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妈妈的故事里长大,夏木繁觉得自己是全村最幸福的小孩。
可是,这样的幸福时光,在1980年3月11日那一天戛然而止。
父亲在镇上砖厂上班,妈妈每天中午都会给他送饭。那一天夏木繁坐在门槛上等妈妈回来,一直等到太阳落山,一直等到父亲下班回来,都没有见到她。
夏木繁从家里一直哭到村口,抱着那棵大槐树哭了一个晚上,谁来哄都不理,只知道对着树上的乌鸦喊:“把我妈妈还回来!把我妈妈还回来!”
谁也不知道徐淑美去了哪里。
当地派出所的警察来了两趟,最后给出失踪的结论。
有人怀疑她在送饭途中被人贩子拐走;有人怀疑她跟村里的二流子一起私奔;还有人怀疑她耐不住乡下清苦抛夫弃子跑到城里享福去了。
夏木繁绝不相信,母亲会抛下她一个人离开。
一定是有人害了她。
或者,有人欺骗、拐卖了她。
十五年过去。
父亲另娶新妇、再生儿女,把母亲丢在脑后。徐淑美这个名字,已经在户口本上被一笔勾销。
村里人也都忘记,曾经有个叫徐淑美的女子,嫁到了荟县新樟大队三组。
斗转星移。
荟县变成荟市,新樟大队变成新樟村,三组变成三屋场。
可是,夏木繁的思念永远没有变。
所有人都忘记了她,夏木繁却一直记得。
妈妈名叫徐淑美。
如果她还活着,今年正好四十三岁。
她体态微丰,抱起来肉乎乎的。
她的衣服总是洗得很干净,有一股阳光的气味。
死者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
她是黄志强的母亲。
她被儿子杀了。
——只要一想到这里,夏木繁就会止不住地颤抖。
一定要逼出黄志强的供述,一定要揪出这个残忍的凶手!夏木繁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有烈焰熊熊燃烧,将黄志强的所有伪装融化。
“妈……妈!”
“妈妈!”
“妈妈……”
夏木繁重复着这两个字。
婴儿学说话,最早发出来的音节,就是“ma ma”
嘴唇自然开合,舌头平放,气流自唇间吐出,就能发出“妈妈”这个音。
全世界的语言各有各的特点,但妈妈二字却大同小异。
这两个字似重锤,不断敲打着黄志强的心。
终于,被一层硬壳包裹的心,裂开一条缝。
这层硬壳,名为仇恨。
泪水,自黄志强的脸颊滑下。
他面色煞白,牙齿开始打战。
咯咯咯……
颤抖似水面涟漪,渐渐往全身扩散。
先是嘴唇,然后是脸颊,再到双肩、双手、双脚……
黄志强呆呆看着夏木繁嘴唇开合,整个人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到最后,他精神近乎崩溃,目露凶光,双手如鹰爪,径直掐向夏木繁颈脖,嘴里发出混乱的音节,似野狼一般凶狠。
“小夏!”
“不好——”
“抓住他!”
虞敬惊出一身冷汗,与孙羡兵一左一右扑向前。
夏木繁在激怒黄志强之前,早有他会动手的准备。
不就是打架吗?她不怕。
六岁时母亲失踪,村里不少人背后议论说她跟野男人跑了,愤怒的夏木繁只要听到有人说母亲坏话,就会冲上去打架。
她自小力气大,身手灵活,又听得到动物心声,指挥村里猫猫狗狗帮忙,莫看年纪小,杀伤力挺大。从六岁一直打到十二岁,家里人不知道揍了她多少回,但夏木繁就是咬着牙决不认错。
后来,村里孩子没人敢再惹她,大人当着她的面也不敢再议论她母亲,这场漫长的打架史方才宣告结束。
但是,她骨子里的野性,却生了根。
这股子野性,让她在同龄人中显得与众不同。
从小学、初中、高中,一直到大学,她都是班级里最不服管教的那一个。
即使是在华夏警官大学,她依然改不了这脾气,因此得了个“刺头”的评价。
黄志强的爪子已经到了眼前,夏木繁眼睛里闪过一道亮光,整个人如利刃一般,瞬间出鞘!
头一低、一让。
双肘一抬,脚一勾一绊!
一个小擒拿手,将黄志强掀翻在地。
虞敬与孙羡兵正好赶到,迅速将愤怒咆哮的黄志强制服。
岳渊沉着脸,喝斥道:“敢袭警?带走!”
