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已至,竟还未起?
高正明又问:“二公子,三公子起身否?”
家仆跪下:“奴不知。”
高正明又去寻了其他家仆,走过一轮后发现二公子未起,三公子已醒。
三公子在侍疾。
高正明来到主院前,命家仆传了讯,说有要事求见。
家仆禀报后出,“高长史对不住,石公方醒来,如今正和三公子说话呢,您之事……”
话音未落,却见面前人眼中精光大盛,而后竟是扬声道:“属下高正明,意外知晓幽州军一桩诡秘之事,现求见石公。”
高正明是习武之人,声如洪钟。
片刻以后,主院里出来家仆迎高正明,后者阔步入内。
冬日天寒,屋子放了炭盆,为了防风,窗牗并没打开多少,此刻主屋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药味。
药味,血腥和腐臭味,还有炭火烧起的闷气夹杂在一起,气味并不好闻。
石连虎是武将出身,骨骼粗壮,身体健硕,然而仅是几日不见,高正明惊觉主公竟瘦削得如此之多,仿佛就只剩一副骨架子。
在石连虎榻旁,有一个而立之年的男人手持汤药。
高正明知晓此人是石公三子,石远湖。
“何事?”石连虎问。
分明只是二字而已,他居然说得颇为艰难,气息远没了之前的浑厚有力。
高正明跪下拜见,而后道:“属下随军撤退时负伤落伍,无奈之下只好借草木掩护遁入林中,以此躲避幽州军追杀。后来属下摸入一处寺庙中,扮演落难僧人求庇护,本想着待伤势养好后再归,却不想在寺庙中碰见霍幽州,并听闻一桩惊天事。”
房中两人具惊。
“你看……咳咳,你看见霍霆山了?”
“高长史,当时发生了何事,快细细道来?”
高正明:“当时属下被派至梅林中清扫石道积雪,偶遇一双赏梅母女,那小娘子对身旁母亲细语,接连道出香皂、汤婆子,还有马镫与高桥马鞍,并称赞其母之能。”
而后高正明将当时孟灵儿那番话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
石连虎捂着胸口剧烈咳嗽,石远湖会意,替父亲询问:“那妇人如何接话?”
高正明如是说:“她说是在古籍中得知那些,只不过如今那本古籍已不在。属下心下疑惑不已,遂主动从树后走出,想见一见这位给幽州献策之人。待见过,属下本想将她带回,后惊觉霍幽州就在不远,且正往这边来,颇有几分稀罕得丢不开手的架势。属下自知无力对抗霍幽州,只能折身离开,并迅速来报。”
他话落,房中针落可闻,直至寂静被石连虎的咳嗽声打破。
“你,你可看清那妇人相貌?速速告知画工,让他将其人画像画出来,而后……咳咳,而后交给斥候……”
石连虎一口气喘不过来,话没说完就是震天咳嗽,咳得厉害,竟是吐出两口血来。
“父亲。”石远湖大惊,“您莫要动气,身体要紧,区区妇人罢了,不值得您伤神。”
“竖子愚钝!”石连虎恨铁不成钢。
幽州军近来的变化为不少人侧目,先是马镫和高桥马鞍,接着又是在长安赚得铂满盆满的裴氏香皂,再接着是忽然在冀州推行的梯田策……
一样又一样,仅是一个秋季而已,竟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他也曾疑惑过,为何只是短短几个月,霍霆山变化如此之大,仿佛得了什么仙人指点似的。
现在迷雾被拨开少许,甭管那妇人口中的古籍从何而来,既然古籍已不在,那她就是关键。
若能将此妇人夺过来,他并州或许亦能像幽州一样迅速壮大版图。
石远湖被父亲骂得讷讷不敢做声。
石连虎直视着不知为何迟疑的下属:“高正明。”
高正明低声道:“石公,那美妇惊为天人,容色艳冠整个并州,画工怕是画不出她的三分神采。”
石氏父子惊愕。
石远湖难以置信:“容色艳冠整个并州?且还是一个生育过的妇人?你高正明是否没见过美人,这等荒唐话都说得出来。”
高正明低头不语。
石远湖嘲讽完他,忽想起一事:“你是见过莲姬的,你口中那美妇,比之我大兄的莲姬如何?”
