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似清泉激石,清澈、干净、冷静。
阳光升起,正投在他头顶,给他的脸部轮廓薄薄地镀上一层柔光,更衬得君子如玉、白衫似雪。
原本美好的画面,却因为他手中的暗色肉块而变得惊悚起来。
听到顾少歧的话,岳渊心中有了一丝不妙的猜想:“人?”
顾少歧摇摇头:“太碎,不好说,需要更多样本。”
听到这里,孙羡兵从人群中站了出来,大声汇报:“报告,桂花巷、洪家巷、昌丰巷、双桐巷还有十袋。”
岳渊腾地站起:“赶紧,带我们去!”
目前首先需要确认的,是肉块到底属于人类还是动物。
如果是人类,属于杀人碎尸案,案件性质极其恶劣,必须马上立案侦查。
如果是珍稀动物,涉嫌非法猎捕、杀害珍贵、濒危野生动物罪,立案侦查。
如果是日常食用的肉类,那就不过是件小事,不足以立案。最多让派出所同志调查了解,找到人了批评教育,不要浪费食物罢了。
巷口垃圾桶周边脚印混乱,野狗翻得到处都是垃圾,已经没有继续保持现场的意义。岳渊指挥警察把所有丢在垃圾桶里的肉块、骨头都收集到了花椒巷。
一共十五袋。
塑料袋上没有发现指纹。
没有大骨、颅骨,全都是斩成两寸大小的肉块与骨头。
顾少歧从一堆被斩得看不出面目的肉块里翻找出一根人类手指,脸色变得肃然,转头看向岳渊:“可以立案了。”
恶性杀人案。
岳渊心情有些沉重,看向一直守在现场的夏木繁、虞敬和孙羡兵:“做得很好。多谢你们的配合与支持,我会如实上报。”
碎尸案情节严重、性质恶劣,这是大案。
立案有流程要走,岳渊也需要向领导汇报,重案组等人离开现场。
刚才还热闹非凡的花椒巷一下子安静下来。
看着重案组成员离去的背影,孙羡兵这才有机会表达内心的兴奋:“太好了!岳组长说会如实上报。大虞,你说咱们这算不算是立功了?”
虞敬的性格比较务实,看了孙羡兵一眼:“要破案,才算立功。”
孙羡兵有点受打击,肩膀垮了下来:“啊,这个案子一看就很难。尸体斩得这么碎,怎么知道是谁?刚才社区民警问了一个遍,谁也不知道这个垃圾袋是谁扔的。连尸源都无法确认,找到凶手谈何容易。”
夏木繁却没有气馁:“难,怕什么。杀人碎尸多有预谋和准备过程,肯定会留下不少痕迹可查,只要我们心细,总会找到线索。”
孙羡兵就喜欢她这天不怕地不怕、勇敢往前冲的劲头,恨不得揽过她肩膀大喊一声哥俩好。只可惜男女有别,他抬起手,终归还是缩回去搔了搔脑袋:“好!那就努力破案。”
虞敬也被夏木繁的劲头所感染,哈哈一笑:“小夏说得对。重案组接手案子,咱们基层派出所努力协助破案吧。”
一回到派出所,按照要求做好记录之后,魏勇召集派出所民警开会,开始布置工作。
“重案组立案需要一点时间,我们基层派出所要把工作做在前面。”
“第一,以垃圾桶为中心,三公里范围为半径划定调查区域,对周边居民进行走访,看有没有可疑人物晚上出来丢垃圾。”
“第二,对花椒巷居民档案进行整理,与缝纫机厂保卫处取得联系,寻找失踪人口。”
“第三,随时与市局保持联系,掌握第一手资料。”
夏木繁与所有民警同时站起,立定,大声道:“是!”
看着眼前一张张年轻的面孔,魏勇内心涌起一股久违的豪情。曾经,他也是一个看到大案就精神百倍,越是困难越往前冲的勇士,可是……
魏勇停止回忆,看着夏木繁:“你今天第一个发现异常,又和小孙一起找到更多尸块,表现不错。”长江后浪推前浪,能够看到年轻人勇敢向前,说实话,魏勇内心很欣慰。
孙羡兵也跟着夸她:“对啊,小夏今天很神勇。装尸块的袋子,她直接上手就是这么一提!血水直滴啊……”
虞敬的眼里满是赞赏:“小夏不仅鼻子灵,而且大胆心细。如果没有她警惕性高,及时发现这些尸块,等到垃圾车过来,所有罪证都被毁,那我们辖区就多了一个冤死的鬼。”
魏勇点了点头:“咱们警察就应该这样,绝不放过一个坏人,绝不漏掉一件坏事,只要是可疑的,我们就要追查到底!”
