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他以往性子,夏侯见雪这一枚棋子,他不屑用,或者说,他不想用。
毕竟夏侯见雪意味着他那段让他耻辱的婚事,以及被蒙蔽欺骗的过往。
没想到如今他竟然主动要用了。
她正想着,宁王已经道:“说吧,青葛,你有什么想法。”
青葛道:“殿下深谋远虑,都已经想得周全,属下先去见皎娘,从她手中拿到她的亲笔信,之后揣着这封信去取信于夏侯止澜。”
宁王颔首:“可以,一切交给你全权负责。”
青葛遵命,便准备先行告退。
谁知道就在她起身时,却无意中看到,宁王案上摊着的竟不是什么公务卷宗,而是一本诗集。
青葛是在走出天鸿阁后,才突然想到,那本诗集似乎有些眼熟。
她脚步顿住。
好像是在她怀着小世子那段日子吧,想着多让腹中的孩子学学诗赋文章,便拿了一本诗集翻看,其实也没看几页便扔在一旁了。
她默了片刻,回首望向天鸿阁,却见一丝流云轻盈地游走于天际,而在这辽阔的天穹之下,天鸿阁的轮廓鲜明而寂静。
她就这么站了一会,便收敛了心思,回去自己房中了。
第98章 还是随云山
青葛并不喜欢来地牢, 地牢中的墙壁和地面仿佛怎么打扫都打扫不干净,霉迹斑斑,泛着黑乌, 还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不过她还是踏入了这处地牢, 沿着阴暗潮湿的通道往前,她走到尽头一处独自的囚室, 便看到了夏侯见雪。
地牢中比外面冷上许多, 夏侯见雪显然怕冷,她身子底下垫着一堆杂草, 怀中抱着一床破被子, 被子上破了洞, 露出里面的芦絮来。
大晟种植棉花不易, 也只有富贵门第才会用棉絮, 寻常人家都是芦絮。
而此时, 夏侯见雪却紧紧抱着怀中的芦絮被, 头发有些散乱地落在脸颊边, 两只脚丫子也蜷缩在被子中,试图寻找一个舒服的姿势。
她在这地牢中住了一段时间之后, 已经逐渐适应了这种环境, 开始学着让自己稍微舒服一些。
其实人就是这样,初来乍到这潮湿霉臭的地牢时, 自然会厌恶不适,觉得自己和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 但是时候长了,终究要活下来。
于是在这地牢里, 开始学着怎么得一床破被子,怎么抢一块木板, 怎么吃到多一口的饭,就是地牢中的日子,简单而残酷。
当一个人在地牢里住上十年八年,她的所思所想也就全都绕着那破被子和那几块糙糕打转了,再想不起别的。
青葛看着这样的夏侯见雪,也不免想起自己在千影阁的种种,其实又有什么不一样呢,从小长在千影阁,她只懂千影阁,于是最后她还是回到这里。
就在这时候,夏侯见雪似乎察觉到了异样,她下意识转头看过来,便看到了青葛。
自从回来后,青葛一直用这张平淡无奇的面孔,显然夏侯见雪已经熟悉她了。
夏侯见雪认出是她后,略皱了皱眉头,之后沉默地收回了视线。
青葛从她的视线中读到了高傲以及躲避,想想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人,此时沦落到这个地步,她纵然已经绝望,不再去想了,但是看到昔日之人,特别是见识过她过往的,总还是在意的。
自己也就罢了,若是换一个别的,比如她昔日的闺中好友或者姐妹,只怕她会当场崩溃。
可如今的夏侯见雪已经不可能回去寻常人中间了,因为她对这个世间的认知,是她必须是高高在上的世家贵女,她没办法以卑微的姿态见人。
现在就这么关在地牢中不见天日,和一群陌生人打交道,也许反而能获得心中的安宁。
青葛看着这样的夏侯见雪良久,视线下移,落在一旁空荡荡的粗瓷盘子上,那里原本应该放着糙米糕,只是如今却被吃干净了。
盘子上还有舔过的痕迹。
青葛便问道:“这里的糙米糕好吃吗?据说里面加了荷叶,我尝着味道倒也不错。”
夏侯见雪低头看着前方,过了一会才回答道:“味道倒还是可以的,我吃着比往常更好一些。”
青葛:“你已经习惯这里的日子了。”
夏侯见雪神情动了一下。
青葛:“你想过要一辈子留在这里吗?”
夏侯见雪有些迷惘地看向青葛:“可是,我还能离开吗?”
