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点头,又摇摇头。
喝醉了酒的陆绥还真有点可爱。
她这次回来是带着任务的。
“我的想法是用漆扇的上漆形式, 这样可以大大地提高制作效率。”姜既月把新品策划案交到沈溪陵和廖听澜手上。
廖听澜先行反驳:“感觉有点难,上漆这一步简化了,那别的呢?而且这样下来产品是不会有一个固定纹样的。”
“那如果我只在零部件上做这些设计, 是不是就能适当减少工时和人力。”姜既月继续阐述自己的想法,“况且这些零部件可以在工厂提前加工好。”
这是她进入公司后的第一个项目,必然要加入具有鲜明个人元素的设计。
“可以是可以,但质量上一定要严格把关。”廖听澜原本认为漆器是小而精的, 它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精力去细细打磨, 而机器大规模地生产对应的就是粗制滥造,如果把握不好产品的精度, 就无法发挥它原本的魅力,那样还是干脆还是别做了。
沈溪陵眼里也满是担忧,他并非是害怕革新, 只怕冒进后的适得其反。他知道姜既月是为了让更多人能看到美妙的大漆, 他也愿意无条件地支持。
“你尽管去做吧, 我们都支持。”他此刻就像是站在后方稳定军心的老者。
无疑给姜既月增加了不少的信心。
廖听澜也露出了赞赏的目光。
其实最初她都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专业,那是分流前的一堂选修课。
他刚好就是那堂课的老师。
那节课自己原本就打算炫技的, 结果就看到了小屁孩们满脸不屑的眼神,瞬间胜负欲就起来了。情绪慷慨激昂, 从原始氏族社会谈到了当代的髹饰工艺, 漆艺那诡谲奇异的吸引力,居然就这么深深的吸引了正处于叛逆时期的姜既月。
最后的最后他不可避免地谈到了未来的发展,源于中国却发扬于日本,那段旅日学习的经历被他反复地强调着。
“中国的漆器为什么比不上日本, 这是因为他们潜移默化地把漆艺当作民族文化去打造, 而我们却任其缺失,甚至到了需要用特殊手段保护的地步。我相信大部分人在此之前都没听说过这个专业。漆器的价值理应被看到。”他的眼神中还带着哀愁。
不论何时, 姜既月回忆起当初的那段演讲,都会有些许的震撼。
在那儿之后,即便她此生都要饱受生漆的折磨,也乐此不疲。
而现在,她有能力也有机会去完成自己的目标。
为什么不做呢?
流水潺潺,从水渠经过在浅溪汇合。
同明镜一般,独享着风流,他狂跳的心仿佛搅乱了水中的浮云。
晃动的涟漪,舀起清水洗去疲惫。
春风拂面的是燥热,他居然希望它能带点寒意。
昨晚发生的一切都在看到吻痕的瞬间历历在目,她吻过的地方仍然发烫。
心脏滞后性地狂跳,怎么也按不住。
只能重重地换气。
“陆教授,早啊?”
“早。”
他淡定地回了一句。
脚步变得倒是快,立刻转身,但又停顿两秒。
他现在还没办法面对她,没办法装傻充愣。
怕一见面自己的惊慌失措就会露馅儿。
她留下吻痕就是故意的,恶劣表示:你就算断片了也发生了点什么。
陆绥的脸上带着一丝委屈。
他没有回福慧园,反而转头去了村委会。
“学校可以开始动工了吧。”
“是的是的,谢谢贵校的支持,还有陆教授,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
“应该的。”
“乡野艺校”是社会美育公益事业中的一个重要环节,他作为项目的负责人需要统筹全局。
而南闽村落的艺校建设,就是关键的一步。
在面对公务时,他的发言总是淡定从容,站在那儿就令人生畏,“工期最好能缩短到半年内。”
“我们请来了镇上最厉害的施工队一定会赶在工期前交付的。”村干部笑容满面。
不管是先天的面对学者的尊敬,还是他自身强大的气场,他都不敢说假话。
他的声音分辨不出喜恶,带着冷质感:“带路吧。”
他和村干部一起往艺校的方向走。
途经不少学生写生的地方,他也都巡视了一遍。
那个男人清俊挺拔地站在那里,远远地看着就觉得赏心悦目。但没有学生敢开他的玩笑,那股与生俱来的寒意,会让人联想到炎炎夏日的仙人掌。
他的眼神清亮,那些画面似乎能把他带到多年前的夏天。
画面中有人像,有风景,也有电线杆上被当成逗号用的麻雀,鸡飞狗跳的动态,悄无声息的宁静,莫名会出现在同一个画面。
“陆教授,要来一根冰棍吗?”其中一个胆子大的男生,站在小卖部的冰柜前和他对视。
他好像突然有了坐下来画一幅的冲动。
他们这群刚上大学的成年人也不过是披着大人衣服的小孩子罢了。
陆绥的举动出乎了在场所有人的意料,他接过男孩手中的冰棍,勾着唇角,温柔地笑了笑。
“你们选自己喜欢的,我请客。”
此话一出,同学们立马喧闹起来。
陆绥把钱付好就走。
一旁的村干部笑颜更盛:“陆教授,跟着你还有口福了,哈哈哈……”
手里有两根棒冰,心想:她应该喜欢吃甜的。
经过凉亭的时候,还看到廖听澜在单杠那儿做引体向上,不少学生看到也有些震惊。
“这是老年人的实力?”
