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葛明白自己必须铤而走险,去走最绝的一步。
若是不成,她便只能尽快撤离禹宁,逃之夭夭。
这几日,在缥妫公主和宁王商定了总体方向的前提下,缥妫使□□出经验老道的使臣和大晟谈判,经过几日的详谈,终于功德圆满,初步拟定了结
盟之约,并准备离开禹宁回国复命,宁王设宴饯行,青葛自然也在宴上作陪。
这次缥妫使团可以说收获巨大,大晟和缥妫共缔盟约,东西相照,由大晟在西渊边境开设榷场促两国互市往来,榷场由大晟禹宁监司和州军长吏管理,并征收市税、查货,监管维持等。
除缥妫外,西渊其他部落也可参与其中,不过榷场开放之时,一切兵马休止不得相攻,有违背者,将由缥妫和大晟联手讨伐,从此摈弃在榷场之外。
当然最重要的是榷场互市的种类,在缥妫一再的要求下,大晟开放的可售卖物件都是缥妫急需,除了战马、铜铁、硫黄、焰硝、箭笥外,其余等皆可出售,甚至也包括之前一直明令禁止的食盐。
在宫宴上,宁王又宣读了来自皇都的圣旨,赏赐了缥妫使团御赐的彩缎、表里、绢匹、纻丝和袭衣,这些更是让使团众位受宠若惊。
泱泱大国果然非同一般!
乌缇公主对于这一切欣喜若狂,她奔波千里来到大晟,自然是肩负重任,如今终于可以松口气,可以放心地回去面见父老。
于是在这酒宴上,她放开来,好一番畅饮,倒是惹得众人纷纷赞叹,只说这缥妫公主为女中巾帼,不让须眉。
青葛从旁,一直留意着宁王的动静,她发现宁王自始至终都没有多看自己一眼。
自己明明就坐在乌缇公主旁边,宁王在和乌缇公主说话时,视线都似有若无地掠过了自己。
这让她越发疑惑。
待到送走乌缇公主,青葛略犹豫了下,便前往天鸿阁。
不过宁王恰好出去了,只有小世子在大厅地衣上玩耍,爬来爬去,旁边两位奶娘照料陪伴着。
奶娘知道青葛的,自然没什么防备,青葛便笑着蹲下来,逗弄着小世子。
小世子也喜欢得紧,用小手摆弄青葛的衣摆,又吭哧吭哧地去抓什么。
青葛看了看自己腰际,是那三颗狼牙雕,她笑道:“你要这个?”
说着间,她已经解开来,拿在手中。
小世子伸出小胖手,咿咿呀呀要来抓,抓住了其中一个便不放手。
青葛:“你若喜欢,那我送给你玩。”
这会让她觉得,她生下的这个拥有缥妫血脉的孩子,骨子里还是喜欢来自故国的物件——当然这应该是她自作多情了。
就在这时,宁王迈步进入。
他看到这情景,顿时皱眉。
青葛也忙起身拜见宁王。
宁王径自走上前,漠声道:“不要拿那些来历不明的番邦邪物逗弄世子。”
青葛神情顿了下。
宁王弯下腰,伸起有力的臂膀,直接捞起来小世子,从他手中拿过来狼牙雕,淡看了一眼,扔在一旁。
小世子显然不甘心,伸出小爪子,眼巴巴看着,显然他还想要。
宁王低头温声哄着道:“你喜欢的话,父王给你去找更好的,乖,听话。”
这么说着,他便吩咐奶娘道:“先把世子抱回房间。”
小世子自然不高兴,扁着唇儿,委屈地看着宁王。
宁王无奈,哄道:“不哭不哭。”
小世子伸出小爪子,直接揪住宁王头发,使劲扯使劲拽。
旁边奶娘吓了一跳,赶紧去阻止。
然而宁王已经被拽得生疼。
他倒吸了口气,脸色难看地道:“这是生了一个什么祖宗!”
奶娘慌忙道:“世子还小,不知轻重。”
小世子还是不依不饶,愤愤地看着宁王。
宁王沉下脸:“不许胡闹,听话!”
说完不由分说,便将小世子递给奶娘,要奶娘抱下去。
奶娘赶紧抱着孩子离开,小世子被抱出去,接着就听到“嗷——”的一嗓子。
他没哭,但他气死了。
奶娘走远了,大厅中安静下来,青葛弯下腰,缓慢地捡起地上的狼牙雕,掏出巾帕来,仔细擦拭了。
回过头,她看到宁王正望着她。
她将狼牙雕收起来,放在怀中,之后在他的目光中缓慢跪下。
宁王慢条斯理走到案前,坐下。
他声音寡淡而威严:“青葛,本王一向觉得你是最知道分寸的,但是现在本王有些怀疑。”
他嘲讽勾唇:“你最近有点不一样了?”