黄志强被带回市局刑侦大队。
夏木繁他们仨也跟着车一起过去。
刑侦大队办公楼是一栋三层的白色小楼,掩映在绿树繁花之间,开阔的停车场上停着三辆巡逻用警车、两辆军用吉普车、一排警用摩托车,显得很气派。
夏木繁与孙羡兵、虞敬并肩走进刑侦大队的办公楼,看着宽敞的警务大厅、制服笔挺的警察,明亮整洁的办公室,三人对视一眼,内心升起一股豪情。
——总有一天,我们也能来到这里,成为一名刑警。
岳渊还有很多事要做,没功夫带着夏木繁三个人参观,只简单地说了一句:“跟着我,只看,不要说话。”
说完这句话之后,岳渊叫来手下,着手安排后续工作。
第一,黄志强住所搜索令的申请、签发;
第二,对黄志强进行DNA检测,验证死者身份;
第三,对黄志强社会关系进行调查,了解他母亲什么时候来到荟市,怎么与他取得联系。
一件件、一桩桩,都琐碎而细致。
夏木繁在一旁看着眼花缭乱。
课本上的理论知识落到实处,让她受益匪浅。
安排好一切之后,终于有了空,岳渊这才转过头看着夏木繁:“为什么怀疑黄志强弑母?”
夏木繁当然不能说是听鸟儿们讨论知道的:“四十多岁的中年女性,黄志强能够接触到、产生仇恨的,只有他母亲。”
岳渊挑了挑眉,看着眼前这个身材高挑的女警。
刚刚入行,就敢直面嫌疑人,单刀直入进行问讯,仅用“妈妈”二字就令对方崩溃,这份勇气、率真、聪敏,让身经百战的他有些动容。
说实话,岳渊有点想挖人。
面对岳渊的注目,夏木繁眨了眨眼睛,细长而曲折的眼型,顾盼流转,为她更增俏丽。她的头发梳到脑后,扎了一个简单的马尾,蓬松的碎发在宽阔漂亮的额头飞扬,整个人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染力。
办公室门外,走廊上时不时晃过来几道身影,目光往屋里逡巡,显然是被夏木繁这个陌生的漂亮女警所吸引。
岳渊眼中的亮光黯淡了一些。
到底,还是个孩子。
一个漂亮的女孩子。
重案组每天面对残酷、恐怖的案件,与各式各样狡猾的罪犯打交道,女性……终归还是吃亏些。
即使知道眼前这个女警不是一朵未经风雨的富贵花,而是一棵在疾风中挺立的劲草,岳渊依然有些犹豫:女性刑警,在职场发展并没有优势。
或许她应该有一个轻松的工作环境、谈一份甜蜜美好的恋爱、组建一个稳定幸福的家庭,何必像自己一样,风里来雨里去,在尸山血海里艰苦劳作、斗智斗勇?
想到这里,岳渊放下了要把夏木繁调入重案组的念头。
岳渊的语速很快,每个词收尾基本都是降音,有一种斩钉截铁的强势,但面对夏木繁,他的态度温和下来:“小夏,今天表现不错。”
再望向孙羡兵、虞敬,岳渊道:“谢谢你们的支持,今天辛苦了,我让小龚送你们回派出所。”
虞敬客气了两句,便带着夏木繁、孙羡兵起身离开。
夏木繁走到门口,转过头看向岳渊:“岳组长,死者的头颅一直没有找到对吧?或许……可以找找黄志强的住所。”
岳渊笑了。
岳渊很少笑。
因为他一笑,脸颊便浮出两个深深的酒窝,整个人一下子变得活泼起来,威严全无,镇不住场子。
岳渊抬起手,握拳比在唇边,咳嗽一声,努力压住脸上的笑:“行了,这一点你别操心,我们知道的。”
重案组做事向来有章有法,搜索令已经申请,头颅也是他们一直在寻找的重要线索。夏木繁既然已经逼黄志强露出马脚,这些行动自然不会错过,还要她来提醒?