仿佛有一颗种子,悄悄在夏木繁的心田发芽。
虽然稚嫩,但却充满蓬勃生机。
夏木繁挺起胸膛,利索回应:“是!”
案件组进入忙碌期。
社区民警协助整理居民户籍资料,核对人口信息。夏木繁则跟在虞敬、孙羡兵身后,开始走访社区、调查住户。
虽然工作繁琐,但夏木繁觉得很有意思。
走访期间,树上的鸟儿、住户养的宠物都在嘀嘀咕咕,夏木繁听到不少八卦。
【阳台上挂红灯笼的那家,夫妻两个老吵架。】
【最好笑的你知道吗?他俩是留洋回来的大学老师,一吵架就讲洋文,邻居们问起来就说练口语。】
【他们家买电视不给人看,专给猫看,天天放动物世界。】
叽叽喳喳的话语汇到耳边,信息量虽然丰富,但夏木繁并没有发现对案件有帮助的线索。
重案组那边顺利立案。
夏木繁原本以为尸块剁得太碎,没办法拼出形状,更没办法锁定死者特征。没想到法医顾少歧连续工作了两天,出具了一份报告。
——从尸块总重推测,死者体重超过45公斤;
——从皮肤状态与骨质密度来看,死者年龄为40-50岁。
——死者汗毛较少,内脏器官未发现睾丸,有类似子宫、卵巢的碎片,初步判断死者为女性。
看到这份报告,孙羡兵“啊”了一声,“剁得那么碎,竟然还能发现这么多线索?”
虞敬赞叹道:“不愧是顾法医,专业、细致、严谨。”
夏木繁也暗自点头,顾法医专业水平真的很强。
锁定死者为40-50岁之间、中等体重的女性之后,重案组给安宁路派出所下达的协查任务是:对辖区内所有符合条件的女性居民进行筛选,只要是近期外出、求学、走亲戚的,都要查清去向,确认是否活着。
这个工作量非常大。
安宁路派出所辖区内常住人口一万三千多户,近五万人,包括一所高校、一个油料研究所、一个职业技术学院、一个大型机械厂、两所中学、三所小学、三所幼儿园,三十六个老旧小区,三十九户独居老人。
社区警察忙得脚不沾地。
与各单位保卫处、社区居委会联系,将初步名单上报,再一一进行核查。
那些没有单位归属的老旧小区,得和居委会工作人员一栋一栋地查,有时候遇到不配合的拒不开门,不交代行踪去向,也很头痛。
租户、小商贩、没有固定单位与职业的社会闲散人员……这些人的存在,都增加了调查的难度。
一趟又一趟地跑社区,夏木繁对基层工作的艰辛有了直观感受。
派出所投入全部警力,与社区管理人员、辅警协同开展拉网式调查,一个星期过去,依然没有什么进展。
夏木繁有点着急了。
一大早上班,当虞敬再一次准备带她和孙羡兵下基层时,夏木繁将一块小黑板挂在墙上:“大虞,师兄,我们先理理思路。”
小黑板营造出教室的氛围,这让从警官大学毕业两年的孙羡兵备感亲切,第一个应和:“好,是应该分析分析案情。这一个星期天天跑东家走西家,像无头苍蝇一样,一点头绪都没有。”
派出所很久都没有发生这类恶性案件,虞敬也有点焦急,他放下手中笔录本,将椅子拖到小黑板前:“行,你俩是刑侦专业的大学生,那就从专业角度来分析分析?”
夏木繁回忆着《侦查学》老师上课所说的内容。
“立案之后,需要分析案情、制定侦查计划。我们虽然是派出所,任务是协助重案组寻找尸源,但我觉得咱们也不能这样铺大网,太慢了!”
孙羡兵立刻举手表示赞同:“对!我们得有自己的侦查计划。”
夏木繁拿起一支粉笔,在黑板上写下“P-H-D”这几个字符。
虞敬不明白,但孙羡兵熟悉啊,他兴奋地叫了起来:“唉呀,P-H-D循环原理!”
虞敬高中毕业就当兵去了,还真不知道什么是P-H-D:“什么循环原理?”
