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成业万万没有想到,明明是自己报案在先,警察不仅没有想着保护自己,反而把自己带到审讯室里来进行逼问。
关键是,夏木繁逼问的正是自己捂得最严实,最害怕被人知道的那段往事!
额角的汗越来越细密,邹成业内心的恐惧不断堆积。
藏在心里12年的秘密,陡然被警察喊破,这样的巨大心理冲击让邹成业的双腿完全支撑不住全身的力量。他靠在墙上的身体不断往下滑,直至整个人瘫坐在冰冷的水泥地板上。
理智告诉邹成业:不能说,什么也不能说。可是夏木繁的逼问来得太过突兀,邹成业完全没有思想准备,下意识的为自己辩解:“我也不想把清莲送进精神病院,可是她不断做出自残行为,我害怕极了。为了她的人身安全,我不得不忍痛割爱。”
“忍痛割爱!你确定你当时爱着的人是蔡清莲?”
夏木繁的声音再一次提高,在小小的审讯室里更显得声如洪钟。震得邹成业耳朵生疼:“1985年5月蔡清莲被送到精神病院,你1985年11月与她办理离婚,同年12月再婚,儿子于1986年6月出生。你有什么脸说忍痛割爱?”
邹成业的脑袋嗡的一响,一张老脸胀得通红。和蔡清莲没有离婚之前,他把余雅秀藏得很严,根本就没有人知道他背着妻女在外面找了女人,还让情人怀了孕。
邹成业在蔡家人的面前一向表现得很好。
他不是星市本地人,家境贫寒,兄弟姊妹多,在工作学习上家里人根本帮不了他一星半点。倒是蔡清莲家住星市,很有一些社会关系,她的两个哥哥都在政府部门工作,家庭条件优越。自从他和蔡清莲结婚以后,蔡家人也没把他当外人,看他喜欢做学问便充分尊重他的爱好和选择,尽可能的给予他帮助。因此结婚十几年来,他一直与蔡清莲的娘家人走得很近,逢年过节都会和蔡清莲的两个哥哥一起吃饭聊天,处的和兄弟一样。
邹成业这个顾家爱妻好男人的标签贴的很牢,蔡清莲出事之后,她的两个哥哥根本就没有怀疑过他,就连警察也都被他温文儒雅的模样给骗了过去。
可是,当时间来到12年后,邹成业儿子的出生却成为他“顾家爱妻好男人”的莫大嘲讽。
邹成业牙关紧咬,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说出不合时宜的话。他不断在内心给自己打气:事情已经过去十几年,所有的证据都已经湮灭于时间长河之中,只要自己不承认,谁也不能给他定罪。
想到这里,邹成业攒足了所有的力气,最后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我……撤销报案,放我回家吧。”
直到现在,邹成业才意识到主动报案是一个多么愚蠢的行为,他现在根本不敢和警察打交道,无法面对警察的任何一项责问。
只要眼前这个女警放过他,不再问那些让他既羞愧又恐惧的问题,他宁可面对那一封封的恐吓信,一个又一个的威胁电话。
想到这里,邹成业再一次重复:“我撤销报案,我要回家!”
夏木繁眸光闪动,认真观察着邹成业的反应。
邹成业此刻汗流浃背,难掩恐惧,但他的眼神却渐渐清明,显然此刻的他已经建立起一道心理防线,在他与警察之间划下了一条深深的鸿沟,再想问出当年的往事,恐怕很难。
夏木繁在心中暗道一声可惜。可惜手上没有更多证据,不然乘胜追击,一定可以击溃邹成业的心理防线。
审讯室的门忽然被人打开,夏木繁抬头一看,是孙羡兵。
孙羡兵看了一眼审讯室的情况,快步走到夏木繁身边,在她耳边低语:“煤灰有事找你,很着急的样子。”
夏木繁眉头微蹙。
今天上午见卢巧玲之前,夏木繁给煤灰和发财分配了任务,让它们在荟市财贸学院附近寻找邹不染的踪迹,难道它们已经找到了邹不染?
夏木繁转过头看向端坐桌后的龚卫国和冯晓玉:“差不多了,你们做收尾工作吧。”
说罢,夏木繁看都没有看邹成业,径直从他身边走过,拉开厚重的审讯室大门,和孙羡兵一起走了出去。
刚一走出审讯室,煤灰便从走廊那头飞奔而来,绕着夏木繁的裤腿打转转,仰着脖子看着他,嘴里喵呜喵呜的叫着。
孙羡兵说:“刚才煤灰就是这样,它找不到你,就围着我打转转,不停的叫着,我看它这样子好像很急,所以就……”
孙羡兵看了夏木繁一眼,小心翼翼的问:“那个,我没有干扰到审讯吧?”
