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羡白说已回。
孔策不住问:“那则流言查得如何?霍君泽身旁的妇人与传言相符否?”
纪羡白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摩挲着手上的扳指:“近半年来,幽州冒出的新物件不少。先是马镫马鞍,又是梯田和香皂,接着还弄起了邸报,一样接一样,倒叫人应接不暇。若没有流言之说,先生能想到幽州那边竟出了一个这般大能耐的妇人吗?”
孔策摇头:“某不能。”
如今的女郎多困于后院,习的是女红之术,若厉害点的,习的则是后院权衡和管家之术。
若无旁的指点,一生仅此而已。
纪羡白唇边弧度加深:“我也不能,所以谁能想到这一切还真和一个小妇人有关。说起来还得感谢石并州那几个儿子,若非他们,我还真发现不了这个关键。”
孔策闻言大惊:“主公,这般说来传言属实?”
“那些五六分吧,这世界若有九天玄女,若真能活死人肉白骨,陛下还求什长生?”说话间,纪羡白拿起旁边的长卷。
这长卷是随密信一同送来的,方才纪羡白只拆了密信,未动这长卷。
长卷中有卷轴,能使画卷流畅展开而不出现折痕。
“哗啦”的一下,长卷被打开。
纪羡白凝眸,唇边的笑意一顿,紧接着骤然加深许多:“看来传言不止五六分可信,起码有个七八分。”
见孔策面有好奇之色,纪羡白将画卷递过去。
孔策拿过来看,眼里蔓开惊艳。
画卷上绘了一名云发丰艳的美妇人,那画者的画工不俗,连她身上那件圆领襦裙的绘边也描绘得十分仔细,更别说那张颜盛色茂的玉容了。
飘飘若仙,栩栩如生。
看了片刻,孔策将画卷重新放于案上:“主公,可查到此女身世?”
“暂未,那霍君泽将她护得紧,竟没有多少信息。”纪羡白将画卷拿过。
孔策沉吟片刻:“此女有大才,不能让她继续为幽州效力。主公,某之前提议您畜养的那批特殊的士兵,不知如今培训得如何?”
说起这事,纪羡白眼角弯出笑:“已培训好,先前日子牛刀小试,成绩斐然。”
纪羡白转了转扳指:“还是先生足智多谋,世人男儿多自傲,皆道兄弟如手足,女人似衣裳,谁又能想到这衣裳或者能大有作为呢?”
孔策笑称是也。
“希望她们能将那位裴夫人带回来,如此便是功德无量。”纪羡白目光重新落在画上。
画上的美妇人尽态极妍,端是涎玉沫珠般的风情万种。
并州才拿下不久, 霍霆山要忙的事情很多。
诸如重新和当地豪强建立关系,也诸如在地方守军里安插幽州老兵老将,重新编辑并州守军的兵营。
调整军营, 最大程度打散原先的并州军, 免得他们拉帮结派, 阳奉阴违。
每日霍霆山早出晚归, 府中的事务完全给裴莺处理。
如今府中多了霍知章和宁青颖,一开始裴莺以为这位想入霍霆山后院的宁家姨母会像当初的程蝉依一样, 日日盼着霍霆山归。
但实际上宁青颖很安静, 很少踏出自己的院子, 而霍知章随着孟灵儿一同上课以后, 他也很规矩。
料想中的事务没有到来,裴莺乐得自在。
时间一天天过去,在宁青颖住进来的第四天, 发生了一件事。
州牧府中人不少, 除了裴莺等人以外, 还有谋士和一批核心层的高阶将领与卫兵。府中人多, 开销用度自然也大, 不时得出去采购一番。
今日出去采买时,四个女婢被一个街上纵马的狂徒殃及,皆是受了轻重不一的伤。
今有律例,纵马伤人者笞四十, 那酒后纵马的豪强之子迅速被卫兵拿下。
人是拿下了, 伤了的女婢也迅速送去医馆,但之后管事不由发愁。
幽州前些年很拮据, 大将军不喜铺张浪费,这女婢的数量是刚好的, 如今少了四个,得买些填补上空缺。
管事孤身一人去了人市。
乱世中的人市向来兴茂,之前爆发过蓝巾之乱,有些活不下去的流民卖身成奴,归了人市。
管事打扮整齐,一进人市就被牙侩迎上。
打瞌睡碰上送枕头的,管事干脆和这个牙侩说了自己的需求。
牙侩听闻后道:“女奴向来要少些,不过今日刚到了些新货,品相都十分不错,阁下请随我来。”
他们途径一排排站着的男奴,高的矮的丑的俊的瘦的,一应具有,就是没有胖子。
牙侩将管事带到一间小屋子前,推门入内。
屋中站了十个不到的女婢,有少女也有婆子,无一例外都很瘦。
管事仔细打量,而后挑了四个他觉得机灵的女婢:“要这四个,价钱几何?”
