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奇纳摇了摇头：“如果联合国不通过的话……”
众人不约而同地沉默，各个角度在他们心中划过，都是无法扭转的死胡同。
如果讨论在这里终止，说明他们的“反社会超人”就此失败，单说现在的心情，还挺令人遗憾的。众人意犹未尽地想。
JJ突然想到了什么，探身问道：“超人这么做不包含在人道干涉的合理运用范围内吗？”
“人道干涉？”里德抬眼看向半空，好像那里有篇无形的文章似的，“某国或某国家集团为了外国人民的利益进行干预，这种干预至少在表面上是因为被指控的残酷罪行已达到震惊人类良知的程度。某种意义上，人道干涉可以被比作刑事法律方面的‘普遍管辖’原则。”
他的视线落回原位：“《论人道干涉》，罗伯特·科尔布。”
“顺便一说，人道干涉的相关话题总是涉及武力，因为和平干预本身就是合法的。”他最后补充道，“而即便算上武力，超人的行为也几乎完全符合‘干涉与国家主权国际委员会’对合法干预的定义，只除了事先获得安理会授权这一条。”
摩根：“说到普遍管辖，‘超级义警’自出现以来不是一直都有类似争论吗？尤其是正义联盟建立那段时间。”
里德点点头：“将国际上的人道干涉最小化，就是这样。这只是同一个问题的不同层级：一个人应不应该在看到人道灾难时，诉诸武力来实行人道的责任？”
如果个人可以，国家可不可以？
如果国家可以，超人可不可以？
谁能信任？谁能托付？
救一人与救千万人的不同在哪？
当反对与质疑的声音由一城一国扩大到全世界，他的所做所为又还是正义吗？
在场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答案，巧合的是，大部分人的答案都是相近的，没有人提出疑议。
除了一个人。
吉迪恩沉思良久，从资料里拿出那张超人的照片，贴在白板上。那是“现在”的超人，在镜头下身影快到模糊，但依然一眼就能认出来是谁。
同样是为了和平奔忙，他们想象中的那个超人，和照片里的超人又有什么不同？
吉迪恩用笔把“消除一切犯罪”圈起来。
“这就是不同。”

第28章
当他重新回到侧写思维, 他的声音沉稳得如同钟鸣：“超人做这件事是为了实现个人正义，而不是单纯的善行。”
里德恍然领悟。
为什么超人现在没有这么做，这么做的超人和现在有什么不同——这些问题有了答案。
他的动机不一样！
套用犯罪心理学, 犯罪动机占据罪犯行为方式因素中的很大一部分, 为什么去做往往能决定怎样去做。
他的动机改变了，他的行为也就从“见义勇为”变成了更加主动、更有野心的……政治行为。
就像是把个人理想凌驾于公理之上！
“但他没有在犯罪。”里德小声说, 比起不服气，更像是在驳斥自己。
吉迪恩看了他一眼，并没有附和，也没有反驳。
这世界上有很多超级英雄，但没有一个像超人那样, 几乎从不被质疑。
如果一个人是旁观者, 那么他总是会认为，应该理智全面地判断情况后再发起行动。
而如果他是超级英雄，他会发现自己必须永远以最快的速度阻止犯罪，否则就会被受害者诘问为何要等到犯罪行为完全实施才进行介入。
这对于救援者来说是一个永恒的悖论, 另一方面, 这也是为什么人们总是要求“完美受害者”。因为完美受害者的出现意味着人们不需要去判断正误，一切侵害ta的, 都是邪恶。
从这个理念延伸，就会出现“完美加害者”和“完美救援者”这两种概念。
完美加害者所做的一切都是邪恶。
完美救援者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消除邪恶。
那么正义与邪恶就极好区分，就像黑与白, 非此即彼。
超人几乎就是一个“完美救援者”。
他曾经被质疑过, 但那些质疑反而更衬托他的无私。
他的个人正义，即便不再依托于纯善, 也不会跨过那条善恶分明的线。