青葛:“如果实在想,也可以离开。”
夏侯见雪眼睛亮了一下:“怎么离开?”
青葛:“看你的诚意了。”
夏侯见雪意识到了什么,她盯着青葛,仿佛一头雪地的狼盯着血肉:“你们要我做什么?”
青葛:“很多,比如夏侯氏藏书阁中的书籍,你记性好,能写下来的,都可以给我们写写。”
夏侯见雪神情间便有些嘲讽:“原来你们在谋算这个,不过是惦记我夏侯氏的藏书罢了。”
青葛看着这样的夏侯见雪,她可以清楚地感觉到,此时此刻,她又找回了昔日的感觉,仿佛她依然是原来的夏侯氏嫡女。
于是她淡淡地提醒:“现在,你好像和夏侯氏没什么关系。”
夏侯见雪脸色瞬间一变,于是才刚找回的一丝骄傲顷刻间烟消云散。
青葛看到,夏侯见雪的眼神时而狠厉,时而恍惚,时而悲痛。
她在黄昏的光线中,看着她眼底掩盖不住的挣扎,等着她最后落下的那一枚棋子。
于是终于,夏侯见雪冷笑一声:“那原本也不是我的了,和我什么关系?他们家全都死了才好呢,我恨不得他们都死!”
青葛叹了一声:“你能领悟到这一点,说明你是一个聪明人,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的父母往日仿佛疼你,可是关键时候,他们还不是弃了你,你说,你沦落到这个地步,他们还不如外面一个狱卒,狱卒还会每日给你送两块糙米糕,他心善的话,多给你一块,你便不必忍耐饥饿,以至于饿到辗转难眠。”
夏侯见雪的眼睛中便突然流出泪来:“你说的对,他们算什么东西!我活了十七年,我只以为他们终究是爱我的,如今才看清他们的真面目,什么夏侯氏,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罢了!”
青葛看着:“所以你已经知道你该怎么办了?”
夏侯见雪抚着自己脸上的刺青,之后,笑着说:“你们的宁王到底是什么条件?说吧,我若能做到,我一定做!但我
要你们宁王言而有信。”
青葛淡声道:“你放心就是了,一件很简单的事,一个言而有信的人。”
这个时节的随云山自是好景致,远远望去,山涧瀑布飘飘洒洒,蔚为壮观,其下便是百里碧波,有风吹过,那湖面泛起波澜,恰如上等罗纹纸。
只是看着这般让人心旷神怡的景致,夏侯止澜却无心欣赏,如今的他心事重重。
他也不曾想到,事情会走到今日这般地步。
原本阿雪嫁入宁王府,和那宁王琴瑟和鸣,夫妻恩爱,又得了麟儿,皇廷对小世子的看重,夏侯神府全都看在眼中,为了这,夏侯家族数度议事,对此都乐见其成,并着手重新布局夏侯家族的产业,放开和朝廷的协作。
这都是夏侯家族深思熟虑后的缜密布局,关系到夏侯家族未来的百年之计。
可谁曾想,嫁到宁王府的阿雪竟是假的,他在皇都遇到的那阿雪也是假的,真正的阿雪竟然藏在了乡下别苑,她竟然找人代嫁!
夏侯止澜想到此事,心绪复杂,千头万绪竟不知道从何理起。
亲眼看着阿雪被人如此羞辱践踏,他自是心痛不已,为此不惜和养父闹翻。
于是那一日后,他便被软禁起来,不得随意进出,如此煎熬了一段时日,夏侯家族长辈找上他,要他前往火石塘为他们炼银。
夏侯止澜自然借机开出许多条件。
十年了,他为夏侯家族以洗炼秘法炼银,一直牢牢把控着其中秘法,从不肯松口,让夏侯氏对他莫可奈何,也为自己争取了更多谈判的机会。
他被放出来,得了自由,并见到了夏侯夫人。
夏侯夫人哭得满面泪痕双眼深陷,愁得茶饭不思,如今见到他,急得握着他的手,声嘶力竭:“止澜,止澜!”