牙侩报了个数。
管事又问:“这四个原先是何方人士?”
牙侩拿出一叠契书,挨个翻看以后,找出其中对应的四张:“这两个是并州的,那两个是冀州的。”
契书上有一切详细信息,购买女婢不似男仆那般严苛,故而管事接过看了看,便颔首说:“行,就要这四个。”
待交过银钱,管事将四个女婢带出人市,送上马车。
在回程路上,管事敲打四个女婢:“你们的新主子是州牧,就是如今手握三州的那位,你们是有福气的,我想没有比州牧府更好的去处了。”
话落,管事见四人面上皆是露出震惊和狂喜,顿觉满意。
管事沉声道:“虽说府中的主子和气,但这不是你们往后松懈的理由,若是好吃懒做,你们哪儿来就从哪儿回去。”
四女婢纷纷表忠心。
管事更满意了,又说了府中的一些规矩,马车缓缓回府,行至州牧府门口,管事恰好将规矩说完。
“下车吧,而后随我来。”管事说。
管事先下,他离开后,四个女婢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神色。
府中女婢不多,除了伺候主子所居院子的院内女婢,其他都是流动岗位。
伤了的四名女婢中,有一人是院内婢,那女婢原先伺候的是清辉院。
“管事方才来说,原先伺候的那女婢伤着了,给换了一个新的来。”
宁青颖听着贴身女婢的话,没有太在意:“换就换吧,都无什差别。”
她入住州牧府时带了两名贴身女婢和几个家仆,贴身女婢留着伺候,家仆暂遣去管事处,由他统一安排。
如今院子换人,哪怕是那位裴夫人更换的眼线也不打紧,反正她不会让外人进她的屋。
府中换了四个女婢一事,管事来报给裴莺,裴莺没在意。因为像这类从外面采买回来的女婢,只会做洗衣和扫院的工作,不会进庖房重地。
如此又过了两日。
在这两日里,新造的天锅陆续蒸馏了一批从市面上收购回来的半成品米酒。
酒蒸馏好后,全部装车,由伪装成镖师的幽州军运往长安。
此行“押镖”的镖头是陈杨,这个及冠不久的陈氏青年人郑重道:“请夫人安心,此行定然将货物送至慕容庶手上,不至不归。”
裴莺笑着颔首:“辛苦了,待你回来,我让将军给你行赏。”
“谢夫人。”
“镖师”队伍出发。
裴莺目送他们离开后回了主院,一回来便见辛锦满脸担忧。
裴莺疑惑:“辛锦怎么了?”
辛锦低声道:“夫人,清辉院那位最近几日都没有出院子。若是她身体不适,得早些寻医官给她瞧,省得出了事,将军怪到您头上来。”
辛锦觉得奇怪,寻常来做客的,哪怕不是日日来访,但怎么着都会和主人家聊聊,没理由一日到晚都龟缩在院子里。
裴莺笑了笑,再次觉得这小姑娘生在古代实在屈才,“不用理会那边,她有她的想法和打算。”
辛锦琢磨了下,心头大震,但又不太确定。
就在辛锦心里乱糟糟时,外屋的女婢来报,说是宁青颖来访。
裴莺眉梢微扬,很快又明白过来。
昨日霍霆山晚膳时提了一句,说再过两日就忙完了。这时宁青颖提前些出来活动,倒却是有几分客人的模样。
裴莺让辛锦将人请进来。
裴莺原以为宁青颖是来找她喝茶,随意聊几句天就回,没想到对方竟约她外出游肆。
“也好,我亦有一段时日未出去了。”裴莺答应了。
此番出去,她想买些东西。
之前在庖房看陈渊生火,用的是火石,打火的时候费了些时间才将草杆点着。
当时她想到了打火机。古代其实也有打火机,只不过那时的打火机叫火折子,得等到南北朝才出现。
裴莺此番出去,想去收一些制作火折子的材料。
听闻裴莺应下,宁青颖眼底掠过欣喜。
她得和这位裴夫人处好关系,那人看了以后才会觉得就算多她一个,往后对他的正妻也无甚威胁。
宁青颖心里在盘算,和裴莺一同去侧院侯马车。
两人都没注意,此时一个拿着扫帚的女婢出现在角落,待她们上马车,女婢佯装又扫了几下,而后转身往另一个方向去。
那女婢拿着扫帚,一路行到府边缘一处只有扫院女婢居住的院子内。
她长驱直入,来到自己的床榻下方,取了前些天偷偷做的一个简易纸鸢。而后又取来一根长木杆,将红纸鸢绑在长木杆的顶端,最后把长木杆竖起。
“紫苏,你在做什么?”
