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刘都督还我清白。”霍霆山又对众人说:“我确实与谭都督到过庭院,但事出有因。谭都督今晚对位置的排序颇为不满,我便和他说护国大将军乃天子宠臣,又是国家栋梁,让谭都督莫要计较那点小事。”
谭进在宴会上兴致不高是有目共睹的,和他走得最近的那批武将,个个都心知肚明他为何不高兴,霍霆山这番话一出,他们信了七八分。
黄木勇轻咳了声:“既然后面刘都督见过谭都督,说明当时谭都督肯定回去了。同去不一定得同归。”
刘百泉稍怔。
他其实没见过谭进,不过当时隔间里确实是谭进的声音,这做不了假吧。
于是他到底没反驳黄木勇的话。
黄木勇:“时间范围可以再缩小一些。”
然而再缩小,竟诡异的毫无发现,仿佛贼人插翅而来,又插翅而去。
这时一个兖州的将领说:“既然刘都督也离了席,那有没有可能……”
后面尽在不言之中。
刘百泉气歪了鼻子:“简直荒谬,我和他谭进无仇无怨,为何要加害于他?再说了,若我真想杀人,何须冒着被认出的风险自己动手,随便派个小兵不成?”
有些武将点头:“此言有理。”
但这时,忽然有人道:“不会是小兵所为。我观都督死后神情,似震惊多于惊恐,且他脖上隐隐有掐痕,想来行凶之人一定与都督相熟,因此才得以近身,还能趁其不备给予他致命一击。”
众人转头,见说话的是之前掷短刀的牧任,他此时蹲在尸首旁边。
牧任又说:“一刀毙命,下手之人快狠准,手法老练。”
众人面面相觑。
此乃废话,住在郡守府内的人九成都是武将,个个都上场杀过敌的,手法不老练才怪。
兖州这边又有将领说:“刘都督,烦请告诉我,你在茅房碰到我们都督后,你去了何处?”
刘百泉脸都绿了,“你是在怀疑本都督?”
牧任和一干兖州武将具是面无表情,“此事非同小可,还请刘都督如实告来。”
“我在茅房除了碰见你们都督外,还有幽州的沙屯长,我与沙屯长后来结伴回的正厅,这点沙屯长可以证明。”刘百泉反唇相讥:“依我看,现场留有你们兖州的兵器,说不定是你们内讧,因此来了这一出谋财害命。不,不该说谋财害命,是谋权害命。”
兖州这边的武将瞬间怒了。
“血口喷人!”
“刘都督,休要胡言。”
现场很快吵成了一团,最后还是霍霆山和黄木勇共同平息了吵闹。
“此事有可能是蓝巾逆贼所为。”黄木勇沉声道:“众位与其在这里争吵,不如锁城仔细搜索,将逆贼揪出。”
冀州的陈广陵也觉得此事蹊跷,且行事熟悉,当初他们冀州牧袁丁就是被蓝巾军于背后放了冷箭:“我赞同,众位都冷静些,我们如今内讧,这岂非着了贼人之道。”
霍霆山:“搜城之事交给我来办。”
黄木勇张了张嘴,广平郡是冀州的地盘,他是赵天子亲封的接管冀州大权的使臣,按理说合该全权他负责才是。
但是,他手上没兵。
当初来广平郡来得匆忙,带了不过几十人,而其中还有一半听令于陈广陵,手上人马严重不足,根本无法应对封城搜索这等大事件。
这事到底交给了霍霆山。
孟灵儿对前厅发生的事一无所知,昨夜发现裴莺失踪后,她焦虑得一宿没睡,今早顶着两个乌漆漆眼圈发愣。
娘亲,她的娘亲去哪儿了?
该不会是遇到什么不测了吧,若娘亲也没了,她也不活了……
呸呸呸,她娘亲吉人自有天相,说不准是遇到什么事耽搁了,这才没回府。
孟灵儿极度焦虑不安,不过她的焦虑仅持续到申时,因为她后知后觉守着她的幽州兵变多了,而且那个脸上有疤的大块头看她的目光并没有怜悯和同情。
若是她娘亲遭遇不测,那蛮子手下的人肯定不会是如今这副神态。
莫不是,他们知道她娘亲没事?
这个猜想一冒出来,孟灵儿不由打了个激灵。
既然没事,为何不带娘亲回来呢,是不想吗?是不能吧!