他可以一口气做二十个引体向上。
“把这个给姜既月。”他把冰棍递给廖听澜。
廖听澜睁大眼睛看着这个男人:“你们小情侣闹矛盾了?”
“没有。”他总不能说是自己害羞吧。
“那你干嘛不自己给她。”他满脸鄙夷,不太情愿吃狗粮。
陆绥回道:“没空。”
一旁的村干部是个人精,立马接话:“我们去工地看看。”
闻言廖听澜也是点了点头。
姜既月起床就开始忙方案,没去理陆绥,一天下来也不见个人影。
好不容易闲下来逛逛,村里也冷冷清清没几个人。
一个人走在山村小道上很惬意,却莫名觉得有些孤独。
“师父,你还在锻炼啊。”她看到满头大汗的廖听澜。
廖听澜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立马回道:“陆绥给你的冰棍,放在小卖部的冰箱里,自己去拿。”
她闻言有些惊讶,但又有点像想笑。
怎么感觉他们两个谈起恋爱来像小学生,还需要家长传递信物。
她撕开冰棍包装,上面还带着冰霜,问他:“他人呢?”
“他去工地搬砖了。”廖听澜添油加醋地回答。
“哈?哦。”
她继续吃手里的冰棍。
在夕阳的渲染下,轰鸣的施工声都变得温婉。
暮色滑行,它从步履蹒跚的老人转向年轻的圆,马不停蹄地奔赴下一个山头,原野暗淡下来,春虫的响动格外明显。
直到机器声停。
远处逐一亮起的路灯,以及划破天际的叫喊。
这些叫骂吵闹声都似乎是从工地传出来的。
姜既月和廖听澜着急忙慌的跑去。
那人坚实有力地臂膀不断地撞着陆绥。
他坚定地站在那儿,寸步不离。
面色冷沉,眉眼立体,有种天然的强势与不可触犯,他的身量很高,居高临下这么一瞥,莫名给人一种压迫感。
原本月光映在他的脸上是温润如玉,眼下却变得杀伐妖异。
那个男人的头也堪堪到他的肩膀。
他说话口吐飞沫,手指还点着陆绥的肩膀:“这里的地,不许动!”
村干部原本还好心想解释一番:“这里是按照国家规定的征地补偿标准补偿的,况且你们之前不是答应好了吗?”
却被他一把甩开,老婆婆见他们软硬不吃就开始倒地不起。
黝黑的脸上原形毕露:“这里正对龙王庙,这是要触怒龙王啊!”
越来越多人加入了这场闹剧,三言两语就鼓动了一群信徒。
“艺校,是什么正经的场所吗?”
“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
“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得加钱!”
“对了,沈家那个丫头不是很有钱吗?”
“就是她到我们村来,才有这么多事的!”
