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机会,坦白从宽。”霍霆山低头看着脚下的小佣。
那粉郎白面说呼救无人,此处有异,那时多半是宵禁前夕,或许寻常百姓已准备妥当即将入睡,但像他们这等厩置小佣,定是要迟些。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思虑过多,说不准那时真恰好没人在。
无妨,试一试便知。
现在这结果倒也不算出乎他意料。
霍霆山蹲下,大掌伸过,掐住抖成筛子的小佣的脖子,手指卡在他的颈骨上,致使他仰起头来:“我这人不喜说废话,更不喜旁人诓骗我,你只有一次机会。若说不清楚,往后就别说了。”
小佣面如金纸,眼瞳收紧又稍稍放大,他仿佛听见自己颈骨发出的咯哒咯哒之响。
那只手铁钳似的,他根本无法挣脱,无论是摇头还是点头,竟都不能办到。
就在小佣以为自己要活活被掐死时,那只手掌松开了。
小佣一边大口喘气,一边咳得撕心裂肺。
霍霆山直起身:“说吧,把你知晓的如实道来,我要事无巨细。”
待那小佣咳完,已是涕泗横流,他那一丁点侥幸烟消云散,哪里还敢隐瞒,倒豆子似的将先前之事说出。
“申时有一个郎君来厩置里,我本以为他是要住房,然而此人却说要和我做一单小买卖。”小佣后悔不已:“当时那人说在戌时初时,让我想办法令旁的伙计走开,还说无论看到何事、听到何种声响,具不必理会。如此,便给鄙人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啊,两千钱,都可以买半头牛了。
后来听见有人呼叫,他心里并非不慌,也并非没有一丝丝懊悔。
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此事已成定局,唯有祈祷别让旁人知晓。
而如今,最坏的情况出现了。
霍霆山心里乐了。
一两银子,连她鞋上一颗珠子都买不起,竟将她大兄给卖了。此事还是莫要给她知晓,不然以她那气性,估计得恼几日。
“那人相貌如何?”霍霆山问。
小佣忙道:“那人高七尺,年纪约莫三十,生的平平无奇,不过右侧嘴角上有颗带毛黑痣。”
霍霆山面无表情的静待下文。
小佣额上冒出薄汗,绞尽脑汁回忆,但那人确实生得普通,除了那颗黑痣以外,并无其他特征。
忽然他脑中电光一掠,着急道:“是了,当初他和鄙人说的时候,口音听着有些像司州那边的。”
他们这个小县城在冀州南部,若是往西南边再走一些,就到和司州接壤的城镇了。
霍霆山敛眸:“司州。”
他进军司州不是秘密,司州那边多半也知晓了。操着司州口音之徒,或许那是来自司州的斥候。
只是他们为何要掳走一个小行商?
霍霆山吩咐道:“传令下去,搜查县中所有厩置和女闾。另外,陈杨你去县令处,拿一份近一年从司州来的名册,和近五年的商贾购房记录。陈威,你独领一队人,沿街敲锣,道县里进了背有命案的凶徒,提醒大家注意。”
陈杨、陈威和陈渊一样,是附属族陈家之人,两人年二十,是这两年学成后才入的军中。
“唯。”
“唯。”
桥定县的县令大晚上被人从家里挖出来,敢怒不敢言,认命带陈杨去取名册。
拿到卷宗的陈杨马不停蹄回去。
与此同时,厩置和女闾的搜查开展得如火如荼,小县城的厩置和女闾不多,满打满算也就两三处。
很快就搜完了,一无所获。
霍霆山并不意外。
当斥候的,若只会住寻常厩置,或是藏身在女闾里,那干脆别当了。
大肆搜捕后又撤兵,不过是告诉他们事情败露,至于是否真的不找了,且让他们自行忐忑去。
霍霆山在看陈杨拿回来的卷宗,这个小县城的人流不算旺,近一年自司州来之人也不算多。
有些来了又走了,有些定居在此处。
霍霆山迅速看完,将目光重点转到购房记录上。
他年少时当斥候那是家常便饭,很清楚各类隐藏手段。因为有宵禁,若在城中,落脚点至关重要。
有准备的会提前购置房舍,而房舍的选址最好是在人流最旺盛之处,平日还可以多和左邻右里交流,尽可能融入他们。
不过,这一行有四人……
霍霆山在宗卷里相继选中五处房舍,而后才将宗卷阖上:“寅时末将这几处都探查一遍,有异样来报,切勿打草惊蛇。”
那些人提心吊胆一宿,寅时末是他们最疲倦之时。
霍霆山就近候在裴回舟下榻的厩置中,茶喝了两壶,那股火气总算稍稍下去了些。
时间慢慢过去,夜色愈发浓郁,天上被风拂来一片大乌云,将明月遮得严严实实。
寅时末至。
不久后,有卫兵回报:“大将军,甜水巷西二宅有异。”
坐在堂中假寐的男人猛地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
霍霆山从座上起身。
夜深人静,不适合再骑马,霍霆山步行过去。甜水巷西二宅已经悄然被围了起来,周围一圈都是幽州兵。
看见霍霆山,周围士兵无声拱手作揖,且当行礼。
霍霆山解下腰间环首刀递给旁边的陈杨,后者接过,随即他又见霍霆山活动了下双臂,不由大惊:“大将军,您要亲自进去?”
