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红,从正确使用黑料开始by陈戟
陈戟  发于:2024年10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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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对于胡文博来说,这句恭喜依旧说得心情复杂,他并不是见不得他从前的艺人好,只是他不明白,既然秦尤当初并没有打算离开娱乐圈甚至称得上胸有成竹,为什么不能跟他说一声呢?
不,他不是想要秦尤跟他说一声之后的打算好让他和千峰谈判,好让秦尤接着挂在千峰的名下。
与所有生意上的事无关,他的意思是,作为朋友,她就不能告诉他一声吗?就非要让他在自以为做了压倒朋友的最后一根稻草的痛苦中煎熬那么久吗?
他以为他们多少也算是朋友,不过这可能只是他的错觉而已,说到底秦尤这种人,哪里会把人当朋友。
秦尤:“谢谢。”
然后她环顾了一圈胡文博的办公室,突然问道:“你有没有考虑过跳槽?”
胡文博忍不住笑了,苦笑,看,他就说了吧,秦尤这种人,哪里会把人当朋友,他还以为她找他有什么事呢。
“千峰给你的待遇根本配不上你的能力,千峰作为一个公司的资历太老了,这种又大又老的公司,待遇一般都抠门,因为抠门点也会有人冲着它们的名头来前赴后继地应聘,但是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会在意这面子工程的人,你也不是那种需要大公司的光环来给自己镀金的人,不是吗?”
“而且他们只把你当一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员工而已,你明明比他们更有想法,更有眼光,譬如当初,我趁着丑闻趁机解约的时候,如果不是千峰觉得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如果他们愿意听听你的想法,愿意尊重你的眼光与想法,不要那么干脆利落地和我解约,那么要么是千峰赚提成赚得盆满钵满,要么是我不得不付出一大笔解约费——也是盆满钵满。”
“而且没了我,他们有培养出第二个可以挑大梁的演员吗?你看看他们,脑子一拍做出的决定,却要你来承担后果,要你那么多年的努力付诸东流,你不觉得这很过分吗?”
“所以,考不考虑来我们这家小公司?虽然平台肯定是不如千峰的,但是只要你来就是总经纪人,而且你也知道我的性格,只要你有合理的理由,听上去再不靠谱的提议我也一定会好好考虑。”
秦尤说得情真意切,任谁听这一番话,都会觉得自己是被赏识的明珠吧,俗话说士为知己者死,当金钱与待遇已经不是决定性因素的时候,决定一个员工的去留的往往就是他能否在这个岗位上取得成就感和有没有能认识到他做的工作有多么重要,当初胡文博力排众议签下秦尤的时候,是为前者,现在秦尤则希望他能为了后者跳槽到她的公司来。
如果不是胡文博还记得她当初的模样的话,他可能已经感动得要掉眼泪了,多么推心置腹的一番话啊,偏偏出自最不会与人推心置腹的秦尤之口。
秦尤觉得自己一番话必然能让胡文博如久旱逢甘霖一般,但她却看到胡文博露出了一个复杂的笑容:
“既然你提起来了,当时你为什么不告诉你并不打算退圈呢?甚至不用跟我说你的打算与想法,至少……就当报个平安不行吗?你知道我那时候失眠到得去看医生吗?”
秦尤愣了一下,她本想说,有什么必要担心她?
这是她的第一反应,她的第二反应是她需要假装一下,假装她很抱歉。
她的第三反应是,没用。
于是她沉默了一会儿,说了真话:“我不知道……我没有‘报平安’的习惯,我没想过你会为这种事失眠。”
她确实没有。
她的事是她的事,胡文博当初做出的选择站在他自己的立场来说没有任何问题,而且他已经很努力为她想了各种办法了,所以有什么必要感到愧疚?
又有什么必要担心?如果是把她当朋友的话,那么只要相信她就好了,为什么要担心她呢?她从不失败。
胡文博叹了口气:“您请回吧,我在千峰做了很久了,没有跳槽的想法,老板确实有点自以为是,不过老板不都这样嘛,打工久了早就习惯了。”
他承认自己是感情用事了,秦尤的能力整个娱乐圈有目共睹,能有机会成为她的工作室的元老的话,这种机会真不该放弃的,人一辈子能有几次这样以小博大的机会呢?