他大兄石远江前年得了一绝色,那佳人的小脸儿和小腰肢,真真是千娇百媚,婀娜多姿,仿佛是狐妖变的,连目光流转间也好似带了钩子,令人心头酥痒。
此女美艳绝伦,他大兄为其取名莲姬,道是用“莲”之一字压一压她满身的艳光。
石远湖年已三十四,又是州牧之子,见过的美人多不胜数,却觉得满园的佳人在莲姬前皆黯然失色。
一个姬妾而已,不至于不能随便评论。高正明轻咳了声:“莲姬稍逊色些。”
说是“稍逊色”,他私心里却觉得逊色多矣。
哪怕撇开容貌不谈,只说眼神,一个时刻带着欲,时间长了眼底都是浑浊的;另一位的眼睛是真的生得妙极,目光澄清潋滟,对视的那一眼,高正明仿佛看到了夕阳下浮光跃金的湖面。
“竟有此事?是否尔在夸大其词?”石远湖惊诧不已。
莲姬竟落于下乘,那她该是何等的出众姿容?
高正明不语。
“派几队斥候过去,务必将……咳咳,将那美妇掳过来。”石连虎努力将话说完:“若实在无法掳过来,就找个机会将她杀了,不能为我并州所用,留着百害而无一利,此事交给……”
石连虎本来想点三子的名字,让他去办此事,但又想起三子好色,这事交给他,他怕是下不去手,不妥不妥。
可是长子,长子亦是个贪色的,还是不妥。
女色方面,二子似乎较为好些。然,二子处事优柔寡断,没有其兄的果决。
他石连虎也算一代英豪,可恨卧病在床后,居然发现一个出挑的儿子都寻不出来。
后继无人啊!
石连虎本就不适,如今思绪过重,致使郁气攻心,竟是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石远湖忙喊着父亲,又是搀扶,又是唤杏林,好一通忙活。
待他安顿完石连虎,石远湖将高正明叫到自己跟前:“你方才也听到了,父亲是欲将那事交给我的,只不过话未说完便昏了过去。高正明,你既然有伤在身,那就回去好好养伤吧,往后那美妇人之事你不必管,我会安排斥候将其带回来。”
高正明犹豫片刻,到底是应下。
正准备退出主院,他又听石远湖说:“我大兄和二兄近来颇为繁忙,此事你不必与他们说起。”
“唯。”
并州,燕门郡郡守府。
裴莺还不知晓自己被盯上了,她在琢磨着劁猪的事情。
如今天冷,阉割后感染的几率比夏日要低许多,且这等天气估计猪也不如其他几个季节浮躁。
裴莺将劁猪的事和霍霆山说了,“……将军,其实可以先做个实验,买些幼豕回来阉割,待它们长成,您再看看它们和普通豕之间的区别。”
裴莺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得养猪。
不养多,先养那么一点,主要是让霍霆山看见劁猪的好处。
好处说起来可能笼统,尤其是对如今这般一个有些缺粮的统帅来说。但缺粮只是暂时的,待明年将小麦种起来,粮食短缺的问题就会逐步解除。
猪的生长也需要时间,现在劁猪,基本是等霍霆山手里不缺粮了,他同时也看到了劁猪之益。
于她的益处嘛,自然是能早点吃上不腥的猪肉。
霍霆山见她佯装平静,但眼里忍不住冒光的模样,不由好笑。
她是个贪嘴的,不喜金银,就惦记着那两口吃的。他连这般难养的她都养得起,也不在乎再多几头豕。
霍霆山:“不是什大事,夫人随意。”
话是好话,但裴莺听着他漫不经心的语气,忍不住道:“待猪长成,将军别被那猪肉香掉舌头才好。”
霍霆山哼笑:“我拭目以待。”
“我今日就出门去一趟集市。”裴莺迫不及待要开始。
劁猪对猪是有要求的,首先必须是小猪,且得健康,这等关乎自己往后口腹之欲的事,裴莺想亲力亲为。
“夫人要去肉市?何必如此,你想要幼豕,让底下的人去办便是。”霍霆山长眉皱起。
肉市那等地方脏乱,她跑过去就跟金凤凰掉鸡窝里似的。
裴莺坚持:“此事我想亲手着办。”
霍霆山看她两息,心里了然。
她是待不住想往外面跑了,从长灵寺回来也就五日,她这是又闷了。
不过此事也不是什么大事,霍霆山应了:“我让陈渊挑几个卫兵随你一道去。”
裴莺心满意足,留下一句“多谢将军”便从座上起身,准备忙活自己的事。
“夫人。”男音低沉,似有那么一丝的不悦。
裴莺闻声转头,眼里有疑惑:“将军有事?”