青葛低着头,捏着手中的狼牙雕,一言不发。
宁王凉凉地道:“你不该说点什么吗?”
青葛:“殿下,属下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殿下送属下金盒和蜘蛛……可能是属下想多了。”
宁王听这话,便有些嘲讽地道:“你以为这是送给你的吗?未免太过自作多情了!”
之后,他突然想起什么,缓缓蹙眉:“本王差点忘了,你在外面很会玩?”
青葛:“玩?”
宁王冷着脸,面无表情地道:“男人。”
青葛无声地看着他。
宁王:“在外面招蜂引蝶,很会是不是?怎么,回到千影阁,逗弄了叶闵,现在又来挑逗本王?千影阁培养你多年,就培养出你这样痴心妄想,肖想自己的上峰吗?”
他的目光逐渐冷硬起来:“你可以随便,本王却从来不是那种随便的人。”
青葛听着,低着头:“殿下,是属下误会了,是属下自作多情。”
宁王有些头疼地抚了抚额,用冷漠的语气道:“罢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以后不必再提。”
青葛便恭顺地道:“是,属下明白。”
宁王声音僵硬:“但是本王希望你能认清自己的身份,以后本王依然待你一视同仁,公私分明,你若自己觉得不自在,可以自行离开,本王也会帮你安置好。”
青葛缓慢道:“属下会牢记自己身份,再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至于另行安排,可否容属下考虑一番?”
宁王:“好,出去吧。”
宁王摆出那样的姿态后, 青葛彻底放心了。
她知道宁王态度的转变,一则是认定自己不可能是他的王妃,二则外面那个使刀的高手, 且恰好和自己身形类似, 转移了宁王的注意力,显然现在宁王一心把希望寄托在那位使刀高手身上。
偏偏接下来两日, 那位使刀高手再次出现了, 且去四合钱铺兑换了一笔银票。
从数目来说,极可能便是王妃从罗嬷嬷手中拿到的那一笔!
这个消息让所有的人都精神起来, 就连原本不抱希望的温正卿都觉得, 这应该就是了。
宁王对此反应是沉静又激烈, 他当即派了人马, 全力寻找此人踪迹。
其实对于这位莫名出现的使刀高手, 青葛也是疑惑, 为什么突然有这么一号人出现, 不过她已经不想去想了, 反正她感激这人就是了。
当然,青葛自己到底格外收敛起来, 之前她还特意给自己轮值看护小世子, 或者过去天鸿阁偶遇小世子,但经过这次后, 她尽量避免。
就在这时,青葛却听到了夏侯止澜的消息。
自从宁王大闹夏侯神府后, 朝廷对绀梁夏侯氏自然倍加提防,之前太子特意过来宁王府时显然也已经商议过应对之策。
如今朝廷对夏侯神府逐步挟制, 夏侯神府也开始联络另外三大世家并设法为自己争取更多机会,可以说朝廷和夏侯神府处于微妙的对抗和博弈之势。
根据探子得来的消息, 夏侯神府内部也出现了嫌隙纷争,夏侯止澜郁郁不得志,便自请离开夏侯神府,前往夏侯神府位于绀梁火石塘的商号,负责那里的经营买卖。
青葛听到这个,心里一动。
自从乌缇公主提起缥妫炼银术后,宁王对此显然颇感兴趣,他并不只是为了帮助乌缇公主,还因为这本来就是彻底摧毁夏侯氏的一个关键所在。
所以这一段宁王其实也在特意关注夏侯止澜的消息,显然他终于要对夏侯止澜下手了。
如今宁王
有意把自己打发走,但去哪里是个问题,倒不如干脆趁机请求,由她前往火石塘对付夏侯止澜。
这么一来,她也可以先宁王一步接触夏侯止澜,再见机行事。
当然也不能太过直白。
这两日,恰好叶闵从皇都回来,青葛便在叶闵身边格外殷勤,帮衬着负责撰写文书,整理阁中公函。
那一日,叶闵突然开口道:“青葛,殿下和你说了什么,让你如此心存徘徊?”