但是他就是不想,不开玩笑地说,看见秦尤的脸出现在《复仇》海报上的时候,他头一次觉得自己之前带的那俩在演艺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选择退圈去结婚了的艺人都没那么气人了,至少她们俩跑去嫁人之后还记得来对他说一句“对不起啊,胡哥”。
秦尤沉默了,她没想过会在胡文博这一环出问题,理性前提下思考的话,胡文博没有任何拒绝她的理由,前景,待遇,工作环境,她能给胡文博画的饼比千峰大多了。
只是她忘了,人不是完全的理性动物。
她纠结了一会儿,突然开口:“你会后悔的。”
他们两人都知道,这不是一句赌气性质的话,不是那种隐含着“你没眼光”“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含义的恼怒之下说出的话。
秦尤只是在陈述而已。
胡文博当然知道自己会后悔,当时间流逝,所有情绪淡去,他会后悔自己今天没有抓住该抓住的机会,但是这种后悔,就留给未来的他去品尝吧。
秦尤转了一下笔:“那你的同事里有没有谁可以推荐的?”
胡文博笑了笑:“当然是有的。”

《欲壑难填2》以最快的速度喊齐了原班人马, 搭好了片场,然后要开拍了。
时隔近三年,《欲壑难填》剧组终于再次重聚。
秦尤面带微笑接受了一波又一波恭贺。
恭喜她沉冤得雪,恭喜她拿下奥斯卡, 恭喜《太空列车》大获成功, 太多可以恭喜的事了, 就算秦尤的耳朵没听出茧子,说话的人也有点口干舌燥了。
其中好像还有几个当初跟风骂过她的人,虽然不是很多,《欲壑难填》剧组当初挑人的时候就以老戏骨为主, 年轻演员里也多是走稳扎稳打路线而非搏出位的——毕竟年纪轻轻就能混上傅三山他侄子的电影的演员,都很清楚在这个圈子里少讲点屁话比什么都重要,祸从口出, 多说一句话都可能多给自己埋一个雷。
所以哪怕当初秦尤的事闹得那么大,还有顾天白带头,因此娱乐圈随处可见掺了一脚的人, 但在这个剧组里却是少之又少, 于是他们诚恳非常地道了歉, 一脸悲痛地怒斥她亲生父母真是太会演, 他们怜悯老人家才信以为真,顺便再骂两句现在的无良媒体, 拿他们也被污蔑过的事出来拉近一下距离。
不过嘛,真心假意又有谁说得清楚, 娱乐圈,能保持一个面上和平就已经不错了。
重新回到片场让秦尤感到一阵愉快。
虽然她好像很擅长处理公司里的事, 但如果她想把时间浪费在开个赚钱的公司上的话,她当初都没必要跑来娱乐圈挣扎那么久。
现在她选好了可以让她放心当甩手掌柜的人选们, 公司可以自己运作了,她也总算可以再次全身心地投入到拍摄中了。
《太空列车》的时候,她在片场的时间并不多,不是在和人谈事,就是在去和人谈事的路上,而且《太空列车》的角色本身就没有什么表演难度,可以说是她入行至今,最像MV拍摄的拍摄体验,所以《欲壑难填2》这样高强度且导演高标准的拍摄,对她来说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看见小傅导在取景器后紧锁眉头的样子和突然冒出来怒骂一句的模样,秦尤心中多少升起了一阵怀念。
没过一会儿,傅非曲揉着脑壳放那两个倒霉蛋去休息(反思)了,他看了眼拍摄安排,发现下一场是秦尤的戏之后,忍不住松了口气,总算来点轻松的活了,如果不是他不信任别人能拍出他剧本在他心中的模样,他都想专职做编剧了,这导演爱谁当谁当吧!
秦尤放下剧本,脱下羽绒服,走入片场。
傅非曲还是老习惯,先拍难度极高的重头戏,以免演员演到最后就算想要精益求精也没精益求精的力气了。
所以秦尤这场戏,就是难点中的难点。
这是魏婧杀人的那场戏。
不是杀沈安。
沈安是她杀的第一个人。
大部分犯罪都是激情犯罪,魏婧对沈安施加的罪行也是如此。
沈安太好心,也太天真,以为魏婧会感动于她的好意,然后选择收手——其实她本不该是这样天真柔软的性格,但魏婧的过去太过触目惊心,就像一道橙色的闪电一般劈到了她眼前,苦难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所以沈安这辈子头一次不是出于教养,而是出于真心想要救一个人。
只可惜,她不懂好意也能压垮人。
她的存在对魏婧来说本来就已经是巨大的压力,单单是这样一个知道她的一切都是基于一个谎话而获得的人在她身边就已经足够让魏婧陷入高压之中了,沈安偏偏还要时不时来劝说她,一遍一遍地对她说,说出真相吧。
说出真相,对其他人好,对她自己也好,永远生活在谎言之中不累吗?不如说出真相,顶多有点丢脸而已,没有谁是能一直表现得很完美的,或许许多年之后,她再提起这段往事,还能置之一笑,甚至当成一段谈资说出来呢?