“克母克父,一家子霉星。”
莫名其妙就扯到了姜既月身上。
原本说别的陆绥都可以忍了。
脸色阴沉得可怕,那些恪守的礼仪道德在听到那句话的瞬间消失殆尽,胸腔随着每一次喘息起伏。
双手握拳,指关节泛起白色,血管曲张,像是虬枝蜿蜒在手臂肌肉上。
在那个人推陆绥的瞬间,他顺势给了那人一拳。
依旧站在淡定地原地,没动,仿佛刚刚对待的是一坨棉花玩具。
就是这一拳,把他干出去三米远。
那人眼见二人实力过于悬殊,直接抄起板凳往陆绥处扔。
“小心!”
那一刻,姜既月的行动根本没有经过大脑思考,肾上腺飙到顶峰。
她直直地挡在陆绥的前面,用力地把他推开。
她倒地的前一秒还闭上了眼睛,没有任何挣扎。
他仍是错愕的,瞳孔无限放大。
“你疯了!”
声音遏制不住地颤抖。
姜既月睁眼时,正躺在陆绥的身上。
没感觉到任何的疼痛。
后脑勺还被他用手护着,紧紧的扎进他怀里。
一股铁锈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她的右手却有些湿润。
疑惑伸手时,看到的居然全是鲜红的血。
姜既月带着哭腔回答他:“你的伤口不痛吗?流了好多血。”
“都他妈别吵了!”廖听澜一嗓子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没看到人受伤了吗!”
不怒自威的眼神凛冽地扫视了一圈。
饶是倚老卖老倒地不起的阿婆也讪讪起身,她没想到平时都以儒雅一面示人的教授,发起脾气来这么吓人。
“报警, 去医院。”这是姜既月保持冷静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警车的鸣笛声很快就响彻云霄,林间飞鸟都被震得换了个歇脚地。
她在临走前还朝姜既月吐了一口唾沫。
对上的眼神,却令人不寒而栗,丝丝缕缕的黑发缠绕在眼前, 即便如此也无法阻挡那阴气森森的寒意, 同一柄锋刃无差别的划伤每个人的咽喉。
她的那一眼没有带着审视,也没有带着怜悯, 只有仇恨。
她正义善良却绝不滥情。
这些人会付出代价的。
回头转向陆绥的瞬间,眼神立刻变得柔和下来。
紧张地注视着他,眉头不自觉地皱紧。
陆绥在倒地拉过自己的同时膝盖撞在了一块尖石上, 自身的重量外加上姜既月的重量, 他不可能不痛。
他的额发已经被汗湿, 那张原本俊俏的脸如今只剩下惨白。嘴唇因他忍痛咬紧而泛白,手背上的青筋也根根爆起。
姜既月不忍看他如此折磨自己的嘴唇, 就把自己的手臂伸到他面前。
真诚地看着他:“你咬吧。”
陆绥他怎么忍心,他抬起手捏住细腕往一旁扔, 摇摇头:“你铁臂阿童木吗?”
“这点痛算什么?”脸上扯出了一个勉强的笑, 细密的汗从额头源源不断地冒出。
这样白嫩脆弱的手臂,平时牵手时用力都怕弄疼了她,怎么可能去留下齿印。
到了医院,医生清理了创口, 想要给他做进一步细密的检查, 却被拒绝了。
姜既月佯装生气:“陆绥,你别不听话!”
“伤口都处理好了, 我们回家吧。”陆绥温柔地看着姜既月,小拇指勾着她的手,是在撒娇。
她的表情却很严肃:“不行,我不放心,伤筋动骨一百天呢。”
他的眼神有一丝闪动:她不是讨厌医院消毒水味的走廊,讨厌大片大片的白色,讨厌冰冷的铁锈,讨厌此起彼伏的哭闹声和医生无奈的眼神吗?那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待下去?
