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霆山:“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裴莺准备想应,又想起旁的:“假如我输了呢?”
霍霆山嘴角微勾:“若是夫人输了或与我平局,夫人给我缝一身里衣。”
这彩头划算,裴莺答应了。
第四局开始。
这局花的时间比上一局要长些,裴莺每一步都走得很认真,最后搭起炮台,锁住对方的将棋:“将军。”
霍霆山感叹说:“夫人厉害,我甘拜下风。”
裴莺弯起眼睛:“承让。”
霍霆山将旁边的棋子摆回棋盘上:“再来一局如何?”
“这回还设彩头吗?”裴莺问。
霍霆山颔首说当然:“如果夫人赢了,往后裴家在三州内行商,我可为之搭桥牵线。但若是夫人输了或与我平局,待陛下驾崩后,你我和离之事往后推半年。”
裴莺沉思片刻,想到了那日裴回舟担忧的眼神和那一封沉甸甸的家书,应下了。
第五局开始。
这一局又比之前那局耗时长些,裴莺下得很仔细,最后以双马锁住霍霆山的将棋。
裴莺笑容舒朗:“将军,这一局我又赢了。”
“行,你赢了。”霍霆山也扬了唇:“再来一局如何?”
裴莺看着他。
霍霆山知她在等彩头,便道:“这一局若是夫人胜了,往后我出征三回,夫人只需随军一次。但若是夫人输了或和我平局,以后那榻上之事,夫人得听我的。”
算上刚刚那局, 裴莺自和霍霆山下棋起,已经一连赢了五局了。
五连胜让她不住飘飘乎,其实普通的胜利或许不会这般刺激, 但后面两局都带了彩头。
尤其和她对弈的这个男人统领万军, 是这个时代金字塔顶层的那一小撮人物。
如今, 他却成了她的手下败将。
“夫人觉得如何?”霍霆山语气随意地问。
他们坐在窗牗旁的小几两侧, 边上的窗开着,能听到外面的声音。
“好……”沉浸在洋洋得意中的裴莺才刚吐出一字, 就听见窗牗外的一些声响, 好像有人要求见霍霆山, 也好像只是卫兵低声闲暇唠嗑两句。
但那一刻, 裴莺猛地从胜利的欢喜中惊醒过来,后面的话硬是拐了个弯儿:“……好像有人来找您,将军, 您要忙活了, 我不好继续打扰您, 这一局就不下了吧。”
像是附和裴莺的话, 有卫兵这时来报:“大将军, 沙英求见。”
裴莺听到卫兵的声音,更清醒了几分。
而稍稍冷静下来后,美妇人惊觉自己的手心出了一层毛汗,那是多巴胺如浪潮退去后的空虚。
除了空虚外, 裴莺还感觉到了后怕。
就像是——
周围起了一阵迷雾, 迷雾中幻化出各种美景,有漂亮明艳的山水, 也有纸醉金迷的奢华长安,每一幅都很漂亮, 引着人上前细细查看。她不知不觉地往前走,沉醉在其中,待回过神来,惊觉再往前一步便是断崖。
裴莺带过的学生不少,前后接触下来,她觉得霍霆山这人聪明得紧,举一反三的能力绝对能在她这里拔得头筹。
一开始他可能真赢不了她,但后面摸清楚她的棋风和路数后,还真不一定了。
或许从第一次定彩头时已有预兆,这人在榻上贪得很,又贪又肆无忌惮。方才一环接着一环的,有可能是一个局,一点点引她深入,就是为的全了他自己的贪欲。
要是第六局她输了,她估计得死在榻上。
裴莺心道,怪不得都说赌狗没有未来,“赌”之一字太容易上头,一上头就控制不住,平时的理智通通飞到九霄云外。
要是没有卫兵打断,说不准她会真着了他的道。
“这副象棋我不带回去了,放在您的书房里。”裴莺留下一句,而后也不等霍霆山说其他,匆匆离开。
霍霆山看着裴莺逃似的背影,舌尖抵住后牙槽,后牙咬得微响。
她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有点风吹草动,跑得比兔儿还快。
霍霆山:“让沙英进来。”
沙英进来的时候,看见霍霆山坐在窗牗旁收一副特别的棋子。那棋子木头做的,每一个都圆滚滚,上面还刻着不同的字。
沙英看多了两眼,但汇报正事在先,“大将军,方才收到秦洋传讯,他已尾随惠康王到了见云郡,如无意外,再过两日就能到肖江郡了。秦洋在信上还说,此行好像碰到了并州的斥候。”
霍霆山没抬眼,收棋的动作也没停:“并州斥候?”