霍霆山骨节分明的手指敲了敲案几:“夫人这用完就扔的习惯,往后能否改改?”
她来找他只说劁猪之事,说完就走,这给她泡的茶连半杯都未喝到,她比他还忙是吧。
裴莺拧起细眉,一副不大高兴的模样:“将军莫要污蔑我,我哪有用完就扔?且劁猪之事事关未来的万千将士,再重要不过了,这说起来我亦算为将军排忧解难,将军不谢我便罢了,为何还要指责我,将那莫须有的罪名冠于我头上。”
霍霆山眉心跳了跳。
得,他才说了她一句,她后面有十句等着他。
“没有指责夫人的意思。”霍霆山无奈。
裴莺问他:“那您说您是何意?”
霍霆山难得没话说。
裴莺和他对视片刻,移开目光,这人哪怕坐着也气势强劲:“将军您继续忙,我出门了。”
霍霆山看着裴莺往门外走的背影,轻啧了声。
她那兔子胆儿是越来越肥了。
裴莺找到了陈渊,和他说了要出门的事,陈渊迅速挑了几个卫兵,又准备好了马车。
今日女儿要上课,裴莺便没把出门之事和她说。
马车驶出郡守府,朝着集市方向驶去。
裴莺让陈渊将马车驶到集市入口,而后戴上帷帽从马车里出来。
如今还是早上,集市的许多摊位都是有货的,就肉市来说,卖鱼和卖羊的摊位最多,偶尔还有兔子,此外还有一些卖虾的。
虾较之于鱼要少些,难得看到有虾,裴莺毫不犹豫买了。
集市人多,熙熙攘攘,不过裴莺身旁有卫兵,幽州兵腰上挎刀,目光锐利,一旁的布衣见之下意识往旁边退,因此这一路裴莺走得倒不如何挤。
像这类的肉市,通常都有自己的小摊位。
这摊位很简易,木架搭起一个小平台,摊主站于后,小木台上摆着要卖之货,和后世相去不远。
走了大半程,裴莺还是没看到有卖小猪的,不住嘟囔:“难道今日没有?”
如今已出现了圈养式养猪,把猪圈起来投喂,待养大了再杀掉卖钱。但这种已经属于大猪了,不是裴莺要的小猪。
就当裴莺失望时,她听到几声哼哼。
“卖小豕喽,有人要买小豕吗?今日刚在城外抓到的,价格不贵。”
裴莺听着这吆喝声,心花怒放,立马遁着声音过去。
不远处有个猎户打扮的壮汉手里拿着一根绳子,绳子往后延伸,绑住了五只黑皮小猪的脚。
五只小黑猪在地上哼哼叫,一个个浑圆像小瓜,可见之前伙食不错。
看到是小黑猪,裴莺毫不意外。
如今的猪都是黑皮的,且是有牙的那种,小白猪是在二十世纪末才引进培育。
“这五只小豕多少银钱?”裴莺问价。
那壮汉猎户见裴莺打扮富贵,本想诈她一笔,但又见陈渊等人腰间带了刀,打扮不似寻常人,只好老实报价。
裴莺听了价格,转头问陈渊:“陈校尉,这个价格合适否?”
陈渊:“差不多。”
猎户偷偷咽了口吐沫,庆幸方才自己没有漫天要价。
“这五头小豕我都要了。”裴莺直接给他清盘。
“嗳好好。”猎户大喜。
五头小猪交给卫兵,两个牛高马大的卫兵直接抱着小猪走。
要买的小猪买到了,裴莺打算离开,但当她转身时,她身旁的陈渊陡然开口:“夫人,有些不对劲。”
裴莺疑惑,“怎么了?”
