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秋东是不打算搭理的,萍水相逢罢了,奈何这些人?在路边拍够了,又各种在路中间摆造型,拦住了他的去路。
秋东降下车窗,胳膊搭在车门框上?,拿出手机,开始搜前段时间那个去世演员的新闻。
然后就听?见有人?在他耳边惊呼:
“周少?!真的是您?您是来体?验自驾游的吗?就您一个吗?其他人?呢?这地方最好不要?一个人?来哟,万一出了事连个帮忙的都没有。”
秋东心说,我特意降下车窗,可不就是让你认出我来的嘛。
他问?这姑娘:
“带手机了吗?加个联系方式。”
对?方愣了一瞬,当?真有些受宠若惊,忙从助理手中接过?手机小跑回来:
“带了带了,微信还是球球,我都行!”
加了好友,秋东第一时间把刚搜到?的新闻给发过?去,留下一句“珍惜生命,好自为之”,没再看?对?方脸上?的懵逼,带上?墨镜,重新上?路了。
其实刚才那姑娘也没说错,这地方自驾游真不适合一个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远远的还能瞧见野生保护物种,低海拔地区的人?乍然来此还容易高反。
一旦没人?及时救治,会要?了小命。
秋东知道他不是一个人?,管家安排的人?正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
就像外公外婆不会阻止他去山村支教,他也不会阻止他们以这种方式保护他。
不亲自走一遍,是没办法体?会到?这地方的荒凉的。
越是靠近星星峡,路就越不好走,秋东降下车速,任由外面的热风吹在脸上?,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脚下。
这地方虽然名为星星峡,却并不是峡谷,而是隘口?,自古便是河西走廊进入东疆的必经之地。
作为疆省东大门,古来便有“第一咽喉重镇”之称。是为疆省和甘省的分界线,疆省人?只有过?了这里,才算真正出疆。
又行驶一段儿,导航提醒进入星星峡境内,道路更加难行,s形山路两侧是悬崖峭壁,远远望去峰峦叠嶂,
身处其中,便能理解这里为何会是第一关隘了,地理优势明显,当?真“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半小时后,终于从山路下来,车子刚停在服务区,就有人?认出车牌号,来和他打招呼:
“周少?,我是吴仁,您以后在这边有任何事都可以联系我。杜先生交代过?,请您先随我去休息,车子留在这里还请您放心。”
秋东下车环视四周,脑子里忽然又冒出996前些天看?的小说内容:
“这简直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简陋的服务区!”
来之前,秋东查过?资料,官方数据表明,整个星星峡镇,距今总人?口?也不过?两千一百人?。其中男性?一千七百多人?,女性?三百七十人?,以汉族为主,满回蒙等少?数民族共三十六人?。*
境内已探明地下矿藏有金、铜、铁、镍、锰、钨等。镇区内石材矿有星星兰、天山兰、天山雪花兰。可以看?出这里正在往工业小镇发展,但到?底还没发展起来。*
更具体?的,秋东从兜里摸出烟,递给对?方一支,对?方眼?睛一亮,拿出打火机,问?秋东:
“好久没见这么硬实的好东西了,您介意吗?”
秋东摇头。
吴仁点燃香烟,深吸一口?,露出享受之色,看?秋东的眼?神,都带了几分公事公办的巴结之外的和善。
秋东心说,这盒香烟当?真是老演员了,杜管家说得对?,出门在外,香烟果然是促进男人?之间关系的催化剂。
即便他并不喜欢,也不沉迷,但不妨碍他用这东西来打开人?际关系第一步。
一支烟还没抽完,吴仁的话就密了起来,就听?他事无巨细给秋东解释:
“早两年?这里连住店吃饭的地方都没有,我是这里的第一批工人?,亲眼?见证这里从无到?有,您都想象不到?您脚下的土地当?初是何等荒凉。您呐,算是赶上?好时候喽,基本生活需求都能被满足。”
秋东放眼?望去,目之所?及,直到?天地相连处,一片土黄。
连远处的山也是光秃秃的黄,一阵风吹来,风中好似夹杂着野兽莫名的怒吼,对?于一个常年?生活在京市和深市的人?,眼?前看?到?的一切尤其震撼。
吴仁满含欣慰的说:
“如今镇上?有工矿企业16家,其中铁矿6家、金矿3家。商户37家,其中饭馆18家、修理部11家、商店5家、旅社3家,职工210人?,社会商品销售总额达1817万元,财政总收入81万元。营业面积超过?50平方米以上?的综合商店或超市1个。*
除了价格贵些,其他倒也还好。”
秋东问?他:
“吴先生,您在这里见过?高崖村的人?吗?”