“正是。他说是意外发现的,那行并州斥候大概觉得见云郡未被幽州军攻占,故而谈话间泄露了些信息,恰好被他听见了。”沙英继续汇报说:“从这几人的只言片语中,秦洋推测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正是燕门郡,应该是为了打听惠康王在燕门郡中的种种而来。”
当初那则流言起源于并州,从某种程度来说,并州牧那几个儿子是惠康王出现在燕门郡的推手。
上回裴夫人遇险后,大将军又把燕门郡筛了两遍,如今郡内可以说一个他州斥候都不剩,所以他们想获取新信息,只能重新派人过来。
信息更迭不及时,对方并不知晓惠康王已经离开了燕门郡。
之后沙英汇报了那一行人的模样和数量。
霍霆山听完后吩咐道:“你把此事和陈渊说声,让他最近在城门口待一待,把这批斥候给我抓回来。”
沙英:“唯。”
正事谈完,沙英好奇道:“大将军,这是什么棋子,怎的我以前没见过?”
“象棋。”霍霆山把所有棋子放进盒子里后,又将最上面的棋盘板滑回去。
“何为象棋?”沙英好奇问。
霍霆山抬眼,目光莫名有些阴沉:“倘若你平日少些在女人堆里来去,多花些时间看看书,便知晓这象棋了。”
沙英被说懵了。
大将军今日是怎的,往日他都不理会他有多少女人,为何这火气忽然就来了?
方才他在门口看见裴夫人从书房里出去,莫不是大将军不高兴他打扰了他们?
但不可能吧,女色于大将军而言向来是锦上添花,何至于被其影响了情绪……
心里的猜疑转了又转,沙英甚至已经想着去找公孙良指点一二了,但面上他露出受教之色:“您说的是。”
肖江郡。
家仆快步从大门入内,一路询问以后,在后院中找到了石远江。
彼时石远江正揽着莲姬,两人一同躺在一张软榻上。
如今分明已是寒冬,但莲姬穿得非常轻薄,一袭朱红纱衣裹身,裙摆特地被裁短了许多。
她未穿足衣,一双白皙的赤足大咧咧地贴着身旁的男人,偶尔猫儿似的用脚尖轻轻挠挠石远江的腿。
“大公子,妾身喂的李子干好吃否?”一句话说得慵懒软糯,声音甜如蜜。
石远江笑得开怀,“卿卿喂的李子干自然是好吃的,不过若与卿卿的樱珠儿相比,则要逊色多矣。”
莲姬咯咯的娇笑,圆领的纱衣露出大片波涛起伏的雪白。
家仆一直行到屋前,听着里面的娇笑,垂头不敢多看那扇敞开着的房门:“大公子,惠康王前来拜访。”
石远江停下动作,一度以为自己听岔了。
惠康王不是在霍霆山那边吗,怎的出现在了肖江郡?
退一步来说,就算惠康王真来了肖江郡,这哪有直接拜访的?按礼规,通常都是先送拜贴,然后再登门。
“确实是惠康王?”石远江从软榻上直起身。
家仆肯定道:“确实是皇族信物,大公子您看看是否出去瞧瞧?”
石远江松开揽着莲姬的手臂,“不管真假,的确得去看看。此事我已知晓,你去通知二弟三弟他们吧。”
惠康王,先帝幺子,当今陛下仅剩的亲叔叔,此人怠慢不得。
家仆应声而退。
惠康王被先迎进正厅喝茶,他没等多久,就见一个着华服的方脸男子从侧廊拐进来。
惠康王是见过石连虎的,虽说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但他对石连虎那张大方脸还存了点印象,如今看到石远江,惠康王隐约找到了些过往记忆。
“你是石并州第几子?”惠康王坐着没动。
对面看着年过不惑,比他年长,但论身份,一个州牧之子还不足以让他起身迎接。
石远江脸上挂起笑容,拱手作揖:“我乃父亲长子,石远江,字云鹏,见过惠康王爷。”
看到惠康王的第一眼,石远江心知此人多半真是赵天子的皇叔。
不谈其衣着服饰,单凭此人身后一个个威武雄壮、目光如电的卫兵,便不是普通人家能拥有。
石远江介绍完自己,石远河和石远湖来了。
两人相继和惠康王见过礼。
石远江为长兄,因此由他开口寒暄:“不知王爷光临寒舍,有失远迎,还烦请王爷多多包涵。”
惠康王笑道:“不必拘礼,本王和石并州早年有些交情在,如今听闻石并州负伤,本王颇为痛心,又恰好路过肖江郡,定是要来看望一番的。”
石远江眼底掠过一缕疑惑。
路过肖江郡?