她本是深居后宅的柔弱妇人,虽已经年近不惑,但却并没什么大主张,这些年夏侯瑾穆对她疼爱有加,她更是事事依赖,并无主见。
如今夏侯瑾穆却硬下心肠,不肯认阿雪,于她来说自是莫大打击,完全无法接受。
她绝望之余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自己身上了。
这让夏侯止澜想起十几年前他们曾经走过的那段路。
可就在这种复杂难言的情绪中,在他想着如何解救阿雪的时候,夏侯夫人颤巍巍地提到了一种可能:“她是谁,她是谁,止澜,是不是她,她还活着,当年那个……那不是她……”
夏侯止澜听到后,瞬间明白她的意思了。
为什么那假冒阿雪的女子竟然和阿雪如此相似,以至于瞒过了夏侯府众人,瞒过了自己,瞒过了夏侯夫人,还瞒过了这么多人,这个世上真有那么相似的女子吗?
会不会是她……
想到这里,夏侯止澜深吸口气,微微阖目,试图压下心中诸般杂念。
许多事他不会去想了,心里已经绝望了,但又忍不住去想那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于是如今面对这随云山大好山水,他眼前依然浮现出夏侯夫人那双被泪水浸染的眼睛,里面充满悲恸和恐惧。
其实不需要夏侯夫人细讲,他明白她的心思。
如果那个假冒阿雪的人真是她,那——
夏侯止澜屏住呼吸,拼命地想着自己和那女子相见的种种,回想着每一处细节。
如今想来她和阿雪终究是不同的,只是当时自己初见阿雪,心里难免藏着心事,况且以往日种种传闻,当时在王府相见,彼此之间都有些僵硬和不自在。
他自是感觉阿雪对自己颇为疏远生硬,甚至有些古怪,但一直以为是她不喜过往,不想提及,才至于如此,为此还曾经心存惆怅。
如今看来,她假冒阿雪,生怕被自己识破。
只是那一日天子设宴于紫宸殿,她竟故意含笑望向自己,仿佛意有所指,待到蹴鞠场上偶遇,她更是和自己提起关于随云山的言语。
当时夏侯止澜听到这些话,自是心绪起伏,惆怅叹息,他以为那是夏侯见雪。
但是待到如今知道当时的女子竟然不是阿雪,竟然可能是她,想起昔日,不免心怀忐忑。
她竟和自己定下随云山之约!
到底是巧合,还是有意?
夏侯家族已经发出九微令,竭尽全力,务必要寻到假冒之人,纵然如今的夏侯见雪已经不可能再回到夏侯家,但是面对如此奇耻大辱,夏侯家无论如何都不能善罢甘休。
那假冒的王妃到底是宁王小世子的生身母亲,宁王小世子若有朝一日被立为储君,那这假冒女子终究可以拿捏在手中,或许可以成为把柄。
而宁王那里自然也在寻,他们明面上是寻找宁王妃,但是据说宁王对千影阁的暗卫已经下了格杀令,见到那女子可当场处决。
这宁王也实在心狠手辣,那是他曾经的枕边妻,他自己亲生儿子的生身母亲,结果他是翻脸无情,竟然要对方性命。
想到此间,夏侯止澜又不寒而栗。
他不知道那假冒女子到底是不是自己想的那个人,若是,他又该如何护她?
更不知道阿雪如今落在他手中,会是什么下场?
他只明白,此时此刻他必须竭尽全力去寻,设法寻到那女子,将事情查一个水落石出,也要设法从宁王手中救出阿雪。
这么想着间,便听身边侍卫阿辰道:“公子,那边有人。”
夏侯止澜听着,顺了阿隼的视线看过去,却见前方蜿蜒的山间小径间,杂草丛生,荆棘密布,而就在那杂草丛中,似乎有一抹布料。
他当即要上前查看,阿隼却道:“公子切莫上前,还是小心为上,属下先过去看看。”
夏侯止澜略顿了下:“好。”
阿隼阿辰是他贴身的心腹侍卫,一直跟随在身边,这次他前往火石塘,顺路过来随云山,因为行踪隐秘,并不敢声张,只带了两位倚重的侍卫。
阿隼踏入杂草中,拨开稠密湿润的荒草,里面竟然躺着一个女子。
那女子穿着粗葛的裙子,衣裙上沾染着斑斑血迹,长发凌乱地散落在荒草中。
阿隼蹙眉,蹲下来,将那女子翻开来,却见是一个姿色平平的女子,面若白纸,双唇紧闭,不过她那一头乌发倒是生得极好,如瀑一般凌乱,还有几根黏在额上,越发衬得脸颊惨白无光。
而此时,就是站在一旁的夏侯止澜都发现了,女子肩头有一道伤痕,深可见骨,正汩汩流血,染红了衣裙并周遭的荒草。
阿隼伸出指来,探了探女子鼻息,才对夏侯止澜道:“公子,还活着?”