顶多有点丢脸而已?
她一开始为什么要说这个谎?
不就是因为她不想在宿舍三人面前丢脸吗?!
但现在可不止是三个人而已了啊!她的名字,她这张脸,所有人都知道都认识!她要当着全国人的面告诉他们自己是个大骗子吗?!
她有无数个瞬间很想问沈安,她想问她知不知道这种话由她这种人来说是有多么轻松?
她知不知道只有她这种人会觉得“丢脸”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因为他们从小到大都自信惯了,都有底气惯了。
而她这种人,会只是因为不想看见别人鄙视的目光而宁可说下一个又一个谎啊!
说出真相会松口气吗?或许对于其他人来说会吧,但是她很清楚,她宁愿永远背负着这些谎言,她也不想说出真相。
这些话在她脑海中转了一遍又一遍,有好几次,她都觉得自己要忍不住问出来了。
然后有一次,她真的问出来了。
场面很难看,到最后,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沈安又在说什么,她的头脑一片空白,当她重新恢复理智的时候,只看见自己手里抓着一个花瓶,而沈安倒在她脚边。
她看上去……很安详,就像只是睡着了一样,她的脸庞依旧是泛着暖意的粉白色,黑色的长发铺在地上,看上去美丽极了。
她身上没有任何血迹,魏婧甚至不想蹲下去试探她的鼻息,因为好像她不去触碰沈安的话,就可以对自己说她只是睡着了……
当然,她知道这种逃避毫无用处,只呆愣了一会儿而已,魏婧眼中的所有惊慌惊恐迷茫就全都又消退了。
她的下一个念头居然是,上天真是站在她这边的,沈安死得很干净,没有任何血迹,所以她只要处理掉沈安的尸体,把所有毛发和指纹都处理干净,就不会有任何可以检测到她死于她公寓里的线索了。
更幸运的是,沈安每次来找她都很小心,她对魏婧的怜悯使得她自发地避开了所有可能被人发现的机会,主动为魏婧提供了让她无声无息消失的机会。
这是魏婧第一次杀人,彻头彻尾的激情犯罪,和大多数激情犯罪唯一的不同只在于她比大多数人都要擅长善后。
不过激情犯罪就意味着表演的难度并不高,毕竟拍的更类似于两个人的吵架戏,激昂的情绪其实相对来说好演,只要放得开又入得了戏一般就问题不大,所以这并不是傅非曲特意提前的重头戏。
他们现在要拍的,是魏婧第二次杀人。
杀的是她的合伙人,杨飞鸿。
沈安死后,或者说“消失”后,很是引起了一番动静,爱女失踪的沈家夫妇濒临崩溃,报警,找私家侦探,找大师算命,什么都试过了却还是找不回女儿,两个昨天还意气风发精神矍铄的中年人短短一个月内就像是被吸干了精气神一般,除了他们以外,在找沈安的还有许多人,沈安人缘很好,她的朋友与爱慕者们都不能接受她就这样消失不见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但这个“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执念其实很难持续太久,至少对大多数人来说是如此,到最后,就连沈安的父母都放弃挣扎了,他们在极度的疲惫中,将沈安的消失合理化了,他们想起了沈安曾经说过的许多话,想起沈安还不是现在这般稳重模样的时候,想起曾经的沈安总是叛逆,总是说不想过这种生活,然后在他们要切断她经济来源和要将她禁足的威胁中一脸叛逆地说“那把我关起来啊,就算你们把我关起来,我也有办法逃走!”,想起她在日记里写——“总有一天,我会彻底消失,消失得干干净净,不会有人再能找到我”。
沈安的中二时期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久到沈家夫妇根本想不起那时候沈安脸上的表情究竟是怎么样的,在他们一遍又一遍艰难的回忆中,那时候有些稚嫩的沈安,和她赌气时说的气话,在他们脑海中渐渐变得坚定而果决。
——所以,或许沈安只是离家出走了吧,她安安静静地扮演了好几年的乖乖女,其实只是为了完成当初的心愿吗?