青葛听这话,回首看向叶闵。
他今天发髻不曾挽起,如墨乌发披在肩头,衬着苍白肌肤,清瘦之中竟别有一番婉约俊雅,只是眉眼依然是凉凉的,有着如雪一般的清冷锋利。
其实如果不去想昔日种种,此时的叶闵竟是赏心悦目的,犹如冬日的一朵冰花,剔透沁凉,可以远观,不可以亵玩。
青葛略挑眉,问道:“阁主,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叶闵眼皮轻动,下意识看向她。
不过显然他确实看不到,他眼底一片苍茫。
叶闵道:“难道不是吗?自从那一日你从天鸿阁回来后,一直状况不佳。”
青葛笑了下,道:“阁主,承蒙殿下提拔,对属下诸多照料,只是殿下那里,似乎对属下另有安排,属下猜不透,便心存困惑罢了。”
叶闵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公函,之后淡淡地道:“殿下从未和我提过。”
青葛垂眼:“那想来确实是属下想多了。”
叶闵:“今日皇都派了户部钦差过来,和殿下商议夏侯氏一事,之前我不是让你搜集过一些夏侯氏的资料?”
青葛:“是,属下已经整理过了,如今也算是了如指掌。”
叶闵:“好,那等下你陪我前往天鸿阁吧。”
青葛正等着这句,欣然道:“是,阁主。”
当下二人一起过去天鸿阁,遇到温正卿并府中几位官事,以及禹宁官署等人,这都是宁王倚重的亲信,显然因为今日朝廷官员过来,他们都要参与今日议事。
温正卿见到青葛,还笑着打了招呼:“这几日都不见你出来走动?”
他这么说的时候,青葛隔着窗棂恰好看到,宁王正坐在大厅案前翻看公函文件。
显然他是能听到他们对话的。
于是青葛笑着,恭敬地道:“一直忙着,陪在阁主身边,帮衬着。”
这么说着,一行人走进大厅。
青葛越发殷勤,一直跟随在叶闵左右。
这其间她留心着宁王的动静,他自始至终没多看自己一眼,很是寡淡冷漠的样子。
之后众人一起踏入厅中,寒暄见过了,大厅中有朝廷户部以及工部官员,大家各自落座。
叶闵温正卿等人自然是有座的,青葛站在叶闵旁边。
不过这已经极好了,这是宁王身边智囊团的议事,寻常暗卫是没机会踏入这里的,只能行护卫之职,不知不觉间,青葛的地位早不同往日了。
宁王的视线淡淡巡过众人,看到青葛时,并没任何波澜。
之后他道:“今日户部孙大人以及工部宝泉局王大人同来禹宁,共商大事。”
当下那孙大人并王大人都起身和大家重新见过,略做寒暄。
一切就绪,先是朝廷孙大人提起如今形势,最后总结道:“如今要想彻底铲除夏侯世家,第一要寻到他们的储粮仓窖,第二要找到他们的铁矿挖掘之地,第三必须寻到他们银两造假的工坊,这样才能将一切公布于天下,让天下人知道他们的奸谋诡计。”
宁王略颔首:“诸位所言极是,由此破了夏侯世家的威名,夏侯世家倒,四大世家世代不倒的陈腐旧念被打破,其它三个世家也会引起众人非议,到时候朝廷一面安抚,一面再磨屠刀,伺机而动。”
话题讲到这里,温正卿也大致介绍了如今夏侯氏的布局以及朝廷的安排。
青葛看过去,却见墙上有几张舆图,分别是疆域图、地形图、城池图和衙署图,详细展示了绀梁境内的城廓村庄官道布局,以及绀梁都城内城墙城门街道楼宇店铺的布局,其中防守、巡逻以及水井等关键标识。
温正卿就着墙上的舆图,向宁王以及朝廷几位官员禀报了夏侯世家的势力分布以及粮草筹备,并官道车马的通行路线。
温正卿很快介绍了最后一张,这是夏侯神府内部布局图,比起前两张,这一张相对粗糙,许多地方并不够详尽。
青葛看着这个,明白这是温正卿命人绘制,如今想来应该是温正卿护送王妃过去绀梁城时做的。
他们被安置在夏侯神府外面,并没有机会在夏侯神府内多做停留,是以不能画出府中布局图。
想到此间,她不免细细品味昔日的宁王对他王妃的诸般用心。
那时候,宁王对王妃也算是用情至深,几乎无微不至,对他这世家门阀的岳家更是处处周到妥帖,在自己王妃回去探亲时,他更是派了精干侍卫暗卫随行保护王妃安危。
谁见了不夸一声宁王对他妻子宠爱有加。
结果呢,原来精锐侍卫是派了,保护王妃也是真,但顺便却把王妃娘家的家底都摸清楚了。
如果她还在冒充他的王妃,估计会气恼。
可现在,青葛并没什么感觉,只有冷眼旁观的平静。
她面无表情地将自己的视线再次投注到那舆图上。
得益于之前在夏侯神府的查探,她对夏侯神府布局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其实她完全可以补充这舆图,但无论是九微令还是夏侯神府内的布防图,都需要一个机会拿出来,不能让他们起疑。
说着间,那位工部宝泉局王大人讲起夏侯氏白银洗炼一事。
要知道大晟朝廷的官银都是由工部宝泉局来铸造的,不过市面上流行的银子并不都是工部宝泉局浇铸,各州府衙门都可以开炉房浇铸,四大世家也都特设了炉房浇铸银钱。
提到这里,王大人无奈地摇头:“夏侯氏一直在银锭中掺杂铅铁等物,以此来以次充好,之所以长期以来不被发现,就是因为他们的洗炼术,这洗炼术若是不能破解,我们永远受制于人,也无法将夏侯氏绳之于法!”