正扶着木杆的女婢稍顿,她回过头去,见屋里出来一个圆脸的小女婢。
紫苏知道她,她是整个院子里年纪最小的奴,叫灵可,今年只有十四岁。
“我今日听闻宁夫人的贴身女婢提了一句纸鸢,便猜测她往后可能想做纸鸢,所以提前做了个练手,以防宁夫人往后有不时之需。”紫苏说。
灵可赞叹道:“紫苏你真聪明,假以时日,你一定能当夫人的贴身女婢。”
紫苏笑而不语。
以州牧府为中心点,视觉往上拉高,周围逐渐囊括肖江郡内各种建筑。
有人在高楼上眺望,待看清那抹红,心头狂喜:“通知下去,那人出府了,且还是和宁家的一同出去。”
好极了,那位不仅出府,同行的居然还是霍公子的母族中人。
裴莺乘马车到闹市,而后在街口下车,步行游肆。
“裴夫人,你往常出来多去何处走?”宁青颖主动搭话。
裴莺:“茶舍、食肆、书肆,这些都常去。”
就在两人说话间,旁边有两个年轻小娘子路过。她们彼此挽手,很亲密,应该是闺中的交手帕。
着紫裙的小娘子说:“菲菲,云绣楼前些时日换了东家,新东家将云绣楼重新整装了遍,不止环境好了许多,还多了很多新样式。你猜最特别的一点是什么?”
红裙小娘子连忙追问:“快说快说,你别卖关子了。”
紫裙小娘子笑道:“是禁止郎君入内,不仅来客,连在楼里工作的小佣都是小娘子,咱们在里面试衣裳可以不用有任何顾忌。云绣楼还分了层,二层往上走需要交一部分银钱,不过内里服务的小佣也更多……”
紫裙小娘子和红裙小娘子走在裴莺和宁青颖旁边,说了不少云绣楼,直到两人拐入一间食肆,和她们分开,才没了后续。
此时裴莺和宁青颖走到一间书肆前。
裴莺:“二妹妹,我们进书肆看看如何?”
宁青颖无有不应。
肖江郡的规模不小,但整个郡内就只有一家书肆,皆因如今的纸精贵,非有钱人家不能用。
书肆里除了官修书籍以外,还有一些私人所修之书,也就是话本的雏形。
裴莺不时会来看看,上回她就在这里淘到一本颇为精彩的游记。
宁青颖对书其实不感兴趣,裴莺去书架淘书,她佯装也看了几眼,便在书肆另一角特地支起的小几坐着等。
这时外面进来四个女郎,她们是结伴而来的,说说笑笑进来,二个朝着书架去,两个朝着角落的小几走。
“坐在此处等她俩吧,今日试了不少衣裳,累得慌。”
“可不是嘛。这云绣楼换了东家以后实在讨喜,虽说上二楼贵了些,但我觉得那银钱花得值,不仅有小佣服务,还有一众零嘴任吃。”
“听闻三楼更漂亮呢,可惜今日囊中羞涩去不成,待过些日子攒些钱上去瞧瞧。”
“到时记得喊上我,我随你同去。”
宁青颖眸光微动。
云绣楼?
又是这个云绣楼,风头竟这般的盛?