裴莺看向四周,她在肉市里,周围人来人往,有吆喝着卖肉货的,也有欲要买荤腥的买客。
很热闹,和裴莺所认知的市场并无差别。
陈渊目光扫过周围,一切如常,仿佛方才的那一瞬只是他的错觉。
然而有过裴回舟被司州斥候抓走的前车之鉴,如今陈渊丝毫不敢放松。
上次裴回舟被抓,是对方抓错了人。其实那次就算救不回裴回舟,对大将军也没什影响,左右裴回舟不过是个小商贾,且与他们幽州军毫无关联的商贾。
若是裴夫人被带走了……
“裴夫人请随我来。”陈渊沉声道。
陈渊仍是面无表情,但裴莺却无端从他脸上看出几分凝重。
当即裴莺也不多问,直接点头。
陈渊对周围卫兵打了个手势,而后护着裴莺,一直将人送到集市口,再送上马车。
马车的帏帘还未完全落下,陈渊眼角余光瞥见一抹冷芒从远处飞来。
陈渊猛地抽出腰间挎刀,“铮”的挡下那支飞驰而来的箭矢,而后侧头对抱着小猪的卫兵说:“你速回郡守府,将此事告知大将军。”
那卫兵果断应声,他本是抱着小猪的,当下将小猪塞进后方那辆专门用于装载辎重的马车中。
放下小猪,卫兵再翻身上马,然而这时他的左右两个侧方各飞来两只长箭。
能被陈渊挑出来,那卫兵自然是身经百战,他迅速拔刀挡下一支长箭,另一支后仰以背贴马身险险再躲过。
对方并不止放两箭,后面陆续有来。
一支长箭射中了马身,那卫兵座下骏马瞬间发狂。
第一支长箭射出时,集市已乱成一片。
以麻布为垫摆摊的小贩,将麻布四角利落一收,提着包裹就走。那些将肉摆在小木台上售卖的屠户,赶紧双手展开将肉圈到自己这方,再拨到下方的木篓里,背着木篓也赶紧跑。
本欲买荤腥的买客更不必说,直接拔腿而逃。
一片混乱。
布衣跑光后,那些伪装之徒如枯竭河水下的石块,迅速露了出来。
陈渊目光一扫,至少三十之数。
是比他们的人要多些,不过现在在城中闹市区,这片动静很快就会吸引来守卫军。
只要支撑到守卫军来便可。
“裴夫人,莫要从马车里出来。”陈渊对车里的裴莺说。
裴莺:“好。”
两侧的帏帘都放下了,裴莺看不到外面,但听得见。
她听到有人惨叫,听到兵器碰撞的铛铛声,听到摊位被砸烂之响,还听到大概是刀剑入肉的声音。
“嗖——”
一支长箭刺破帏帘从窗牗飞入,带走了大半的帏帘,撩起的冷风将裴莺的帷帽掀落,最后钉在了她侧边的厢板上。
裴莺闭了闭眼,不敢看外面。
这时,她乘的马车忽然动了起来,有人在前面驾马急行。
马车动得急,裴莺一把抓住软座旁的凭几稳定身形。
“裴夫人,集市空旷不易躲藏,我送您去就近的茶舍或食肆。”是陈渊。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方才的刺杀不足为道。
裴莺镇定了不少,“好。”
牵车的马匹是好马,很快载着裴莺来到一间食肆。
陈渊从前座驾车位下来,“请裴夫人暂且在此处躲避。”
裴莺自车厢里出来时走得急,忘了戴帷帽,然而此时时间紧迫,也顾不上折回去拿了。
除了陈渊之外,他身旁还有一名卫兵一同护在裴莺身侧。
后方追来的“布衣”看见裴莺下车这一幕,不少皆是一愣。
郡守府。
过大江急行至书房,道是求见大将军。
书房门紧闭,守卫的士兵对过大江说:“大将军与公孙先生等人在房中议事,若非要事,后面再来报。”
过大江怔了怔,眉头打结。
大将军和公孙先生等人谈的定是要事,可是裴夫人遇袭之事……
这孰轻孰重?
过大江脑中划过一道灵光,扬声道:“既然大将军在忙,还请稍后禀报裴夫人在闹市中遇袭之事。”
这番话喊完,过大江心里得意。
话已传到,大将军肯定知晓了,想来待会儿大将军就……
“咯滋。”书房的门陡然打开。
霍霆山大步自书房里出来,“你方才说夫人遇袭?在何处发生的事?情况如何?”