市井间把刚刚铸造出的银锭叫出炉银,出炉银自然是洁白无瑕银光闪闪,但长期流传于民间的银锭子绝不至于保持着最初的新鲜模样,大多数都是黯淡乌黑,上面还密布牙印子,坑坑洼洼。
市井之间日常要用时,一般都是用夹剪来夹剪为碎银子,再用小秤来称量,是以有些银子形状不一,细碎杂乱,甚至还有磨损。
是以夏侯世家铸造出的银锭子中掺杂了锡、铅和铁等杂质后,颜色纵然并不好看,但也没有人因为这个就认为这是假的了。
市面上鉴别银元是否掺了铅,倒是有几个法子,可以用夹剪剪开后,看看里面是不是灌铅银,如果是灌铅银,一般是外面包银,中心是铅。
寻常人家要想鉴别,可以用嘴咬,因为银子软,一咬一个牙印,若是加了铅或者铁,就咬不动了。
除此之外,那些掌柜和买卖人手头经常过钱,放手里掂量掂量,倒是也能感觉出分量,同等大小的银锭子,加了其它杂质的自然会更坠手一些。
不过这都是寻常鉴别之法,是没办法鉴别出夏侯家银锭子的。
夏侯神府精于洗炼,他们用洗炼之法铸造的银锭子掺杂质一成,丝毫不露任何破绽,百姓根本无法辨别真假。
朝廷收了这种银锭子用提纯法重新铸造,便能发现其中竟掺了杂质,却有苦难言,也找不到什么证据指向夏侯氏。
这两年朝廷以及各地官府陆续发现了这样的掺假银,并多次派出皇城司并内廷高手前往查办此事,甚至千影阁也曾出面,只可惜夏侯神府已经有所察觉,以至于千影阁暗卫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却毫无进展。
那王大人还待要说
,宁王微颔首,制止了,道:“此事关键在于夏侯家族熔炼银锭之处,所以这次请了几位大人过来,便是要诸位和我千影阁配合,寻找夏侯家族白银熔贼窝,找到白银掺假证据。”
王大人忙道:“殿下所言极是,我等自然竭力襄助,只盼着一举铲除这些宵小贼寇,为百姓除害!”
宁王略抬起眼,淡看向青葛方向。
显然他也知道叶闵为什么带青葛来,这一段千影阁的公函都经了青葛的手。
青葛感觉到他的目光,上前一步,先恭敬一拜,之后才道:“殿下,诸位大人,根据目前我们得到的消息,若要查白银掺假案,必先查夏侯止澜。”
她这话一出,旁边那几位大人全都看过来。
只见她身形纤细,相貌寻常,不过一头乌发束了金带高高挽起,如瀑如墨,一身裁剪得体的考究青袍,腰肢轻束,下摆飘逸,很有几分飒爽利索。
须知在场要么宁王倚重亲信,要么朝廷钦使,如今突然出现这么一女子,大家也不免疑惑。
青葛便一抱拳,先表明身份:“下官为六品禹州防御副使,入禹州边境军统制,千影阁麾下青葛。”
这时,宁王很随意地看着一旁舆图,淡声道:“这是千影阁叶先生倚重的左膀右臂。”
他这话一出,众人自然不敢小觑。
宰相门前三品官,宁王之势,众人哪个不避让三分,宁王口中的倚重,可是非同小可。
于是大家忙寒暄客套两句。
很快话题进入正题,青葛便提起夏侯止澜:“如今这位夏侯公子离开绀梁,前往火石塘,属下以为,此时夏侯氏和朝廷正是较力之时,且如今正值夏收关键时候,夏侯氏急需大量白银,这时候夏侯长公子前往火石塘,必身担重任。”
然而这话一出,那位户部孙大人便皱眉:“不知道青大人何出此言?”
