,往回撤百里驻营。”
秦洋稍愣,“大将军,全军回去?”
霍霆山颔首,“对,全军回去。较之之前,我已有更好的办法对付北地。”
送离霍霆山出城后,裴莺本以为要等许久才会得到前线的消息,但没想到第三日的清晨,熊茂竟带着一支黑甲骑回来了。
熊茂:“夫人,大将军让我等来接您,请您与我同往。”
裴莺惊讶:“前线情况如何?莫不是已大捷。”
聊起前线,熊茂面上止不住的欢喜,“我们运气相当好,进入北地后没多久就寻到了乌籍单于派出的零散部队,顺藤摸瓜,后面找到了他们的大本营,来了一场夜袭。”
幽州军光是骑兵就有五万,哪怕那夜只派骑兵出去,数量上也远胜于对方。更别说是夜袭,且大将军还直入敌营深处,利落割了乌籍单于的首级。
裴莺为他们高兴,不过也有其他的疑惑,“此行只打一个乌籍单于吗,其余不打了?”
熊茂摇头说不是,但再问其他,他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也罢,裴莺不问了,她让人备了马车,随他们出了城,前往北地。
从辰时一直走到日落,在金乌的余晖洒满大地时,他们终于抵达了驻地。
裴莺并非没有到过军营,但进此番来到,她发现此处与记忆里的军营有了非常大的区别。
若要形容,那就是柔和了许多。
马车帏帘卷起,裴莺眺望窗外,竟看到女郎的身影。
定睛看,她并没有看错,还真是女郎。观其打扮,是匈奴女无疑。
熊茂骑马在侧,他注意到裴莺的目光,顺着看过去,“裴夫人,这是之前那一战剩下的俘虏,女的留下,男的基本杀光。噢,有些不服管的女匈奴也杀了。”
杀了第一批刺头以后,剩下的女匈奴乖顺多了。
“我记得之前军中没有营妓,如今应该也没有吧?”裴莺问。
熊茂颔首说是,“大将军有令,一旦开战便禁女色。这些女俘虏平日只是帮忙做杂活,没让她们干别的,大将军说她们另有大用处。”
在说话间,主帐到了。
裴莺从马车上下来,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主帐的帘子垂着,帐旁站着卫兵,裴莺低声问卫兵,“将军在里面吗?”
卫兵答:“回主母的话,在的,公孙先生等人方离开,主母可以直接进去。”
裴莺颔首,正欲掀起帐帘,却未料到帘子先一步被撩开。
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夫人来了,且先进来吧。”
裴莺仰首看他,进了北地后他生活糙了许多,身上长袍灰扑扑的,鬓发间也带着风尘,他的络腮胡子也长了些,更显凶狠野蛮。
见裴莺只是看他,并不说话。
霍霆山眉梢微扬,“才几天不见,不认得你夫君了?”
“没有不认得。”裴莺说,“霍霆山,我听熊茂说你和乌籍单于那一战大捷,还未祝贺你旗开得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