新人,果然可爱。
“滋呀……滋呀……”
即使身体素质良好,夏木繁也感觉到了疲惫。长时间奔走、站立,脚后跟生疼。天热、太阳大,脸晒红了,后背衣服已经全都汗湿。
回到所里分配的单身宿舍简单沐浴,夏木繁换了身宽松T恤,感觉一身清爽,拿着饭盒来到食堂。
大厨知道他们今天出外勤,特地留了饭菜。每人一份青椒肉丝、烧茄子、空心菜,还有一小碗紫菜蛋花汤。
吊扇在头顶慢吞吞地转悠着,带着丝丝凉风。院子里月季盛开,五彩缤纷,饭菜香味弥散开来,这让夏木繁整个人都轻松下来。
一直到现在,孙羡兵还有一种恍如梦中的不真实感觉。食不知味地扒了几口饭,他抬头看着夏木繁:“小夏,你今天……”
夏木繁眸光如星,与他目光相对。
孙羡兵本就是个一紧张就话特别多的人,憋了一整天,有一大堆话想说:“你的胆子怎么那么大?那个黄志强凶悍起来像要吃人一样!那可是把人碎尸万段的杀人嫌疑犯,你怎么就敢冲上去,和他面对面说话,还逼得他吼叫动手?你要是受了伤,我和大虞一辈子都良心不安。你是新人,又是女生,按理说应该是我们冲在前面,结果……唉!”
黄志强咬着牙扑上来掐脖子的场景,到现在孙羡兵一想起来就觉得后背发寒,没想到夏木繁毫无惧色,几下子就把他掀翻在地。这么神勇的小师妹,他唯有仰望,哪里还敢指点?
夏木繁歪了歪头,马尾也随之歪了歪。
“看到黄志强,我有一种直觉,凶手就是他。联系到他被母亲抛弃,再加上相依为命的父亲去世,对她的仇恨累积,导致他愤而杀人,这样的因果关系清晰明了,不是吗?”
虞敬还是有些不相信:“黄志强那么老实和气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杀人?何况,那还是他妈妈!”
吃饱饭心情好,夏木繁看向虞敬:“我记得当年上课的时候,侦查学教授教过我们,知人知面不知心,所以我们要合理怀疑一切。如果DNA检测结果表明死者真是黄志强的母亲,那他的罪名就基本坐实。”
说到这里,夏木繁的语气里多了几份雀跃:“这样一来,我们算不算立功了?”
一听到立功,虞敬、孙羡兵一齐大笑起来:“算!”
如果黄志强是凶手,那派出所案件组这一次不仅发现了尸块,还帮助重案组找到凶手,这可是大功一件!
当然,夏木繁当居首功。
一时之间,食堂里的氛围变得欢乐起来。
说实话,查大案虽然忙,但挺有成就感。
接下来的消息,令人振奋。
当天下午,重案组在黄志强的住所发现一个酸菜坛子,坛口用黄泥封住,打开一看,一颗被生石灰掩埋的头颅赫然在目。
三天之后,DAN检测结果,死者与黄志强是母子关系。
罪证确凿,黄志强逃无可逃!
黄志强耳聋,审讯难度加大,但岳渊也不是吃素的,很快就让他弃械投降,乖乖地交代了实情。
黄志强八岁时父母离婚,起因是母亲出轨。
黄母年轻时很有几分姿色,性情活泼,喜欢华衣美服,嫁给黄父之后一直嫌他是个环卫工人,赚得不多。后来勾搭上一个在南方做生意的商人,义无反顾地离婚再嫁,从此杳无音讯。
黄志强当时已经懂事,拉着母亲的胳膊声嘶力竭地哀求,求她不要走。
直到现在,他在梦里都会记得自己跟在母亲身后,不停地哭喊。
“妈妈,你不要走!”
“妈妈,求你,不要离开我。”
“我以后会听话,会好好学习,将来赚大钱给你买汽车、大房子,你不要走,你等我长大啊……”
黄母不为所动,强行掰开黄志强的手,任由儿子摔倒在地,头也不回地离开。
为了更好的生活,为了情人给他的美丽承诺,她选择舍弃儿子。
那一天之后,黄志强病了。
黄父将他送到医院,药物过敏差点死掉,好不容易抢救回来,却落下耳聋的后遗症。
黄志强的世界从此变成无声。
最后定格在脑海里的那个声音,是母亲坚定、无情的声音:“走开,别拉着我!”
之后,黄志强与父亲相依为命。
父亲一辈子都在安宁路这条街上清扫,凌晨三、四点出发,骑着那辆破破烂烂的环卫三轮车,清扫落叶、收捡垃圾,一袋一袋地扔进垃圾桶里。
黄志强耳聋之后,经常陪着父亲一起打扫大街。父子俩一起住在环卫局的老房子里,感情非常好。今年父亲的去世,对他打击很大,整夜难眠。
二十六岁的小伙子,至今未婚,血气方刚,又遇到父亲去世,五内俱焚,一时之间想要找个宣泄的渠道,便来到市里红灯区,想找个女人开开荤。
谁知道事情就是这么巧,他在红灯区遇到了母亲。
母亲没有认出他,可是他却认出了这个狠心、冷漠、虚荣的女人。
她没有嫁到南方享福,没有当上阔太太,没有过上她梦想中的人生,却成为了一个让人唾弃的妓女!