他事先与?村子那边的负责人?联系过?,对?方担心他不认识进村的路,答应会派人?提前来镇上?接应。
吴仁一听?就知道他说的是谁,指着不远处一个简陋的门店外的塑料凳子上?,坐着的几个人?,笑说:
“那不就是!陶支书一早就带人?在那儿等着啦!”
说话的功夫,对?方也看?到?了秋东,快步迎上?来。
领头的是个身形单薄,却很有精神气,皮肤黝黑,眼?神明亮,头戴草帽的姑娘,看?年?纪,绝对?不超过?三十。
对?方一上?来就笑的露出一嘴大白牙,亲热的和秋东握手,嗓门儿洪亮:
“周老师?您好您好,感谢您能选择咱们高崖村支教,为祖国的教育事业添砖加瓦,为山村孩子的教育献一份力,不胜感激,不胜感激呐!”
秋东笑的很谦逊,把遮阳帽从头上?取下来,认真说:
“我只不过?是来支教,阶段性?的而已。与?您相比微不足道,还得多和您学习。”
据秋东所?知,这位陶支书从深市政法大学毕业,放弃了深市的高薪工作,毅然选择来这边做一名大学生村官,其内心肯定是有一份情怀,一份坚持的。
这样的人?,不论在哪里都值得人?尊敬。
陶今是个很爽快的人?,简单寒暄过?后,指着身后五个村民说:
“听?你在电话里讲,你带了不少?行李,喏,这些都是帮忙抬行李的。你没什么事的话,咱们这就走吧,要?是耽搁到?夜里路不好走,容易有危险。”
吴仁见状赶忙插话:
“陶支书,你们天不亮赶路过?来,连口?饭都没吃,周,周老师也是,从哈市开车过?来,舟车劳顿,不说休息,好歹吃口?热乎的再走吧?”
陶今又不是不讲理之人?,不过?是这几年?的简朴生活习惯了,让她下意识觉得饿了就在路上?边走边啃干粮呗,啥都不耽搁。
被人?一提醒,她也意识到?对?待秋东这种一看?家境就不错的孩子,还是得温柔些才行,免得把人?给吓跑了,当?即说:
“吴师傅提醒的是,是我疏忽了,走!周老师想吃啥?我请客,让周老师尝尝咱们当?地特色!”
秋东看?的嘴角直抽。
心说这支书还挺有心眼?儿。
吴仁赶忙道:
“哪里用陶支书破费,我都提前叫人?准备好了,就前面那个餐馆儿,大盘鸡拌面,烤包子,三凉,想吃啥任选,今儿谁跟我假客气,就是看?不起我老吴!”
所?谓的三凉,就是凉皮,凉面,凉粉。
陶支书疑惑的看?向过?分热情的吴仁,她往日来这边采购又不是没见过?这家伙,何曾瞧他如此热情过??
无事献殷勤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秋东见状,适时解释:
“陶支书,吴叔叔是我家一远房亲戚,这回家里人?听?说我要?来这边支教,特意拜托吴叔叔照顾我。往后都是一家人?,您不用跟我们客气。”
如此,陶今的疑惑算是勉强放下了。
一顿饭的功夫,秋东总算知道,陶支书今年?不过?二十六岁,已经在这边工作了整整四年?。
也知道了她带来的那几个村民为何如此沉默寡言,皆因对?方不会讲普通话,插不上?嘴。
等吃了秋东一顿饭后,几人?瞬间和秋东亲近起来,双方连比带划,连蒙带猜的交流起来。
秋东甚至知道了他们家里养几只鸡,几只羊。
陶今听?他们鸡同鸭讲,被逗的哈哈大笑,承担起了给双方翻译的重担。
吴仁很会做人?,在秋东喊了他几声叔叔,又在席间出去把账结了,还从隔壁小卖店拿了一条烟塞给他后,就觉得秋东这大少?爷一点儿没有他想象中的高傲。
主动找工友,给他们借来了四辆摩托车,叮嘱说:
“周老师的行礼全部在前面的超市寄存,搁了好几天,来来往往的人?还纳闷儿咋没人?领呢。
我瞧着东西不少?,用摩托车方便。不急着还,下周你们村来采购时骑过?来就行。”
陶今意外的挑眉,这地方职工有多排外,有多难打交道她是知道的,看?来吴仁对?周老师这个远房亲戚确实好的没话说。
秋东也算看?明白了,越小的地方,越是人?情世故严重。
连陶今这种五院四系出来的政法大高材生,在这边都很难打开局面,他也不寄希望于吴仁善心发作,能在杜管家的安排之外,做出其他指点。
于是在接受了吴仁的摩托车后,寻了个僻静地方把车钥匙给他,说:
“吴叔的情我领了,回头我和杜叔叔说。我那车停在这儿也是闲着,您回头要?是想去市里开车去也方便。”
吴仁接了车钥匙,看?秋东的眼?神就跟看?亲侄子差不多啦。
心说不愧是大少?爷,人?情世故拿捏得死死的,比自家那只会闷头放羊,见了人?连个招呼都不会打的犟葫芦强多啦!