夏木繁摆了摆手,并不介意孙羡兵的突然闯入:“没什么。”
邹成业那个家伙警觉的很,12年前的旧事只套出了一点点,关键信息却守口如瓶。那是他藏在心里最深处的秘密,一旦说了,伤筋动骨,犯法坐牢,身败名裂,他怎么可能会主动承认?
孙羡兵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夏木繁说:“煤灰着急找我肯定有事儿。以后遇到这种情况,你只管来找我。”
煤灰伸出前爪,扯了扯夏木繁的裤腿。
【我完成任务了。】
【我找到邹不染了。】
【夏夏你不是说,找到照片上的人就马上告诉你吗?】
这么快就找到了邹不染,果然她就藏在邹成业身边!夏木繁看向孙羡兵:“通知大家,跟着煤灰去找邹不染。”
孙羡兵眼睛一亮,面露欣喜之色:“啊,找到邹不染了吗?这可真是太快了!”
夏木繁点了点头:“是,煤灰很聪明,我把邹不染的照片给它看了,让它和发财一起在荟市财贸学院附近晃悠,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了人。看样子邹不染并没有隐藏行迹,说不定一直在等着警方去找她呢。”
孙羡兵感觉脑子有点不够用:“暗地里恐吓邹成业的人应该就是邹不染吧,她不是应该躲着警方吗?为什么要等我们去找她?”
夏木繁微微一笑:“你以为邹不染真的是要恐吓、谋害邹成业?那你可真是小看了这姑娘。”
孙羡兵不懂,问夏木繁:“我看邹不染就是要恐吓、谋害邹成业。她对邹成业怀恨在心,所以才要把他加诸于母亲身上的一切重演,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很合理啊。”
夏木繁摇了摇头:“不,邹不染最恨的人是邹成业,她不会容许自己成为邹成业。”
孙羡兵听得一头雾水,但是他有一点好,执行命令非常彻底:“那好,组长,我现在就去和他们说,我们等会停车场见。”
夏木繁点了点头,弯腰抱起煤灰回办公室。
煤灰窝在夏木繁怀里,幸福的眯了眯眼睛。一边舔着它的小爪子,一边和夏木繁对话。
夏木繁问:“你们在哪里看到见到邹不染的?”
【她就在学校里,住在女生宿舍。】
夏木繁问:“他躲在屋子里不出来吗?”
【没有啊,他剪了短发,穿着很朴素,个子高高的,和几个女生有说有笑,提着开水瓶往外走。】
夏木繁问:“你跟他到宿舍去了吗?”
煤灰有点得意扬扬。
【当然啦,我可是盯梢小能手。她住320宿舍,其他女生都叫她邹邹。】
夏木繁揉了揉煤灰的小脑袋:“你没有被发现吧?”
煤灰幸福的蹭了蹭夏木繁温暖的手掌。
【没有啊,我动作轻巧的很。】
荟市财贸学院距刑侦大队距离很远,夏木繁有些心疼它来回跑:“你让发财飞回来说一声就好,干嘛要自己跑回来??”
煤灰一听,顿时炸了毛。
【哼,发财!学校里树多鸟多,好多灰喜鹊在梧桐树上叽叽喳喳。发财一看到那些野鸟就忘记了任务,不知道跑哪儿呼朋引伴去了。不是我说,发财这个家伙不靠谱,还是得把它关在笼子里,杀杀它的野性。】
夏木繁不由的笑了。
想当初,煤灰也是个性子野的,没想到养了这么长时间之后,它现在处处以警猫自居,越来越有责任心,教训起贪玩的发财来似模像样的。
夏木繁平时很少管束八哥发财,毕竟当初也是看它帮助警察破案有功,这才带回家来。而把它带回家的目的,就是想放它自由,让它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夏木繁拿了一条小鱼干送到煤灰嘴里,揉了揉宽的小脑袋,安抚道:“好,听你的,等发财回家,就让它进笼子去待两天。”
仔仔细细的问完话之后,眼看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夏木繁便来到了停车场,和组员们会合。
上了车,组员们习惯性的开始了闲聊。
龚卫国眼带钦佩:“组长,你今天的审讯很厉害啊。言辞四刀,把那个姓邹的吓的屁滚尿流,差点说了实话。”
“是啊,差一点。”冯晓玉也觉得有点可惜,叹了一口气,横了孙羡兵一眼,“要不是你突然敲门进来,那个姓邹的说不定就招了。以后组长审讯的时候你千万别打断她的节奏,没有天大的事情不要贸然打扰。”
孙羡兵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倒是夏木繁给他解了围:“其实和羡兵没有关系。他推门进来的时候邹成业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错愕转为清醒,他恢复理智权衡利弊之后就会清楚,这种旧案证据缺失,只要他不承认,谁也没办法定他的罪。他好歹也是一个大学老师,这点智商还是有的。如果想要让他承认罪行,恐怕我们还得做一些调查工作。”
孙羡兵道:“我们能不能从邹不染那里拿到一些证据?”