霍霆山睨了他一眼:“不然你以为我来此处作甚,闲的吗?”
陈杨想说这点小事用不着您亲自动身,却见霍霆山另点了两人,再加上他,合计四人。
人多虽有优势,但也同样意味着容易打草惊蛇。霍霆山是来救人,并不想不慎弄出其他动静,让那司州斥候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杀了她大兄。
环首刀卸下,霍霆山只带了两把短刀。
这座宅舍的图纸方才已拿到,霍霆山选了一处墙壁,退开几步,然后猛地朝前爆冲。
在距墙还有一步时腾空起跳,手掌精准扣住墙沿上端,双臂同时发力,一个引体向上后,霍霆山轻松攀了过去。
落地无声。
霍霆山不等后面三人,径自先往里走。
这甜水巷西二宅不算大,只是一进的宅子。
男人行走在黑暗里,完全听不见任何脚步声,明月被遮蔽,他幽魂似的出现在宅中。
霍霆山先去了最大的正房。
站在房前听了片刻,然后一路走过,皆在每间屋子前聆听半晌,又去检查窗牗。
花了少许时间,霍霆山确认五人都在最大的正房里。
正房的门锁了,里面似乎用软椅抵着,且窗牗特地插了木栓,无论是正门还是窗牗,强行进去一定会弄出动静。
霍霆山站定一瞬,而后打了个手势,示意已同样进了宅子的陈杨随他来。
一直退到墙角,霍霆山才和陈杨低声说了句,后者颔首,在夜色的掩护下很快翻出宅子。
“铛——!”
外面陡然有人敲响锣鼓,“起火了,起火了!”
锣鼓震天,正房里的五人被惊醒。
除了锣鼓声外,他们还听到了吵杂之声,有人抱怨,有人惊恐,也有人还喊着起火。
惴惴不安,里面的人思索片刻,最后到底打开了正房门。
一道身影从房中出来,还未走几步,另一道鬼魅般的高大身影出现在他后方。
后方之人以掌锁住前人的颈脖,竟只凭着手腕的力道就硬生生扭断了面前人的颈骨,同时一把短刀利落没入他的心口。
那斥候眼瞳收紧成针,连闷哼都没一句便没了气息。
霍霆山将人轻轻放到地上,而后转身光明正大的走到正房门口,从敞开的门迅速往里看了眼。
里面还有四人,靠墙坐在地上那个多半是裴回舟,最近一人离他约莫两步之遥。
霍霆山心里有数了,他大摇大摆的走进去。
房中没有燃灯,外面也没有月光,从睡梦中初醒的几人看得还不大真切。
临门一人见有人进来,以为是同伴,便问:“外面如何?”
霍霆山不答,径自朝着裴回舟走去。
最靠近裴回舟那个斥候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他正要开口,一抹利芒骤然飞过,精准钉在他的喉咙上。
一瞬间血流如注。
那斥候发出一声惨叫,其他两人脸色大变,自知不好。
但为时已晚,房外猛地冲进来三人,配合熟练,动作利落,卸下巴的卸下巴,扭胳膊的扭胳膊。
“那两个别弄死了。”霍霆山道。
裴回舟靠在墙壁,人还有些懵,未回过神来。
天上这时乌云转移,明月露出半个身子。借着自窗牗外映入的月华,裴回舟总算看清了站在他面前的男人。
他身形伟岸,轮廓刀刻斧凿,那双狭长的眸深如海渊,面无表情时总令人联想到林中的虎豹,浑身上下充满了危险气息。
竟是,霍幽州?