他不想让她联想到一丝一毫过去的阴影。
地面反射这天花板的白炽灯,和她彷徨失措的眼神。
姜既月双手抱胸,一字一句地申明,甚至带了哀求的口吻:“陆绥,你必须拍个片子,不然我再也不理你了。”
任何时刻,只要姜既月用水汪汪的眼睛看他,他都不可能狠下心来说不。
“好吧。”
陆绥坐在轮椅上被带去拍片子。
姜既月则一个人坐在外面等候。
她低下了头。
能看到的是一双沾满尘土的白球鞋,和血迹已干的手。
她都没来得及洗掉,血迹斑斑像霉菌一般附着在她的手心。
不管是什么地方,医院的设计总是大同小异。
这里很熟悉。
白色的圆角扶手,好像她抚摸过的地方。
记得妈妈做化疗的时候,她就是这样坐在外面等着的。
她不想让女儿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所以每次总会避开,挑姜既月不在的日子。
她知道妈妈不想让自己看到,所以就坐在折角的位置。
把脸埋进袖子里,这样就不会发出声音。
她讨厌这里的一切,却也习惯这里。
周围很安静,静的只剩下角落售卖机的点点亮光。
投币进去,就会落出你想要的。
像是灰暗底色下却透射出的希望的光芒,暗含着生命的脉动。
多少次泪水决堤,精神崩溃、□□疲惫时,扶靠在售卖机旁,她数不清。
他出来了,还是进去那样淡定从容,对什么都很平淡。
即便结果不算很好。
他的表情还是那样,像是早就知道了一般。
“半月板撕裂,需要做手术。”医生的声音冷冽。“双腿原先就有损伤,不好好养护,下半辈子就要坐轮椅”
姜既月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原本悬着的心脏骤然紧缩。
“双腿,损伤、坐轮椅。”
这三个词凑成她最不想听到的那句话。
胸腔里仅有的一点空间被苦涩给占据,她抬头看好似深处一个黑暗的深渊,失控也只能浅薄地让她更加麻木。
陆绥没有仔细看那张单子,他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姜既月,她细小的情绪变化都能触动心弦。
他看到了她眼中的不可置信与难过。
这些也是他不愿让她看到的。
陆绥的一只手捏住她的脸蛋,强迫她看向自己,扯过一抹极为洒脱的笑:“你这样可不行。”
姜既月在同他对视的那一刻,忍不住哭出了声:“你还笑得出来!”
“嗯,你笑一下,我就不痛了。”他轻轻地拂去了那片泪花。
姜既月撇撇嘴,笑得比哭得还难看。
对上他毫不在意的眼神,她又气不打一处来。
“医生说这是个小手术,出来就没必要告诉我成不成功了。”
漫不经心地挑眉眨眼,就好像那个要进手术室的人不是他。
姜既月先是翻了个白眼,最后还是挤了一个勉强的笑。
她只希望这个笑真能止疼。
手术室红灯亮起。
她的心脏也一同被按在了手术台上,被炙烤着。
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轮椅、洗漱用品、充电器、保温杯、换洗衣服、水果、鲜花……”
这些都是根据自己先前的陪护经验,罗列出的清单。
在他做手术的期间给廖听澜去了个电话,说明了大致情况。
大约两个小时不到,手术室亮了绿灯。
陆绥被推了出来,手术很成功。
她悬着的心总算能放下了。
他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手背扎着针管。
姜既月小心翼翼地握住那只手,他手指任何微小的颤抖,她都企图掌握。
他就静静地躺着,冷白的皮肤被长而细密的眼睫拓下的阴翳都清晰可见,那张看了无数次的侧脸有些不真实的俊俏,如果可以他会是媲美雕塑的存在。
眉毛轻微地皱了一下,像是在梦里遇到什么棘手的难题。
她用棉签蘸水,微微湿润他的嘴唇。
他艰难地睁开了眼睛,那双清澈得同沉寂了万年湖水般的眼睛,灯光下略显寡淡的浅棕瞳仁,深邃而温和。
她的眼神同样温柔,开口便是玩笑话:“怎么办呀,陆绥!以后我可不想和别的老头子一起跳广场舞啊!”
只一个眼神,他便能懂她所说的:“怎么办呀,姜既月!以后坐着轮椅可能就抢不到超市里的特价菜了!”
手术成不成功,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以后这个话题中永远都会有两个人的存在。
在警察简单地询问事件经过后,那些寻衅滋事的人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接下来的这几天,陆绥受到了姜既月无微不至地贴身照料。
“死没死?”
徐今也的话向来直接。
他嘴巴上这么说,实际上还是提了进口果篮和各种保健品。
林北鹿是同他一起来的,语气却完全两样:“陆教授别听他瞎说,我们祝你早日康复。”
徐今也嘴巴还是很欠揍:“陆绥,真的太脆了。”
他一边说还一边嫌弃地摇摇头。
结果回头看到了姜既月和林北鹿埋怨的眼神。
“嘴就不能歇一歇,他都这样了。”林北鹿一开口,他就秒怂,一声不吭地退坐到沙发上。
陆绥更是仗着人势,向他投去挑衅的目光。
林北鹿问得是陆绥,对着的人确是姜既月,她百分百确定和姜既月有关:“不过我还挺好奇,你这腿是怎么弄得?”