亲亲热热的领着秋东一行人?去超市取行李,在超市老板要?收两百块管理费时,和老板据理力争:
“我说老马,你这就不地道啦,哄哄外地人?也就算了,咋连我大侄子都坑呐!”
说着从兜里掏出五块钱,啪一声拍在柜台上?,大声说:
“五个包裹是吧?你收好喽!”
陶今在边儿上?盯着村民把行李往摩托车上?捆,低声给秋东解释:
“这边和深市不一样,凡不送上?门的快递,快递站点都要?跟收件人?收取一块钱保管费。”
秋东又一副“涨知识”了的表情,看?的陶今大乐。
陶今拍拍摩托车后座,把头盔递给秋东:
“走吧,周老师,我载你!”
秋东:“……”
他们一共七人?,另外五人?分配了三辆摩托车和五个大行李包裹。
剩下他两,秋东上?下打量陶今片刻,大长腿一跨,环住陶今的腰,出发!
最为职业赛车手,他还是应该相信术业有专攻,毕竟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只能通摩托车的路咧。
第218章 理发
“我说东子, 你要实在坚持不住就早点回来吧,哥们儿真不会嘲笑你, 说真的你能坚持这么久哥们儿已经对你刮目相看啦!
我都听孔沙说了,那边村子连正经卫生间都没有,上厕所耗子从脚面钻过?去,旧报纸揉软了擦屁股都是奢侈事儿。
她高高兴兴出去旅拍,哭着回来的。”
孔沙,就是当初秋东在路上遇到的情感博主。
秋东站在高高的山上,往下能看见空荡荡的校园和稀疏坐落的人家,风把他的棉衣棉裤吹的猎猎作响。
透过?狂野的风, 秋东提醒刘当:
“没事儿挂了, 挺冷的, 我要下山啦!”
村里的情?况比当初管家打听来的稍微好点?,因为打电话?不需要去镇上, 而是爬上这座山,站在秋东如今站的位置,手机就有信号。
多走?两步出了这个范围都不行。
也不知一开始是谁发现的这个风水宝地?, 反正陶支书?他们平时打电话?就来这儿。
原本陶支书?对这个地?方的使?用率最高, 其次便是外出打工回乡探亲, 惦记着每天在球球农场偷菜的村民, 以及和对象煲电话?粥的小年轻们。
自从秋东来了后, 连小学生都知道, 周老师每天中午不睡午觉都得爬山打电话?!
秋东每天保持和外界通话?, 一来给家里报信, 免得外公?外婆担心, 再偶尔接一通刘当那些狐朋狗友的电话?,让对方知道他还活着。
二来, 盯援助物资的进展。
哪件事都耽搁不得,以至于他成了这块地?儿使?用频率最高的人,连那些和对象煲电话?粥的小年轻们,也会刻意避开午休时间上山。
于是在村民和小学生嘴里,周老师就成了每天必须给对象打电话?,正处于热恋中的大学生。
他们猜测,这么好看的周老师,对象一定也超漂亮,说不定比电视上的明星都漂亮呐!
说起电视,秋东刚下山,就被?陶今喊住:
“周老师,帮忙转一下线杆儿。”
陶今所说的线杆儿,就是大家所说的鱼骨天线,更专业的术语叫八木天线。
在一根长长的杆子上钉着八根铝条,用来接收无线电视广播,信号是由?本地?电视信号发射塔发射的,所以,观众们并没有选择看什么的权利,得看人家电视塔那边决定播啥。
线杆不好固定,经常被?风一吹就错了方向,下回想重新看电视就得慢慢转着调整。
这就是陶支书?喊秋东的目的。
秋东握住线杆儿轻轻转动,陶今搁屋里盯着电视查看情?况。
“好了没?”