或许他们还没找到她娘亲。
孟灵儿越想越激动,虽然她也知晓自己这个猜测过于乐观。但万一呢,万一真如她所想,那就太好了。
她不能一直闷在郡守府里,她得往外面走才行。
“水苏,走,咱们出去逛逛。”孟灵儿支棱起来,但她的昂首阔步仅仅持续到院门口。
熊茂挡在她面前,巨大的疤痕横在他脸上,仿佛会吃孩提:“孟小娘子,你不能出去。”
“为何?”孟灵儿中气不住。
熊茂:“蓝巾贼尚未除干净,如今外头不安生。”
孟灵儿眼露怀疑。
熊茂一本正经地说:“今日城外有蓝巾贼出没,还劫持了司州军的部分物资。”
孟灵儿吓了一跳:“广平郡不是被拿下了吗,蓝巾贼竟未除干净?”
熊茂摇头:“此次起义军与过往不同,更为顽强,也更难对付。”
这话倒是真话,蓝巾军不是一般的起义军,它更偏向于宗教形式的组织,核心层对外宣称受仙人指点,能画符念咒,也能呼风化雨,而加入其中的教徒经年累月后,能得道成仙。
许多百姓未开化,信以为真,一个传一个,最后同化了一大片。
孟灵儿沉默片刻后,小声说:“我不出城,我只在城中逛,城中安全,不会有事的。”
熊茂却说:“如今天色渐晚,明日再说吧。”
这理由有理有据,孟灵儿咬了咬唇,说不出反驳之词。
哼,明日就明日,且给她等着!
同一时间,医馆。
裴莺动了动脚腕,虽然还疼,但已比昨日好些了,起码消肿了不少。
“咯滋。”小间的木门推开,端着木盆的辛锦走了进来。
“夫人,奴方才在外面听到了些消息。”辛锦将木盆放下,又将背着的包裹放一旁。
她们离开郡守府时什么都没带,如今一些必要的生活用品只能重新购置,方才辛锦就是上街采买去了。
裴莺坐在榻上,这间小屋只有一面小窗牗,已不甚明亮的天光照入房中,像碎金般洒在她脸庞上,溜入她透亮的眼瞳里,映得春色满园,也似远山芙蓉般娇艳:“什么消息,是坏消息吗?”
辛锦抿了抿唇,有一瞬间怀疑自己向夫人提议“离开”是否正确,夫人跟着霍幽州好歹能锦衣玉食,何至于栖身在这间小破房舍中。
但看着面带温和笑容的裴莺,辛锦刚刚的念头很快散了。
不,她没错。
富贵固然不假,但有命享才行。
辛锦:“夫人,奴今日去买衣裳时,在绸庄听见大家都在讨论封城的事。”
裴莺惊愕:“广平郡封城了?这是何故?”
辛锦颔首:“说是城中有残余的蓝巾余孽,为了防止他们逃跑,故而先封城。”
裴莺拧起细眉。
封城可不仅仅是封着,很大几率还会排除百姓,一轮轮筛下来,她和辛锦肯定藏不住。
之前她想着回去是因为女儿,如今知道女儿有可能领悟后自行出府,她就不想回去了。
但不回去,搜索问题该如何解决。
“夫人,他们要搜城,我们该如何是好?”辛锦有些焦虑。
裴莺捏了捏手指:“第一轮搜城多半会集中在人口流动性较大的厩置,我们还有时间,容我想想。”
郡守府, 书房。
整个主院被霍霆山占为己有,书房自然也成了他的地盘。不同于只是安排了巡逻兵巡视的后花园,书房重地设了定点哨兵, 时刻有人站岗。
此时哨兵目光如炬、精神抖擞, 书房里灯火通明。
霍霆山站在窗牗旁, 望着兖州将领所住院子的方向:“兖州那边有何动静?”
沙英回曰:“据送食材的火头军说, 他听见兖州内部起了争执,似还摔了东西。”
沙英对此不意外。
谭进是这次率领兖州军的最高统帅, 如今他一死, 决定权注定旁落。
只要有心想要决定权的, 必会争上一争。
霍霆山:“兖州暂且不管, 搜城之事让人办仔细了,厩置和女闾等地方务必多加派人手排查。若发现夫人踪迹,先别轻举妄动, 立马回来汇报。”
沙英虽不明白这是为何, 但利落应下。
霍霆山转了转手上的扳指:“今夜有可能有异动, 命巡逻的卫兵多加留意。”
沙英惊愕:“大将军, 您的意思是有人反其道而行之, 会来一出浑水摸鱼?”