吉迪恩只是叹了口气：“事实上, 关于正义与善行孰先孰后, 人们早就有了结论。”
“正义优先于和平。”
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能够持枪依法击毙歹徒。
“只有正义才是持久的和平秩序和维护生命的基础。”
这就是为什么维和组织也是暴力机关。
前人已经给出过最符合人性的结论。
“L·勒加兹·拉坎布拉。”里德立刻说出这两句话的准确来源。
艾彼很没见识的惊讶地看向他，BAU的成员们对他的博闻强识则已经见怪不怪。
“所以……从法理上来讲，超人组建军队并不是非法的？”艾彼不确定地问。
JJ回答道：“联合国很可能既无法同意也无法反对，但其他国家肯定……”
“反对是反对，有谁能真正说出不吗？”摩根反问，“我看我们都得承认，如果人类不能团结在一起，那谁也反对不了这个超级英雄。”
“甚至，当他拥有军队的时候，他就已经脱离超级英雄的范畴了吧。”艾彼说道。
霍奇纳作为小队中的领导者，更加富有远见：“不仅如此，有了一个世界范围的政权，而且拥有军队，这几乎已经完全符合皇帝Emperor的定义。”
“皇帝”并不是“国王”，这两个词，在欧洲历史上有着不同的含义。皇帝意味着最高指挥官、军事统帅，同时也意味着“帝国的君主”，国王只有被加冕才能成为皇帝。
所以当超人拥有一支全球范围的军队，某种意义上，他就成为了事实上的君主。
艾彼突然意识到，这确实是事情的发展方向。超人不可能只统治一个地方而不管其他地方，因为罪犯会流窜。超人也不可能不去强化自己的武力，因为他要镇压反对。
他没有国土与国民，却是高天之上，手握整个地球的无冕君主。
“问题来了，这是一件坏事吗？”摩根问。和外表相反，他的正义感总是十分坚定。
一个本性高洁的人、一个最不可能的人，要自行其是，去做这世界上最不受欢迎的事——独|裁。
摩根感到这其中既矛盾又古怪，非常地让人……无法爽快评论。
谈到君主，存在这样一个观点：君主制最大的问题就是贤明的君主不能永生不死。
而一个贤明的君主变得不贤明，也常常是因为意识到自己寿命有限。
也有一说，假如某个时代遇到了一位真正优秀的领导者，人民最想做的事，是让他全力加班并取消休假。
吉迪恩坐回椅子上，双手交握，对这个话题显得并不沉重：“超人也许是支持君主制的人能想象出的最完美的帝王，正义善良，可以不眠不休工作，还拥有近乎无限的寿命。在座可能没有君主制的拥趸，但我们无法想象黑暗有多黑，却可以想象光明有多白。”
他又进入了那种无我的境界，仿佛亲眼见证未来：“一个富足、和平、完善的世界，一切人性都从原始的形态剥离，极端的对立将达到前所未有的极致：一个人的独|裁，成为所有人平等的前提。”
他笑了笑，说出一句很明显是玩笑的话。
“人类做不到的事，由神来完成。”
受到人类存在形式的限制，这个世界的政体大致可以分为两种形式，多数人民主和少数人专|制。
只看名字，也许会想当然地认为，多数人民主为多数人服务，少数人专|制为少数人服务，但事实上并不完全如此。
多数人民主也可以造成利益向少数人输送的结果，少数人专|制也可以将目标设立为多数人的福祉。
只是，人，确立到每一个人，在拥有权力的时候，第一优先保障的绝大多数都是自己的权利。
也因此往往只有多数人民主才能代表多数人的利益。
一个真正地脱离了个人局限的人将不再是人，而是神。
成神，造神，降神，千万年来，人们都在寻求着神。
那无形的权柄，只有握在神的手中，争吵与怀疑才能止息。
但这只是人们想象中的、没有瑕疵的神。
对于更多人来说，他们只能切实地寻找一种制度。
民主和独|裁若都能够达成目的，那就哪个好用上哪个。
探寻着程序的正义与正义的程序的行为，千百年来未曾中止。
长子、嫡子、血缘、信仰、忠诚。
推荐、考试、信用、法律、投票。
不断地筛选。