夏木繁“嗯”了一声,“邹不染这次有备而来,通过恐吓信、威胁电话,还有厨房机关营造出恐怖场景,逼得邹成业到警察局报案,并让我们开始关注12年前的旧案,心思缜密、步步为营,她手里一定有当年邹成业陷害蔡清莲的证据,我们只要和她碰了头,一切迎刃而解。”
孙羡兵听到这里,方才恍然大悟,兴奋地抬起右手,在自己的大腿上拍了一记:“如果是这样,那邹不染真是太聪明了!难怪组长你刚才和我说,邹不染做这些的目的不是恐吓、谋害邹成业,她这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呢。”
见到邹不染的时候,夏木繁被她身上的那种松弛感所吸引。
邹不染留着一头利落短发,一身宽松肥大的休闲打扮,背一个大大的帆布挎包。她从女生楼三楼走下来,看着等在门厅的夏木繁和冯晓玉,耸了耸肩,像看到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嗨”了一声。
夏木繁亮出警官证:“邹不染吗?我们是荟市刑侦大队重案组。”
邹不染似乎并不意外她们的到来:“你们怎么才来?”
夏木繁挑了挑眉:“你认为我们应该什么时候来找你?”
邹不染说:“邹成业报警之后第三天应该就把他的往事查的差不多了吧,除了我,谁还能和他有那么深的仇怨?”
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哈哈一笑:“哦,我知道了,看样子邹成业得罪的人不少,你们需要调查的嫌疑人很多,直到现在才轮到我是吗?”
邹不染看着夏木繁,压低声音好奇地问:“除了我,你们还调查过谁?说实话我真挺好奇,这么多年来,邹成业和谁结过仇怨?他那张儒雅温文的脸,可曾被谁撕破过?”
夏木繁左右看了看:“你确认,我们要在这里讨论这些问题?”
她们现在正站在女生楼楼下,身边总有三三两两的女生经过。时不时会有好奇打量的目光看向她们。
邹不染“哦”了一声,“那行,我和你们一起去刑侦大队,只希望你们不要把我当成犯人。”
冯晓玉被她身上的这股从容的状态感染,微笑着说:“放心吧,不会给你戴手铐的。”
邹不染松了一口气:“啊,那就好。说实话,如果戴着手铐上警车也是蛮丢人的。”
一行人回到刑侦大队,邹不染被带到了会客室。
曾经,邹成业神情惶恐的坐在会客室里,抓着龚卫国的胳膊,紧张诉说着他所遭遇到的恐怖事件。
现在,邹成业的女儿邹不染神情放松地坐在会客室椅子上,将自己最近这段时间来对邹成业所做的一切和盘托出。
“对,恐吓电话是我打的。我高中同学毕业后分配到荟市电信局上班,我特意挑她上班的时间去找她,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打个电话,每次其实只有十几秒钟,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对,威胁信也是我寄出去的。”
“信封?信封是找我大学同学的小外甥写的,里面的内容是我从报纸上剪下来贴上去的。”
“剪报贴得很工整吗?啊对,我是学建筑的,讲究美观与均衡性,专业习惯使然吧,所以我在贴剪下来的小字时,也不自觉的带出了那种风格。”
“邹成业家里厨房安装的机关也是我装上去的。”
“他们家里装修的时候到市面上去找小工,我也混进去了。我报了个假名儿,很少说话,埋头干活。那个时候我剪了个平头,穿着垮垮松松,灰头土脸的,他们以为我是进城打工的男孩子,根本就没有怀疑过什么。”
“他们前前后后装修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我想要动点手脚很容易。你还别说,这一次打工我不仅赚了钱,还对装修的操作流程有了深刻体会,以后买房、租房如果需要装修,我可以一个人搞定。”
考虑到邹不染是个女孩,会客室里负责问话的只有夏木繁和冯晓玉。夏木繁抬头看向邹不染:“你做这一些是为了什么?”