等裴莺回来,宁青颖和裴莺说:“裴夫人,那云绣楼重新修整后似颇有盛名,如今也闲来无事,不如我们去那边看看。”
裴莺:“也行。”
其实她在外游肆,很少去绸庄。霍霆山得来的那些蜀锦全给了她,做出来的衣裳不少,哪怕她和女儿每日穿一套,一周都不带重复的。
这位宁家姨母现在还是客,只是去个绸庄罢了,没有拒绝之理。
乘上马车再次出发。
这云绣楼的前身也叫云绣楼,此前的云绣楼就是个上档次的绸庄。听闻此处重装,但再来到时,裴莺觉得好似和记忆里无什区别。
如今是午时过后,算是一日之中最旺的时间。
云绣楼前停了不少香车宝马,三两小娘子结伴而入,也有打扮贵气的妇人领着提拎着大包小包的豪奴从里面出来。
裴莺今日出门带了辛锦,宁青颖也带着一个贴身女婢。
除此以外,还有陈威和其他卫兵。
裴莺下车后,卫兵们不远不近地跟着。
宁青颖转头看了眼卫兵,低声和裴莺说:“裴夫人,云绣楼似乎禁止郎君入内,他们可能进不去,不如让卫兵在外头等候。”
裴莺:“待会儿看看。”
但确实进不去,到门口时,陈威一行人被拦了下来。
拦住他们的是个衣着整洁的女人,她生了张和气笑脸,“贵人对不住,为了楼中其他小娘子着想,谢绝郎君进入。”
裴莺问:“楼里有供郎君歇息的等候堂吗?”
女人说没有,“不过隔壁有茶舍,贵人可让他们到隔壁等候。”
这时有人出来,见裴莺这一行被拦住,有个小娘子掩唇轻笑:“郎君们进不去的,里面都是小娘子和各家夫人。”
宁青颖:“不如就让他们先到旁边的茶舍吧。”
“只能如此了。”裴莺无奈。
陈威看着人来人往、但出入皆为女郎的云绣楼,颔首领命,领着人去隔壁茶舍。
裴莺和宁青颖进了一层。
这云绣楼占地面积不小,有寻常绸庄的两倍大,一层里的人很多,客人远多于小佣。
宁青颖执着香帕挡于鼻前,皱眉道:“裴夫人,这人不少,要不我们上楼去。”
通往楼上的楼梯竟有人守着。
见裴莺她们往这边来,楼梯旁的婆子眉开眼笑,“贵人们是想要上楼吗?楼上的衣裳首饰款式更多,也有零嘴供应。不过上楼需要缴纳楼金,上二楼的话,一位五十钱。”
五十钱并不便宜,但宁青颖身后的女婢立马痛快给了。
四人上了二楼。
二楼确实要比一楼人要少许多,首饰货架排列整齐,不同类别的商品分了几个大区,衣裳一个,首饰一个,胭脂香膏香料另外一个,此外角落处还有休闲区。
裴莺不常逛绸庄,却也去过几处,然而从未有一处绸庄这般的新颖,这种筛选客户的奢侈品模式绝对出自大豪强。
但最近并州的大豪强被霍霆山折腾得够呛,应该没精力盘绸庄才是。
如果不是当地大豪强,难不成新东家来自长安?唯有那鼎盛的、权贵云集的长安,才有心思倒腾这些吧。
这般想,裴莺就这么问了:“你们的新东家是长安人士吗?”
那妇人没想到裴莺竟问这个,她眸光闪烁:“我也不知晓,东家的事不会和我这等小佣说。”
宁青颖这时转头看通往楼上的楼梯:“此处还有三楼,这三楼和二楼有何区别?”
妇人笑答:“三楼贵客更少,伺候的小佣更多,且三楼能试的衣裳比二楼要多许多。不怕和两位夫人说,三楼的所有衣裳只要有贵人试过,当日都会立马清洗,而二楼的衣裳每三日才会洗一回。”
这最后一句,只要是不缺银钱,又喜洁的,完全抗拒不了。
裴莺问:“上三楼要几钱?”