孙羡兵在大学里也是个爱学习的好学生,只是因为个子瘦小、实战不行,分配工作的时候没被市局看中,这才分到基层派出所。
他高高兴兴地向虞敬解释:“P就是问题,H就是假设,D就是推理,咱们做案件侦查,就是要不断地提出问题、进行假设,然后检验假设并形成推论结果。”
夏木繁在大学读了四年刑侦理论,到派出所才一个多月,对课本知识记忆犹新。她在黑板上的“P”字上画了个圈,写下第一个问题:为什么杀人?
孙羡兵说:“杀人理由,无外乎情杀、仇杀、财杀、误杀以及激情杀人这几类。这个案子里,杀人分尸剁成碎块,太过凶残,更像是仇杀。”
虞敬点了点头:“的确。一般的杀人案,藏尸、抛尸的有,碎尸的少,碎成这样的,就更少了。”
夏木繁在第一个问题旁边写下两个字:仇杀。
碎尸万段,一般都是熟人作案,仇深似海。
孙羡兵很喜欢这样的讨论氛围,走到黑板前写下第二个问题:什么仇?
他转过头看向夏木繁与虞敬:“什么仇什么怨,值得杀人碎尸?”
这一回,夏木繁与虞敬同时摇头:“不知道。”
是啊,什么仇恨,让凶手不仅动手杀害对方,还要将他剁成碎块,装进黑色垃圾袋,扔进垃圾桶?
脑中灵光一现,夏木繁在黑板上写下三个字:垃圾袋。
“你们留意到了吗?那个装尸块的垃圾袋与一般家用的不太一样。更厚、更结实、更大。”
孙羡兵搔了搔了脑袋,有点不好意思:“我当时没敢上手,好像是比较大。”
虞敬回忆当时自己接过夏木繁手中袋子时的手感,点了点头:“的确是这样。我的力气算是比较大的,但当时扯开袋子的时候费了不少力气。”
夏木繁的内心早就有了答案,很肯定地说:“那个袋子里装那么多肉块、骨头,竟然没有破损。要不是因为野狗爪子利,撕开了几道口子,估计血水也不会渗出来。一般的家用垃圾袋,没这么结实。”
孙羡兵脑子转得快,马上抢答:“户外环卫专用垃圾袋!”
虞敬也被打开思路,补充道:“酒店、工厂、环卫部门,用的都是这种加厚、加大的垃圾袋。”
夏木繁拿着粉笔,在“垃圾袋”三个字旁边补充了“专用”两个字。
“哒、哒、哒。”
门口有脚步声传来。
三个人同时转头,看到魏勇所长站在门口,他的身边跟着重案组组长岳渊、还有一个在花椒巷打过照面的刑警,龚卫国。
魏勇面带微笑:“你们开始讨论了?欢迎我们加入不?”
“魏所,岳组长、龚警官,你们怎么来?”虞敬忙站起身,将魏勇等人迎进屋。
魏勇看着小黑板上的字,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P-H-D?不愧是科班出身的大学生。你们对案件有什么看法,说来听听?”
夏木繁的态度很大方:“我们的第一个推论,杀人动机应该是仇杀,但具体是什么仇怨,无从知晓。另外,我们发现垃圾袋不是一般家用的那种,凶手极有可能是在酒店、工厂、环卫部门工作的人员。”
魏勇示意岳渊与龚卫国坐下,并没有觉得夏木繁的推论简单,鼓励道:“非常好。那我再提一个问题,凶手抛尸地有什么特点?”
夏木繁一点就通,立刻在小黑板上画出两条直线代表安宁路,再将花椒巷、桂花巷、洪家巷、昌丰巷、双桐巷这五个地点描绘出来之后:“安宁路自南向北,这五个巷子都与安宁路垂直分布,垃圾桶沿街分布,均在西面,位于巷口。”
魏勇点点头,继续提问:“十五袋碎尸,不可能一口气用手提着扔垃圾桶。对方是分几次扔的?有没有借助工具运送?为什么要沿着安宁路抛尸?凶手难道不知道我们派出所就在对面巷子里吗?他为什么不害怕被我们发现?”