这样想,会好受点吗?
应该是会的。
“安安……你怎么能对爸妈这么狠心……”
沈家夫妇依旧以泪洗面,但那种弥漫在他们周身的绝望已经淡化了很多,因为他们已经找到了可以推脱的理由——错的不是他们,只是沈安性格如此。
她的父母都已经向前看了,那么她的朋友们更是,他们偶尔会在提起和沈安有关的事时沉默,偶尔会在看见曾经和沈安一起走过的地方的时候驻足,偶尔看见很像她的背影的时候,会有一阵晃神。
但还是过去了。
有多少人能一直记得一个人,人类的大脑有应对痛苦的机制,再深的痛苦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被淡忘。
但是,有一个人却始终没有忘记沈安,而且他也不信沈家夫妇那套“也许安安只是终于离家出走了,她现在大概在哪个小镇好好过着她想要的生活呢”的说辞。
这个人,是杨飞鸿。
因为脑仁过小所以魏婧从来没有将他放在眼里过的杨飞鸿。

杨飞鸿痴恋沈安。
大概是痴情种特有的第六感, 他从一开始就不觉得沈安只是普通的失踪或消失,脑仁过小就意味着他需要靠直觉补足自己的思维模式,而他的直觉确实很精准,他敏锐地感受到了魏婧的不对劲——当魏婧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 她只想破口大骂, 我拿你的钱去建空壳公司的时候, 你怎么就从来没有展露过自己的第六感?现在倒是冒出来了?
沈安从魏婧的老家回来后和魏婧来往极密,在外人看来就像是她们俩突然成了最好的朋友一样,倒也没人觉得奇怪,魏婧和沈安本来就是大学室友, 而且魏婧和沈安从外部看上去是很类似的人,都是聪明又会读书的千金大小姐,无非就是魏婧更乖张更不走寻常路一些, 她们俩会走到一块去,其他人只觉得正常。
沈安的父母对于这段友情更是乐见其成,或者说乐见其成这个词儿都有点太轻微了, 应该是他们恨不得沈安立刻就成为魏婧的密友才对, 毕竟他们就盼着能让对投资者极其挑剔的魏婧收下他们的投资呢, 魏婧能对他们的女儿另眼相待, 那简直是好到不能更好了。
所以,沈安“失踪”后, 作为她好友的魏婧不光下了大功夫去寻找失踪的沈安——单从金钱上来计算,她应该比沈家夫妇更加上心——还花了很多时间来安慰陪伴这对痛失爱女的中年夫妇。
“还好有你啊……安安有你这个朋友, 也算是她的运道了……”
“都是我的错,如果我能早点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就好了, 但是沈安她在我面前一直很正常……是我太迟钝了,一定是有什么不对的, 她肯定说过什么的,只是我当时没听懂,一定是这样的……”
魏婧演这个“好朋友”的角色演得很好,她的痛苦是真的,她说出口的“后悔”也是真的,她为这件事分神到公司都顾不上也是真的。
但就算是这样,杨飞鸿却依旧不买账,当有一天,魏婧从沈家的宅子出来,迎面撞上了杨飞鸿的时候,她发现站在车边的杨飞鸿以一种极其类似当初泳池边沈安的神情与眼神看着她,她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
那一瞬间,跑车旁的杨飞鸿好像渐渐和当初泳池边举着香槟的沈安重叠了。
魏婧只能勉强朝他点了点头,然后乘车离开了。
如果说沈家夫妇的痛苦强化了魏婧良知的那一面,让她痛苦到辗转反侧,甚至崩溃到想要告诉所有人真相,那么杨飞鸿那个眼神,就让她的大脑又立刻“冷静”了下来——忏悔是一种奢侈品,只有当无人发现她的罪行的时候,她才会想到要忏悔,但当有人看着她的时候,她只会去想要怎样才能将这些事彻底埋藏起来。
恢复到“冷静”状态的魏婧反复思量了很久,还是确信自己没有留下任何可以追溯到她的痕迹,那么不管杨飞鸿是怎么感知到她有问题的,这些就都可以无视。
