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叶敏淑让对方拦的,她只是听命做事而已。林乔之前没难为她,现在也不会仗着徐俪对自己态度不同,和她计较,反而朝她笑了笑,“麻烦张阿姨多跑一趟了。”
“不麻烦,不麻烦。”张阿姨赶忙摇头。
这反应太过小心了,徐俪只要稍一琢磨,就能猜出个七八分。
她笑着帮林乔推开门,“进来吧。”
能在这样的位置拥有这样一套四合院并不容易,季家内里却比想象中还要低调。
很简单的庭院布置,没有精心打理的花树,更没有价值不菲的摆件。只在墙角搭了葡萄藤,栽了果子树,树下一架简易秋千静静垂落,还是用粗麻绳绑的。
徐俪注意到她的视线,“那是你季爷爷给小玲做的,她嫌麻绳磨手,只玩了两次就不玩了。你季爷爷还不让拆,就那么放着,放好几年了,收拾卫生都得多擦一个地方。”
来的路上她就和林乔大致说了家里的情况,林乔知道季老爷子一共两个儿子,次子未婚,长子季钧膝下一儿一女。这个小玲是季老爷子的小孙女,今年刚满十三周岁。
没想到季老爷子身居高位,看着脾气也不太好,竟然会亲手给小孙女绑秋千。
不过低调归低调,该有的季家还是都有的。
进门就是一组老式沙发,茶几上的果盘里装着苹果香蕉,正对面还有一台24寸彩色电视机。
看成色,这台电视机已经有些年头了。国内是从去年改革开放后才开始大量进口电视机,之前不管进口还是国产,全提供给了机关部门,这在个人家里十分罕见。
徐俪开了电视,和林乔一起坐在沙发上聊天,“我记得你是62年生的,对吧?”
“是62年生的,上个月刚满十八。”
要不是已经成年,拿不到国家给烈士未成年子女发放的补贴了,林守义夫妻俩就算为了钱,也会把她再留一阵子,哪至于这么快就找个人卖了。
“那你应该已经毕业了吧。”徐俪问得委婉,没说是初中毕业还是高中毕业。
事实上农村和城里不同,家里活多,男孩子还好,女孩子很多连初中都没有机会读完。
燕都不是农村,只要能干活,读不读书没所谓,没有文化是不行的。林乔在叔婶手里讨生活不容易,要是没机会读书,不管婚约成不成,最好都到学校里再读几年。
没想到林乔竟然说:“毕业了,去年就高中毕业了。”
徐俪有些意外,林乔就解释了一句:“奶奶说多读点书没坏处,当初我爷爷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
当年战火四起,上了战场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能活下来就不错了,谁还管有没有文化。
可等仗打完了,就看出有没有文化的区别了。林老爷子但凡多识几个字,也能捞个工人当当,哪至于回乡种田,所以老两口一直很重视教育,林乔父亲也是初中毕业,才去当的兵。
到了林乔这里,老太太心疼她小小年纪就没了爹妈,更不舍得早早让她下来干活。日子再难,老太太也坚持让原身读书,一直把原身供到了高中。
徐俪没怎么见过这位林老太太,但听林乔说,觉得应该是个挺有智慧的人,“你奶奶说得对,是该多读点书。不管做工人还是做农民,国家都需要有知识的人来建设。”
说着张阿姨买菜回来了,徐俪起身去厨房看了看,又在后院给林乔收拾了个房间。
“这是小玲回来时住的,床单被罩我都换过了,你要是有什么事,就来前院找我。”
她一看就是那种做事仔细的人,还拿来一个暖水瓶两只玻璃杯,就放在窗边的写字桌上。
林乔把自己背来的书包也放到了桌上,大大方方和对方道谢。
连着好几天精神紧绷,这一觉算是林乔穿越后睡得最好的一觉了,毕竟一直悬心的问题终于得到了解决。
第二天早上吃过饭,徐俪又打包了一些早点,到达医院的时候,季铎的吉普已经在下面等了。
从燕都到林乔老家所在的沙河村,少说要七八个小时的车程。听说季铎已经吃过了,徐俪交代几句让他照顾好林乔,看着吉普开出医院,这才注意到床头柜上的另一份早餐。
“老大媳妇刚来过了。”季老爷子脸上没什么表情。
叶敏淑这个人别的不说,在照顾季钧和老两口这方面,的确挑不出毛病来。昨天她才惹老爷子生了气,今天自然要表现一番,只是听老爷子这语气,显然不太高兴。
徐俪在病床边坐下,“还是昨天那个口风?”