“还有雪花!”
“现在呢?”
“稍微清晰了!”
“现在呢?”
“再转一点?点?!”
“好啦好啦!周老师你稳住,我过?来固定!”
秋东对这场景早见怪不怪,仰头盯着线杆儿上挂着的那个铝锅,不由?感慨:
“你可真是个人才!”
陶今三两下用钳子拧紧铁丝,拍拍手满不在乎的说:
“经常有大风把线杆儿吹倒,铝条早不能用了,反正都是铝,这铝锅还结实耐摔,是我好不容易从村民家的狗窝里抢来的。
也就雪花多点?不够清晰,能看就行,不讲究那些。”
秋东对陶今的佩服更上一层:
“你可算是狗嘴里抢饭碗第一人啦!”
屋里已经传来大家的哄闹声,让我们红尘作伴的主题曲一响,小孩子跟唱的声音一个比一个嘹亮。
最近电视台重播《还宝格格》,不管重播多少遍收视率依旧很能打,就连村里老人们都爱看,大中午家里没事的都往这边来。
陶今往屋里看了一眼,叹口气说:
“深市那边已经淘汰了卫星天线,网络机顶盒逐步走?进普通家庭,这里还在用鱼骨天线,相较而言,落后至少三十年呐!”
陶今说的卫星天线,在秋东小时候,是家家户户必不可少的玩意儿,也就是俗称的“电视锅”,“小耳朵”,能准确接收每个省的省台。
因为那些省台的信号是通过?远在太空的卫星发送,故而很多人又把省台称之为上星台。
秋东往屋里看了一眼,老的小的,人人脸上都是满足的笑。
他想,人之所以不满足,是因为知道的太多,拥有的太少。
但这里的人知道的很少,看外界的途径更少,所以小孩子们最大的愿望,是快点?长到十八岁,然后跟邻居家的哥哥姐姐们一起去南方,进厂打工。
每月能挣两千五,对他们来讲已经是一笔天文数字。
但这不对,这是资源的极度不平衡,是高速发展带来的阵痛。
“会好起来的。”秋东说。
“是,会好起来的。”陶今坚信。
正午太阳极好。
秋东用绳子从窖里打上来两桶水,窖里的水是雨天集水,家家户户都有两口窖,要在雨季存够一整年全家的生活用水。
陶今从她?的办公?室兼卧室里拿出铁质的热水壶,舀了一壶水搭在太阳灶上。
太阳灶是一个类似卫星锅一样的东西?,上面贴满了整齐的手指头大小的玻璃镜片,转动方向能让光聚集到一点?,使?水沸腾。
在这一带是很实用的烧水工具。
等水开了,秋东拿出板凳摆在院中,搁好盆儿,兑好温水,往屋里一瞧,电视剧一集刚好结束。
小孩子们连广告都看的目不转睛,这也就罢了,他们连这个广告接下来是何广告,广告词是啥都记得一清二楚。
还有好几个学生在进行背诵广告词比赛。
秋东大声朝里喊:
“一年级的李招娣,带你妹妹出来洗头!”
这地?方就是这样,要是在招娣,来娣,引娣前面,不加个限定,一嗓子喊出去,不仅每个班级都有人应声,就连上了年纪的伯娘奶奶们,也会答应。
别听人说农村给孩子取名,最讲究什么辈分儿。啥国字辈儿,家字辈儿,那都是留给“耀祖”和“光宗”们的。
女?孩子家,一个招娣就能用三代人。
说这地?方吃女?人,可不是文学创作,而是赤|裸|裸,血淋淋的事实。
孩子们一听说周老师要帮他们洗头发,电视也不看了,全都新奇的围过?来瞧热闹。
“要用周老师的洗发水哎!洗完和周老师一样香喷喷的?”
“我哥说周老师香喷喷的是因为用了女?朋友的香水,和洗发水没关系!”
“你哥说的不对,我姐说周老师爱干净,和村里的懒鬼不一样,所以才香喷喷的!”