可是从司州到燕门郡,再到肖江郡,这一点都不顺路。
惠康王撒谎了。
他口口声声说来探望父亲,这话究竟当不当得真?假如不当真,他此行的真正目的为何。
思绪纷纷,石远江再次拱手一揖:“王爷惦记家父,我感激不尽。只是如今家父多有不便,怕是无法亲自谢过王爷好意,我为人子,现携弟弟们替父亲谢过王爷挂念。”
石远河和石远湖再次拜谢。
惠康王适时面露关怀:“石并州伤得这般重?”
石远江一顿,避重就轻:“还需卧床一段时间。”
惠康王:“本王前些时日得了一根百年老参,既然石并州负伤不轻,那便将此老参赠予石并州,还望他早日康复。”
话毕,他身后的卫兵双手奉上礼盒。
石远江受宠若惊的同时,心里不由疑惑。
这惠康王不惜远道而来,竟是为了来送老参?父亲何时和此人有这般交情,怎的以前没听他老人家说过。
收下礼物后,石远江邀请惠康王宿在府中,后者欣然答应。
有贵客至,石远江命庖房置了盛宴,美味佳肴,好酒好菜一并端上去。
除了美食外,石远江还唤来了舞姬,让舞姬们跳舞助兴。惠康王好女色是出了名的,让舞姬助兴肯定合他心意。
但很快,石远江发现他好像想岔了,因为惠康王并不满意,只见他面沉如水:“云鹏,莫要捏着藏着。”
起初石氏三兄弟都没明白惠康王是何意。
“请恕云鹏愚钝,不知王爷您指的是……”石远江迟疑。
石远湖连忙说:“寒舍尚有许多不足之处,不知是否能得王爷指点一二。”
二人的恭敬令惠康王很满意,于是他就直说了:“听闻贵府有一绝色,不知本王可否一见?”
石氏三兄弟面面相觑。
三人同时想到了莲姬。
石远湖心下好笑,啧啧,大兄这姬妾不得了,竟把惠康王给吸引来了。
石远江迟疑。
见石远江不说话,惠康王不悦道:“莫不是本王生得丑陋,云鹏唯恐吓哭佳人,因此不欲让她出来?”
石远江直道王爷误会了,最后到底吩咐家仆:“让莲姬过来。”
“莲姬,这名字起得妙。”惠康王勾起嘴角,心满意足。
石远江嘴角抽了抽,没了接话的欲望。
抓心挠肺地等了许久,惠康王终于看到一道朱红的倩影从门口走入。
来人约莫二十出头,她身着朱色纱裙,腰肢束着绯红的绸带,将那截细腰衬得愈发不盈一握,纱衣轻薄,细带绕过美人玉颈,隐隐露出一片丰盈。
银盘玉面,眸光流转间千娇百媚,未笑含三分情。
惠康王愣了一下,而后慢慢皱起眉头。
这女郎确实生得美艳,但和裴夫人相比当不得绝色,且脸也并非那张脸。
“云鹏,她就是莲姬?你确定?”惠康王问。
石远江看着惠康王皱起的眉,心里打了个突,莫名有种不祥预感。
同一时刻,州牧府侧门。
秦洋领着五个幽州兵,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侧门。
秦洋对守门的并州门卫说:“我乃惠康王亲兵,现有急事寻王爷。”
守门的卫兵看秦洋六人皆是牛高马大,目含锋芒,气质不似常人,加之对方的装扮和之前入府的那批卫兵大同小异,故而没多问,直接放行。
秦洋领着人长驱直入,中途抓来个家仆,问出惠康王住的别院。
六人并不分开,府中巡逻的并州兵见他们是结伴而行,且是生面孔,只以为是惠康王亲卫,也就略过了。
秦洋在别院绕了一圈,又记下并州侍卫巡逻的规矩。
途中遇到过一回真正的惠康王卫兵。对方见他们一直在附近转悠,上前询问。
秦洋镇定开口:“惠康王是我府贵客,大公子吩咐不可怠慢,巡视这一块得加紧,以免贵客有不时之需。”
对方恍然,赞叹大公子待客周到。
秦洋趁机道:“方才我好似看见有一只狸牲跑入院中,不知弟兄可否容我进入将它抓出来。”
他生了一双桃花眼,比之熊茂和陈渊等人,秦洋的面相要温和许多。
惠康王卫兵:“我随你同去看看。”
秦洋笑着颔首。
此时正厅中。
惠康王摇头说:“不是她。此女虽美艳,但本王知晓贵府中有更漂亮的,云鹏,速速让她出来与本王一见。”
石远江不明所以:“王爷,莲姬已是寒舍里最美的女郎,她美名远扬,莫说是肖江郡,就是在并州内亦是首屈一指。”
站在正厅的莲姬捂唇轻笑,对石远江送秋波,美目流转间带过坐在石远江对面的惠康王。
此人是王爷,比石大公子年轻,也更俊朗些,若是能跟了他也是极好的。
然而秋波递过去,莲姬却发现对方并没有看她,只是怀疑地看着石远江。
“本王和你说亮堂话吧,你将裴夫人的胞妹请出来。”惠康王说。
石远江瞠目结舌:“裴……裴夫人的胞妹?”