过大江惊愕。
他是面向书房的,透过没有关闭的书房门能看见里面一众先生。
先生们还都坐着,不像是商议完的模样。
“回话。”重重二字砸下。
过大江瞬间回神,此时霍霆山正往外面走,他忙跟上脚步,同时迅速将他离开之前的事一一告知。
霍霆山直接去马厩里取了乌夜,策马从侧门出,奔向过大江口中的闹市。
这一片街道已空旷,车水马龙已消失不见。快行至过大江所说的地点时,霍霆山看到侧方街道有一辆熟悉的马车。
马车停在食肆前,而食肆门口横着许多具尸体。
霍霆山打马到食肆旁,翻身下马,才进食肆,看见几个手持利剑的布衣正在和卫兵搏斗。
环首刀出鞘,一行血线飞溅到木桌上,霍霆山面无表情转刀,反手将旁边一个“布衣”捅了个对穿。
他所过之处,一具具尸首相继倒下。
从一楼行至二楼,霍霆山在二楼的楼梯口遇到了陈渊。
陈渊站在楼梯口,大有一夫当关的架势,他见了霍霆山,收刀拱手作揖:“大将军,裴夫人在最里的包厢,无负伤。”
霍霆山无言,径自往尽头的包厢走。
“呯。”包厢门被蛮力推开。
霍霆山对上了一双惊颤不定的美目,他面色缓和下来:“过来,我看看。”
裴莺看着霍霆山, 怔怔的,没有动。
他手里提着环首刀,刀面鲜红, 全都是血, 他站在门口, 将敞开的房门挡住了大半了, 很高,也很挺拔, 仿佛是一座能隔绝所有厮杀的山岳。
见裴莺不动, 目光有几分落在他的刀上, 霍霆山垂眸看了眼自己的刀, 眉心微动,随即将刀甩了甩。
一行血迹溅在地上。
待刀上的血被甩干净,霍霆山将环首刀归鞘, 而后迈步进包厢, 一直走到裴莺面前。
裴莺坐在软座上, 看着霍霆山走到她面前, 距离越来越近后, 她得仰头看他。
“吓傻了?”霍霆山抬手摸了摸裴莺的眼下,嘴角微勾:“还不错,没有吓哭。”
眼部的皮肤敏感,裴莺眼睫颤动了几下:“您怎么来了?”
“听闻有歹徒想抓兔子吃, 还看准了我府上养的, 我自然得来。”霍霆山握住裴莺的手将她拉起。
自进入包厢后,裴莺就一直坐在软座上, 听着外面杂乱不堪的打斗声,那声音里偶尔夹杂着几声惨叫。
她听着惨叫慢慢低下去, 仿佛中刀之人被了结,又或是疼到连叫喊的力气都无了。
一声声的传来,裴莺听久了有种血液被冻结的恐惧,门关着,看不见外面,她不知何时会有人进来,也不知进来的会是谁。
如今被霍霆山拉起来,裴莺脚下一软,但还不等她摔下去,一条精壮的手臂绕过她腰间,将她抱了个满怀。
霍霆山没有穿大氅,在这冬日的早晨,他只着了一身玄袍,裴莺的脸颊贴在他的锁骨上,底下那片肌理结实且热气腾腾,热度如潮般蔓了过来,慢慢将她的血液解冻。
“就这点胆子,怎的不见夫人平日和我对着干的英勇。”霍霆山笑了下。
裴莺搭在他腰侧的手揪紧了些。
他忽然将裴莺抱起:“若夫人待会儿不想看到满地的死人,就闭眼。”
话还未落,霍霆山便抱着人往外走。
他来时身后有卫兵跟随,如今外面的残逆已被清干净。
尸体还未收拾完,倒下的人血流了一地,彼此交汇后竟有蜿蜒成河的架势。
黑靴踏过地上的血滩,霍霆山抱着裴莺大步往外走。
裴莺之前乘的马车还能用,车轱辘没问题,但马匹中了箭,霍霆山让卫兵牵另一匹马过来。
裴莺听着他吩咐,不由道:“我,我是不是不该出府……”
霍霆山本来想再和她说两句戏语,让她待在府中,但见怀中人抓着他衣袍的手指都白了,男人面上的漫不经心收敛了些:“哪有什么该不该,若夫人这也不能去,那也不能逛,这燕门郡我岂非是白打下来。只是有一点,夫人外出可以,需和我说一声,且有卫兵在侧。”
霍霆山将人放在马车内软座上。
裴莺察觉自己入座,缓缓睁开眼。她身后是软座,侧方是车厢的壁板,他就在她面前,近在咫尺,将她困在这小方的犄角里。
“方才我说的话可听清了?”霍霆山见裴莺目光缓缓往旁边移。
裴莺嗯了声。
霍霆山看了她两息,抬手在她发顶轻按了下,正直起身,忽察袍角有少许拉扯感。
男人垂眸,看到了一只抓着他袍角的素手。
手指纤长白皙,指尖透着淡粉,她衣袖往上滑了少许,露出丰润的手腕,腕上还戴着他挑的那只黄玉圆镯。
霍霆山重新弯了脊背:“夫人有事?”