最后得到更多信任的人手握更多权力。
目标庞大、过程复杂、结果脆弱。
但这一切问题都在超人身上瓦解了。
房间里的人争论着超人能否够得上神明的标准。
在他们有来有往的声音中，坐在一旁的艾彼抽离了自己，意识到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机会。
对于人类来说，超人是外星人，但对于她来说，超人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她在考虑这个世界的未来的时候，不会将这样一支力量排除在外。
这个世界，有机会建立一个永不倒塌的和平的政权。
这不是玩笑，而是一种摆在眼前的可能性。
它也许会失败，或者说，它确实会失败，但只要她能改变“那五年”。
让超人的新政权走上正轨。
“如果这样的政府能够正常运行，会给人类社会带来好的方面吗？”艾彼问。
里德看向她，心念电转，突然跳到另一个话题：“超能力者也许会成为新的特权阶级。”
他盯着她，好像看穿了什么。
这位拆弹员，虎口光滑如新，资料上的射击成绩却是常年练习才可能达到的A。
“超能力者可以保证人类武力的下限。犯罪的消弭会使人类感到安全和自由，但同时也会忘记居安思危。当我们依赖像你……口中的超能力者，我们也就只能依赖他们。”
里德的语气略显紧张，摩根却没有意识到任何事，仍然一派轻松地把手搭在他的肩膀，打趣道：“你可以不把自己当普通人，里德。”
“我只是记忆力好一点。”里德快速说，为了证明这点，他提出有效的论据，“泽维尔教授的论文显示，变种人每年的增长数量都在增加，很快，像我这样的天才就没有什么特别的了。”
里德小博士不是那么好哄的。
活跃气氛失败，摩根悻悻地放下手：“啊，真是个‘好消息’。”
“所以，到时候还是不是‘人类’的社会就不一定了。”里德提了提气，就着这个不太明朗的话题继续说，“当尼采说出那句‘超人是一切传统观念的摧毁者’，他不会知道我们真能拥有一个。”
“那你说他是会害怕还是会高兴？”摩根感兴趣地问。
里德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用另一个答案指向了遥远未来。
“尼采觉得超越自身物种的才是强者，强者才是进化的方向。”他率直地说，“但我们都知道，恐龙还是灭绝了。”
进化到生物链的最顶级，也无法挽救灭顶之灾。
强大的定义并不能只通过显而易见的力量来决定。
即便超人真的是尼采口中的“超人”，他一个人，难道能庇护人类到永久吗？
而更让人担心的是，如果超人的政府成真，他还会给社会进步的机会吗？作为一个力量远远超过此时人类的神明，他看人类，会不会像母鸡对待鸡蛋，雕琢者对待易碎的器皿？
当他完全掌控地球，是否会用一个玻璃柜子，把人类和所有危险与变动隔离起来呢？
里德看着艾彼，两人的目光中有着相同的疑问。
她要站在他那边吗？
艾彼犹豫了，她又回到了最开始的状态。
是阻止整件事的发生，还是风险与机遇并存？
要阻止核爆，说来也容易，这并不像丧尸世界是两个大国长年的争端导致的核战争，只是一个犯罪分子的疯狂之举。
但如果超能力人类统治世界是这个世界的历史必然，核爆仅仅只是一个触发点，那正义联盟的转变就是无法避免的事件。
她想要改变未来，只能想办法将这个过程导向一个好的方向。
但她还没有自大到认为自己的出现就一定能达成整个人类的夙愿。
阻止核爆的同时，要为最坏的可能性做打算。
当一切方法都用尽，一切尝试都徒劳，她必须要有一个备用的计划，能够结束正义联盟的统治，结束超人已经无法真正实现的雄心。
“谁是那个可以阻止他的人？”她喃喃自语般缓缓问出。
大家停下了自己的讨论，知道这是艾彼最后一个问题。
她看着他们。
总统？X教授？超能力研究机构？
这个世界上，能够与超人有一战之力的，是谁？