就这样,黄志强选了她。
黄母一开始看到有年轻男人带她出场,以为自己魅力十足,可是当她来到黄志强的出租屋,看到床头柜上那一张熟悉的全家福老照片时,顿时什么都明白过来。
她不知道如何面对儿子,羞愧难当。
她想解释,她想告诉儿子自己被那个男人骗了,逼她在南方卖淫,后来被警察抓住关了一段时间,放出来之后,她终于恢复自由回到荟市。她没脸找前夫与儿子,只能在这里独居,混口饭吃。
她也想忏悔,她想告诉儿子自己一直很想念他,她很后悔当年绝决离开,她不知道前夫会死,他五十岁都不到,怎么就会死了呢?她不知道儿子怎么聋了,但也知道是自己造的孽。
可是,黄志强聋了,他什么也听不到。
他根本不听母亲的解释,深夜骑上父亲留下的那辆破旧三轮车,穿着父亲穿过的黄马甲,将昏死的母亲拖到肉联厂。
在肉联厂工作这么多年,黄志强对厂里保安很清楚,年纪大了、好酒,一到晚上睡得和死猪一样,什么声音都吵不醒。他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进了屠宰车间,将母亲丢在案板上。
剧痛让黄母有一刹那的清醒,她泪流满面,不断地哀求:“我是你妈妈,我是你妈妈!”
可是,黄志强什么都听不见。
他只想让眼前这个女人消失,把她碎尸万段。
就像当年,她死命掰开他的手,将他无情推倒在地,把他那颗渴望母爱的心碾得粉碎!
拖着十五个装满尸块的垃圾袋,骑着三轮车慢悠悠来到安宁路,沿着父亲走过无数次的道路,他将一个又一个袋子扔进了垃圾袋,一边扔一边在心里默念:爸,我把那个女人送过来陪你。
凌晨三点的安宁路,冷清、寂寥,偶尔开过来几辆渣土车,车灯扫过,他不慌不忙。
哪怕派出所就在马路对面,黄志强的内心也毫无波澜。
——这一刻,他就是一个环卫工人,正常打扫、扔垃圾,太正常不过,是不是?
只是,黄志强没有想到,尸体剁得那么碎,警察也能知道是名中年女人;他更没想到,有一天警察会上门,凑到他面前逼他喊妈妈。
妈妈?那个女人根本不配!
她只配变成碎片,扔在臭气熏天的垃圾桶里,也让父亲的在天之灵看一看,虽然这个臭女人抛弃了他们,但现在她永远留在这条父亲清扫过无数次的安宁路上。
听到岳渊那边侦破的案情真相,安宁路派出所里一阵静默。
谁能知道,碎尸案的背后,竟然会是一场家庭伦理惨剧?
7·12碎尸案成功告破。
虞敬没有说错,破案就能论功行赏。
市公安局给安宁路派出所记了一次集体三等功,奖励奖金两千元,案件组三人分别得到一张盖着荟市公安局的大红奖状。
孙羡兵看着奖状上的名字,笑得合不拢嘴。
“孙羡兵同志,在7·12案件中表现出色,特颁此状,以资鼓励。大虞、小夏,你们看到了没?市局给我奖状了!今年过年,我就拿着这个奖状回村里,我爷爷、奶奶肯定会夸我!”
虞敬来到派出所五年多,这也是第一回拿到由市公安局颁发的奖状,内心美滋滋地,捧着奖状左看右看,怎么都看不够:“真好!这可是公安局的大红公章,真好。”
看到奖状上“夏木繁”三个大字闪闪发亮,夏木繁也笑了。
如果没有户籍民警提供名单资料;
如果没有社区民警不断走访、收集信息;
如果没有虞敬、孙羡兵两人熟悉辖区居民,迅速提供黄志强的个人情况,
夏木繁根本没机会与杀人凶手面对面,更没机会听到肉联厂办公楼窗外那几只小鸟的讨论。
记集体三等功,安宁路派出所名至实归。
魏勇看着派出所这些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拍了拍巴掌:“今晚食堂加餐,有鸡腿和红烧肉。”
“好啊!”