他自然知晓裴夫人是何人,她是霍幽州的女人,更是幽州军幕后的功臣。
只是,裴夫人之妹怎么会在他州牧府?
“裴夫人和本王说,她的胞妹嫁进了你们石家。”惠康王颔首。
石远江心里咯噔了下,暗道不好,连忙解释。
但惠康王根本不信他说的,认定此莲姬非彼莲姬,是石远江舍不得美人,因此将人藏了起来,不欲让他看见。
这场晚宴最后不欢而散。
宴罢,惠康王回院中睡觉,临睡前气咻咻地想着明日一定让石远江将人交出来。
而这天晚上,石远江罕见地没有宿在姬妾处,他和两个弟弟在书房一同协商该如何给惠康王解释。
天上乌云转移,数道身影以体贴贵客、替之值班为由,接替了惠康王院中的半数值班卫兵。
一夜转眼过去,东方泛起鱼肚白。
天亮,城门缓缓打开。
肖江郡作为并州内的权力郡县,自然是非常繁华,早早有不少营生的商贾排队等着出城。
而在一众商贾中,有一支赶着两辆马车的商队,他们自称要去兖州行商。
待出城后,这支兖州商队迅速舍弃马车与货物,和城外一直候着的另一支小队碰头。
秦洋等六人翻身上马,打马朝着燕门郡方向去。
惠康王以前夜夜笙箫,早上醒的迟,他的侍卫也习惯了。
石府中的平静一直持续到花园处发现了尸体,而那四具尸体,正是惠康王这方的亲卫。
奴仆推门入亲王房中,却发现房内空无一人。满府好一通寻找,临近午时,惠康王被找到了。
说来也讽刺,他就在自己房中的床榻底下。
他死了。
死在了肖江郡的州牧府中。
燕门郡,郡守府书房。
那日以后,裴莺坚决拒绝任何赌博行为,下棋只是寻常下,不添加任何彩头,若是霍霆山不答应,她便不和他对弈了。
霍霆山试图游说,抛出的不少条件都令裴莺颇为心动,但最后她到底忍住了,坚决不做赌狗。
两人寻常下棋。
这会儿裴莺坐在靠窗牗的小案几旁,身上披着一件薄兔裘,手上抱着汤婆子,她看着手边的“車”,正琢磨着放在何处。
霍霆山坐在裴莺对面,并不催促她,让她慢慢琢磨。
他的目光落在美妇人拿起棋子的手上,那只素手葱白似的柔软,指尖带着娇生惯养的粉调,落在粗犷的木质上,似连着那普通木头也名贵了许多。
冬日易蓄脂,她的下颌比之秋季好像丰润了些,还有……
霍霆山的喉结滚动了下。
“大将军,秦洋在外求见。”卫兵这时来报。
听到是秦洋,霍霆山心知事已成,他见裴莺欲起身,便和她说:“夫人别跑来跑去了,就待在此处吧,秦洋他留不了一盏茶时间。”
裴莺迟疑。
霍霆山眉梢微扬:“难不成夫人是见这局将要输给我,故而现在想借故跑路?”