BAU五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给出同一个答案：
“蝙蝠侠！”

在众多英雄英雄以正面、光明的形象出现时, 蝙蝠侠却以恐怖著称。
哪怕他已经声名鹊起，各类报道层出不穷，仍然有外界大众怀疑他只是哥谭人臆想出来的惊悚形象。
艾彼没有特意关注过他, 这个世界有太多超能力者——能够掌控天气的暴风女、与神界有关系的神奇女侠、失落大陆亚特兰蒂斯的海王——与这些人能力出众、头衔惊人的超级英雄相比, 蝙蝠侠似乎就只是一个城市英雄罢了。
但在四年后的报道里，他的名号写在了第一批离开正义联盟的英雄名单之中。
“他是反对超人的人？”艾彼以为蝙蝠侠与超人之间有什么常人不知道的秘辛。
但她得到了相反的答案。
“不, 他们是非常好的战友。”里德眼神明亮地告诉她，“但要举出能打败超人的人，非他莫属！”
你要是看过他的所有事迹就知道为什么了。里德说。
但艾彼不用去翻找那些陈年旧案。
她最近刚好有一个机会可以亲自会会蝙蝠侠。
首都华盛顿的警员除了从当地补充，也会吸纳各地优秀的人才，但近几年, 他们的考核中多加了一个条目。
华盛顿与哥谭之间正在进行一个警员培训项目, 哥谭市警局会收纳一批其他州市的警员，作为抗压考核。
一方面，哥谭市的高强度工作需要分担。另一方面，犯罪率居高不下的哥谭总能率先体验领先全国的作案手段, 以至于可以批量制造“经得起风浪”的精英探员。
在履历上添上这一笔, 就算不能升调华盛顿，全国顶级的安保公司、FBI和CIA说不定也会抛出橄榄枝。
不过, 从哥谭培训项目中出走，再也不干这一行的人同样很多，让哥谭“警察熔炉”的名声更加如雷贯耳。
即便如此, 依然有源源不断的年轻警官主动报名。这是他们职业生涯中很重要的一个上升渠道, 上司们绝对不会阻拦不放人。
艾彼赶上了这一批报名。
月亮艰难地挤在云层的夹缝之间，好不容易透出一丝光亮, 便啪地给了乌云一巴掌。哥谭于是便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艾彼抬手碰了碰脸颊, 将一丝冰凉抹开, 明白了为什么哥谭警察都爱戴着警帽。
乌云又夺走了清冷的月光，警灯的红蓝变换由下至上打在头顶高楼的石像鬼上，獠牙的缝隙中隐约滑落幽暗的水迹，仿佛他们正在控制对血肉和尖叫的渴望。
看久了，就让人觉得，一有响动这些被封印的怪物便会展翅袭来。
所以艾彼眼前将近二十人，全副武装的哥谭警方小队没有一丝声音。
他们环围着一处出口。
出口是一个腐朽的木质大门，在常年的雨水中泡得软烂，只能勉强行驶阻挡目光的职能，而对于任何暴力动作毫无招架之力。
但警方没有强行突进，而是在此静待。
他们是为了蝙蝠侠而来。
废弃古堡似的塔楼是哥谭市众多古典遗迹之一，高于地面的楼层部分已经破败，砖石孔隙中长满苔藓。
带有不祥气息的哥特式建筑，曾经承载着无数都市传说，高塔怪人、跌落的新娘、吸血鬼的巢穴……
但其中并没有蝙蝠侠。
没有人知道蝙蝠侠藏身哪里，但一定不会是这里。淳朴的市民也许仅有耳闻，但警方切实地知道，这里是无家可归之人的聚集地，犯罪分子的中转站，而近日，它成为了某个穷凶极恶之徒的老巢。
完全不像一个妥善藏身之处的建筑，地下却有一个很大的空间。
蝙蝠侠为他而来，而他们坐享渔翁之利。
“所以，”十几米外，一个轻透的声音在雨幕中突兀响起，艾彼很闲散地站在警车旁，和前方的突击队伍格格不入，“蝙蝠侠真的不是警方秘密雇佣的？”
旁边的老油条在细雨中抽着烟，斜了她一眼。
艾彼暂时没有读到空气，满怀对蝙蝠侠的不解，一个不在行业内的人业绩却超过了全行业：“如果没有警方的关系，他怎么在哥谭来去自如？”
说真的，哥谭警方还会组织人抓捕蝙蝠侠，这件事让她十分惊讶，而如果他们一直都在这么做，却从来没有成功抓到过他，那她就只能更惊讶了。