一时之间,所有民警都鼓掌欢呼起来。
集体立功,这种感觉真好。
晚上的食堂,热闹非凡。
安宁路派出所一名所长,两名户籍民警、两名内勤民警、三名社区民警、三名案件民警,一共十一个人,除了值班民警李先勇外,其余人都坐在一张大圆桌旁。
有饭、有菜、有酒。
有同事。
有欢声笑语。
可是……也有了新的报警。
一群人簇拥着一个头发散乱的老奶奶,慌慌张张地跑进派出所。
老人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急速地奔跑让她气喘吁吁,一跑进警务大厅,看到身穿警服的李先勇,像见了亲人一样,大声求救:“救命,救命……我家小宝不见了,警察同志,你们赶紧帮我找小宝啊!”
李先勇扶住老人问:“小宝是?”
老人一双眼睛里满是绝望,声音因为过度喊叫而变得嘶哑:“我孙子,两岁,会走路。”
群众七嘴八舌地帮腔,老人哆哆嗦嗦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彩色照片:“这,这就是我家小宝。”
一个白白胖胖的小男孩子,虎头虎脑,笑得像一朵花一样。
“怎么不见了?”
“我拉着小宝在路边玩,有人过来问路,就那么一晃眼,小宝就不见了!是哪个天杀的把小宝抱走了?警察同志,你们快点帮我找他啊——”
儿童被拐?
李先勇脑中警铃立马响起,立马汇报。
辖区内有儿童被拐,这是大事!
什么吃饭、什么聚会,统统停止,所有人全都行动起来。
庆功宴吃到一半,安宁路派出所的所有人都放下手中碗筷,来到警务大厅。
老奶奶边哭边说,跟着一起过来的热心群众不断补充,将孩子走丢的过程清晰呈现出来。
小宝刚刚两岁,会走路,会说简单的话语,活泼好动,喜欢模仿,正是最可爱的时候。
小宝的父亲戚绍丰、母亲梁丽珠在威宁路上开了一家小面馆,夫妻店事事亲力亲为,根本没有时间带孩子,便将戚绍丰的母亲从老家接过来照顾孩子。戚绍丰的母亲姓杨,虽然没什么文化,但性格和善,与儿子、儿媳相处还算愉快。
晚上七点半,天气渐渐凉快下来,杨奶奶带着小宝出了家门。
杨奶奶从咸宁路出发,慢慢拐到安宁路。
安宁路两侧梧桐树树冠繁茂浓密,沿街商铺与人行道之间有一条宽阔的水泥道。原本杨奶奶一直抱着小宝,但时间一长胳膊扛不住,便将他放在地上,牵着他慢慢沿着水泥道往前走。
小宝拉着奶奶的手,一会指着天上:“看!云——”
一会指着路边的树:“奶奶,树!”
偶尔还会发一两句感慨:“啊……人。”
小孙子奶声奶气地说话,逗得杨奶奶乐开了花。
祖孙二人走到一家名为“甜蜜点心”的糕点铺,糕点铺刚出笼一批红枣蛋糕,因为价廉物美很受欢迎,店门口围过来十几个人,这个嚷嚷着要一斤,那个喊着要两斤,热闹得很。
天色已暗,华灯初上。
阵阵烘烤的香味传来,小宝停住了脚,眼里有了渴望:“奶奶,蛋糕!”
杨奶奶为人节俭,但对孙子很舍得,便带着小宝来到糕点铺,打算买半斤,让孙子吃一个,剩下的带回去给儿子、儿媳尝尝鲜。
刚刚走到人群外围,一个模样清秀的姑娘凑近了她,细声细气地问:“奶奶,你知道威宁路往哪里走吗?那里是不是有一个书店?”
杨奶奶住在咸宁路,对那边很熟悉。她见姑娘长得斯文有礼,看着像个大学生,也没有设防,便转过身指向自己走过来的方向:“呶,你往那边走,走到十字路口往左转,看到红绿灯再往左转,就是威宁路。书店嘛,就在小学对面,你往前走二、三十米就能看到。”
转身之时,手肘被人群挤了挤,杨奶奶当时注意力全在那个问路的姑娘身上,并没有留意。
姑娘礼貌谢过,便往前走去。
杨奶奶低下头一看,顿时魂飞魄散——刚才还乖乖站在自己脚边的小宝不见了!