季老爷子没做声。
徐俪一看就知道了,叹气,“其实林乔那丫头不错,脑子聪明,有胆色,又难得不咄咄逼人。昨天我带她回去,她面上什么都没露,人也不卑不亢的,不讨好,也不故意端着。”
太过巨大的差距往往会让人心态失衡,要么生出艳羡,要么生出嫉妒,要么生出自卑。
林乔却从始至终保持着平常心,没有受宠若惊,更不会为了颜面故作清高与不屑。
“她也就是出身差了点,文化、教养都不比别人差。她奶奶也会教孩子,还让她读了高中。”
“她还读了高中?”季老爷子初听也有些诧异。
当初两家定了亲,老两口是想过把林乔接到燕都来养的。毕竟来燕都,林乔能得到更好的照顾和教育。可惜没等林乔到上学年龄就出了些意外,两家联系也就此断了。
徐俪闻言点头,“去年就高中毕业了。不过我也就是说说,你该怎么决定还怎么决定,。”
季泽的婚事谁都能管,只有她身份尴尬,不那么好插手。
徐俪看看窗外,主动转移了话题,“我看这天怪阴的,搞不好要下雨。”
季铎也发现天色不对了,天空阴沉沉坠着大朵乌云,像是随时都会压下来。
出城前,他让司机小方转了个弯,下去买了些稻香春的点心,一部分放在前座,一部分放到林乔手边,“这天恐怕要下雨,要是找不到地方吃饭,就吃点垫垫。”
季铎这人话少,不喜欢闲聊,这已经是上车到现在跟林乔说得最长的一句话了。
林乔点点头,从纸袋子里摸出个炸得酥脆的套环,一个还没吃完,外面雨珠子已经砸了下来。
等到了下午,即使开着雨刮器,瓢泼的雨水依旧冲得前挡风玻璃一片模糊。司机小方小心翼翼注意着前方的路况,“不行,雨太大了,再这么下,今天晚上也开不到。”
燕都距离林乔老家本来就不算近,他们早上七点多出发,也要下午三四点钟才能到。
现在路不好走,吉普车跑不起来,别说三四点钟了,九十点钟都不一定能到。
而农村休息都早,晚上八点多就基本都上炕睡觉了。更别提雨天不仅能见度低,路面还极易打滑,小方这种经验老道的司机,也不敢说趁夜开车一定安全。
季铎脸色还算平静,问林乔:“你是不是没有介绍信?”
林乔一听就知道,他是想在路上过夜,等明天天亮了,再往沙河村赶。
而八十年代初还没有私营旅店,不管住旅店还是招待所,全都要介绍信。
林乔实话实说,“那个知青就是我们村村支书老婆介绍的。”
如果是别人介绍的,碰到个好一点的村支书,还可能偷着帮林乔一把。人就是村支书老婆介绍的,林乔不可能透露出一点自己要跑的意思,更不可能拿到介绍信了。
季铎没再多问,“那就找个老乡家借宿。”
他和小方都是军人,哪怕林乔没有介绍信,多给点钱,也不至于太引人怀疑和警惕。而且这段路实在有些偏,开出好久都看不到一户人家,真想找个有旅店的城镇,天黑前还未必能找到。
小方应了声,更加留心起前面的情况。
然而眼见着天渐渐黑下去,借宿的人家没找到,倒是又出现了新状况。
小方把吉普车停在路边,拿了伞下去,顺着车前灯走出一段路,又折回来,脸色不是太好看,“前面好像滑坡了,路被挡了一大半,到底能不能过去,离太远看不清楚。”
林乔觉得她要是季铎,这会儿都该生气了。
好端端的,突然冒出来个人和自家有婚约,让自己白耽误两天跑这趟不说,事还一个接一个。
男人也果然蹙起了眉,“再往前看看。”
小方依言照做,这回连季铎都将车窗降下来一点,隔着雨幕观察起前方的路况。
雨已经没之前那么大了,远光灯的照射下,隐隐能看到被砂石吞没大半的土路。林乔也探头望了一眼,觉得剩下那点路也就半米宽,绝对不够一台吉普车通过。
小方更有经验,“开不过去,除非清出个一米多。”
清出个一米多?怎么清?