“不无可能。”霍霆山颔首。
谭进的死可能会给某些人提供新思路,多加防范无错。
沙英拱手作揖:“属下记住了。”
霍霆山挥手:“你去办吧,让熊茂进来。”
沙英出去后,熊茂很快快步进来。
他面有郁色, 不用霍霆山开口, 熊茂倒豆子似的全盘托出:“大将军,这孟小娘子是个奇怪的, 明明白日还安安静静的,晚间却忽然闹腾起来, 不答应她就一个劲儿的吵,叽叽喳喳,吵得我脑壳疼。”
这番话说完后,熊茂竟发现霍霆山在笑。
男人嘴角勾起,连那双狭长的眼都带着笑,不是平时的冷笑或讥笑,竟有几分真心实意的舒朗。
“大将军?”熊茂觉得他的脑子真的被那小丫头吵糊了,不然他为何看到大将军在笑。
小丫头闹腾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她是不是吵着要出去?”霍霆山笑着问。
熊茂眼瞳收缩了下,大惊道:“您如何得知?”
霍霆山轻啧了声:“她都反应过来了,你还想不明白。平时遇事不要一味蛮干,也多动你的脑袋想一想,万一哪日你自个领兵在外,被切断了和大军的通讯,到时你便是你队伍的中枢,武将是你,谋士也是你,总不能你长个大脑袋,就图它够大够沉吧,以后别人提在手上给人家累一累。”
熊茂懵懵的,反应过来什么,他怎么想不明白。但甭管什么,霍霆山这番话叫他面红耳赤,羞愧难当。
他生得黑,本是看不出脸红,但如今整个人快蒸熟了,竟也瞧得出一二。
霍霆山睨了他一眼,难得发善心给他解释:“她是知晓夫人已了出府。”
熊茂立马道:“原来如此,那我一定看好孟小娘子,绝不让她踏出郡守府一步。”
霍霆山闭了闭眼,片刻后道:“不必。”
熊茂觉得自己又答错了,讷讷喊了声大将军。
看守孟小娘子这个任务是他从沙英那里接来的,沙英后面有旁的事要忙,大将军便将这个任务拨给了他。
他以为看守个小丫头而已,还不是简简单单。只是没料到如今的情形,竟和当初去孟宅找宝贝一般让他头皮发麻。
“她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出府也好,游肆也罢,都不必约束着她,也不必理会她做的任何事。只有一点,必须将人看牢了,不许弄丢。”霍霆山淡声道。
熊茂:“唯!”
到底想不明白,心里又痒痒,熊茂怯怯地问:“大将军,这……这又是为何?”
霍霆山转开头,懒得看他。
熊茂这家伙在沙场上勇猛无比,是一把不可多得的好刀,就是这把刀经常拒绝思考,脑子里拐一个弯儿都嫌多。
“守株待兔,必要时刻给她些空间。”
只要把孟灵儿这个饵料放出去,就不担心钓不到夫人这只白兔子。
熊茂这才恍然大悟。
孟灵儿今日起了个大早,匆匆用完早膳后,再次往外走。
她本以为今日会和昨日一样,那个大块头死活不给她出去的,她已经做好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准备了,未曾想那大块头今天意外的好说话。
“城中尚有蓝巾余孽,为安全起见,我和几个卫兵与你同行。”熊茂说。
孟灵儿眼珠子转了转:“成,同行就同行。”
只要能出去,同行不算什么。
应下后,孟灵儿又说:“我来广平郡后,都到未曾好好瞧瞧这里,今日不坐马车了,我打算徒步游肆。”
熊茂谨记霍霆山之言:“可。”
孟灵儿领着水苏,身后跟着熊茂等四个卫兵从侧门离开了郡守府。
虽然孟灵儿说她不用马车,但熊茂还是唤了辆马车慢慢缀在后面,以防不时之需。
孟灵儿见状撇了撇嘴。
她还想着到时候疯狂买东西让他们拿,以此分散他们注意力,她自己好脱身呢,这大块头今日怎的机灵了许多?
郡守府坐落在广平郡的核心,周围原是广平郡达官贵人的住处。只不过蓝巾起义爆发后,这批和原郡守关系紧密的权贵跟着舍弃了家宅,迅速离开了广平郡。
如今这些府邸是三州的兵马在住。
行过一段后,孟灵儿来到了集市区。
集市热闹非凡,酒舍、绸庄、当铺、镖局、胭脂铺子……放眼望去应有尽有。
孟灵儿走的很慢,还走在大街的正中央,这里看看,那里瞅瞅。
看到有捏泥人的小贩,孟灵儿眼里闪过一道幽光,走过去说:“老丈,我想捏几个泥人。”
老头儿见生意来,笑没了眼:“小娘子是要捏谁?”