夏侯止澜蹙眉,对于这山中陡然出现的女子,他自然存着几分警惕和怀疑,他身为夏侯氏公子,万事必须当心。
不过他还是道:“救。”
阿隼更是小心警惕,当下背起这女子,到了山下,请了大夫为女子料理过伤口包扎过后,便快速检查过这女子身上。
这女子还算年轻,身段纤细,只着了粗糙的葛布衣裙,不过贴身藏着一把薄刃,那薄刃开了刃的,闪着寒光。
阿隼道:“除了这个,只有一袋碎银子,约莫十几两,并两块干饼,还有一裹白巾。”
夏侯止澜:“看来身份不同寻常,只是不知道为何倒在这里。”
他这么说的时候,视线落在那女子身上,陡
然间,他意识到了什么。
他忙上前,拨开女子的乌发,仔细查看。
良久,他终于道:“这女子,该不会是千影阁的人吗?”
旁边阿隼微惊:“千影阁?”
夏侯止澜盯着眼前这女子,视线缓慢地巡过她的头部线条,又盯着她耳朵看了一番。
最后道:“我应该见过她,她是千影阁的暗卫,如果我没猜错,她应该叫青葛。”
他当初见到那位叫青葛的暗卫时,尽管她头戴面纱,不过她长发高绾于顶,显露出头颅轮廓,并且双耳也隐隐显现,以至于他当时觉得颇为熟悉。
如今他盯着这女子的耳部,却见那耳朵轮廓优雅清晰,形状若贝,这是他在许多女子身上从未见过的。
他那丢失的妹妹赫然正是这样的耳朵轮廓。
阿雪和阿妹的耳廓有些相似,但并不完全一样。
如今想来,他不免有些懊恼,他当时见了这暗卫青葛,牵扯了心思,以至于后来见到假冒的阿雪,并不曾细看,又因为发髻松松挽起,遮住了耳朵轮廓,让他更是不曾留意,以至于就这么遗憾地错过了。
若那假冒的女子便是阿妹,这位暗卫青葛的耳朵应该是巧合了。
这巧合也实在是世事弄人。
他有些懊恼,不过还是命阿隼仔细照顾着:“我等干脆在这山下逗留几日,等确认这女子便是那位青葛暗卫,我们再做计较。”
阿隼自然应着。
接下来半日,他们还特意请了一位山下的妇人照顾着女子。
这期间夏侯止澜盯着这女子看,难免多想了。
譬如若这女子真是那位青葛暗卫,她为何突然出现在随云山?当时冒充阿雪的那女子对自己说出随云山,这件事应该无人知晓,而自己过来随云山也是临时起意,且一路隐藏行迹,这更是无人察觉。
这女子却恰好出现在这里,她是有何目的,身上的伤又是何故?
青葛便是在夏侯止澜诸般猜测时,缓缓醒来了。
她醒来后,先看到的是透过牖窗横浸入房中的阳光,白亮的阳光,这些阳光洒了满室。
房间中尘埃浮动,静谧无声,青葛用了片刻才聚焦到眼前男子身上。
他眼睫低垂,温雅清俊,如今只简单以玉冠束发,却依然掩不住动人的风华。
青葛不得不承认,哪怕心里恨极了此人,但当这个人在面前时,她心内也生了恍惚,仿佛昔日种种不过是一抹飘渺浮云。
那浮云散去,她还是那个她,很小的年纪,期盼着阿兄回来接她。
阿兄会将她揽在怀中,温柔拍哄她的背来安抚。
这时候,夏侯止澜感觉到了什么,他抬起视线,看过来。
在夏侯止澜视线触及的前一刹那,青葛的神情便变了,她眸中显出迷茫之色。
夏侯止澜走到榻前:“你醒了。”
青葛仰脸,凝视着面前的夏侯止澜,惊讶地道:“夏侯公子?”
她的声音因为久卧而带了些许沙意。
夏侯止澜颔首:“你是千影阁暗卫青葛吧?”
青葛道:“正是在下,不曾想公子还记得,其实这次在下前来随云山,也是有一桩——”
说着,她突然望向四周:“公子,这是哪里,我又为何在此?”
夏侯止澜似是轻叹一声:“那一日,我把你误认为昔日旧识之女,当时不曾细说,不曾想昨日竟在山中恰遇,又见你身受重伤,才把你救了回来,你昏迷了大半日。”
一时之间,他目光和煦地望着她,不过语气中却略带了疑虑:“青葛娘子何以来到此处?又时因何负伤?”