妇人答:“一百钱一人。”
一百钱,相当于一个成年劳动力五日赚的银钱了。再加上二楼的,光上楼就花一百五十钱。
宁青颖:“一人一百钱不算多,裴夫人,我们上去吧。”
再次付了。
三楼更静了,装修也更上档次。小佣清一色的是年轻女郎,听闻楼梯口传来脚步声,纷纷转头。
一道道目光看过来,或许是太静了,也或许是其他,裴莺心里莫名打了个突。
但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低笑:“这身好看,这条裙子我要了。”
听着像是贵客下单。
裴莺心里松了松。
三楼的衣裳款式很多,裴莺饱了个眼瘾,她本不欲试的,但宁青颖挑了两套衣裳来,道是不好意思让她在外面等她,不如一同换身衣服。
“本店服饰较为繁复,请容两位小佣为夫人更衣。”那似领班的妇人喊了人来。
大户人家豪奴云集,贵妇身旁伺候的女婢不在少数,宁青颖听闻颔首,显然是习惯了。
裴莺却道:“我带了女婢来,不用劳烦贵店的小佣。”
那妇人捂嘴笑道:“夫人莫要客气,这三楼的楼金足足收了一百钱呢,可不能让夫人白花这些银钱,且这衣裳繁复,小佣她们再熟悉不过。”
裴莺听出最后一句有点怕她们弄坏衣裳的意思,只能同意了。
试衣的小间彼此相邻。
宁青颖进了右侧,裴莺进了左侧的。裴莺她进来后,两个小佣也随之进来。
一人站在她身前,一人绕到她身后,裴莺低眸正要扯腰带,忽觉颈侧一痛,那瞬间眼前陡然一片漆黑,浑身仿佛脱力般瘫软下去。
裴莺感觉自己被前方之人接住,对方不知从何处变出一条巾帕捂着她的口鼻。
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闻着很香安神香,也有些像别的,美妇人的眼睫费力抬了抬,但到底沉沉阖上。
同样的一幕,悄无声息的发生在旁边的试衣间里。
衣间后方看着是实心的墙壁打开,露出一条朝下的楼梯。
花榆和辛锦在外等候,这时有小佣端着茶上前。
“两位请用茶。”
陈威带着卫兵在茶舍候着,看着街上人来人往,心里算着时间。
两刻钟过去了,不知夫人是否逛完。
这时,陈威看见隔壁的云绣楼出来一行人,皆是女郎,约莫有十个。
她们出来后乘上马车,马车迅速往南边去。
陈威稍愣。
方才走在最后的那个女郎,怎的有些像之前在门口拦着她,不让她入内的那人?
可是衣裳不一样,莫非只是人有相似?
陈威不确定。
又是一刻钟以后,几个健壮婆子抬着一个箱子从楼中出来,还边抬还边道:“今日做了不少大买卖,得赶紧把货送出去,不然晚了,贵人们要责怪了。”
陈威看着装了箱子的马车走远。
时间缓缓流过,金乌逐渐西斜。进云绣楼的人越来越少,渐渐也无多少出来的女郎。
一批接着一批女郎离开,原先停车处慢慢的只剩下一辆马车。
那辆马车没有挂木牌子,但从所套之马和车厢的用料来看,远非寻常豪强用得起。
陈威仍没有等到人,他看着孤零零停着的马车,一颗心无端痉挛了下,一股巨大的恐慌感呼啸而来。
“都随我来!”
霍霆山骑着乌夜从韩家出来,心情舒朗。
韩家为肖江郡大豪强,地方影响力不弱,或许是看见了当初远山郡萧家的前车之鉴,如今他们要乖觉许多。
和陈渊一同打马过集市,霍霆山看见一个背着竹篓的男人,看打扮多半是个猎户,他竹篓里面放着两只小豕。
霍霆山勒了马,问那猎户小豕如何卖。
猎户摇头说不卖,今日好不容易在城外抓到的,家里媳妇奶孩子要吃荤,不能卖。
霍霆山看了陈渊一眼,后者了然,从钱袋里拿出一把钱。
片刻后,陈渊背上多了一个竹篓。
两人正要回府,却见一支骑兵队急匆匆从前方的街巷掠过。
市中若无要事禁止纵马,霍霆山看着匆忙掠过的骑兵,眸色一沉,打马跟上。
此时的陈威感觉天要塌了。
整栋云绣楼搜过,竟没发现裴夫人的身影,不止是裴夫人,连同那位宁家夫人和两个女婢也不见了。
云绣楼有异!
陈威想起了那一队乘马车离开的女郎,和抬着箱子从楼里离开的婆子。
可恨,一定是那时出了事。
“立马去通知守城卫兵,即刻封……大将军?!”陈威脸色剧变,最后归于死白。
霍霆山目光扫过,黑眸阴沉,“夫人呢?”