一连串的问话,激发出夏木繁的潜力,结合最近收集来的信息资料,她脱口而出:“环卫工人、骑三轮车,丢垃圾,谁也不会发现!之所以扔在巷口的垃圾桶,是因为提着太沉,不能走太远。”
话一出口,夏木繁有点小兴奋,眼睛亮晶晶的。如果能够将嫌疑人锁定环卫工人,那调查工作量又能降一半。
孙羡兵搓了搓手:“很有可能!为了避开车流、人流,环卫工人上班时间都很早。我有几次值夜班的时候,早上四点左右见到环卫工人穿着黄马甲扫大街。而且,环卫工人能够拿到那种专用的黑色垃圾袋,有三轮车运送,全部符合魏所刚才提出来的问题。”
虞敬立马站起,在一大堆户籍资料中寻找。
半分钟之后,虞敬抽出一份复印件,送到夏木繁面前:“小夏你看,这是我们辖区所有环卫工人的资料,每个人负责的街区不同。”
拿着这份复印件,看着上面十个环卫工人的名字,夏木繁展颜一笑:“那我们的调查范围就小了许多,只有十个。”
夏木繁眸光闪亮、长眉似墨、牙齿雪白,笑容极富感染力,整个人仿佛太阳一样光芒耀眼,整间办公室都亮堂、欢快起来。
“不是他们。”
听到这里,岳渊终于开口。与魏勇的和蔼不同,他比较严肃。
夏木繁敛了笑容,看着岳渊:“你们已经查过了?”
岳渊点了点头:“对。”
岳渊转过头,示意龚卫国开口说话。
龚卫国浓眉大眼、长着一张正义阳光的脸,他挺起胸膛,看一眼简陋的小黑板,笑得春光灿烂,似乎觉得这些派出所民警认真讨论的场景很有意思。
“你们今天讨论的东西,我们回去之后第一天就讨论过。这一周不仅对十个环卫工人进行了详细问询,还把所有环卫三轮车都仔细检查过一遍。但是,所有车辆、工具都没有发现血迹,这几个环卫工人的证词也都没有问题,嫌疑已经排除。”
重案组已经查验过,不是这十个环卫工人。
夏木繁皱了皱眉,那会是谁?
第4章 嫌疑人
孙羡兵看一眼岳渊,小心翼翼地建议:“要不,再查一查辖区的酒店、单位的保洁员?”
龚卫国快速接过他的话:“都查过,没发现异常。”
夏木繁一听,眸光有些黯淡。
酒店、单位保洁员也没问题,那环卫专用垃圾袋这条线索就这样断了?
岳渊和龚卫国一起过来,是不是因为顺着垃圾袋这条线索追查下去碰了壁,所以希望从派出所这里得到有用线索?
夏木繁看向魏勇,希望能够从他的眼神里看出点端倪。
魏勇察觉到夏木繁的注视,他有意锻炼派出所案件组的三个年轻人,便鼓励道:“小虞、小孙、小夏,顺着垃圾袋这条线查下去,并没有发现嫌疑人,你们对这件事怎么看?”
我们怎么看?重案组的人就坐在这里,他们早就对案件进行过分析,连他们都束手无策,这个时候来问我们的意见?
孙羡兵、虞敬同时看向一张黑脸的岳渊,感觉到沉重的心理压力,两人紧闭双唇,没敢说话。
夏木繁却丝毫没有面对权威的畏惧感,将目光移向岳渊,声音清脆、声线稳定。
“我们派出所在安宁路东侧巷子,花椒巷在安宁路西侧巷子,距离大约五百米。天色暗沉的晚上或者凌晨,派出所的牌子亮着灯,就挂在巷子口,凶手敢这么堂而皇之地走在大马路上抛尸,如果不是无知无畏,就是有恃无恐。所以,我依然坚持最开始的猜测:凶手是一名环卫工人。”
停顿片刻,夏木繁眼睛一亮:“或者,他伪装成一名环卫工人!”
一语出,岳渊眉毛动了动。
龚卫国主动发问:“怎么伪装?”
夏木繁右手伸开,兴奋地在空中一劈、收拢握拳:“对了!凶手有可能曾经是一个环卫工人,或者他是环卫工人的亲戚,能够拿到黄马甲、垃圾袋,再骑一辆三轮车在马路上,任谁都以为他是个环卫工人,这样一来,谁会怀疑他?哪怕警察见到,也不会质疑他丢垃圾的行为。”
孙羡兵与虞敬对视一眼,脑子飞速开动起来。
孙羡兵很快就想到一个人:“去年从环卫局病退的郑伍,我记得当时他来所里办过手续。听说他现在菜场卖菜,说不定家里就有一辆三轮车!”