秋东每天都被?传很多离谱的谣言,甚至大多数谣言就是这样在他眼皮子底下传出去的,他已经能做到视若无睹啦。
只挥手赶人:
“兔崽子没见过?女?孩子洗头发呐?先进屋去看电视,等我喊了再出来!”
孩子们一哄而散。
虽然都回了屋,但秋东余光撇去,总有几个小脑袋在窗户边狗狗祟祟的晃动。
秋东见状,指着院子里的空地?说:
“集合!
六年级的负责打水,五年级的往太阳灶上拎,三四年级的去通知其他回家吃午饭的同学,不在现场的老人们来剪头发!一二年级的帮忙抬水!
有什么问题吗?”
学生们按照早操队伍站好,大声说:
“没有!”
“很好,原地?解散!”
别看闹哄哄的,其实六个年级加起来,全校总共才四十七个学生。
秋东只负责带一二三年级,另一位方老师带四五六年级。
他两在这里就是全科老师,从语文数学英语,到自然和道德与法?治,再到科学和音体美,都是尽己所能的教。
一帮猴孩子们有了活儿干,终于消停了。
秋东这才从李招娣手里接过?她?才学说话?的妹妹,给小家伙套了一件他的棉衣,蹲下身快速给搓头发。
和班上大多数孩子一样,小家伙的头发早就梳不开了,仔细看甚至能瞧见虱子在上面活动的痕迹。
秋东早就想这么干了,奈何这几日天气不好,他担心孩子们感冒着凉。终于被?他逮住个好天气,今儿非得把这些虱子王给剃干净不可!
连剪刀和推子他都准备好啦!
李招娣搓着衣角,不好意思的说:
“周老师,我,我来吧!”
秋东指指陶今,尽量用最温和的语气,不给这个敏感的小姑娘造成太大压力:
“你和陶支书?还有方老师去那边洗,洗完了老师还要你帮忙给其他同学也洗一洗。”
陶今闻言,笑着招呼她?:
“招娣,快过?来!等下咱们帮大家洗头,你周老师负责剪头发,争取在下午上课前完成任务!”
李招娣是秋东班上的一年级学生,今年十三岁了,才在陶今的多番努力下,于这学期终于走?进课堂。
秋东从第一天上课就注意到了这个特殊的学生,因为她?是班上年纪最大的孩子,上课时怀里还抱着才学说话?的妹妹引娣,一边坐的是流着鼻涕等她?擦妹妹来娣。
课上到一半儿,她?还得给尿了的妹妹换尿片子。
而班上的其他小孩对那一幕却习以为常。
事后陶今告诉秋东:
“这学校的每个孩子都是这么过?来的,没啥稀奇的。”
那一幕给秋东的冲击,比老鼠在厕所里打洞来的震撼的多。
理所当然的,李招娣有个弟弟,刚满月就被?父母带去了广省,留下姐妹三人和年迈的奶奶在村子里生活,父母有时候会给她?们生活费,有时候不给,那就得她?们靠着几亩薄田填饱肚子。
父母说,弟弟太小了,离了爸妈活不下来,所以要带在身边。父母说,你们都是妈妈肚子里掉出来的肉,要是条件允许,当然想把你们都带在身边。
父母又说,你们可得快快长大呀,等你们长大能出来打工了,爸妈的压力就轻了。父母还说,等你们将来找个好男人嫁了,你们弟弟也算有了依靠,爸妈这辈子就能放心了。
她?们也不会跟父母闹,指责父母偏心,因为自来如此,家家户户如此。
秋东了解到这些的时候,心情?复杂难言。
这里的每一个女?孩子都是李招娣,若无外力干预,将来又会变成她?们母亲的模样,生下一个又一个招娣。
秋东看来,李招娣的妹妹是个非常好带的孩子,任由?他用洗发水打了泡泡揉搓都不吭声。
这要搁在他们家,简直要被?管家每天从头夸到脚,绝对的天使?宝宝。
即使?秋东一手抱着她?,把电推子搭在她?脑袋上,软塌塌的头发扑簌簌往下掉,她?也只嘴里含着秋东塞给她?的饼干,吧嗒吧嗒嘴,继续发呆。
“好一颗圆溜溜的好脑袋呐!”秋东感慨。
心说,这算是你父母偏心之下,做的唯一一件好事喽!