“先捏我,然后捏她。”孟灵儿指了下水苏,又指着熊茂等人:“最后捏他们。”
一来就是六个泥人的大生意,老头儿乐呵呵应声。
熊茂皱了皱眉头,想说他不用,但又想起霍霆山的吩咐,硬是将拒绝的话给咽了回去。
老头儿是熟手,照着孟灵儿的脸捏,很快就捏出一个几乎和她一模一样的小泥人,再照着水苏的模样捏。
待两个泥人交工了,孟灵儿从小荷包里银钱要递过去,但这时有一只大掌却快她一步。
老头儿和孟灵儿皆是一愣。
熊茂面无表情道:“主子说了,夫人和你在外面的花销由他负责。”
熊茂跟在霍霆山身边多年,很清楚对方并不是一个大方之人,亦或者说,除非粮仓里的军饷多得堆不下了,否则养兵的没几个是大方的。
养马买粮,兵器磨损修复,幽州内的官道建设……
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哪有那般好的事。因此除了那些花销之外,霍霆山定下的伤兵亡卒的津贴也远高于其他州。
这也是为什么幽州兵上了战场特别能拼命,甚至拼得最后,成了闻名天下的虎狼之师。
士兵们拼尽全力去冲锋陷阵,完全没有后顾之忧,哪怕战死了,家中老小亦有保障,能安稳许多年。
死了,家里人赚了。
没死还立了军功,自己赚了。
底下人不必多想,但这些沉重的财政压力都压在掌权者肩上。
熊茂就曾见过霍霆山的衣物破了,随便打个补丁继续穿,也见过他领着他们杀尽山匪后,亲自和他们一同清扫现场,连半埋在土地里的几个铜板都要一一抠出来拭干净放进口袋里。
因此当他得知大将军竟为裴夫人母女特地开了自己的私库,还令他不必拘着她们花销时,他不住怀疑大将军被什么脏东西夺舍了。
好吧,即便后来知道大将军还是那个大将军,也足够他震惊了。
“不用你来,我自己又不是没银钱。”孟灵儿轻哼了声。
但熊茂脸上那道疤痕特别狰狞,吓得卖泥人的老头儿哆哆嗦嗦,最后接了熊茂的银钱,没要孟灵儿的。
孟灵儿抽了抽嘴角:“你们几个在这里等你们的泥人吧,我和水苏先往前走走。”
熊茂没吱声。
孟灵儿以为这大块头同意了,连忙拉着水苏往前走,走出的脚步都是欢快的,但走了几步发现不对劲,她回头一看。
那个大块头还跟着她!
不仅是那个大块头,还有另外两个卫兵。至于四个中剩下的那个在和老头儿交涉,说不要剩下的四个泥人了。
孟灵儿炸毛:“不许跟着我!”
熊茂左耳进右耳出。
孟灵儿见他不听,威胁道:“你再跟着我,信不信我带你去绸庄,买能塞满一马车的衣裳。”
熊茂还是面无表情。
孟灵儿一跺脚,当真拉着水苏去了绸庄,这个要,那个也要,成衣买,布匹也包起来,同款不同颜色也来一些。
掌柜报账的时候,熊茂以为自己听岔了。小娘子的衣服,怎的比男子的还要贵上许多?
孟灵儿看得出他心疼银钱,下巴微抬:“倘若你们几个不跟着我和水苏,这账就不用你付。”
熊茂闻言,麻溜的付了钱。
孟灵儿:“……”
孟灵儿一门心思和熊茂斗法,没注意到远处有个穿着朴素的少女在看她。
那人正是辛锦。
辛锦今日早早就出了门,在城中四处晃,既是想打听消息,也是想看能不能幸运的碰见小娘子。
时下女郎无不爱华衣,于是辛锦绕了一圈后,选择守在绸庄门口不远。
没想到真叫她遇上了。
辛锦没眼疾,除了看到孟灵儿和水苏,她还看到熊茂和其他三个幽州兵。
有人守着小娘子,她若是直接过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就在辛锦愁眉苦脸时,她眼角余光瞥见几个在地上斗蛐蛐的小孩儿。
辛锦眼睛一亮。
孟灵儿在绸庄里“大杀四方”,几个幽州兵将打包好的衣裳放上马车。而看着几人方才手上还拎满了东西,转眼却双手空空,孟灵儿不由郁闷。
后面她又去了逛了书肆和胭脂铺,熊茂几人倒不是步步紧跟,他们会先进店检查一番,若见该店铺无后门,就在前面候着。若有后门,则命一人守其后门。
孟灵儿继续大杀四方,几个幽州兵在后面任劳任怨提东西。
虽然买了不少,但孟灵儿并不得劲。
就当孟灵儿憋了一肚子气从胭脂铺子里出来时,几个捧着胡饼小孩儿往她这边冲,其中有一个一边扭头一边跑的,还不慎撞到她身上。
“哎呀!”