裴莺抱着汤婆子彻底坐回去:“将军莫放狂言,这局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霍霆山笑道:“那我拭目以待。”
秦洋风尘仆仆地进来,在看见书房里除了霍霆山以外,竟还有裴莺,他的脚步有一瞬间的停顿。
霍霆山手里拿着一枚弃子把玩,先行问他:“这回出去,随行之人可有伤亡?”
秦洋拱手作揖:“托大将军鸿福,一切顺利,且所有弟兄皆全须全尾回来。”
裴莺闻言转头看秦洋。
霍霆山麾下不少武将,但这般嘴甜的,除了沙屯长,好像也只有这位秦屯长。
两人都是掌大屯,动则千人。
裴莺目光停留的时间比平常久了少许,秦洋心头一跳,再次拱手:“也托主母您洪福。”
裴莺:“……”
裴莺移开眼。
霍霆山勾起嘴角:“那惠康王死在石连虎的州牧府中,想来那边已乱如麻,接下来静待便可。此行奔波劳碌,甚是辛苦,待你们歇息完,去陈先生那处领取奖赏吧。”
秦洋精神一震:“谢过大将军。”
惠康王死后,他们这一队人马不敢放松分毫,生怕对方手中有信鹰,又或者快马加鞭火速往下传讯,故而没日没夜的赶路。
如今站在书房里,秦洋一双眼都是血丝,疲惫得很。
霍霆山没多留他,汇报完直接让他回去休息,也应证了方才那句,确实一盏茶都留不到。
霍霆山转回头,对上裴莺的目光,那双水眸有些愣,眼里似惊讶,也似还有其他。
“您将惠康王杀了?”裴莺语气惊叹。
这栽桩嫁祸实在高明,她估计后面他会竭尽所能向天下人宣扬惠康王的死讯。
不仅是死亡地点,更有死前的矛盾。
到时天下皆知并州牧之子杀了皇室中人,楚皇室尚未倒,谁敢公然援助并州?
如果更狠一点,霍霆山甚至可以反手给石氏父子扣上一顶乱臣贼子的帽子。凡是听他们父子号令的,都是叛国贼,此番之后又有谁敢听令?
说不准并州内某些武将见势不妙,干脆反了,又或者顺势倒戈霍霆山。
不战而屈人之兵,他后面或许可以不费一兵一卒,便将整个并州收入囊中。
“对,杀了。”霍霆山唇边弧度深了些:“叛国之人无民心可言,在我看来,如今这场战争已然能算落幕了。”
裴莺心道了声果然,但还是给他道喜:“恭贺将军。”
却没想到这人后面话音一转,“既然战事落幕,夫人可以稍做准备。”
这转折太快,裴莺没反应过来:“准备什么,是收拾行囊准备去那边的州牧府吗?”
但应该没这般快吧,流言需要时间才能发酵起来,且他刚刚也和秦洋说要静等。
霍霆山眼尾挑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战事已结,无需再禁女色。”
裴莺一张玉面迅速涨红,许久才憋出一句:“怎的说这个……”
“夫人,我已忍够久了,佛祖见了我都要说一声同道中人,称我为道友。”霍霆山慢悠悠道。
裴莺嘴角抽了抽,这人真是够口无遮拦的。她低声和他辩驳:“都还没住进这般的州牧府,如何能算战事已结呢?”
霍霆山:“这样吧,莫要说我不给夫人机会,我们再下一局象棋,倘若我赢了,夫人回去准备吧,我今夜去寻你。”
裴莺没想到绕来绕去,最后还是要和他赌,不过如今好像也没有其他选择:“若是我赢了,那……”
“我明晚再去找你。”霍霆山强行接过她的话。
裴莺当场呆住。
“如何?”霍霆山问。
裴莺脸上才退了少许的红晕又蔓上来了,只不过这回是恼更多些。他竟还好意思问如何?
“夫人你赢我一局,就往后推一宿。”霍霆山目光含笑。
裴莺最后答应了,好像也只能答应。
重新摆一局。
裴莺严阵以待,半个时辰后,她被将军了,霍霆山用的还是那日她双马锁将棋的那招。
霍霆山笑道:“劳烦夫人今夜辛苦些。”
裴莺和他对视两息,脑中忽然蹦出一个念头,他那日果然想套路她。
第70章
裴莺垂眸看着已成定局的棋局, 片刻后又将目光放回对面。坐在案几另一侧的男人一直都在看她,嘴角边挂着笑,那抹笑颇为不怀好意。
裴莺思索片刻, 随即也露出一抹柔和的微笑, 温声细语和他说话, “将军, 您是否缺一身里衣?”