杨奶奶慌了,开始大声呼喊小宝的名字。
店铺门口排队买蛋糕的顾客眼里只有刚出炉的蛋糕,根本没注意到小朋友去了哪里。
隔壁服装店老板说,看到一个胖乎乎的大婶抱着个胖娃娃,走上停在路边的一辆白色小货车,然后很快就离开了。
老板很懊恼地说:“天黑,看不太清楚,那娃娃不哭不闹的,哪里知道是人贩子?”
小宝被人贩子抱走了!
杨奶奶一颗心仿佛被撕裂,跌跌撞撞顺着路跑,边跑边喊,声音凄厉无比。
热心路人指着安宁路派出所的牌子说:“您别耽误时间了,赶紧报警吧。”
就这样,杨奶奶冲进了派出所。
听完杨奶奶的陈述,所长魏勇感觉事情很棘手。
第一,人贩子有车。从孩子失踪到报警说明情况,时间已经过去二十几分钟,足够白色小货车跑出辖区,追踪难度大。
第二,天色暗沉,视线不好,没有目击证人记下白色小货车的车牌,抱走孩子的胖大婶也无人认识,怎么找?
儿童失踪案必须抢时间!
要是人贩子抱着孩子离开市区,再想找回来真如大海捞针。
难得杨奶奶随身带了张小宝的照片,魏勇立刻让人复印小宝照片,发送传真,打电话向市局求援,请交通大队追查类似白色小货车。再通知辖区内辅警、社区干部加入寻找小宝的队伍。
小宝的父母闻讯赶到派出所,一见到警察,面色苍白的梁丽珠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一定要把小宝找回来!他才两岁,他什么都不懂啊……”
近年来,社会上儿童被拐案频发。
被拐孩子多为六岁以下的孩子,有的被卖到乡下,有的被卖到其他城市,还有些被犯罪团队圈养,打断手脚、挖掉眼睛,强行弄成残疾在街头乞讨。
这些孩子背后的家庭,命运随之发生巨变。
有的母亲在孩子丢失之后一夜白了头;
有的父亲坚守修鞋铺十几年,就为了等待孩子回来的那一天;
有的父母在大街小巷到处张贴寻人启事,坚持了无数个岁月。
不知道有多少家庭,因孩子被拐而争吵分离;
不知道有多少家庭,父母哀哀哭泣,最终郁郁而终,临死之前嘴里念叨的都是孩子的名字。
骨肉血亲。
孩子,是父母难以割舍的牵绊。
人贩子拐的只是孩子吗?不!那是一个家庭的宝贝和希望。
夏木繁的胸中有愤怒的火焰在燃烧。
人贩子。
可恶的人贩子!
当年母亲的失踪,说不定也是人贩子干的!
妇女、儿童。
都是弱势群体。
正因为弱小,才会被恶人欺凌。
妈妈失踪的时候,夏木繁年幼无力,什么也做不了,但现在,她是一名警察。
夏木繁站出来,看着杨奶奶手中的白色小背心:“这是小宝的?”
如果这件背心是小宝穿过的,沾染上了他的气味,或许可以找嗅觉敏锐的犬类追踪。
杨奶奶低头看一眼一直抓在手中的背心,半天才反应过来:“哦,是,天热,小宝爱出汗,我怕夜风一吹受了凉,出门的时候带了件替换。我还没来得及给他换上呢,人就不见了。”
夏木繁眼睛中的光芒黯淡了一些。这衣服小宝还没穿上身,气味不浓,而且对方驾车离开,想要依靠犬类追踪难度加大。
杨奶奶看着背心,忽然悲从心起,老泪纵横:“小宝啊,你在哪里。是奶奶不好,不应该给别人指路。谁知道就那么一会儿,你就被人抱走了?老天爷啊,你这是要杀了我啊……”
戚绍丰扶住母亲,虽然急得心头冒火,可到底这是自己的母亲,不忍责怪她。
梁丽珠却没有顾忌,转过身来,摇晃着婆婆的肩膀,边哭边吼:“我跟你说过,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让小宝离开视线,你得一直盯着他啊。你就算把他放在人堆里,也该用腿把他夹着,怎么就能让别人把小宝抱走?你还我小宝——”
杨奶奶被媳妇晃着头发更乱,眼泪滴落地面,高度紧张让她精神近乎崩溃,尖叫起来:“我去死!我去死!我赔你一条命!”
戚绍丰的心像在火里烧,他一手抱住尖叫的母亲,一手抱住发疯的妻子,痛苦地哀求:“别吵了,求求你们别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