别说他们有没有工具,就算有,这么大的雨,要不多一会儿人就浇透了。
何况雨没停,山体还可能有第二次滑坡的危险,只是为了赶个路不值得。
季铎抬手摇上了车窗,“往回开吧,先在之前那个镇子住一宿。”
那可就远了,少说要开上两三个小时……
林乔正要靠回椅背,突然在雨声中捕捉到什么,“好像有声音……”
话没说完,前面季铎已经沉声道:“停车。”几下将即将合拢的车窗又摇了下来。
男人侧耳听了一瞬,立即拉开门下车,不顾倾泻而下的雨水大步朝前方走去。
小方慢了半拍,赶紧拿了伞追在后面。两人很快去而复返,季铎拉开车门,直接开始解军装的扣子,“有人被埋了,我和小方去救人,你先在车上等着。”
外套往副驾驶座上一甩,转身去后备箱里拿了铁锹。
他里面就剩一件挺括的衬衫,被雨水一打,很快湿哒哒贴在紧实的胸膛上。
男人丝毫没有在意,随手挽了下袖子,露出覆着薄薄一层肌肉的手臂,干净利落开始清路。
没想到这人看着冷峻严肃,干起脏活累活也不犹豫。
不过现在就是在跟时间抢人,林乔也顾不上多想,同样跳下车打开了后备箱。
可能是这年代路况不好,常会遇到各种情况,吉普车后备箱里备了不少工具。除了季铎和小方拿走的铁锹,还有镐头、铲子、锤子,甚至一个大号的军用探照灯。
林乔想了想,拖出镐头和探照灯,抱在怀里跑了过去。
跑近了才发现,砂石堆积的土路边缘的确露出半辆木制独轮车。车子斜斜歪着,下面还压着个一身泥水的男人,男人看不清面目,只能听到他虚弱的口申口今。
林乔赶忙打开探照灯,照在了独轮车所在的位置。
有了这道灯光的加入,视物立即变得清晰许多。季铎抬眸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
林乔这才有时间去看一眼旁边滑坡的山体,发现已经露出了里面坚硬的山石,暂时不像要发生第二次滑坡的样子,心里松了一口气,帮着两人挪起了那辆独轮车。
三人合力,总算将被压在下面的男人救了出来。
季铎把人平放在路边,伸手按了几处,“腿骨、肋骨都有骨折,内脏有没有出血不知道。”
这么重的伤,肯定是要送医院的,几人又将男人抬到了吉普车后座。
林乔把书包、吃的都放到了后面,人也尽可能往边上挪,给男人留出足够的空间。小方扭钥匙,正要启动车子往后转,男人挣扎着开了口,“走、走前面……前面近……”
可是前面的路还没有清出来,小方看了眼副驾驶座的季铎。
季铎什么都没说,推开车门,重新去后备箱拿了工具。
走前面果然快,两人又花了十几分钟清路,清完不过开了二十分钟,就看到了镇子的轮廓。
人送到镇医院的时候,已经因为太过疼痛昏迷了。这样肯定联系不上家属,季铎干脆帮着垫付了诊费,先让值班的医生止血、包扎,把该做的检查做了。
看着人被担架床抬走,林乔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这才发现自己和季铎、小方身上都还湿着。
尤其是季铎,湿发有些乱,紧贴着结实长腿的军裤上还沾着泥土。比起平时的军装整肃,看着稍显狼狈,可也把军装遮挡下那副常年锻炼的好身材展露无遗。
听到林乔打喷嚏,男人瞥过来一眼,触及林乔贴在脸侧的湿发又礼貌地别开,问路过的护士:“有没有没穿的病服?”
来的是两名军人,还刚刚救了人,护士连声应有,很快给每人都找来套病号服。
“先换上。”季铎将其中一套递给林乔,“人还没醒,先将就着在这待一晚。”
身上黏糊糊的的确不舒服,还很冷,林乔接过来,进女卫生间换了。出来的时候季铎正背对着她站在窗边,身上的湿军装还没换,唇角在昏暗的灯光下跃着一点猩红。
也许是出于礼貌,也许是车上不好通风,这还是来这一路,林乔第一次见他抽烟。
听见脚步声,男人侧身回眸,拿下唇角咬着的香烟,长指夹着往不远处一道病房门指了指,“护士给安排的病房还空着两张床,你先睡,衣服可以晾在烧水的锅炉上。”
语气像老干部在交代工作,咬烟时的小动作却透出丝和他严肃外表不符的不羁。
林乔觉得应该是他这浑身湿透的模样带给自己的这种感觉,笑着问:“我是不是很麻烦?”