虞敬也从记忆里揪出一个人来:“我记得有一个姓黄的,什么名字我没印象了,人人叫他黄聋子。他父亲以前在环卫局上班,今年去世,他带着资料来所里销过户。”
岳渊立刻站起:“非常好!把这两个人的户籍资料找出来,我们接下来就查这两个人。”
夏木繁没有猜错,岳渊的确是来找魏勇求助的。
花椒巷碎尸案查了一周依然毫无头绪,破案压力很大。派出所民警熟悉辖区情况,岳渊希望能够与魏勇合作,一起追查这起案子。
公安系统有严格分工,派出所是市、县公安局管理治安工作的派出机关,只能办理辖区内发生的因果关系明显、案情简单的刑事案件。像碎尸案这类大案都由市局刑侦大队负责,派出所最多只能协助。
魏勇同意合作,不过提了一个要求:岳渊亲自带一带案件组的三个年轻人。
岳渊原本不太乐意带派出所的民警,但今天一见,夏木繁身上那股难得的少年锐气让他有了兴趣。再看孙羡兵、虞敬,虽然办案经验少,但行动力强、熟悉辖区情况,有他们参与对案件侦破很有帮助。
就这样,岳渊答应了魏勇的要求,带着派出所案件组三个人一起查案。
郑伍的嫌疑很快被排除。他去年办理病退,上周扭伤腰,一直卧床休息,不可能杀人分尸并抛尸五处。
另一个怀疑对象黄志强迅速进入重案组的视野。
黄志强今年二十四岁,在肉联厂工作,身体健壮,性格温顺老实,做事勤快。见人常带三分笑,有事主动帮把手,因此左邻右舍都很喜欢他。
他八岁时生病打针导致耳聋,成为残疾。不过好在他耳聋时说话已非常流利,因此他能通过观察嘴型,边猜带蒙地与人交流。
十岁时,他父母离婚,母亲跟了个有钱的南方商人,从此杳无音讯。今年父亲病重去世,他伤心欲绝,抱着父亲的遗体哭了两天。
年轻力壮、肉联厂工作、父亲是环卫工人,这三点集中在一起,黄志强的嫌疑加大。
在肉联厂工作,杀人之后如果在屠宰流水线上将人分尸,再冲洗干净,神不知鬼不觉。虽说他口碑不错,周边群众对他的评价大都同情居多,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他真实的一面是怎样的呢?
岳渊道:“我们并没有直接证据,先从外围入手。”
说罢,他开始打电话叫人。
一时间,重案组所有人都行动起来。
最后,岳渊看向夏木繁:“你们三个跟着我,以社区民警的身份与肉联厂保卫处联系,我们去单位会一会黄志强。”
终于有机会与犯罪嫌疑人面对面,夏木繁来了精神,立马站起,左手抬起按住右肩,右手顺着肩关节转了转:“走!”
孙羡兵、虞敬也跟着站起来:“走。”
看着这三个年轻人跃跃欲试的模样,岳渊有些明白为什么魏勇要开口为他们争取参与大案的机会。
荟市肉联厂是肉类加工厂,以生猪屠宰为主。
走进厂区,便能闻到一股古怪的气味,那是畜禽粪便臭味、血肉腥味、铁锈味混杂而成的味道。
坐在办公室一楼的保卫处办公室,夏木繁安静等待着。
阳光撒进室内,她闭上眼睛。
窗外有鸟雀在叽叽喳喳。
【宰了好多猪,叫声听得好恐怖。】
【杀鸡杀鸭一样吓人。】
【杀人更可怕。】
【杀人?人杀人吗?】
【啊,杀人的人来了,快跑!】
沉重的脚步声在走廊响起,一只粗大的手掌推开办公室木门,一个高大健壮的男子站在门口,眼神纯良,他就是黄志强。
杀人的人?小鸟不会骗人。
夏木繁转过身面对黄志强,眼神变得锐利。
看到虞敬,黄志强咧嘴一笑,发出一种古怪的笑声:“嗬吼……警察同志好!”
他的语调也有些与众不同,仿佛一个刚学会说话的孩子。
因为八岁时医疗意外导致耳聋,黄志强的语言能力渐渐退化。
小鸟们知道得很多,窗外的鸣叫更加热闹。
【我听隔壁那只猫头鹰说,半夜里杀人,那女的一动不动地躺在案板上,不停地说我是你妈妈,是你妈妈,看着好可怜。】
【血水都被冲走了,肉也剁碎,谁也不知道。】
【脑袋太硬,砍不动,被他带回家藏起来。】
证据突然呈现在耳边,夏木繁目光渐渐深沉。
现在她已经知道对方杀了人,怎么才能引导重案组去寻找证据?
