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轻描淡写,但已隐隐透出如雷气势。
显然在绀梁的地盘,夏侯瑾穆一切尽在掌控,绝不至于惧了宁王那五百精锐侍卫,这话明说黄教,实际分明在敲打宁王。
宁王笑着道:“小王既敢孤身入绀梁,自已备好万全之策,岳父放心便是,若有哪个贼子敢对小王不利,不必动用我禹宁边境兵马,永阳、庆安、郏州、临宁和弘叶五地将派出人马护我,他们若要入绀梁夏侯神府,还请岳父放行便是。”
夏侯瑾穆神情微变,宁王口中的永阳和庆安等地,正位于绀梁东西南北各处,正好对绀梁形成包围之势。
宁王继续道:“小王也已经安置了人马进去绀梁官署,若有不测,请他们务必派遣能吏,选取壮士,部署兵马,分守要道,以维持绀梁一带之安稳,万不可让宵小之辈恣意横行。”
夏侯瑾穆听此言,脸色格外难看,在场其他人等也都震惊不已。
要知道夏侯神府立府数百年,既得一“神”字,自然有其独到之处,绀梁一带虽名为大晟辖制,但其实当地官署形同虚设,凡事都要唯夏侯神府马首是瞻。
绀梁百姓更是对奉夏侯神府奉若神明,不敢有丝毫违背。
如此一来,在大晟境内,四大世家各自盘踞之地,便是皇权所不到之处,自大晟立朝一百二十三年来,对四大世家屡屡试探,但考虑到种种缘由,一直都是容忍忌惮。
这也是四大世家和朝廷的默契,一百多年来,四大世家纵然远不如之前,但最后的颜面依然维持着。
如今朝廷如果在绀梁一带大动干戈,那就意味着要撕破脸,贸然对四大名门下手,若无正当理由,大晟朝廷必然为天下人指责。
结果无缘无故,宁王竟然要联合六地官署,对夏侯神府发难?
众人震惊之余,越发不能明白。
最后到底是夏侯瑾穆上前,道:“殿下,你今日贸然前来,我等自然以礼相迎,但无缘无故,何至于说出这种话,敢问这是当今圣上的意思吗?”
宁王听此,笑道:“那自然不是,这件事我谢九韶一人承担,与大晟朝廷,与当今圣上无关。”
这话说出,夏侯氏众人总算稍微放心,不过依然紧皱眉头。
夏侯瑾穆面沉如水,望着宁王道:“有什么事,贤婿但讲无妨。”
宁王听此,这才道:“岳父大人,小王有几个问题想请教岳父大人。自从夏侯氏女见雪嫁于本王为王妃,夏侯三爷和夏侯公子都曾经探望过,是不是?“
夏侯瑾穆看了一眼夏侯三爷并夏侯止澜,这两个人都点头道是。
夏侯瑾穆道:“是。”
宁王便一步上前,先问夏侯三爷:“小王想问问,当日夏侯三爷过去禹宁,曾经和阿雪有过言谈,可觉得阿雪有何不妥?”
他这么一说,众人自然暗暗猜测,惊疑不定。
夏侯夫人听着也是紧皱眉头,她盯着宁王道:“我们阿雪呢?她到底怎么了?这到底怎么回事?”
对此,宁王置若罔闻。
夏侯瑾穆看了夏侯夫人一眼,示意她不要说话,之后才对夏侯三爷道:“不知道三弟当时见到阿雪,可有什么不妥?”
夏侯三爷满腹疑虑,他好生回忆了一番,道:“并无任何不妥,当时我曾经亲手将大嫂的信交给阿雪,阿雪有些思乡之愁,但是看上去一切正常,并无不妥。”
宁王听了这话,微微颌首,道:“既如此,小王便放心了。”
说着这话,他又看向夏侯止澜,意味深长一笑,却是问道:“夏侯兄当时过去都城,也曾经见过阿雪,不知道当时觉得阿雪有何不妥?”