青葛听闻,便挣扎着起身,然而肩部剧痛,以至于她瞬间蹙眉,露出痛意。
夏侯止澜见此,忙制止道:“你肩上有伤,伤口虽然已经包扎,但还是谨慎,不要妄动,免得牵扯伤口。”
青葛听此,也只能虚弱地靠在那里。
之后她挣扎着,自身上找出一包东西,递给夏侯止澜:“公子,这是给你的。”
夏侯止澜接过来,拆开,却见里面是一张自里衣中撕扯下的白布,白布中抱着一缕乌发。
他看着这情景,蹙眉望着青葛,道:“青葛娘子,这是何意?”
青葛:“这是我们地牢中的皎娘交给我的,求我一定拿出来,交给公子。”
夏侯止澜听此,神情微变,一把握住了青葛的手腕:“皎娘?你是说阿雪?你见过阿雪?”
青葛垂眼,看着握住自己手腕的那双手。
修剪齐整,净白好看的一双手,此时背部青筋却微微凸起。
她听到自己开口问道:“夏侯公子?”
夏侯止澜知道自己失态,瞬间放开:“青葛娘子,是在下失礼了,阿雪说什么,这是阿雪的断发?为何在你手中?”
面对夏侯止澜一连串的问题,青葛从头讲起来:“夏侯公子也该知道,这次我们宁王府王妃娘娘失踪,为了这个,殿下大怒。”
夏侯止澜听此言,好看的眉微蹙起:“是。”
青葛:“自娘娘失踪后,殿下性情大变,暴躁多疑,千影阁诸位暗卫动辄受罚,甚至遭受羞辱,这也就罢了,我等也是早就习以为常,然而因为在下曾经随侍于娘娘身侧,如今娘娘失踪,殿下自然对我心生怀疑,虽多番盘问,依然不能打消疑虑,对我处处为难。”
夏侯止澜眸底便浮现出不太苟同:“这宁王果然性情难测,他对自己昔日枕边人下格杀令,又那么对待阿雪,此人实在太过嗜血暴戾。”
青葛颔首,眼神无奈,甚至带了几分绝望:“那一日他突然提升我为从六品武职,我以为我熬出头了,他也不至于怀疑我什么了,可谁知道——”
夏侯止澜:“如何?”
青葛叹了声:“不料那一日,我在地牢中看管着皎娘,因皎娘哭泣,我便多劝了几句,结果竟被污蔑,说我和贼人勾结,戕害娘娘,我自然心中不甘,然而却百口莫辩,我被逼走投无路,只能逃离。”
她望着夏侯止澜:“逃离前,我最后一次去看了皎娘,她把这个给我,说今生无望再见,只盼着来生还能有缘。”
夏侯止澜听这话,神情微顿了下。
之后,他有些艰难地背过身去。
青葛凉凉地看着他的背影,挺拔秀美,若晨曦翠竹。
人说缥妫王第一任王后曾是缥妫第一美,生下个儿子也实在好看呢。
除了懦弱无用背叛故国,实在是毫无瑕疵。
这时,就听夏侯止澜嗟叹一声,涩声道:“她能说出这种话,可见是被逼到生无可恋了。”
青葛无声地看着他。
夏侯止澜缓慢地消解了他的痛苦,之后终于望向青葛:“青葛娘子,那你……你怎么到了这里?又为何身受重伤?”
青葛这才继续道:“我逃出来后,一路惨遭追杀,身负重伤,筋疲力尽,也是心中迷惘,因想起皎娘嘱托,便干脆奔往绀梁,寻找公子,谁知道就在随云山下,再次遭遇千影阁追杀……”
夏侯止澜听这话,越发拧眉:“在下听说,宁王最近正和缥妫结盟?”
青葛睫毛微动,看向夏侯止澜:“确有此事。”
夏侯止澜动了动唇,似乎要问什么。
青葛:“夏侯公子消息倒是灵通。”
夏侯止澜凉笑一声:“大晟和缥妫结盟一事,天下皆知。”
青葛心里不免好奇,不知道这夏侯止澜是什么心思?
夏侯止澜却是眉眼略显凉淡,周身仿佛笼了一层清霜,淡声道:“青葛娘子,你先歇——”
青葛不待他说完,作势便要起身。
然而她一起身,牵扯伤口,自是痛得撕心裂肺。
夏侯止澜忙问:“青葛娘子,你这是为何?”