胡饼掉在地上,摔成片片。
“谁家小孩儿?”孟灵儿被撞得退后小半步,稳住后蹲下把跌坐在地的小孩儿扶起来:“你撞疼了没?”
孟灵儿忽觉手上多了点东西,小小的,冰冰凉凉的。她下意识低头看,发现是一片小黄芪。
孟灵儿愣住,最初不明所以,却听撞了她的小孩儿说:“姊姊,都怪你,撞倒了阿娘给我买的胡饼。”
孟灵儿眼瞳猛地收紧了下,片刻后才忍着欣喜道:“对不住啊,这样吧,姊姊带你重新买块胡饼吧。”
“我也要。”
“我也要。”
其他小孩儿争着说。
“好好好,人人有份儿。”孟灵儿笑眯眯。
哼,不是有人争着要付账吗,那就让他付个够。
用胡饼将这几个小孩儿打发后,孟灵儿佯装继续逛,她和水苏走在前面,故而没看见熊茂对其中一个幽州兵递了个眼神。
大将军说了,那些撞上来的、意外接触的,不管是耄耋还是垂髫都要注意。
那幽州兵了然,迅速脱离队伍,朝着刚刚那群小孩子追去。
在走到一间药材铺时,孟灵儿说:“近日焦石流金,口干唇燥呼不得,我进去买点药材,你们依旧在门口候着吧。”
熊茂颔首,一如既往在大门候着。
孟灵儿入店后,忍着快要从嗓子里跳出来的小心脏,慢慢转头四处看,没令她失望,她在铺子的角落里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瞬间兴奋激动,但又很快失落。
不是娘亲,只是辛锦罢了。
水苏也看见辛锦了,她险些惊呼出来,但又狠狠掐住手掌。
辛锦为何在此?
水苏速度回头看了眼,见熊茂几人在门外,心里定了定。
“辛锦,我娘亲如何了?”孟灵儿见了辛锦,口若悬河:“她如今在何处?可还安好?当初娘亲和你究竟怎么了,为何会到府外去……”
辛锦不得不打断她:“小娘子,夫人崴脚了,暂时不良于行,不过已给老杏林看了,无大碍。”
孟灵儿一颗心一会儿坠下地狱,一会儿又飞上云端,叫她忐忑至极,听到最后她长长呼出一口气:“不成,我得去看看,我娘亲如今在何处?”
辛锦低声说了地点:“小娘子,您身后有卫兵跟随,不宜前去。”
孟灵儿皱了皱眉,“我会想办法的。不过你们一直宿在医馆也不是办法,不若到城中找个厩置。”
辛锦摇头:“小娘子有所不知,为了抓潜藏的蓝巾逆贼,广平郡封城了,后面再过不久,想来还会挨家挨户的搜查。”
孟灵儿错愕。
这个她倒不知道,只知晓广平郡里有蓝巾余孽,不晓得封城之事。
两人不好多说,只聊了几句便分开了,孟灵儿从药材铺出来后,待到饭点,又去了食肆。
一行六人要了个小包厢,用膳到一半,孟灵儿忽然放下了双箸:“我要去解手。”
熊茂下意识也停了筷。
孟灵儿见状黑了脸:“怎么着,你要和我一起去?我是犯人么,需要你时时刻刻盯着。”
熊茂忽然想起一事:“孟小娘子莫恼,你尽管去就是,我不跟。”
孟灵儿轻哼了声,起身离开。出包厢的时候,她特地看了眼身后,果然无人跟着。
她先去茅房,再出来时,外面也没那几个大块头,竟真没跟着。
孟灵儿大喜,立马出了食肆,走了几步忽然回头看。
食肆人来人往,但没方才那几个幽州兵。
好极了。
孟灵儿放心往前走了。
但她没注意,经过一条小巷时,巷口边有一衣着破烂、席地而坐的男人,那人面前还放了个崩了一角的陶碗。
那人见孟灵儿经过后,慢悠悠地起身,跟了上去。
孟灵儿找到了辛锦口中的医馆。
裴莺没想到会在医馆里看到孟灵儿,看着神色激动的小姑娘,她缓缓眨了下眼睛,有点难辨虚实:“囡囡?”