无视对方错愕的目光,霍霆山将短刀收回,毫无负担将裴回舟扔给卫兵:“带他回去。”
厩置三楼。
裴莺一宿都睡不踏实,因此听到房门那边传来了点动静,便惊醒了。
才睁开眼,裴莺看到榻前立着一道黑影。
对方似也发觉她醒了,干脆不收敛了,直接轻轧了上来,压在她身上。
他冒出新胡茬的下颌蹭着她的颈脖侧,吻也落了下来,有些刺刺的疼,又有点痒。
裴莺被他吓一跳,下意识抬手去推,却听他这时说:“夫人,你那个大兄我给你拎回来了,你之前那话作数否?”
月明星稀, 在这初冬的深夜,今晚桥定县的百姓很是忐忑不安。
戌时有时骑兵飞奔,又是大肆搜索厩置和女闾, 最后再是听闻锣鼓震响, 有人喊起火, 乱成一锅。
但等他们遁着声音出去瞧后, 皆是疑惑,哪里有起火?
夜还是那个深沉的夜, 只有浅淡月华罢了, 根本没有火光冲天。
布衣们摸不着头脑。
罢了罢了, 无事总归是好的。
布衣们打了个哈欠, 相继回家抓紧冬夜的最后一点尾巴歇息。
而在城中最大的、已由幽州军彻底占据的厩置某间房内,裴莺是没办法入睡了。方从黑夜中归来的男人正忙着,他埋首于裴莺颈侧, 在她颈边啜吻不停。
裴莺最先听见的, 其实是霍霆山的前半句:“我大兄回来了?他在何处?可有受伤?”
裴莺欲起身, 但身上之人着实沉, 名如其人, 和座山岳似的,她第一下以臂撑榻,想借力起身,但没成功。
对于裴莺询问裴回舟之事, 霍霆山只是简单嗯了声, 然后就没了。
他继续忙他的。
锦被依旧盖在美妇人身上,但侧边开了小口, 借着溜入房中的少许月华,隐约能看见男人的半截手臂探入其中。
晚间睡觉本就着的不多, 裴莺不过是穿了裈裤和帕腹。
他从凛冽寒风的夜里回来,手掌竟还热得紧,伸手一探,掌下肌肤丰美而滑腻,有些地方还在微微打着颤儿。
”霍霆山,你这是作甚?”裴莺恼了。
这人什么毛病,刚从外面回来话没说两句就开始嚯嚯她。
她忙按住他作乱的手,脚也没停歇,乱蹬之中踢中了霍霆山的膝盖。裴莺那点力道和给霍霆山挠痒痒没差别,不过成功令男人停了下来。
但也仅仅是停下,霍霆山并没有翻身下去,他抬起头,两三下抓住裴莺的双腕,单手笼住,而后抬高定在她的头顶。
“夫人自己说的话,忘记了?”霍霆山看着裴莺。
他视力好,昏暗中亦看得比旁人清楚,他看见她眼睛微微睁圆,澄清又迷茫,像昏了头找不到窝的兔儿。
得,她忘得一干二净。敢情他在外面为她奔波一宿,她用完就扔,翻脸不认人。
真是好的很。
裴莺确实是忘了。
刚醒来思绪本就混沌些,加上她全副心思在裴回舟身上,方才他后半句又未说太明白,因此裴莺现在懵得很,“什、什么?我说了什么……”
霍霆山冷笑道:“世人皆道男儿在榻上花言巧语,但我瞧着夫人你是不输分毫。既想不起来,那就好好想,反正人给你救回来了,我们有的是时间。”
话毕,霍霆山再次俯身。
手掌丈量似的滑过,他掌中有厚茧,粗糙得很,裴莺浑身发颤,帕腹细带不知何时松散,欲掉不掉的挂在她身上。
她被困在方寸的空间里,锦被还在,却似已无。灼热的烈焰裹挟中,她被迫和他耳鬓厮磨。
他的胡茬再次扎在她的肌肤上,那股刺刺的疼和痒潮水似的蔓了上来。
裴莺眼尾晕开绯红,眼睫下压时有少许迷蒙的水光从眸子里溢出,沾在睫羽根上,为其度上了一层湿漉漉的水光。
裴莺被他亲得要喘不过气来,心里的小火团也逐渐熊熊燃烧。
忘记什么?
她觉得自己没忘记什么,退一步来说,就算真的有,他好好说话不行么?
兔子急了会咬人,裴莺把霍霆山给咬了,咬在舌尖上。
男人微微抽了口凉气,本来在被下游走的手掌伸出,三指协作掐住裴莺的下巴尖:“谁教你咬人的?”