在这地?方,都流行给孩子睡扁头,后脑勺越平坦越是一颗好脑袋,据说是效仿古代,扁头更方便戴乌纱帽。
但是要给刚出生的孩子睡出一颗合格的扁头,得家长们时时刻刻上心,孩子翻身的时候固定好,得一直保持仰躺才行。
因此,村子里只有得父母偏爱的光宗耀祖们,才各个顶着扁头在父母身边晃悠,女?孩子们因为长辈没有耐心,得以保留圆溜溜的后脑勺。
看着一个个圆溜溜的脑袋被?他无差别的剪成板寸和锅盖头,脑袋上虱子处理不干净的直接被?剃成光头,秋东心里悬着的一口气总算轻轻落地?。
再也不用半夜做梦,梦到他长了一头虱子,猛然惊醒。
学生们嘻嘻哈哈,对彼此的新发型展开鉴赏。上了年纪的老人摸着被?打理的清清爽爽的头发感慨:
“小周老师可真是个好小伙儿呐!”
好小伙儿周老师,终究没能在下午上课前解决完所有脑袋。
一咬牙,他和陶今商量:
“天越来越冷了,也不知道下一回这么好的天气得等到啥时候,索性下午的音乐课和体育课让学生来这边院子练字,我盯着,顺便坚持一下把剩下的脑袋理完?”
村子里的学生远没有实现练习本自由?,除了要上交等着老师检查的作业本,平时练字都是在院子里,由?老师给每人画一个框,在各自的框里用树枝或者碳棒练习。
碳棒属于比较奢侈的玩意儿,是电灯使?用废弃的一号电池,砸开了取出里头的墨芯儿,就是碳棒。
陶今一想也是,甩甩手就往外走?:
“你继续,我去找方老师说说,让她?多盯着点?儿!”
秋东花了一下午时间,终于把全村留守老人和留守儿童们的头发给理的干干净净。
怪他过?分优秀的视力,每每放眼望去,一片毛茸茸脑袋上,或多或少虱子蠕动,实在不是什么值得回味的好体验。
送最后一位老人出了村大队院门,秋东一看时间,已经到了要做晚饭的时候。
他,陶今,方老师,三人搭伙儿做饭,一人一天,今天刚好轮到秋东。
得,伸个懒腰,弯腰进厨房,先引燃土灶,烧一锅热水,再洗菜淘米。
这可是土灶!要是他这一手技能现在传回深市,刘当他们还不得以为他被?夺舍了呐!可秋东也不过?用了两天就学会啦,只能说人适应环境的能力,远超出本人想象。
菜是从镇上采买回来的,以耐储存的土豆,包菜,萝卜,南瓜为主。有时候会有学生从家里给他们捎带些当季菜,整个村子在吃上的很敷衍,呈现出能混一顿算一顿的态势。
至今为止,秋东还没在村子里遇着让他很有食欲的饭菜,即便是他的两个饭搭子做的也一样。
倒是忽然来了秋东这么一愿意在吃上花心思琢磨的,让陶今和方老师跟着饱了口福。
刺啦一声,切的薄厚均匀的土豆丝进锅,在秋东的翻炒下,逐渐散发出迷人的香味儿。
放学的学生们闻着味儿就知道又是周老师在做饭,暗暗咽口水,一步三回头的看着村大队方向回了家。不少学生心里模糊的产生了一个念头——
难道城里人每天都吃这么好吗?那我也想努力做城里人呐!
秋东在村子里的每一天都会遇到新的挑战。
昨天还是?晴空万里?, 今儿就下雨了?,一滴雨水被风从大敞的窗户吹到脸上时, 秋东第一反应是?趁着雨还没下大,赶快让孩子们搬着书桌去对面教室。
因为他们现在用的教室,是?上学期才在希望工程的投资下盖的砖瓦房,还没安装门?窗玻璃呐。
就这?,学生?们前几天搬进来时都?激动坏了?,他们终于可以两个年级共用一间教室啦!
在此之前,学校仅有两间泥坯教室,三个年级共用一间教室。一个教室被分成三份儿, 老师给一年级上课前, 先?给其?他两个年级布置好任务。
大家互不干扰。
秋东当时就被深深地震惊了?。
等新的教室落成, 一二年级搬进来后,同学们兴奋的张大嘴巴, 快乐的表示:
“教室好大,人好少,好空呀!”
秋东前几天还和陶今说起此事, 陶今表示:
“我和工程队那边联系了?, 他们现在手头上还有大项目, 得再等两月才能抽出人手给咱们装门?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