“是我!娘亲,我来找您了。”孟灵儿扑进裴莺怀里。
裴莺抱住女儿,摸摸孟灵儿的小脸蛋:“囡囡遇到辛锦了?”
孟灵儿颔首,言简意赅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遍,然后说:“娘亲,广平郡封了城,据说接下来会挨家挨户的搜查,您有想好如何应对吗?”
裴莺微微一叹,“我想着去厩置,看能不能和掌柜协商开个钟点房……嗯,就是只待几个时辰的房间,然后医馆和厩置换着待。”
这是裴莺如今想出来的唯一办法。
她在广平郡无亲无故,也去不了别人家里。
孟灵儿解下小荷包塞到裴莺手里:“娘亲,银钱您先拿着,以备不时之需。我不能待太久,我得先回去了。”
她还有许多想问的,但如今时间紧迫,来不及了。反正她已知晓娘亲的位置,改日再来也一样。
孟灵儿很快离开了。
裴莺倚在榻旁发愣,还在想着封城的应对之策,却没想到第二日一觉醒来,居然听闻抓到了贼人。
不封城了,也不用排查了。
“这个消息当真?”裴莺问辛锦。
辛锦重重点头:“当真,外头都在传呢,奴最初还不信,特地去了城门一趟,果真见恢复通行了。”
裴莺听得一愣一愣的,没想到古代人办事效率挺高的,这起义军说抓就抓到。
“夫人,既然城中蓝巾逆贼已除,小娘子往后再出郡守府便不用人跟着了。”辛锦为此高兴。
裴莺喃喃道:“是啊……”
不知为何,裴莺心里觉得有点不对劲。而这种不对劲,在午时她再次见到孟灵儿时又重了一层。
孟灵儿来医馆了。
这次和昨日不同,她肩上还挂了个小包裹,一副家当收拾好了,随时都可以逃命的模样。
“娘亲,您听说了吗?城中贼人抓完了,城门重开,如今广平郡通行如常了。”孟灵儿将小包裹丢一旁,坐在裴莺身旁,抱着她的手臂:“我们何时离开广平郡啊?唔,我昨日在城中瞧见镖局了,如今世道乱,就咱们几个孤身上路不安全,我们雇一支镖师队吧。”
“对了,到时我得女扮男装,再称去京城投亲,并已去信给京中族人,想来如此多少能震慑镖师,叫他们安安分分送我们去京城。”孟灵儿枕在裴莺肩膀上,已经畅想着美好未来。
裴莺弯了弯唇:“小机灵鬼。”
孟灵儿得意地说:“那当然,您女儿是最最聪慧的。哈,那些个幽州蛮子都被我耍得团团转,今日我和水苏要出门,他们都没阻拦,想来是看我昨日安分,只简单问了我一句何时回就放行了。”
裴莺眉心一跳,心底的不安止不住的扩散。
仅用一宿就抓住残余的蓝巾军,闻名天下、打过无数胜仗的幽州军,会轻易被一个黄毛丫头骗到吗?
且她囡囡出府时,怀里可能还藏了个小包袱,他们真看不出来吗?
还是说其实他们看出来了,但却不为所动。
为何不为所动?
裴莺无端想到那个傍晚,那人将她抱在怀里,手指绕着她的鬓发,几近耳鬓厮磨:
“此番失信便罢,若有下回,就不是如此轻拿轻放了。夫人当知,我仰慕夫人许久,若夫人肯再次给我机会,我定是求之不得。”
裴莺脸色骤变:“囡囡不好,中计了!”
孟灵儿愣住, “什么中计?”
裴莺握紧她的手:“他们应该是故意放你出来的,或许昨日他们就已知晓我在医馆。”
孟灵儿脸色也刷的白了,“怎么会, 我明明来时留意了, 他们并没有派人尾随我……”
裴莺呼出一口浊气:“幽州士兵何其多, 囡囡认不了全部。”
孟灵儿又是惊慌又是内疚:“娘亲, 那如今如何是好?”
“你方才说,你出门时守门的卫兵问你几时回, 你怎么答?”裴莺问她。
孟灵儿喃喃道:“我说末时方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