裴莺瞪他:“是你不讲道理在先,不能怪我。”
敬语不用了,一听就有火气。
霍霆山也气笑了,她还敢瞪眼接话,“我何时不讲道理?分明是夫人失约在先。当时得知那裴回舟被掳,是谁说事态紧急,想先行前去看看,待回来后再继续的,还说更深露重,让我早些回来。怎的,如今我回来,夫人倒说我不讲道理了?”
裴莺怔住,脑中那片混沌迷雾随着他一句又一句,被一只无形的大掌拨开。
睡前的一幕幕重新浮现,裴莺脸色变了,先是白了一下,然后羞赧得满脸通红,那红晕盛开,一路蔓延到锁骨。
霍霆山看着她刚刚还像只气咻咻、鼓囊囊的江豚,这会儿被扎破了似的,飞快蔫成一团。
裴莺心里那团小火团被大雨淋得连火星子也不剩。
这事是她理亏。
裴莺目光飘忽了下,待再对上霍霆山的黑眸时,嘴角抿出一抹柔顺的笑:“将军您一夜在外辛苦了。”
她知道他那张嘴时常口无遮拦,是真的生怕他此时冒出一句“不辛苦,命苦”,幸好没有,他没说话,只是嘲弄地看着她。
裴莺轻咳了声,熟练的给他戴高帽:“您在外为百姓除奸,危难无所顾,威力无所畏,真乃大丈夫也。将军您在外一宿,一定渴了,我给您倒水如何?”
裴莺试着挣了挣手腕。
他还是没说话,但这回她挣开了,裴莺又试着推了推身上之人。
霍霆山看着她气焰尽灭后,转变态度开始讨好他,心道她是剩了点看风使舵的本事。
勉强还行吧,没和他犟到底。
霍霆山缓缓坐起身,没继续压着裴莺。
裴莺心领神会,没想到他还挺吃这套,当即提了提欲掉的帕腹,便迅速下榻给他倒水。
不敢太磨蹭,怕他又发作。
没一会儿,裴莺拿着茶盏回来:“将军请用。”
霍霆山拿过,刚入口时顿住。
冷的,隔夜茶。
和好喝扯不上任何关系,只能说那些将将要渴死之徒喝上了一定很高兴。
目光扫向还站着的裴莺,见她眼里带了些忐忑,霍霆山将茶盏一饮而尽。
罢了,难得她给他倒一回水。
裴莺见他喝完,试探着问:“您还生气吗?”
霍霆山莫名体会到吃人的嘴短,到底是说:“我的气度不至于那般小。”
裴莺心头稍定,再恭维一下他:“我瞧着也是。”
裴莺伸手欲接过茶盏,她的手是拿到茶盏了,但原本执着杯盏的那只大掌却在这时往前一滑,顺着滑到裴莺的手腕上。
握住那截纤细的手腕,霍霆山用力往回带,在裴莺的惊呼声中,将人抱了个满怀。
空了的茶盏先掉在榻上,然后又咕噜噜的滚到地上。
无人理会。
只是一个翻转间,裴莺的后背便贴在了软榻上,身上之人如狼似虎,理直气壮,似乎料定她理亏,比之方才更激烈了许多。
火焰好像又蔓了上来,火簇相继落于身上各处,最后报复般在她舌尖上肆虐。
裴莺曲手做挡置于脸侧,想从侧边给自己争取一些喘气的空间,而下一刻,她便觉得臂上微疼。
裴莺稍愣,眼底划过一道亮光。
摁着将人狠狠亲了一通后,霍霆山正想转移战场,这时却听底下的美妇人怯声说:“将军,您沐浴了吗?”
霍霆山额上青筋一绷:“又嫌我?”
裴莺和他讲道理,语气特别认真:“非也,是洁净对身体有益。若是不洁,易招惹疾病缠身。”
霍霆山目光沉沉:“昨日已洗过。”
裴莺昨夜在他身上闻到香皂的香气,自然知道他洗过。
但昨夜和现在如何能一样?他在外面一宿,就算不出汗,外面也尘仆仆的。
裴莺小声道:“周以十一月为正,色尚赤,以夜半为朔。”①
意思是凌晨过了,今日已是新的一天,昨日的归昨日,不作数。
霍霆山面无表情地看着裴莺,半晌后忽然勾起嘴角:“夫人是否故意刁难我?”