邹不染收起了脸上那一抹满不在乎的笑,神情也变得冰冷起来:“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撕开邹成业那张虚伪的面具,让他血债血偿!”
随着邹不染的讲述,12年前的那番往事,终于清晰的呈现在夏木繁面前。
“84年的时候,我刚刚满10岁,还不是很懂事儿。我们家属于那种父慈母严的家庭,妈妈事业心强,为人强势,对家里的关注相对少一些;父亲性格温和,说话轻言细语,在职校当老师不用坐班时间自由,因此在家里的时间会多一点,家务活基本都是我爸在做。我和父亲的关系更为亲近一些,如果爸妈有了争吵,我都会站在我爸那边,替我爸说话。”
“我爸妈只有我一个女儿,我两个舅舅生的都是儿子,三家人都很宠我,把我宠成了小公主,真的很幸福。我以为我会永远幸福下去,可是没想到,家里突然产生了变故。”
“一开始我妈在办公室收到威胁电话的时候,并没有引起警惕,她以为是有人恶作剧,可是后来家里收到了几封恐吓信,除了报纸上剪下来的文字之外,上面还有血迹涂抹的痕迹,散乱的头发渣子、剪下来的指甲盖儿,看上去挺瘆人的。”
“这样的恐吓信让我妈有点害怕,在我爸的建议之下报了警。一开始派出所的同志和我妈单位的领导都很重视,银行还派了两个小伙子轮流在我们家附近执勤,派出所也派的人也在暗中保护我妈,可是一两个月的时间过去了,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我妈的精神状况在那个时候也出了问题,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头发大把大把地掉,眼睛底下黑眼圈越来越浓,遇到一点事情就有点过度紧张,坐立不安。”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我妈是因为恐吓信、威胁电话的事情,搞得神经紧张,谁也没有想到,可能是饮食或者药物的影响。我爸到单位请了病假,给我妈开了安眠药,一直陪在她身边,温柔的安慰着她,那个时候,我看到妈妈这种变化很揪心,但我爸让我别担心,让我安心上学。”
“舅舅、舅妈那个时候也说要到家里来陪我妈,但是我爸坚决不同意,他说他能够把我妈照顾好,让他们放心。所有人都被我爸骗过去了,包括我和我妈。”
“再后来,我想你们也可能从警察那里了解到,我妈出了两次事。”
“一次是差点被勒死在卫生间里。当时我爸出差,临行前让我舅妈在家里陪着我妈。那天晚上也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睡得很死。等到早晨我醒过来,到卫生间就看到我妈被一根腰带勒住脖子,吊在窗户栏杆上。当时的场景真的很恐怖,吓得我哇哇大哭,我舅妈被我的哭声惊醒,赶紧报了警,但是没想到警察过来说既没有发现陌生人的脚印,也没有发现什么指纹、打斗的痕迹,最后认定我妈是自己把自己差点勒死的。”
“到了冬天,我妈的情况越来越差,经常一个人呆呆的坐在屋子里,嘴里喃喃自语不知道说些什么,和精神病人的表现很像,我舅舅、舅妈他们都觉得我妈可能真的是病了。”
“那天真的好冷,窗户外面下着很大的雪,我躺在床上,都能听到雪花簌簌落地的声音。凌晨四五点钟的样子,我被门外的动静,还有警车的声音给惊醒,醒来之后才知道,我妈又偷偷跑出去,差点把自己冻死,要不是被我爸发现把他抱回家来,恐怕她已经死了。”
说到这里,邹不染的眼泪在发红的眼眶里直打转转。
“那个时候我真的很害怕,害怕失去我妈。我那时候就想,哪怕她变成了一个精神病人,她也是我妈,我还是很爱她,我害怕失去她。”
“警察调查之后再一次认定我妈是精神病发作,自己从屋子里跑出去之后,我抱住我妈的腿嚎啕大哭。我不肯上学,怎么也不愿意离开我妈,我怕我只要一松开手,我妈就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我妈已经出了两次事情了,如果我们再不管,万一她真的死了,我怎么办?”