青大人……
青葛平静地消化了这新的称呼,之后道:“近日千影阁派出暗卫,搜集了大量关于夏侯氏白银运送的线索,下官抽丝剥茧后做出推测罢了。”
宁王开口道:“说来听听。”
青葛恭敬地取出一叠纸札,呈在宁王并几位大人面前。
之后她才道:“第一,千影阁暗卫在火石塘一带曾经发现残余的炭木灰烬,这些灰烬虽并不多,但却并不是寻常百姓人家要用的,且当地百姓曾经在夜晚时候听到过锻造之声,偶尔还曾看到山中隐隐有些火光。”
她视线扫过众人,继续道:“第二,火石塘地势险要,通行便利,距离随云山不过百里,官道畅通,且来往客商众多,可以随时方便他们将锻造的白银运往绀梁以及其它各处。”
这话说出,大家纷纷看向墙上挂着的舆图,皱眉沉思。
宁王的指尖敲打着案几,垂眸不语。
青葛继续道:“第三,殿下和诸位大人应该知道,夏侯止澜并不是夏侯瑾穆嫡亲子,而是夏侯夫人嫁入夏侯家时带来的血脉,既如此,为何夏侯氏对这位夏侯公子委以重任,这其中必有些缘由吧?”
她话说到这里,众位大人脸色纷纷看向宁王。
其实宁王大闹夏侯神府,大家都心知肚明,但是这件事终究涉及到宁王明面上的姻亲,若提及夏侯氏家事,那就必须看看宁王意思了。
此时的宁王却是颔首,颇为赏识地道:“青大人说的在理。”
又一个青大人……
宁王淡声道:“继续说,本王还想听。”
青葛便继续道:“最初时候,下官也不能理解,那夏侯瑾穆并不是心胸宽广之人,自己也另有其他子嗣,为何这些年对夏侯止澜视如己出,况且夏侯氏长房嫡子关系到夏侯氏嫡位传承,夏侯瑾穆自己也就罢了,夏侯氏众多族老竟也听之任之,对夏侯止澜如此看重,甚至委以重任?”
她说到这里,才道:“所以下官以为,当年西渊缥妫丢失的《蒲阪录异》便把控在夏侯止澜手中,夏侯止澜身怀白银洗炼绝技,并以此为要挟,拿捏夏侯氏。”
旁边那王大人听此,恍然:“下官明白了,这么一来确实说得通了,这夏侯氏竟是把夏侯止澜当做替罪羊。”
往日自然是可以利用夏侯止澜,但白银掺假案涉及国计民生,一旦被查处,那就可以立即舍卒保车,把夏侯止澜推出去做替罪羊。
这也是为什么夏侯氏的白银洗炼锻造之处设在火石塘,因为此地已经出了绀梁境地,真到了万不得已之时,夏侯氏完全可以推卸责任。
话说到这里,大家也都意识到了。
这时温正卿便起身,向宁王禀报绀梁官署传来的消息,提起夏侯氏正要在夏日收购布絮、缣和帛,必然需要大量白银。
他分析道:“这也是为什么,在我们一直紧盯不放的情况下,他们依然派了夏侯止澜前往火石塘,因为他们要大肆收购,需要尽快洗炼出一批白银。”
众人自然再无异议,一时之间众人开始商议对此,由户部负责严查夏侯氏经营买卖,由市舶司追踪炭火等线索,并由工部宝泉局督查市面上流动的白银。
青葛从旁沉默地听着他们安置部署,终于最后他们讨论到了火石塘。
她知道,火石塘是这次对付夏侯氏的重中之重,涉及到夏侯氏立身之本,同时关系到他禹宁王府对缥妫一族的承诺,宁王必然会全力以赴,只许成,不许败。
而她只需要静待时机罢了。
果然,很快温正卿提出要派暗卫跟踪夏侯止澜,顺藤摸瓜,最好是深入夏侯家族铸造银锭窝点,并以此为突破。
青葛听到这话,正待要说话,就听宁王道:“青葛。”
他这一声,青葛立即看过去。
宁王道:“你去吧,你负责跟踪夏侯止澜。”
温正卿听着,有些意外,毕竟如今的青葛已经不再是昔日随时拼杀的暗卫,这种潜入窝点的差事危险重重,宁王既然对青葛看重,原不至于非要她亲自前往。
青葛心中已起波澜,不过还是道:“属下遵命。”
宁王略靠在圈椅上,拇指托着下巴,淡淡地道:“知道为何孤派你前往吗?”