“我当时没想那么多,本能地挡在他前面,根本反应不过来,他为了保护我就摔了,膝盖砸在石头上。”姜既月的脸上满是愧疚。
陆绥补充说道:“怎么不先想想看你自己,傻了叭唧地冲到我面前。”
姜既月驳斥道,声量不自觉提高:“我不是为了保护你吗?”
“这样子像话吗?我这么大一个人难道还不知道躲?”陆绥越想越气,他根本不敢想象,如果自己当时没反应过来,凳子砸到她身上会是什么样的状况。
“你……好赖不分!”姜既月的声音染上了哭腔。
“你……不知轻重!”陆绥他想让姜既月明白事情的严重性。自己受伤事小,她再这样毫不顾全自己,横冲直撞,早晚要出大事的!
林北鹿也没想到自己的一个问题会让两个人吵起架来,虽然能明显地闻到狗粮味儿。
给了徐今也一个眼神,就把姜既月拉到了门外。
两个人分开调解。
徐今也一副看戏样儿,调侃他道:“这下好了,人被你搞生气了。”
陆绥还在气头上:“你懂个屁,这叫欲擒故纵!”难得爆了句粗口。
徐今也无辜地睁大眼睛。
另一边的林北鹿,拍拍姜既月的后背:“好了,别气了,男人都这样,不会讲话。”
“陆绥他不一样的,他从来没对我发过脾气。”姜既月抱紧她。
林北鹿听到这话翻了个天大的白眼。“你确定没在秀恩爱?”
她心里明白陆绥的顾虑,只是有点难过。
她确信在危难时刻,陆绥一定会推开自己,一个人承受。
可她偏不。
这是两个人第一次吵架, 也是头一回如此别扭。
林北鹿好说歹说劝着她:“芽芽,下次再遇到这种事你可千万别这么鲁莽了。”
她同样很担心姜既月,怕她还会这么鲁莽。
“知道了, 下次不会啦,你别担心。”姜既月去售卖机买了一瓶水,递给她。
话虽是这么说,但如果真有下次, 她一定还会如此奋不顾身。
进去的时候, 她依旧锁着眉头,装作还很生气的样子。
用余光瞟他, 陆绥的表情居然没有什么变化
和徐今也相谈甚欢,都没抬眼看她。
很明显他也在生气。
两个人之间笼罩着一股奇怪的氛围,原本逼仄的空间更显压抑。
她一向不是那种爱冷战的类型, 在情绪与自尊的斗争当中总会有一方甘拜下风。
即便在自己最难过的时刻, 她也会想方设法的找人排解, 而如今自己的舌头好像被铁烙上了。
陆绥并非没看到她,而是故作毫不在意地把头转向窗外, 树上的云雀也同样缄默不语。
在她扑过来的瞬间,他想自己一定是喜悦的。
但代替欣喜若狂的是一种深深的害怕与无力。
姜既月这人太过固执, 自己认定的东西就必须坚持, 有些时候一旦事件与她所坚定的原则相悖,那她的世界或许也会崩塌。
换句话说,她被自己的信念价值囚绊的越深,崩塌时受到的伤害也就越大。
陆绥的眼中带着一抹浓到化不开的哀愁。
“我们先走了, 陆教授你好好休养。”林北鹿和徐今也察觉到了两人之间古怪的氛围, 打算先行离开。
“吃好睡好,别跟以前一样了。”徐今也站起身, 整了整西装。
陆绥礼貌地回复,表情还是那样:“嗯,知道了。”
在徐今也眼里,这种半死不活的表情多半是还在想怎么哄人呢。
姜既月也顺势起身:“我送你们。”
“不用不用。”林北鹿连忙摆手,拉着徐今也就走。
空间里只剩下两个人。
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只留一对眼睛,带着情绪地瞟来瞟去。
几乎是前后脚,他们刚走病房里就进来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学长,你的腿没事吧。”
时幸手里提着果篮,开门便关切地问了起来。
陆绥和姜既月几乎是异口同:“你怎么在这儿?”