霍霆山颔首:“是缺的,夫人肯亲手为我缝制一身?”
“要不咱们如上回那般……”
裴莺的话还没说完, 霍霆山便问:“夫人身体不适?”
裴莺一顿:“是的, 最近多有不便。”
之前应下的事, 本来不该推拒的, 但这个郡守府比不得远山郡那边,这里并没有汤池。
没有汤池,完事后洗澡冷得紧, 冬日严寒, 在那般累的情况下还要挨冻, 想想就叫人想退缩。
霍霆山看着她:“真不便?可是我记得上回好像不是最近的日子。”
裴莺心里懊恼, 这人怎的还记得她的小日子, 但继续温声和他解释:“有些女郎的小日子不规律,不一定是每个月固定的那一日始。”
霍霆山点头,“原来如此。”
裴莺刚要松下一口气,就听他后面还有一句:“那我今晚看看。”
裴莺被他语出惊人震到, 杏眸睁圆地看着他:“您疯了?”
现代都有一批愚昧的男人认为月经不洁, 更别说古代了。
不仅是男性,这里许多女性亦认为月信是污秽的, 甚至还有“月信拜堂,家破人亡”这类荒唐说辞。
“确实, 夫人一拿谎言诓骗我,我就容易发疯。”霍霆山似笑非笑道。
裴莺语塞,目光飘开,不知晓他如何看出来。
“哒、哒。”
木质的象棋被霍霆山拿在指间,在棋盘上轻敲了两下:“夫人说说,自己应下的事为何推拒?”
裴莺见躲不开,最后小声说了。
听完原因,霍霆山额上青筋跳了跳。
又是沐浴,她一定要和沐浴过不去是吧,她上辈子莫不是水里的妖精变的?这才一日一日的净想着沐浴。
霍霆山摩挲着棋子的动作稍顿。
说起来,她这辈子确实也像是水做的……
“沐浴之事还不简单,让女婢备好水便可。”霍霆山重新将棋子归位。
裴莺眸光微闪:“那我和辛锦说,让她在亥正烧水。”
“亥正?”霍霆山摆棋的动作停住,抬眼看着她的目光更深了些,“夫人对我似乎总没有清楚的认知,也罢,晚些时候夫人会知晓。”
裴莺后背一绷,她有一瞬甚至能听到自己如临大敌时疯狂加速的心跳声。
霍霆山又说:“沐浴一事夫人不用管,我帮你安排妥当。”
裴莺避开他的目光,红唇张合数次,最后只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嗯”的气音。
“方才夫人问我是否缺一套里衣,我确实缺得紧,不知能否劳烦夫人。”霍霆山又把话接回来。
裴莺难以置信道:“霍霆山,你怎么还连吃带拿的?”
霍霆山哼笑了声:“夫人虽然会写的字不多,但比许多文化人都厉害,用词不差毫厘。”
裴莺:“……”
在书房是待不了一点。
后面霍霆山欲和她再对弈,裴莺拒绝了,抱着自己的汤婆子回房间里。
冬日的天黑得早,在晚膳过后,整片苍穹仿佛拢上了一层黑纱。一层又一层,层层叠叠,最后将那漫天的日光尽数遮掩。
裴莺把辛锦唤来:“辛锦,明日要熬一份避子药。”
辛锦应声。
应答过后,辛锦忽然想起一事:“今日奴听水苏说,小娘子似乎有些郁闷。”
裴莺惊讶问:“水苏可有说为何?”
辛锦回答:“好像是府中人对小娘子的态度有些许变化,小娘子不得其解,因此才郁闷。”
裴莺知晓这个“态度有些许变化”,大抵是更恭敬了。就像那日她从霍霆山书房里出来,公孙良对她拱手作揖。
这是以前所没有的。
想起女儿,裴莺不住发愁。之前她还和女儿说三年不成婚,没想到流言一出,明年就得嫁给霍霆山。
霍霆山来的时候,见裴莺坐在软榻,手里拿了一本书,却见美妇人黛眉微蹙,目光压根不在游记上,也不知晓思绪飘到了何方。
不就是府中没浴池么,竟把她愁成这样。
霍霆山直接将软榻上的人抱起,抱了人就往里面的床榻走:“待回了幽州,我寻个有泉口的地方给夫人造个汤泉便是,到时莫要说沐浴,夫人就是在里面把你那鲛人的鱼尾巴变出来游个几圈都使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