青葛便看到,夏侯止澜的脸色非常难看。
夏侯夫人也忐忑起来,其他人等表情也都有些异样。
青葛看着这情景,便意识到,夏侯止澜和夏侯见雪之间的种种,在夏侯府中其实是公开的秘密,大家都心知肚明罢了。
只是恐怕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夏侯见雪竟然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来。
不过如今回想,夏侯见雪不愿意嫁,偏生就有个莫经羲见到了自己,才临时起意的,倒是也说得过去。
而此时,夏侯止澜盯着宁王,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其他众人也都不曾言语,场上气氛便有些窒息。
就在这时,夏侯止澜到底道:“当时阿妹一切正常,并无异样。”
宁王勾唇,了然轻笑。
这个笑让在场众人多少都有些犯嘀咕,夏侯止澜更有种无法言说的狼狈感。
不过对此宁王并没有说什么,他只是懒懒地道:“当时夏侯兄过来探望阿雪,之后不久阿雪便怀下身孕,夏侯神府曾几次派了嬷嬷过去慰问请安,并送了各样补品礼物,夫人可记得?”
夏侯夫人疑虑重重,她勉强点头,道:“是。”
宁王道:“可否请那几位嬷嬷前来,本王有话要问?”
夏侯夫人心中只觉诡异,对自己女儿的安危越发提心吊胆,不过她还是叫来那几位嬷嬷。
宁王又一番询问,那几位嬷嬷自然无话可说,只能点头,表示王妃一切妥当,并无任何异常。
宁王笑了笑,又继续道:“那阿雪上次回来祝寿,诸位可觉得有何不妥?”
话讲到这里,夏侯神府诸人自然明白,只怕是夏侯见雪出事了。
只是一时众人摸不着头脑,只能提心。
夏侯瑾穆眯着眼,盯着宁王,咬牙道:“小女回娘家时,曾带着小世子回来,并无不妥,不知道殿下问出这些话,到底所为何事?若小女或者我夏侯神府行事有什么不当之处,还请殿下明示。”
宁王这才道:“倒也没什么,只不过夏侯氏出了一位刁奴。”
宁王看着大家不解的样子,才慢慢地道:“就是阿雪身边的老奴罗嬷嬷,这罗嬷嬷借着陪同王妃回去禹宁的路上,联合侍卫一起害了本王的王妃。”
他这话一出,众人神情顿变。
夏侯夫人脸色煞白,她不敢相信地道:“我家阿雪……如今何在?”
夏侯止澜的视线紧紧盯着宁王。
宁王:“如今阿雪下落不明,但是罗嬷嬷为了敷衍小婿,竟自教坊寻一女子,倒是和阿雪七八分像,这罗嬷嬷联合贵府的刁奴莫经羲,对这女子精心调理,又把性情身形神态都模仿了十成十像,带着那女子回去我禹宁——”
说到这里,他声音中充满鄙薄:“这女子竟然妄图冒充阿雪
,但是本王一眼识破,本王的王妃,嫁与本王为妻,与本王琴瑟和鸣,又孕育一子,本王岂能认不出自己的枕边人!”
他说出这话,众人大惊,几乎不敢相信。
竟还有这等匪夷所思之事!
夏侯夫人更是不能相信,她瞪大眼睛,颤着声音道:“怎么会有这种事情,那阿雪呢?我的阿雪,她人呢?”
宁王沉着脸道:“岳母请稍安勿躁,容小婿细细道来,那一日,小婿识破那女子诡计,知道她冒充本王王妃,小婿自然严加逼供,但是罗嬷嬷和这女子怕是深知若是招供,她们难逃一死,便咬死了自己才是夏侯氏嫡女,她便是夏侯见雪。”
他的视线扫过众人,看着一众人等震惊以及不敢置信的目光,在其中敏锐地捕捉到一位,却是有些鬼鬼祟祟,且分明心虚的样子,目光躲闪。
他凉笑一声,才缓缓地道:“所以岳父大人,今日小婿登门,是想请你老人家认认,看看那教坊司女子,有没有可能她才是真正的夏侯氏嫡女?”
他眉骨微动,道:“若是,那便是小婿错认,就该另当别论了。”
他这一番话,只说得众人心惊肉跳。
若果真如他所言,府中嫡女夏侯见雪已被刁奴谋害,生死不知,他应该急于过来和夏侯氏言明,之后一起寻找夏侯见雪并捉拿凶手。
可他现在先给夏侯氏一个下马威,这里面必是大有深意。
众人细想之下,一个个脸色格外难看,夏侯瑾穆更是神情冷沉。
他盯着宁王,一字字地道:“贤婿,既如此,劳烦贤婿将那位女子请来厅上,大庭广众之下,我们一看便能辨真假。”
第82章 打压
宁王听这话, 却是朗声一笑,并不回他,反而问道:“岳父, 莫经羲莫大管家, 如今可在贵府?”