她虽然和谁说话都不打怵,有点社牛属性在身上,可也不是非得没话找话的类型。季铎和小方都寡言,小方更是要专心开车,路上她都在睡觉吃东西,这还是第一次主动开口。
季铎以为她是要说什么抱歉的客气话,声音淡淡,“不至于。”
“不至于,那就是有些麻烦了。”
没想到林乔闻言,竟然微微挑起眉,“既然已经麻烦了,我能不能再麻烦你一件事?”
她实在有双过分明艳的眼睛,尤其是轻挑着看人的时候,眼尾红色小痣勾着,狡黠、灵动,全在里面。那种漂亮,是存在感十足且具有攻击性的。
也不知道她突然说麻烦,到底是什么事。
季铎敛眸收回视线,只吐出一个字:“说。”
“明天到了我家,不管我叔叔婶婶提什么条件,你都不要答应。你大概不知道,除了我堂哥的工作,他们还收了对方不少东西,这事儿要不成,他们根本还不上,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你是怕欠人情?”季铎咬着烟,低沉的嗓音透出几分含糊。
林乔坦然地摇头,“我是不想让他们占便宜,一分都不想让他们占。我不欠他们什么,从小活没少干,我爸的津贴也被他们拿去不少,他们还要卖我。如果为了尽快解决这件事,答应他们的条件,相信我,他们一定会像水蛭一样吸上季家,没完没了。”
这话说得直白,可也正因为直白,反而更像叙述事实,而非带着个人情绪恶意揣测。
季铎抬了抬眸,“你对他们倒挺了解。”
“人都要被卖了,再不了解,岂不是个傻子?”
别说她,原身都没想过真去嫁给那个男知青。林乔眨眨眼,“你信不信就算我跑了,他们也不会把亲事退了,只会尽可能拖延时间,想办法抓我回去。”
林乔没猜错,林守义夫妻俩还真是这么想的。
昨天早上没看到林乔,孙秀芝还以为她又借口不舒服在炕上躺着,乐得省一顿饭,理都没理。吃完饭刷锅刷碗、喂鸡喂鸭的时候,还指桑骂槐骂林乔懒,就知道在家里吃白饭。
结果到了吃午饭的时间,林乔还没出屋,夫妻俩终于发现不对劲了。
孙秀芝亲自过去看的,回来脸都白了,“人、人不在,书包也背走了。”
简直是冷水滴进了滚油里,接下来这一天多,林家都在找人。林守义和儿子林伟连地都不下了,今天这么大的雨,一家人也没闲着,到现在林守义还在外面。
“村里找了,学校也找了,连老师同学那都找了,这死丫头到底能跑哪儿去?”
孙秀芝急得嘴角起了大泡,一说话就疼得直抽气,一面盯着外面如瀑的雨幕,一面问儿子林伟:“老郭家燕子那你去问了吗?她和那死丫头最好,说不定知道点啥。”
林伟被她转得眼都晕了,“问了,郭燕前天去她姥姥家了,根本没在家。”
“那她能上哪儿去?总不能一根绳子把自己吊死了吧?”
孙秀芝心里急,嘴上的话自然不好听。林伟皱皱眉,正要说什么,林守义回来了。
雨太大,连油布雨披都遮挡不住,林守义一进门,就在地上湿出一小滩水洼。
孙秀芝赶忙抓了个毛巾,“这都几点了?咋才回来?”
林守义接过来在脸上抹了一把,“水太大,把村口的小石桥淹了,我蹚着走回来的。”
“那你到底去成了没有?”
“去成了。”林守义将吸满水的毛巾拧干,接着擦身上,脸色却一点没有因为说出肯定的答案而放轻松,“大嫂说她没见过林乔,见我找人,还一个劲儿问我到底出啥事儿了。”
“她糊弄你的吧!”孙秀芝不信,“除了她这个亲妈,那死丫头还能去找谁?”
林守义却摇摇头,眉头紧皱,“不好说,就算她愿意留人,她后找那个也不一定。”
当初林乔母亲改嫁,可是说好了不带孩子,这些年她和林家也很少往来。
孙秀芝一屁股坐在了炕上,“这可咋办?马家那边我一直瞒着没说,他们明天上午就过来接人,我上哪儿给他们变出个林乔来?”说着似乎想到什么,又猛地站起。
“你说,那死丫头不会是去找季家人了吧?”