因为她几乎可以肯定，蝙蝠侠只是个普通人。
虽说没人知道他的真身，但他起步面对的是街头的普通罪犯。
按照吉迪恩的理论来推测，那就是他的无法矫饰的新手期。
所以蝙蝠侠的能力并没有超过普通人的范畴——他一开始认为普通罪犯是和他旗鼓相当的对手。
有几个很明显的例子可以用来反证这个理论，比如超人面世是在火灾中，神奇女侠面世是在一战中，他们深知自己能够面对更加严峻的考验。
所以一个出行靠蝙蝠车而不是飞的超级英雄，很有可能就是普通人。
老油条嘬了嘬烟嘴，勾起一边嘴角：“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艾彼快速瞄了入口一眼。
蝙蝠侠的武力有多强？
不是说他是智慧型人才？
正义联盟的官网上，“顾问”一栏写着“蝙蝠侠”。除他之外没有别人，除了这栏也没在别处有任何“蝙蝠侠”。
他很神秘。
神秘到讨论他的帖子都经常用代称，仿佛怕被他盯上。
艾彼是在检索了很多相关词汇后才发现了这一点，蝙蝠侠不是那种传统的英雄。
超人叫Superman，神奇女侠叫Wonder Woman，按理说其他英雄应该也会起个类似Ultraman之类的威武霸气的名字，但他独具一格地叫蝙蝠侠。
比起正义的伙伴，更像是什么怪兽反派。
建筑内突然传来枪声和闷哼声，艾彼变了姿势，和其他人一样掏出枪来。
烟雾从门廊里散溢开来，众人将枪口指向黑洞洞的大门。
随后两边的窗户也溢出缕缕雾气，在雨幕中似灰蛇又似薄纱般贴着墙面滑脱坠落。
哪边才是他会出现的地方？
一些特警的枪口开始晃动，脚跟向后蹭，队形不自觉地微微散开。
艾彼站在后方，押低手|枪，以免打到友方。
浓烟将前方的人裹起的速度很快。
流动着的灰纱看起来轻盈又透明，可一旦划过人的身体，后面的人就发现他的什么动作都无法被看见了。
没有任何征兆地，仿佛消失在这薄雾中一般。
凭艾彼的目力，还是能看到一片阴影滑向了人群，然后不到两秒就是几句忍痛的惊呼声。
老道的警察竟似手无缚鸡之力，被逐个击破。
警方的包围圈有了出口。
艾彼回头正想说什么，却发现身边早就没人了。
烟雾触碰到鼻尖的时候，她收起了手里的枪。
眼睛并没有被覆盖，只是仿佛置身于一片无边无际的广阔天地之中，不论哪个方向都没有任何东西。
拳头撞击在腹部的声音。
艾彼循声迈步，将缺口与这个声音的路线连在一起。
她横跨一步拦在必经之路上。
灰色的幕布。
一只拳头向面部冲来，被她用蓄了力的掌心拍开。
这道和空气融为一体的幕布不会被拉开，而是会变化为拳头、膝盖、肘击，在漾出流水般的涟漪时，一丝余地也不留地攻击她身上的弱点。
但是既然知道了对方的位置，艾彼也不会一直处于被动，她开始反击。
在烟雾中，没有人敢使用枪械，就连艾彼也无法保证子弹不会误伤友军。
但对于蝙蝠侠来说，这里的所有人都是敌人，他却只用拳头。
艾彼心中有一丝明了，他不愿意伤害警察，并不是在害怕什么，而是因为他们是同路人。
嫌疑犯还需要警察逮捕，而他只是想脱离包围圈。
一张狰狞的黑色面具穿透浓雾，猛地出现在艾彼眼前。
蝙蝠侠！
他的“脸”眉头紧皱，仿佛永远也解不开的死结，眼睛沉默而刚硬，在面具的阴影下一闪即逝，两只立耳本该是最不和谐的地方，却在其他地方的衬托下变得不那么令人惊讶。
但艾彼还是吓了一跳。她不自觉继续交手了两三下，耗费数秒才冷静回来。
然后开始在内心向行动组的组长道歉。
出门前队长亲自检查了每个人身上的装备，特别紧了紧她身上的防弹背心确认完好，她当时还怀疑他的人品，以为他是舍不得将好装备给外援用，是她错了！
这个蝙蝠侠，身上的重要部位穿着专业装甲，战斗技巧卓绝，而且偏好找人的目光死角，被他打到，是又惊又痛，身心双重受创。
接近战中，背后是最大的弱点，绝对不能让人接近。不仅是因为无法被四肢保护，还因为会错过对方的招式，以至于一个转身就会导致决定性的成败。