夏侯瑾穆想起刚才宁王的话,莫经羲也参与其中。
他咬牙, 点头道:“在。”
宁王:“那就好, 是不是应该也请莫大管家在场,也好一起做个见证?”
夏侯瑾穆颔首, 使了一个眼色, 当下自然有人匆忙去请莫经羲。
此时场中陷入沉默, 所有的人都屏着呼吸, 现场弥漫着让人窒息的气息。
青葛旁观了这一场戏, 自然明白, 宁王是要逼着夏侯氏当场认夏侯见雪为教坊女子, 要把夏侯见雪彻底打入万劫不复之中。
他一直在暗暗寻找他的王妃, 但是却并不挑明,就是要把夏侯氏嫡女的位置腾出来, 要名正言顺, 要正大光明。
如此,待他寻回他的王妃, 私底下如何处置那是他自己的事,但是至少对外, 他扫清了障碍,为他的王妃准备好夏侯氏嫡女的位置, 之后一切都是顺理成章了。
这一段时日他一直暗中部署,已经把夏侯氏包围成了翁中之鳖。
若夏侯氏不将夏侯见雪打成教坊司假嫡女, 那他必冲冠一怒,直接和夏侯氏撕破脸,他占尽了先机,名正言顺。
若夏侯氏顺应他的意思,他便能如愿以偿,且狠狠下了夏侯氏的脸面。
一口一个岳父,以及礼单的丰厚,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周全,事实上他提剑而来,锋芒毕露。
这么想着,她的视线不动声色地扫向夏侯夫人。
此时的夏侯夫人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她脸色煞白,神情惶恐不安。
显然,知女莫若母,她应该猜到了。
青葛便再次想起她写给夏侯见雪的那封信,不知道这锦绣富贵堆里的慈母心,在残酷的权利倾轧中,还能残留多少?
她敢不敢认夏侯见雪?
这时,宁王却突然打破窒息的沉静,凉笑一声,之后漫不经心地道:“其实小婿也觉茫然,如今这教坊司女子言之凿凿,说她才是真正的夏侯见雪,小婿迎娶的不过是一贱籍女子……”
所有的人听得此话,全都暗暗抽了一口凉气。
此时此刻,众人还未曾见到那“教坊司女子”,可心里多少已经猜到了。
宁王如今特意提起这个,分明是在敲打,告诉夏侯氏,他们家的女儿做了什么样天理不容的事,是怎么坑害他。
夏侯止澜神情凝重,一言不发。
夏侯瑾穆紧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至于夏侯夫人则是摇摇欲坠,几乎站都站不住了。
突然间,就听夏侯氏一位管家匆忙跑来,却是回道:“就在一盏茶前,莫先生已经匆忙离开夏侯神府,逃出去了。”
夏侯瑾穆神情冷沉:“快去捉拿他回来!”
他这话刚出,就有宁王府一暗卫上前,低声对宁王禀了一句。
宁王略颔首,之后才对众人道:“诸位,适才小王手底下侍卫捉到一位鬼鬼祟祟的,此人自称府中管家莫经羲。”
闻此言,夏侯瑾穆死死盯着宁王,面色阴沉犹如锅底,夏侯氏大当家的风采已经消失殆尽。
他把夏侯氏看作什么!!
他是故意的!
宁王轻描淡写地道:“想必莫大管家畏罪潜逃,正好被本王随行侍卫捉住,既如此,那小王便越殂代疱,为夏侯氏管教这叛逆恶徒。”
夏侯瑾穆忍气吞声,颔首道:“贤婿手下暗卫,果然名不虚传。”
宁王言语恭敬:“岳父,那小婿命人将这莫经羲带来,给岳父过目?”