但是杨飞鸿最不该智商上线的时候,偏偏智商上线了,他漫长的暗恋生涯导致他对沈安非常了解,他很清楚魏婧不是沈安会那么主动交朋友的类型,所以他没有像魏婧猜测的那样去寻找更加实体的线索,而是往更远更深的地方去寻找答案了——他想知道沈安为什么突然和魏婧走得那么近。
其实魏婧真的已经尽力销毁了所有痕迹,沈安死后,虽然那只是一个意外,但她确实达到了一开始想过的目的——只有沈安一个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那么只要她死了,就没有人会知道她从前是谁了。
因此,沈安死后,魏婧做的第一件事——除了毁尸灭迹以外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沈安查到的所有关于她的内容都删除,然后她奶奶也早已被她接到了一个隐蔽的地方。
沈安找到她奶奶之前,魏婧以为多做多错,她如果想派人去接她奶奶,就算她再小心,也很容易被人发现她做了什么,就像花瓶上有一道隐蔽的裂隙的话,哪怕它在往外渗水,也不一定能会让人注意到,但如果往上打个绷带,那就比原先的裂隙更加显眼了,所以她之前只是小心地给奶奶汇一点钱,但是沈安找到了她奶奶之后,她意识到这就是她最大的漏洞,而不管补上这个漏洞可能会带来多少额外的注视,她也得把这个洞补上。
她一开始的感知没错,给一个带缝的花瓶打绷带只会引来更多的注目。
不过也许也没有差别吧,她最初的那个谎和她后来的谎最大的差别就是,那个谎言太难圆了,那是她前十八年所有的人生,她要怎么做才能把她前十八年的人生全都删除呢?
她杀了沈安,可以毁尸灭迹,可以将沈安来过她公寓的线索全都删除,那是因为那只是一天内的事,但她能把她以前所有上过的学,见过的人,做过的事,留下的痕迹,通通抹除吗?
她之所以能有惊无险地走到现在,无非是因为除了沈安以外没人会去特意查她,到她现在这个份上,家室已经是她最不值一提的优势了,其他人根本不在乎她到底是什么出身,而且她演得太好,除了见过她一开始的局促的沈安以外,谁都不会想到要怀疑这无伤大雅的一点。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的谎言天衣无缝,甚至可以说,她说过的最初的这个谎,因为完全是一瞬间的本能反应,所以是她讲过最漏洞百出的谎。
而这意味着,一旦有人想要去查,那么就几乎总能查到什么的。
沈安如此,杨飞鸿也是如此。
杨飞鸿发现了当初沈安发现的事后,更加坚信沈安的“失踪”与魏婧有关,但是他没证据,所以他偷偷摸摸地趁着魏婧晚上在开会的时候摸进了魏婧的公寓。
他也确实找到了他想要的证据。
沈安的尸体被魏婧融了,沈安的衣服被魏婧烧了,但她脖子上的那条钻石项链魏婧不知道该拿它怎么办,她不敢乱丢,就算丢进什么湖里海里深山老林里,她也会担心会不会有哪一天就有那种巧得不能更巧的事,莫名其妙有人找到了或者钓上了这条项链,然后沈安的“失踪案”就会再次被重启——电视上不都是这么演的吗?
她不敢丢掉这条项链,只能把它藏在了离她最近的地方。
然后被杨飞鸿找到了。
他太过激动,以至于压根没有注意到魏婧已经回来了。
当他举着项链又哭又笑的那张脸不再占据了整个镜头画面的时候,魏婧那张在高压之下总是显得更专注的脸庞的会从他身后显露出来。
他们现在要拍的就是这一幕。
这个镜头设计是傅非曲还没开始写续集剧本的时候就已经确定了的,说夸张点,这个续集剧本有一半就是为了这个镜头写的,有点为了这碟醋包了一盘饺子的意思吧。
他是脑补爽了,完全没考虑过这个镜头对演员的考验有多大——或者说,他写什么镜头都不会考虑演员好不好演,他没有过他叔那种摸爬滚打的经历,自然也就不会懂什么叫委屈求全,他眼里揉不了沙子,他设计一个镜头,只会考虑呈现出来的效果是否是最完美,而不会考虑拍摄难度这种事。
不过好在,他选的演员是秦尤。
“Action!”