裴莺小声道:“将军,我在集市里买了五头小豕,后来遇袭,没来得及带走它们,那些小豕还在集市门口的马车里,您能不能派人去一趟?”
霍霆山嘴角拉平,面无表情道:“不能。”
一天到晚惦记着口腹之欲,她那小脑袋里就不能想点别的。
裴莺有些懵,不明白怎的一会儿不到,这人忽然变脸了。
她方才应该没惹他吧。
不过回到郡守府不久,裴莺到底看到了小黑猪。
只有四只,有一只倒霉中箭死掉了。
裴莺找了个院子,将小黑猪放在院子里面养。
不仅猫犬会应激,其实猪也会,因此裴莺决定先养个几天,待小猪彻底熟悉环境再劁猪。
裴莺料理她的小猪去了,霍霆山回到府中后进了书房,一个半小时后书房的门重新打开,公孙良等人相继从书房里出来。
离开书房后,不少人皆是隐晦地看了眼裴莺住的主院。
陈渊被传唤进书房。
“大将军,只有两个活口。经我审讯后,一个终于说了些真话,他们皆是并州斥候,此行任务是将裴夫人带回肖江郡。”陈渊说。
霍霆山长眉往下压了压:“确定是并州而非司州?”
上次裴回舟的事是司州干的,这次竟是并州?
陈渊颔首:“确定。”
回完这句以后,陈渊低下头来:“大将军对不住,怕是跑了一个。那并州斥候说他们那一行四十人,但我点了街上的尸首再加活抓的两人,一共才三十九人。”
霍霆山问:“事发后让守城军闭城否?”
陈渊:“已第一时间通知。”
霍霆山转了转手中的玉扳指:“先搜城,或许那条漏网之鱼仍在城中。那斥候是否交代,他们为何要带走夫人?”
陈渊摇头:“他说不知晓,他不过是听令行事罢了,给他下令的是并州牧三子,石远湖。”
霍霆山翻了下记忆,发现他只知道石连虎有三个儿子,个个不成器。如此想来,这个石远湖肯定不是个出挑的。
霍霆山吩咐道:“查一查这个石远湖。”
陈渊:“唯。”
当日下午,关于石远湖的资料就放在了霍霆山的案几上。这份履历颇为详尽,霍霆山翻了翻,随意看了下就扔到一旁。
一个只会和兄长争宠,还极度好女色的蠢货。
想到石远湖的贪色,霍霆山目光冷了下来:“陈渊,石连虎府前的犬儿缺口粮了,帮他喂喂狗。今日城中生了乱象,明日邸报中稍做解释,如实说其他州之人派斥候过来行暗杀之举。如今他州斥候已除,且布衣本就不在针对行列,让他们不必忧心。”
陈渊领命。
肖江郡,州牧府。
“三公子,派去燕门的斥候回来了。”家奴来报。
石远湖眼睛一亮:“让他速速进来。”
还未见到斥候前,石远湖已经想着待会儿会看到的画面。
比莲姬更美的女人,究竟生得何种模样?
当初底下人见风使舵,给大兄献了莲姬,他心痒痒的同时不由暗恨。
那群趋炎附势的孬货不过见大兄是嫡长,就使劲巴结,女人也好,马匹也罢,有点好东西就往他大兄那处送。可分明他也是嫡子,且不比他大兄差。
若是这回他能得到一个胜过莲姬的女人,大兄的脸色定是非常精彩……
光是想想,石远湖便不住兴奋。
然而他的亢奋并没有持续多久,当斥候来到,他看着这个灰头土脸的斥候,石远湖所有的期待都像是终于浮出水面的水泡,“啪”的一下破了。
还不待石远湖开口,斥候先请罪:“属下无能,此行未能完成任务,请三公子责罚。”
石远湖先是惊愕,而后勃然大怒:“四十人,竟连个妇人都带不回?尔等是吃白食吗?”
斥候连忙解释说裴莺身旁有卫兵,个个都是好手,是细心挑出来的精兵,并非普通侍卫。
石远湖想起一事,“那美妇人你可有看清她的模样?她生得如何?”
斥候一顿,说看清楚了:“那妇人美若天仙,不似凡人。”
石远湖抚了下胸口,似要顺平那阵难言的痒意,不等他再问,此时斥候继续汇报。
“三公子,此行只有属下一人回来,其他弟兄怕是都殉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