她不是那种武斗小白，不可能轻易将背后留给敌手。
但只是她顺势蓄力的片刻，身形鬼魅的男人就脱离了视野。
下一刻，警车的引擎盖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她整个人被反剪双手，像待宰的野兽般被压在车前。
艾彼的眼睛几乎已经碰到车身积聚的雨水，但她依然抬着头，用被反制的双手测试着对方的力气。
“蝙蝠侠，你‘咬’了他吗？”
一个沙哑的烟嗓，是老油条在另一辆车后缩着，大声提问。
“我给了他烙印。”
一个喑哑低沉，带着奇异电音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艾彼卸了力气，让蝙蝠侠顺利压制自己。
“你这么做！”老油条继续喊话，“让戈登警长很难办！”
那低沉的声音继续回话：“让他不要再做无用之功。”
而这，就是他的最后一句话。
雨越下越大，红□□光重新摇晃，烟雾消失，医疗组上前寻找伤员，艾彼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她拉开袖口，双臂上的两道握痕久久不散，疼痛倒在其次，这个人给她留下的印象却是同样的深刻。
地上一片狼藉，面色疲惫的老油条重新点起一根烟，不成想忘记了遮挡，被豆大的雨点扑熄。

哥谭警察局局长戈登对他放任自流。
其他警察在他刚刚出现时，认为他“民间义警”的行为是对警方明目张胆的挑衅。
即便现在蝙蝠侠已经和警方共存多年，也依然有人对“蝙蝠捕获者”这一头衔跃跃欲试。
但不论是谁, 都得接受这个事实——蝙蝠怪人对付罪犯确实颇有一手。
在蝙蝠侠现身的这几年, 哥谭犯罪率逐年降低，普通罪犯看见蝙蝠灯亮起便闻风丧胆。很多人对他心存敬畏, 又心怀崇拜，警方也默认了他的存在。
最近，事情却发生了变化。
蝙蝠侠开始给予某些罪犯蝙蝠烙印。
没有人知道是什么促使了这项变化，但人们都觉得原因离不开哥谭这座城市的某些特点。
哥谭市有着非常适合罪犯滋生的土壤。
如果说大都会半岛是指向太阳升起的东方的一柄剑，那么哥谭就是正好相反。
它由被海湾包围的三个地势较低的岛屿组成, 岛屿之间以桥梁和隧道相连, 哥谭市与外界之间也只能通过桥梁和隧道来往。
就像一个随时能与世界断开连接的自治领。
以至于，哥谭的生态非常孤僻。
他们不需要与外地交流，外人也融入不进哥谭的氛围。
当地人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抢劫犯在富饶的下城岛得手之后, 逃进贫困的上城岛, 就会被无数潜在的犯罪分子包庇，让警方的调查陷入大海捞针的境地。
而贪污与腐败又使得控制富人区的□□比警方对城市的掌控力还强。
蝙蝠侠曾经拔除过三个巨大而臃肿的□□, 但是很多作案团伙化整为零，依然在干着同样的生计。
再加上超级罪犯的频繁出现，蝙蝠侠突然开始对罪犯执行烙印这一私刑的事, 让人们不禁担忧他是不是已经撑不住了。
狮王在将倒之前, 才会对挑战者发出外强中干的怒吼。
这对艾彼来说不是个好消息，她非常需要他保持最好的状态。
因为最大的危机远未到来。
能够与蝙蝠侠亲自交手, 是一个意外之喜。
她不是侦探, 智慧也并不过人, 经常在推理错误的康庄大道上飞奔，但她总是知道要亲眼确认才对。
他的声音非常有威慑力，在耳边响起的时候，就像蝙蝠低鸣，瞄准“视野”中泛着热度的喉咙。
蝙蝠侠的实力不容小觑，并不像传言里那样处于滑坡转折。
他出手非常精准，精准就意味着他能完全控制自己身体的每一块肌肉。他的身体正处于巅峰时期，这是毫无疑问的。
也许出了问题的是他的心理？
没错，艾彼在哥谭看谁都像主线任务的实施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