镜头里,苏二饰演的杨飞鸿找了一圈已经走进了魏婧的卧室,他瞎猫撞死耗子一般拍打着魏婧的枕头,然后他发现了什么不对,立刻扯开了那个枕头的拉链,这几个动作,都是在镜头自上至下地俯视着他的情形下完成的,而当他终于找到了他苦苦寻找的线索——那条项链——然后直起了身的时候,镜头反而下降了。
一边是人起身,一边是镜头下降,最后苏二彻底直起身的时候,镜头正好卡在他的正脸上,与他的头部彻底平行。
镜头里,苏二的表情该叫……喜极而泣吗?
可能不能,确实是欢欣混杂着眼泪,但是情绪的主基调并不是欢欣,只有找到项链的那一瞬间,他脸上迸发出的是极致的喜悦,但就算是那一瞬间,那顶峰的喜悦中也早已掺入了无限的悲伤,更何况之后。
他验证了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也就意味着验证了沈安确实出事了。
苏二一边笑一边流下了眼泪,那笑容比哭脸都要难看。
然后镜头微微向右偏转了一些,露出了他后脑勺之后的那个人影。
秦尤就站在那里。
她离镜头很远,如果说苏二要经受的考验是要在镜头怼脸的时候把这个特写做好,让脸上的每一个细微的神情都经得起放到最大的审视,那么秦尤要接受的考验就是,她要在自己的脸在镜头中占比极低的情况下,让屏幕前的所有人都感受到魏婧此刻的心情。
终于有人发现了的恐惧与释怀。
又要杀死一个人的痛苦。
想要逃避但不得不“冷静”下来的逼近麻木的平静。
然后魏婧迈着无声的脚步越走越近,逐渐逼近沉浸在笑与泪之中的杨飞鸿。
镜头同时偏转与逼近,到魏婧走到杨飞鸿身后并猛地将手中的绳状物缠绕在他脖子上的时候,镜头已经从正对杨飞鸿的正脸偏转到对着魏婧侧脸的角度了,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魏婧闭上眼那一瞬间流下的眼泪,和杨飞鸿不停挣扎起伏的半个脑袋。

魏婧跪倒在了地上, 她腿上怀中,则是一脸紫红的杨飞鸿。
她安静地哭泣,然后哭声越来越大,她很努力地要将不停流下的眼泪拭去, 但是眼泪却越擦越多, 到最后, 她几乎是赌气般地将怀中的尸体往旁边一推,然后两只手抱着自己的膝盖,埋头哭了起来。
她蜷缩着,这是最接近婴儿在母体内的姿势之一, 她像个孩子一样哭,或许是因为她希望自己现在就还是个小孩,她还可以不负责任, 哭完抬起头的时候,会有大人告诉面前的死局该怎么解决,还没死掉的父母会拍着她的头一边骂她一边将她搂入怀中。
但是她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 更何况, 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 都很难逃避自己的责任, 更何况是现在,还是杀人的罪责。
她一边哭, 一边很明白自己正在浪费宝贵的时间。
于是她只好抬起头,看向一旁的尸体。
杨飞鸿没有沈安那么缜密, 这意味着他来她的公寓并不是严格保密的,他是开着自己那辆张扬的跑车来的, 期间不知道路过了多少个摄像头,她没法像对待沈安那样让他消失就算结束了, 因为他就算“失踪”了,其他人也能发现他“失踪”前要去见的人是她。
所以当她在门口看见杨飞鸿那辆跑车的时候,一边飞快地跑进了家门,希望杨飞鸿还什么都没发现——这有很大概率,她把那两样东西藏得很好,她这间公寓又足够大足够乱,杨飞鸿一个人要翻个底朝天才能找到被她藏起来的两样东西吧……但是除了抱着侥幸想法的这一半大脑,她的另一半大脑已经开始思索如果东西被他找到了,她该怎么办。
不能再用一次对付沈安尸体的法子了,杨飞鸿过于张扬的行迹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这么短的时间内,他们这个小圈子里连续“失踪”两人,怎么想都太奇怪了,就算都找不到尸体和凶器,也很难像现在这样被以单纯的“失踪”定案。
她必须想到一个万全的办法。
当她走进自己的公寓时,她听见了卧室里传来的动静,这意味着她需要杀死杨飞鸿的概率更大了。
越绝望,就越冷静。
越紧张,就越专注。
这好像就是她能一次又一次从差点被拆穿谎言的场合逃脱的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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