黄志强穿着工作服,围裙、袖套一应俱全,围裙上沾了些血迹。他有些拘束地坐在虞敬对面,无声地笑着,神情里带着丝讨好。
他撩起围裙,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个小本子、一支削好的短铅笔递到虞敬面前,指指自己的耳朵,比划着手势:我耳朵听不见,你们有什么要问的,就写给我看。
岳渊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是个聋子,因为残疾被街道办照顾安排到肉联厂上班,无论是同事还是领导都说他老实本分,白天上班,晚上回宿舍,不抽烟不喝酒无不良嗜好。这样一个人,会杀人碎尸?
虞敬问他:“7月17日、18日这两天,你在做什么?”
黄志强指了指办公室后面的车间,比划了几个姿势,嘴里随之发出声音:“上班,睡觉。”
这个问题,其实刚才岳渊已经询问过办公室,肉联厂每天上午八点上班,晚上六点下班,中午有两个小时休息时间。黄志强在屠宰场上班,负责将杀好的生猪分类,再统一打包冷鲜处理。一个工作台共六名员工,如果黄志强杀人分尸,他怎么才能躲过同事的目光?
岳渊内心有很多疑问,但黄志强听不见,和他交流并不顺畅,这也增加了问讯的难度。
虔敬问:“这两天你几点起床,几点睡觉?有没有人能够证明?”
黄志强继续比划:七点起床、八点上班,晚上七点吃饭、八点上床睡觉。上班有同事,回家只有一个人。
自从父亲去世之后,黄志强在肉联厂附近租了间屋子,一个人住、一个人吃饭,孤独而简单。
虞敬又问了几个问题,黄志强都认真而费劲地回答,岳渊没有发现端倪,只得开口道:“虞敬,看来问不出什么,先撤吧。”
夏木繁一直盯着黄志强。
看到虞敬站起身与黄志强握手准备道别,夏木繁从窗边走了过来,悄无声息地靠近黄志强。
一张漂亮的脸蛋突然出现在黄志强眼前,吓得黄志强后退了半步,喉咙里发出一阵咕噜声。
夏木繁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时间:“人是你杀的?”
黄志强眼睛里透着无辜,茫然地张了张嘴,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夏木繁目光炯炯,盯着他的眼睛:“她哭了吗?”
黄志强的脸色有些僵硬。
夏木繁冷笑一声:“来,跟着我,慢慢念出两个字。”
她双目一眯,眼中迸射出凛冽寒光,张开嘴,缓慢地、夸张地说出两个字。
“妈……妈!”
在黄志强无声的世界里,这两个字如惊雷响起。
妈妈,多么温暖、慈爱的词。
却如刺刀一般精准地刺入他的内心。
黄志强脸色通红、额角青筋暴露,眼中透着愤怒,拼尽全力呐喊出声:“滚!我没有妈妈!”
因为太过努力,他喉间发出啸音,语调又急又快。
夏木繁转过头,看向岳渊。
岳渊并没有怪她鲁莽,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
夏木繁刚才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面对耳聋之人,应该如何审讯?
因为交流不畅,语言必须言简意赅,直指核心。
那么,黄志强内心最最脆弱、一戳就破的点是什么?
仇恨的背后,往往是求而不得。
越渴望,越憎恨。
黄志强杀了母亲,内心不可能波澜不惊。
之所以在警方面前装傻充愣,不过是为了遮盖弑母之后内心的恐惧、担忧、愧疚与痛苦。
打破这份伪装,只需要两个字。
——妈妈。
第一次与凶手面对面,夏木繁心中没底,因此用目光征求岳渊的意见。岳渊没有制止,那就说明她的行动是被允许的。
这给了夏木繁底气,面对黄志强的愤怒,她半步不退,一只手指了指自己,再指向对方,比划了一个手势:跟着我做。
再一次张开嘴,夏木繁喊出那两个深深藏在心底的字:“妈……妈!”
你在哪里?
夏木繁的内心,也被这两个字勾起无数回忆。
夏木繁的妈妈名叫徐淑美,人如其名,贤淑美丽。
徐淑美读过初中,在农村里算文化人。她性格温柔,爱读书,肚子里有很多故事。
夏木繁到现在都记得,夏天晚上乘凉的时候,母亲将她抱在怀里,指着天上的星星哄着她:“看到没有?那是银河,银河两边各有一颗亮亮的星星,一颗是牛郎一颗是织女,牛郎星两旁有两颗小星星,是他们的孩子。一家人被王母娘娘用银河强行分开之后,每年八月十五喜鹊都会搭起一座桥,鹊桥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