裴莺自然不承认:“并无,这是当初我们说好的,做那档事之前要沐浴。”
霍霆山轻呵,“待我沐浴完,夫人是否又会说我胡子未刮干净,让我去刮胡子。”
裴莺一滞,努力抿着唇,让嘴角别弯起来。
霍霆山一直盯着裴莺,将她的小表情收入眼底,顿时气得够呛,简直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她居然还真这般想。待他沐浴完、又刮完胡子,要不了多久就天亮了,她这是算计着时间,让他草草了事。
她浑身上下那点儿心眼,全用在他这里。
谁也没说话,裴莺和他对视片刻,最后移开目光。
裴莺觉得话说到这种程度,霍霆山应该会被气走,这等位高权重的男人最讨厌旁人算计他,哪怕只是无伤大雅的事。
但出乎裴莺意料,半晌后他陡然轻笑了声。
霍霆山似笑非笑道:“既然夫人喜洁,今日便不做了吧。只是我一宿在外奔波,为营救夫人之兄没少操劳,夫人是否该投桃报李,以慰我之劳。”
裴莺听到那句“今日便不做了吧”,心花怒放,忙道:“多谢将军,您渴否,我再给您倒茶喝。”
霍霆山嘴角抽了抽,她那个茶喝一回代价不是一般的大,“不必倒茶,夫人只需将手足借我一用。”
裴莺一开始还没明白这话是何意,直到手被引领着往下,又做上了某些在州牧府时干过的活儿,美妇人一张芙蓉面再次涨红。
“将军,这不合规矩!”
“你就说你那个大兄我有没将他带回来。”
“……我还未看见他。”
“呵,没看见是吧,我现在去将他砍了,全当我没救过他。”
霍霆山佯装要起身,裴莺忙拉住人。
男人回头,明知故问:“夫人这是何故?”
裴莺低声道:“将军莫去,我大兄是您救的,我感激不尽。”
霍霆山舒坦了,手臂一揽便将人抱过,“既然夫人知晓,那就慰劳慰劳我。”
厩置软榻的质量不如州牧府的好,用的木头只是如同木材,并非厚实的红木,裴莺听到了咯滋咯滋的声响。
那榻每响一下,裴莺就不自在一分,脸色尴尬的火辣辣的烧,手上也火辣辣的。不久后,不仅手上火辣辣,那股异样还转移到腿之间。
时间慢慢过去,那摇晃了许久的榻终于不响了。
罗纱掀开,一条结实的手臂伸了出来,将一张锦被随意丢到榻下。
裴莺缓缓翻了个身,结果翻到一半,贴到热烘烘的肉墙上,她转头看霍霆山,眼里有惊讶:“您不回去?”
最初的两回做完她累睡了,不知晓后面他有没有走,但后面的第三回,他完事以后是回去的。
“厩置这等地方,在哪歇不是歇,今夜为旁人奔波劳累,现在且借夫人的床榻一用。”霍霆山悠悠道。
若是寻常身形的二人,这榻也够宽,但霍霆山体格大,裴莺觉得很挤,他快将她别到墙上了。
裴莺试图推人:“那您过去一点。”
霍霆山干脆手臂一伸将人捞进怀里,“睡吧。”
说完阖上眼睛,埋首进怀中人的颈侧,缭绕在鼻间的甜香很好闻,抱着温香软玉,霍霆山放任自己进入了梦乡。
他是睡着了,但裴莺睁着眼看着墙壁,他胡子没刮,她脖子处扎扎的,很不习惯。
但裴莺眼睛睁久了,耳畔边又有一道平稳的呼吸声,扎着扎着,她竟也有些习惯。
后面不知何时也睡着了。
待再睁眼,屋外天光大亮,榻侧已空,裴莺慢吞吞起身。
看了看自己的手和腿,勉强还行,比第一第二回好多了。
裴莺整理妥当出房间,见辛锦迎面走来,便问她:“辛锦,我大兄在哪个房间?”
辛锦摇头:“夫人,奴不知晓,奴未曾看过裴郎君。”
裴莺惊愕。
大兄不在这里,那他人呢?难道霍霆山救了人后,将她大兄送回他之前住的地方了?