“我舅看到我一直抱着我妈死不撒手,终于松了口,同意对我妈进行精神鉴定。我舅说我们不能讳疾忌医,如果真的有病,那就好好治病吧。”
“从头到尾,我们家的人都不愿意提及精神病这三个字。都说人言可畏,如果说我妈被认定成了精神病,那旁边的人都会用异样的眼神去看她。”
“我爸见我舅同意送我妈去治病,便从医院里的精神科找来一位姓宋的医生,宋医生给我妈做了检查,给出一份鉴定报告,说我妈有精神分裂症,需要治疗。”
“医生的结论让我舅他们认了命、死了心。把我妈送进市里最好的精神病院,封闭治疗,吃药打针。五月份进去,直到十月份医生说我妈已经基本上治好,不会做出伤害自己的行为,我们这才把她接回家。”
“在我妈住院的那段时间,我爸每隔一天就会去看望她。精神病院距离咱们家距离很远,坐公交车的话大概要一个半小时,我爸每天来回三个小时的奔波,光是这一点上就得到了我舅舅、舅妈的认可。”
“等到把我妈接回来之后,我妈整个人变得神情恍惚,眼神呆滞,你和她说话她也没有什么反应,整个人呆呆的。不过她晚上吃过药这后睡得很沉,白天基本上不出门,就在家里呆着,很安静,不扰人。我舅舅舅妈看到我妈变成这个样子很心痛,可至少她现在不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也不再收到威胁信、恐吓电话,这让我们放心了不少。”
“我妈回来一个月之后,我爸去找我大舅,关起门来聊了两个多小时,聊完之后,我舅和我爸脸上都有泪痕,眼睛发红,看来两个人都哭过。”
“85年11月份,邹成业和我妈办理了离婚手续,我舅叫我不要恨我爸,说他也不容易,毕竟我妈得了精神病,如果我爸提出诉讼离婚的话,法院也会判离的,总不能让我们家的人拖累他一辈子吧,他也应该有自己的生活。”
“关于我的抚养权,邹成业给出的理由冠冕堂皇,他说我妈一个人孤孤单单太可怜,所以他把我留下,他还表示虽然离了婚,但我们依然是一家人,以后我就有什么事只管找他。”
夏木繁留意到,邹不染在讲述父母离婚前的那段时光时,一直称呼邹成业为“我爸”,离婚之后,她对父亲的称呼立马变成了“邹成业”。
“可笑的是,邹成业办理离婚手续后没有多久,他就离开了星市,从此之后再也没有和我们有任何联系。其实,以我舅的能力找到邹成业的去向并不是件难事,但是我舅为人硬气,自尊心强。他认为是我妈得了病拖累了邹成业,离婚后一别两宽,既然他要放弃这一切,那就让他走吧。”
“邹成业离开后,我妈的神智渐渐恢复正常,但是因为治疗精神病的药物副作用大,她的记忆受到一定程度的损害,很多事情都记不起来,反应也比以前迟缓了许多。虽然能够生活自理,但是再也没有办法工作,我妈妈的人生就这样毁了。”
“我考上大学之后。我一个高中同学考到了荟市财贸学院,我们俩关系挺好的,经常联系。从她嘴里我才知道,邹成业在荟市财贸学院教书,儿子生于1986年6月。”
邹不染的眼睛里多了一份寒意,嘲讽一笑:“1986年6月,你觉得可笑不?邹成业和我妈1986年11月离的婚,不到七个月的时间就生下了儿子!我不觉得他有那种度量,能够把别人的儿子视如己出,那一定是他的亲生骨肉。”
“细思极恐。我妈在精神病院住院,他人前人后扮演着一个合格有爱的丈夫形象,可是谁能知道,他就在那个时候和余雅秀有了孩子。一个出轨的男人,却在我和我舅面前一直扮演受害者家属的角色,我对他的信任全面崩塌,开始怀疑我妈是被他害的。”
“邹成业当时只是星市一所职业学校的普通的讲师,羽翼未丰。如果他想和我妈离婚,我舅舅不会放过他;如果知道他情感出轨,社会舆论也不会放过他。邹成业不愿意承担任何损失,所以编了这么一出戏,毁了我妈,简直禽兽不如!”