青葛:“公子,我如今遭遇千影阁追杀,自然不敢连累公子,还是早些离开吧。”
夏侯止澜看着眼前女子苍白疲惫的样子,原本的清冷散去,神情逐渐柔和起来。
他眼睫轻垂,似叹非叹:“青葛娘子,你不要多想,在下既然救了你,便一定负责到底,设法护着你。”
青葛惊讶:“夏侯公子,你?”
夏侯止澜抿出一个略显苦涩的笑意:“我夏侯氏和宁王府已经势不两立,又谈何连累。”
青葛一时默然,有些话,也不是她能评判的。
夏侯止澜望着青葛,清澈的眸底透着诚恳:“青葛娘子,其实在下还想听你说说,关于你口中的皎娘,若能透漏一二,不胜感激。”
青葛想了想,道:“她被施以墨刑,被带到夏侯神府,却被拆穿果然是假冒的,自那之后,她大受打击…”
她这么说着的时候,看着夏侯止澜的反应,却见他
面上所有的表情都缓慢僵在那里,嘴唇也紧紧地绷起。
她听到,他的呼吸似乎都顿住了。
于是她便继续道:“宁王大怒,便将她打入水牢之中,遭受种种折磨……”
夏侯止澜骤然深吸口气,之后背过身去。
青葛望着他的背影,清楚地看到他的肩膀在颤,视线往下,他藏在袖下的手指也在发抖。
她顿下来,用一种有些茫然的语气道:“夏侯公子,你怎么了,你……还要听吗?”
她便听到夏侯止澜用异样艰涩的声音道:“青葛娘子, 你说便是了。”
青葛便道:“那一日,宁王自教坊司寻来两位壮男……”
夏侯止澜倏然转过身,清隽的面庞透出几分寒意:“你说什么?”
青葛面无表情地道:“那两位壮男, 是惯会玩弄风月之事的——”
夏侯止澜额头青筋暴起:“宁王他竟是这种人!”
青葛:“那两位壮男是用来对付莫经羲的。”
夏侯止澜神情僵硬片刻, 之后缓慢地松懈下来,不过即使如此, 他依然叹了一声, 道:“宁王此人,太过狠辣。”
青葛:“其实这倒是也不能怪他, 他发现自己的王妃被人替换了, 自然惊怒, 势必要逼问出一个结果的, 况且后来他又发现自己儿子也被换了, 且自己亲生儿子中了毒, 奄奄一息, 仿佛毒傻了。”
这让夏侯止澜听得神情恍惚, 他蹙眉:“阿雪不是这种人,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青葛:“……”
她点头表示赞同:“这就不知道了, 反正皎娘确实很不容易, 她也是被奸人所害吧。”
夏侯止澜深吸口气,拼命压下那几乎奔涌而出的痛意, 喃声道:“你不知道,她自小体弱, 她没经过什么事,心思太过单纯, 难免被有心人利用。”
青葛这次是真心赞同:“公子说得在理。”
夏侯止澜有些有气无力:“你,你再和我说说吧, 说说她的事……”
青葛便咳了声,咳得很难受的样子。
夏侯止澜见此,苦笑一声:“等你好了,我再问你吧,你先好好歇着。”
青葛憔悴点头:“好。”
青葛的伤养了两日,夏侯止澜在客栈中陪了两日,对她颇为照料,这期间青葛自然慢慢给他编了许多故事。
不过夏侯止澜的侍卫对青葛却很是防备,那位阿隼也就罢了,那个叫阿辰的实在是处处盯着她不放。
关键这两位还都是一等一的高手,青葛知道,如今自己受伤,若和对方硬对上,未必能讨得了便宜。
她也就处处小心,反正现在她身受重伤,而且夏侯止澜是信她的,他们便是再恼也白搭。
谁知道这一日,她才刚从茅房中出来,就见阿辰正盯着这边看,神情很有些打量。
青葛一时无言。
她便走上去,问道:“阿辰公子,你成亲了吗?”
冷不丁的,阿辰狠狠瞪她一眼:“我是否成亲,关你什么事。”
青葛:“我只是奇怪,你倒是仿佛八辈子没见过女人一般,想着你定是没成亲。”
阿隼:“你说谁八辈子没见过女人?”
青葛好笑地道:“就是说你,我只是去茅厕而已,结果你却在那里一直盯着我看,你一个男人家,觉得自己这样合适吗?”
阿辰皱眉:“你们做暗卫的也讲究这个?往日你们训练,难道你们主子还给你们分男女不成?不都是混成一块?”
青葛听此,走到了阿辰面前。
距离特别近,她笑看着阿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