去找季家人了?
林守义脸色都变了,很快又否定了这个猜测,“不可能,咱们两家都十几年没来往了。”
他这么一说,孙秀芝也不太敢确定了,“也是,那时候乔丫头还小,压根儿不知道这个事儿。就算老太太跟她说了,季家人也不可能愿意搭理她,当初季老爷子……”
话没说完,林守义就看了过来。
孙秀芝立即将话咽回了肚里,看得林伟止不住纳闷,“季老爷子是谁?”
“你管他是谁!”孙秀芝瞪了自家儿子一眼,又跌坐回炕上,“早知道这死丫头不安分,就应该把她锁在家里。敢情她那老实样儿全是装的,有一点不如她的意,她就给我整这一出。”
这话她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找人这一天半时间里,比这难听的也不是没有。
林伟见两口子愁眉不展,试探着开口,“既然乔乔不愿意,要不就算了。”
“马家彩礼都给完了,你跟我说算了?”孙秀芝差点跳起来。
见她反应激烈,林伟声音弱下去,“不行就把彩礼退回去呗,咱家又不差那点东西。”
他觉得不差,孙秀芝可不这么觉得,“你说得到轻巧,那可是好几百块钱的东西!现在衣服穿了,肉吃了,定亲送那两瓶好酒你爸也喝了,你让我拿什么还?”
听孙秀芝提起酒,林守义不轻不重咳了声,“话不是这么说的,咱们两家既然已经定了亲,就不能说了不算。再说乔丫头也太任性了,小马虽然是二婚,可条件好,人长得也不赖。她跟了小马,就能去城里享福,不比跟个种庄稼的强,哪能说跑就跑?”
见林伟还想说什么,他有些不耐烦,“你今天怎么回事儿,老说些没谱的话?”
比林伟只小两岁的林惠已经在一边打哈欠了,“是啊,林乔不会是你故意放跑的吧?”
跟着找了一天多的人,她也找得够够的,现在一提林乔,就觉得厌烦。
“我能把她放哪儿去?”林伟赶忙看向林守义两口子。
林守义倒没往这方面想,摆摆手,“行了,都找一天了,早点睡吧。”
把两个孩子都打发回屋,孙秀芝从大地锅里舀了热水,给林守义擦身,“这事儿到底咋办?”
睡觉是不可能的,找不到林乔,他们谁也别想睡着。
林守义皱眉沉吟半晌,“就跟他们说乔丫头淋雨淋病了,明天没法结婚,让他们再挑个日子。”
结婚是喜事,谁愿意娶个病歪歪的媳妇回去,一点都不吉利。正好今天下雨,倒是能拿来做个借口,就是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还是得尽快把林乔找回来。
孙秀芝咬咬牙,“行,明天我就去趟县里,好好跟他们说说。”
只是日子早就定下了,请什么客,做什么菜,马家肯定提前安排好了。突然过去说这婚暂时结不成,哪那么容易?搞不好还得出点血,贴补人家的损失。
想想这都是林乔害的,孙秀芝气不打一处来,“等那死丫头回来的,看我怎么收拾她!”
第二天天终于放晴,孙秀芝吃完饭就准备出发,赶在马家过来接亲之前把人拦住。
没想到刚出院门,就在前面看到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林乔母亲刘玉兰也不知是几点出的门,鞋上、裤腿上全是泥,正站在路边和人说话。她五官和林乔有五六分相似,只一双眼角下垂的眼睛温婉柔和,此刻正写满了担忧。
孙秀芝登时心里便是一沉,再看和她说话的人,眼皮更是猛跳两下。
一个村里住着,她哪能认不出赵三媳妇,马荣亮之前那位丈母娘,马家的前亲家?当初老赵家小霞出了那事,赵三媳妇可没少指天盾地,大骂马家不是人。
这两个人在这时候碰到一块,想让人不往坏处想都不行。
果然赵三媳妇余光瞥到她,声音更大,“那马荣亮是啥好东西?忘恩负义的王八蛋!当初要不是我们家帮着,他一个知青连地都不会种,哪能吃饱饭?他倒好,一回城就老婆孩子都不要了,这种人说给你家乔丫头,能不把人窝囊病吗?强心剂都打了两针。”
前两天林乔的确病了,村里就一个卫生所,消息瞒不住也很正常。
不过正因为她病了,孙秀芝才没想到她还能跑,还有力气跑,被她钻了空子。
自从昨天见过林守义,刘玉兰这心里就没踏实过,正常谁会顶着大雨跑去问她看没看到林乔?