不至于这般离谱吧。
裴莺决定找沙英问问。
沙英在一楼,很好找。还别说,这事沙英真知道。
沙英说道:“裴郎君在一层的房间,裴夫人请随我来。”
在去的路上,裴莺向沙英询问裴回舟是否有受伤。
沙英道:“看着并无。”
从裴回舟被掳走的通传到后续的营救,一切都很及时,反正他是没看到有伤。
裴莺一颗心彻底放回肚子里。
沙英敲门。
“进。”里面竟是霍霆山的声音。
沙英推门入内,“大将军,裴夫人至。”
这间包厢是一层最大的房间,裴莺看到两人坐在窗牗边的小案几旁,旁边还有一壶冒着热气的茶。
“大兄,昨晚到底发生了何事?那几个可是你的仇家?”裴莺着急地问裴回舟。
裴回舟面带微笑,但心里惊诧不已,莺莺进来后竟没有先和霍幽州打招呼。
裴回舟飞快看了眼霍霆山,却见对面之人执起杯盏,安适地抿了口,面上看不出被冒犯的不悦,好像是习惯了。
“昨日离开那间茶舍后,我和程兄一并回了住处,生意上的事已谈妥,我洗漱完后本欲歇息,但却忽然听到有敲门声,那人自称是小佣。”裴回舟缓缓道来:“当时我未曾多想,便去开门了。门外站着四人,还不待我询问他们为何而来,为首那人便攻击我,将我打晕了。”
裴回舟当行商这么多年,也学了些拳脚功夫,故而第一下是避开了,隔壁的程云筝听到呼喊,也是这时的。但那四人最初只是轻敌,后面拿点本事出来,便轻松将裴回舟制服了。
裴莺听得心惊:“大兄,他们有没有说为何要抓你?”
裴回舟颔首说有,但面上很疑惑,“他们让我交出方子来。我当时困惑极了,问他们什么方子,那几人却说我揣着明白当糊涂,打……”
说到一半不妥,忙想改口。
但裴莺听见了,花容失色,“他们打你了?”
“无事,就挨了一拳头,莺莺你看我如今能说能笑,便知问题不大。”裴回舟连忙说,顺带转移话题:“只是我是真不知晓他们口中那个日进斗金的方子是什么,许是那些歹徒认错人了,将我当成了旁人吧。若我手上有那等令往后不愁吃喝的方子,我何必在外劳顿如此。”
裴莺听他一番话却愣住了。
日进斗金。
那方子是不是,香皂的方子?
裴莺转头看向一直没说话的霍霆山,红唇动了动,“将军,我猜他们要找的可能是香皂的方子。”
霍霆山嗯了声:“不错,是冲着香皂来的,只是寻错了人。”
裴氏香皂风靡长安,确实是日进斗金,惹人眼红不奇怪。“裴氏香皂”,很容易让人锁定姓裴之人。
他军中称呼夫人也是喊“裴夫人”,冠她自己的姓氏,而非她那个短命亡夫的。若是有心打听,不难打听到她。
大抵和绝大部分世人,也包括之前的他一样,并不认为区区妇人能身怀异宝,觉得“裴氏香皂”的归属者一定是男性,是裴家的郎君。
而后又在机缘巧合之下,通过裴莺锁定了裴回舟,知晓两人是兄妹关系,于是毫不犹豫掳走了裴回舟。
裴回舟在一旁听着,心里掀起惊涛。
裴氏香皂他自然知晓,稀罕物件,在长安以外的地方几乎成了有市无价的存在。
听闻这香皂来自幽州,但没想到这个“裴”,似乎与胞妹有些牵扯。
知道大兄全因自己才遭了无妄之灾后,裴莺愧疚不已:“大兄对不住,怪我连累了你。”
裴回舟惊骇:“莺莺何出此言?”
裴莺如实道:“那裴氏香皂是我弄出来的。”
虽然方才略有猜想,但这个念头转瞬即逝,裴回舟自知那是不可能的。
他的胞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女红和持家之术,其余都未习过,如何能做出那等惊天之物呢?
难道香皂是妹夫之传?
若是这般,冠上他们裴家的旗号不妥。
裴回舟正想问,但这时霍霆山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一家人竟如此见外,往后难不成每一笔账目夫人都得听他仔细汇报?”
裴氏兄妹愣住,一旁的沙英也是怔然。
大将军这番话怎么听着,很有启用裴家郎君的意思?
裴家只是一介商贾,像这类的商贾幽州里没有上万也有八千,一抓一大把。但由州牧亲手扶持的商贾之家,两个巴掌都能数得过来。
裴回舟不缺商人的敏锐性,方才霍霆山那番话让他心头狂跳。
他仿佛看到了源源不绝的银钱,和一些小官吏对裴家和颜悦色,甚至拍着肩膀与他称兄道弟。
“不妥。”裴莺先回神:“裴家已举家搬至并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