陈威嘴唇颤了颤,跪下来:“属下看护不力,看丢了夫人。”
霍霆山厉声道:“传令下去,锁城门,只入不出。过大江,你回府让熊茂、秦洋和沙英领兵,各自负责沿东、西、北三个方向在城外搜寻。”
过大江:“唯。”
传令的卫兵率先策马急驰,马蹄声踏过古朴的石砖板,卫兵老远便扬声喊大将军有令锁城,只入不出。
排队出城布衣哗然不止。
霍霆山和陈威领着其他卫兵后至。
来时路上,霍霆山已经了解了事情的经过,男人面色冷峻,不置二词,只是那双狭长的眸仿佛映出沾了血色的刀光剑影,看得陈威心惊胆战。
“大将军,这是今日午时之后的出城记录。”负责守南城门的卫兵奉上册子。
霍霆山拿过册子,出乘车架共二十五数。
骑马和马车的速度大不相同,夫人只能是乘车离开。此时距离事发两个时辰有余,若从南边乘车走,不足以抵达下一处城镇。
霍霆山:“随我出城。”
驴车也好,马车也罢,许多不久前从城中出行的车辆被截停,而后被身批胄甲的卫兵强行搜车。
被搜的多是商贾,一个个吓得和鹌鹑无二,惊恐地看着他们来,又不解的目送他们迅速离开。
每一回搜车,霍霆山都会派一部分卫兵继续往前。
在搜了第八辆车以后,天际的光已经很淡了,苍穹上已不见金乌,天边的光只剩下浅浅一层。
夜幕即将降临。
“大将军,秦屯长在城外一处荒庙里找到人了。”
霍霆山眼里划过一道亮光,率先策马朝着卫兵来的方向去。
卫兵后半句没来得及说,哽在喉间。
秦洋当初被派去沿西边搜寻,霍霆山如今行的是西边线路,乌夜速度极快,不久后一座荒庙已映入眼帘。
荒庙外有卫兵,庙中有亮光,霍霆山知晓是此处了。
男人翻身下马,大步入内:“夫人……”
前方闻声的那人转过来,“将军。”
霍霆山眼里的光凝住,他打量四周,然而庙中除了秦洋等人外,只有三道纤细的身影。
男人眯起眼睛,神色难辨:“怎的只有你,她呢?”
宁青颖僵在原地,一股寒气从脚底腾起,转瞬将她密不透风的笼罩,连指尖都是冷的。
她忽然意识到,他在怀疑她,怀疑她自导自演了今天这一出。
更意识到,哪怕那位裴夫人安然无恙回来,但有过今日这一遭,只要他一日还对那人心思匪浅,便一日不可能让她入他的后院。
“为何只有你们三人?”霍霆山眉目蒙上了一层冷意。
宁青颖声音染上哭腔:“姐夫, 我也不知晓,我醒来后便发觉自己在箱子里头,箱口还上了锁, 后面幸得秦屯长相救, 否则怕是要整宿在庙中度过。”
霍霆山看向秦洋, 后者知晓他想问什么, 摇头说:“大将军,庙中其他地方具搜过, 只有三个箱子, 并未见裴夫人踪迹。”
霍霆山转身朝外走:“秦洋, 随我去白光县。”
白光县, 这是当初裴莺和霍知章去的那个小城镇。此地与肖江郡距离最短,半日不足便可抵达。
秦洋应了声后,吩咐几个卫兵将宁青颖等三人先送回州牧府。
“姐夫, 您不问我当时的情况吗?”宁青颖不可思议地看着男人渐行渐远的背影。
霍霆山没有回头。
骑兵在夜中急行, 马蹄声踏过官道, 碾碎一地寂静。
白光县守城卫才换班, 便听闻远处传来马蹄声。那守卫定睛看, 只见夜色中一队人马疾驰而来,顿时大惊:“是骑兵!”
“开城门。”
裴莺醒来时,以为自己会在马车里,又或者是行进的船上。
但实际并没有, 她睡在一张榻上, 地很稳,周围一片昏暗, 隐约能看见少许顶上挂着的素色罗帐。
颈侧处隐隐作痛,裴莺嘤咛了声, 记忆逐渐回笼。
宁青颖,云绣楼,试衣小佣……
裴莺试着抬了抬手。手能动,没有被绑着,她撑坐起身,未察觉身上除了颈侧处有痛觉。
看来性命暂时无忧。
本以为肖江郡被霍霆山拿下,郡内排查过几轮,应该太平了,没想到还有这等另辟蹊径的。
裴莺想到了上个冬季,那是还在燕门的时候,她遇到一回斥候队猎杀,当时对方来势汹汹,刚来就上了刀箭。
其实直到今日之前,裴莺都摸不清楚拿回刺杀是冲陈渊还是冲她来的。
一来是当时流言未传出、惠康王也未至,二来是事后霍霆山没和她说起半分。
但今日出现在这个不知名的地方后,她是看明白了。
她被盯上了。
各方各面的人,明里暗里的势力。
或许因着流言想到了幽州近半年的变化,并将之联系到她身上,锁定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