“知道这一点之后,我没有跟我舅说。为了我和我妈的事情,我舅已经操了这么多年的心,又倾尽全力把我培养成人。如果让他们知道是邹成业害了我妈妈,我真怕他们会做出极端的事情来。既然是邹成业造下的孽,那对他的惩罚,就让我这个女儿亲自来做吧。”
夏木繁抬眸看向邹不染:“你打算怎么惩罚他?”
邹不染冷笑一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不是先诬陷我妈有精神病吗?搞出什么恐吓信、威胁电话,还有半夜里灯光忽闪忽闪的,吓得我妈精神紧张,不自觉的依赖他。我妈性格坚强,按理说不会被几封恐吓信吓倒,我怀疑邹成业背地里给我妈下了一些致幻类的药物,这才造成我妈后期精神的崩溃。”
夏木繁继续问:“然后呢,你达到目的了吗?”
邹不染将身体往后一靠,神情又恢复了刚才的那种松弛感。
“我那个高中同学已经毕业工作,不过她在学校里面还有一些熟人,把我介绍到女生宿舍借住,我没事就在校园里晃,想要欣赏一下他的反应。他们以前一家三口经常傍晚出来散步,其乐融融。”
“但是自从我把恐吓信寄出去之后,他们也不敢散步了,匆匆忙忙把孩子接回来之后就躲在屋子里不出门。我有时候会坐在学校集资楼下面的小花坛坐着,一到12点钟,他们家客厅灯光忽闪忽闪的。看到这一幕,我心里就觉得很开心,他当时那样害我妈,现在我只是让他尝尝我妈当年遭受的十分之一罢了。”
“不过,有一点我没有想到,他竟然报警了。”
“看来,他已经把12年前自己作的孽忘得一干二净。他还有脸报警,还有脸寻求警察的帮助!这些不都是他曾经加在我妈身上的精神折磨吗?看来他邹大教授日子过好了,把曾经自己手上沾的血都洗得干干净净了。”
夏木繁问:“后面你打算怎么做?”
邹不染笑了:“你不用套我的话,我后面没打算怎么做。我不像他,那么无耻,那么残忍,那么冷血。他把我妈害得差点勒死冻死,可是我不能做他那样的人。如果我做出那样的事情,那我不仅对不起我舅舅、舅妈的关心,对不起我妈的期望,也对不起我自己,我不能因为仇恨毁了我自己的人生。”
夏木繁的眼中有了一丝笑意:“非常好,那你有什么证据吗?”
“有!”邹不染点了点头,从自己的帆布,从一直背在身上的帆布挎包里拿出一个透明的资料袋,郑重其事地放在桌面上。
冯晓玉眼睛一亮,停下做笔录的手,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那个资料袋。
透过资料袋,可以清晰的看到一封年代久远的信。
想到刚才邹不染讲述往事时曾经提及,恐吓信里除了报纸上剪下来的文字之外,还有血迹涂抹的痕迹、散乱的头发渣子、剪下来的指甲盖儿,冯晓玉不由得兴奋起来。
——如果寄出恐吓信的人自己作死,留下专属于她的DNA,那真是太好了!
夏木繁戴上手套,接过邹不染递过来的资料袋。
信封上的字体非常稚嫩,笔锋从右至左,一看就是用左手写出来的。
夏木繁打开资料袋,将信拿在手上,感觉里头薄薄的。打开信封,淡淡血腥味袭入鼻端,夏木繁皱了皱眉。
信笺只有一张,上面歪歪扭扭贴着四个字,不知道是从杂志上还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大字。
贱人,去死!
标点符号是用鲜血涂抹上去的,血迹已经干涸,颜色暗红,看着的确瘆人。
最后一个感叹号“!”,下边那个圆点应该是用手指摁上去的,隐隐能看到一些指纹印记。
指纹,血迹。
八十年代的刑侦技术有限,指纹必须在找到嫌疑人的情况下进行比对才能派上用场。从血迹中提取DNA并进行鉴定的技术更是一片空白,因此这封信中的血迹与指纹并不能给当时的破案提供什么帮助。
可是,这封信放到现在,那就大有可为!
夏木繁的精神不由得一振,看向邹不染的眼神里带着一份欣赏:“这封信你怎么能保存到现在,当时没有交给警方吗?”
邹不染摇了摇头:“之前的恐吓信里除了血迹,还有头发渣子、指甲盖这些,可是警察检查过之后说血型和我妈一致,指甲盖和头发和我妈的也很像,他们都认为恐吓信是我妈炮制的。这封信是在我妈妈报警之后寄过来的,我悄悄藏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