一夜难眠,早上天刚亮她就从家里出发,踩着泥泞走了近三十里地过来,听到赵三媳妇这话脸都气红了,几步冲到孙秀芝面前,“乔乔呢?乔乔是不是丢了?”
孙秀芝哪可能承认,狠瞪了赵三媳妇一眼,“乔乔好生在家待着呢,少听那些嚼舌头的瞎说。”
“我瞎说?我还用得着瞎说?”赵三媳妇都被气笑了,“这事儿又不是只有我知道,不信你在村里随便找个人问问,是不是你们家老太太刚死,她就把乔丫头卖了?”
有些事做得说不得,孙秀芝正着急进程,被这么一拦本就不快,见周围还有人闻声看过来,脸色更是难看,“你不就是人家没要你闺女,见不得别人去城里过好日子?要我说也是你们家小霞不对,连生两个都是丫头片子。现在城里计划生育抓得多严啊,每个月都要查例假,要是超生连工作都没了。你家小霞生不出儿子,还不让人家找别人生了?”
这话一句比一句戳人痛处,赵三媳妇哪还顾得上刘玉兰,立即和她吵起来。
刘玉兰也没心思管她们吵不吵,直接绕过两人进了院。
迎面碰上林家父子出来查看情况,她目光在明显脸色不好的林守义身上一扫,问一见到她就满脸不自在的林伟,“大伟你实话跟伯母说,乔乔是不是不见了?”
当初刘玉兰改嫁的时候,林伟已经记事了,还记得她每次给林乔买糖吃,都会给自己带一块。
那时候孙秀芝接连怀孕,忙着照顾生下来就身体不好的小儿子,把他丢给了林老太太带。他看着刘玉兰,总不免想这要是自己的妈妈,哪怕有了其他孩子,也不会忽略自己吧?
后来弟弟没养住,出疹子没了,爸妈又把自己接回去,甚至为了自己……
林伟低下头,不敢去看对方焦急又恳切的眼睛,“乔乔是不见了,前天早上就不见了。”
刘玉兰眼前一黑,差点撑不住跌坐在地上。
孙秀芝反应过来追进院,对上的就是她通红的一双眼,“烈士补贴给你们了,什么都给你们了,你们做叔叔婶婶的,就这么对乔乔?要是她有个万一,我、我也不想活了!”
听她连烈士补贴都当众说出来,孙秀芝恼羞成怒,“孩子是我们家一手带大的,不跟你姓刘,也不跟你后找那个姓邓。你一天没养一天没带,凭啥管我们家的闲事!”
“我没养吗?乔乔长这么大,我哪年没给抚养费?是你们不让我见她!”
今天早上,林乔他们救那个人的家属终于赶到了医院,把垫付的医药费还了,还千恩万谢送了不少自己家蒸的干粮。几人边吃边赶路,没想到刚到就听到这番话,不由一愣。
原身对这位母亲的记忆实在不多,仅有的一点也充满了排斥。每每想起都是孙秀芝那些“哭啥哭你妈早不要你了”“你还不知道吧你妈又给人家生了个大胖小子”……
她从来不知道,刘玉兰还给过她抚养费的。
围在附近看热闹的邻居显然也是第一次听说。
“不是说守仁媳妇儿从不管孩子,连看都不过来看吗?”
“她还说守仁媳妇儿早和那姓邓的好上了,你也信啊?两家隔着好几十里呢。”
“对啊,还有咱们村黄赖子。就算守仁常年在部队,玉兰儿能看得上黄赖子?我看她就是见玉兰儿长得好,性子也好,老林头老林太太都喜欢……。”
这话涉及到林家的私隐,小方小心从后视镜里觑了眼林乔的脸色,“停在这吗?”
林乔虽然不是原身,可也继承了原身的记忆,要说一点不气,那是不可能的。
父亲早亡,母亲改嫁,这个时候的孩子最需要他人的关爱,孙秀芝却整天在她面前说这些。林乔不是亲身经历者,都能感受到原主当时的无助。
她脸上难得没了表情,“就在这停吧,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