“半个月前我就在南闽当志愿者,偶然听到了隔壁村发生了一件大事,没想到居然是你被打进了医院。”她一边解释,一边笑着调侃陆绥。“怎么受伤的又是这条腿。”
丝毫没考虑手里的果篮和语言逻辑上的漏洞。
陆绥不是傻子,对于这种几次三番意有所指的示好并非全然不知。
他没揭穿,仅仅是为了保全小女生的面子,以及那一点点在异国遇到同乡的缘分。
“不愧是录美集团,就连南闽这么小的地方都有。
覆盖到。”姜既月的语气里全是称赞,丝毫没感觉出有哪里不对。
陆绥听到这句话,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知道是什么在作祟,原本的郁闷情绪变得更加复杂,多了一层恨铁不成钢。
时幸听到姜既月的话害羞地低下了头。
陆绥看到她手里拿着的果篮,故意对着姜既月说道:“这么重的果篮不帮人拿一下。”
姜既月听到这话犹疑了片刻:重的话,不会自己放下吗?干嘛叫我拿?
还是听话地接了过来。
“洗一下吧。”时幸递果篮的同时说道。
陆绥躺在病床上,扬起下巴点姜既月眼神温柔:“你去。”
原本她都打算不和陆绥一般计较的,这下好了他还使唤上了。
她气呼呼地拿了一盒车厘子去卫生间。
病房里只剩下陆绥和时幸两个人。
他的语气没有刚才那么柔和,像是针叶林覆上的雾凇,冷冽不带丝毫的温度:“说吧。”
“学长,我怕再不说,就没机会了。”时幸顿了一下,抬头注视那双冰冷的眼睛,“我一直都喜欢你。我知道你已经有女朋友了,而且也发自内心觉得你们两个天生一对……”
她这句话说得很急,生怕不一口气说完就再也没有勇气了。
他猜到了事情的开头,但没有猜到结尾。
漫不经心地对待真心是一种残忍。
所以他冷静且慎重地开口:
“对不起,极端地说,爱一个人就是杀死其他所有人。”
她并非有意偷听,在姜既月这里时幸暗恋陆绥这件事情早就翻篇了,她不会无端怀疑这两个人。
但还是忍不住把耳朵贴近墙壁。
纸般薄的墙面,根本不隔音。
所以姜既月清楚地听到了这句话。
一个面对真诚告白毫不含糊的拒绝,一个自己听到都会有些许心疼的解释。
时幸听他说完后,坦然一笑:“总算说出口了,早就做好了被你拒绝的准备,但没想到你能这么绝情。”
她以近乎开玩笑的语气带过内心的苦楚。
陆绥的嘴角也微微翘起,继续补充道:“也不是所有人都像她那么傻。”
这么明显的醋都不吃。
时幸秒懂,笑着调侃道:“陆绥,你当个人吧,甩了我还要利用我!”
他的心思被戳穿,不太好意思地讪讪一笑。
时幸点头表示配合。
姜既月掐好时机开门进来。
对着时幸笑脸相迎,只给陆绥留个决绝的背影。
没好气地把洗完地水果往他面前一扔。
“姜总你照顾好陆教授,我先走了。”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后,她能做的只有尽快离开。
那样或许才不显得自己很狼狈。
在她转身的那一刻。
姜既月拉住了她的手,轻轻地拍了两下。
时幸觉得那双眼睛或许是此生看见过最美的。
带着热烈的肯定和释怀的欣慰,就是那一个瞬间,无须多言,她好像知道了一切,澄澈的茶色瞳仁没有了往日锋利的冷感,也不是第一次见面时的遥不可触,是一种水光潋滟的温柔。
“一路顺风。”
姜既月的这句话是完完全全出于真心。
“谢谢,再不顺我就要骂老天爷了。”
都快打了十几年的逆风局了。
时幸谢过后甩了甩头发,潇洒地离开了。
眼泪是在踏出门框的同时决堤的。
酸涩有些难以下咽,她手里没有纸巾不敢哭得过分,只能咬着牙坚持着。
但是这怎么克制得住。
就算没照镜子她也能感觉到脸上划过数道狰狞的泪痕。
“心里不是早就做好准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