青葛垂着眼:“属下不知。”
一旁温正卿也疑惑,叶闵也略侧首。
宁王:“那一日夏侯止澜来访,曾经见过你,青葛,你还记得吗?”
青葛指尖微动,低声道:“记得,他说属下像极了一位故人之女。”
宁王:“对,所以本王要你去,你可有何见解?”
青葛略沉吟了下,道:“殿下既这么吩咐,属下心中已有对策。”
宁王:“说。”
青葛:“昔年赤壁之战,周瑜行苦肉计,黄盖受辱之后诈称愿降,由此骗得曹操,赢得赤壁之战,如今属下愿意效仿。”
宁王:“你怎么能肯定,此计能成?”
青葛道:“那一日夏侯公子一再追问,我相信他对属下颇有些好感,况且属下曾经守护在王妃娘娘身边,纵然此王妃非彼王妃,不过终究是有些关系,属下觉得属下可以利用这一点来打动夏侯公子。”
宁王听得“王妃”二字,神情略沉了沉。
之后他不着痕迹地将视线移向窗外。
旁边温正卿听着,不免无奈,想着这青葛怎么了,哪壶不开提哪壶,你说计策就说计策,提什么王妃娘娘。
房间内一时沉静下来,青葛也没再说什么,只安静地等着。
终于,宁王淡漠地道:“若要施展此计,你只怕要吃些苦头了。”
青葛道:“若属下能够深入虎穴,为殿下效犬马之劳,属下心甘情愿,万死不辞。”
宁王沉默了片刻,才道:“好。”
待到一切都商议妥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青葛需要另一个取信于夏侯止澜的办法。
显然最好的取信方式便是夏侯见雪。
宁王淡淡地道:“若是这贼女一直关押在我们牢狱中,终究是一桩心事,纵然她罪恶滔天,但我们杀不得放不得,反而会引得夏侯家族起疑,仿佛我们宁王府隐瞒了什么。”
他吩咐道:“青葛,你去,告诉她,要她写一封信给夏侯止澜,只要她一切配合,我们可以把她送到她想去的地方。”
青葛疑惑,她想去的地方?
宁王:“上次那个黄教的,不是要找他家娘子吗?”
青葛:“……”
她顿了下,道:“是,黄教冯雀儿曾经想劫持皎娘,皎娘也曾经特意向属下问起过冯雀儿。”
宁王:“那就是了,此贼女对我宁王府已是恨之入骨,但本王觉得,她心中最恨之人却不是我们,而是另有其人。”
卿听着:“殿下以为?”
宁王:“她最恨的不是本王,所以她现在最恨的反而是夏侯氏,是夏侯瑾穆,是夏侯夫人。”
温正卿恍然,道:“这世间人,原本便是对亲者更苛责,况且她在大庭广众之下经受了亲人的离弃。”
宁王身体略靠在椅子上,随意地把玩着手中的笔,漫不经心地道:“那一日在夏侯神府的大厅之中,众目睽睽之下,夏侯瑾穆可是不曾认她,这种恨——”
温正卿:“如今这皎娘沦落到这个地步,脸上的雕青今生难愈,她永远难登大雅之堂。自是没有其它出路,她最好的归宿,自然是投奔黄教,借黄教之势对付我等,也对付夏侯氏。”
宁王颔首:“是,这皎娘纵然生得还算貌美,也读了许多诗书文章,但其实此人拘囿于深闺,浅薄无知,留在我们地牢中也是无用,倒是不如把她打发给黄教。”
温正卿听着,赞叹不已:“妙极,她再是无用,也能提供些许线索给黄教,从此由黄教对付夏侯神府,而且夏侯神府自觉面上无关,也必须牵扯精力去对付黄教,设法抢回或者灭口此女。”
青葛从旁一直不曾应声,她其实也有些意外。
宁王在政事上素来高瞻远瞩,如今大晟围剿四大世家的布局,以及大晟西渊边境的形势,其实都是宁王在年少时便洞察时势,并和皇太子一手布置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