夏侯瑾穆听他这话,实在是将夏侯神府踩到脚底下,不过事已至此,也只能道:“劳烦贤婿了。”
宁王敛容,对身边暗卫下令道:“今日本王入绀梁,是为一叙翁婿之情,是以府中侍卫至绀梁而不入,便是本王身边亲护也都留在府外,这是本王对岳家的敬重。不过如今岳父府中刁奴作乱,为预防不测,尔等可持刀剑入府,以挟逆贼,卫神府。”
他说出这话后,周围一众人等脸色瞬间变了。
夏侯二先生眸中冷寒,盯着宁王:“殿下这是何意?”
宁王却神情温和地看向那位夏侯二先生:“有什么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
当然问题大了!
夏侯二先生大怒。
不过一旁众人自然明白此时形势,这宁王有备而来,他手中握着夏侯氏的把柄,若当众揭穿,只怕从此夏侯氏名声扫地!
于是旁边一位长辈忙将二先生扯下,他自己上前,道:“殿下所言极是,原该如此。”
他说着这话时,隐隐有咬牙切齿之意。
对此宁王置若罔闻,笑道:“既如此,那小王便听从吩咐了。”
说着,他一声令下,于是众人便听到远处传来脚步之声,那声音齐整有序,一听便是训练有素,之后在大门处,似乎遭遇阻碍,接着便有夏侯氏侍卫匆忙赶来禀报。
一时气氛剑拔弩张。
宁王挑眉,笑看着夏侯氏众人。
夏侯瑾穆咬牙:“放行。”
此令一下,便有王府亲卫手执长枪大戟,二人一组,鱼贯而入,他们犹如一把锐利的剑,穿过那道屹立百年的门阀,踩踏着云石铺就的廊道,浩浩荡荡地抵达大厅外。
这是几百年来第一次,皇廷的刀枪锋芒毕现于夏侯神府的大厅前。
就在那些手持长枪挺立如松的侍卫中,有一头发披散的男子被铁链缚颈,面色惨白,狼狈至极。
此人正是夏侯氏管家莫经羲。
莫经羲抿着唇,低着头,一言不发。
宁王淡扫一眼,道:“岳父,这莫经羲曾掌管夏侯神府后宅事宜,如今又畏罪潜逃,小王身为晚辈,自应将这贼子交予岳父处置。但这件事毕竟关系到我宁王府的王妃,小王若是不过问,终究不能放心。”
夏侯府众人见了莫经羲,已知情况不妙,待听到“掌管夏侯神府后宅事宜”更觉不安。
一个掌管他们府中后宅事宜的竟然落在宁王手中,这实在让人不寒而栗。
夏侯瑾穆铁青着脸:“殿下有什么话,说就是了。”
宁王道:“莫先生到底是男人,只怕嘴硬,贸然逼问,怕他说出一些不三不四的话,倒
是有辱夏侯神府体面,所以小王想着,先不必拷问,只给一些教训就是了。”
此时夏侯氏众人已经没脾气了,夏侯瑾穆磨牙:“一切听殿下安排便是。”
宁王颔首,言语格外恭敬:“小婿遵命。”
说着间,他便下令:“这刁奴莫经羲勾结乱党,忘恩负义,今日本王代夏侯神府稍做惩戒,给本王吊起来打。”
他的声音很轻,不过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语音中已透出凛冽寒意。
在场众人自然明白,这位可不是什么富贵闲散皇子,这是镇边之王,他若惩戒一个人,那手段自然狠厉。
于是众人便见,有三位侍卫奉上三根长枪,便有人迅速拿来绳索,将两根长枪支在地上,另外一根搭在上面,竟迅速捆成了架子。
之后他们又用绳索将莫经羲手腕脚踝捆住,让他面朝下吊起来,如此一来,手腕脚踝高高撑起,唯独身体下坠。
众人看到此番情景不免毛骨悚然,这姿势看似简单,但其实被吊挂着的痛苦常人无法想象。
接着,众人看到有一侍卫用长枪抬起莫经羲的颈子,强迫他抬起脸,另一名侍卫开始脱下牛皮靴子,用靴底拍打他的脸。
“啪——”的一声,响彻整个大厅。
这是夏侯氏的后宅管家,哪怕他已经背叛夏侯氏,但他依然曾经是夏侯氏管家,结果现在,就这么当着夏侯氏所有人的面,被当众上吊刑扇脸。
那鞋底子打在莫经羲脸上,就仿佛打在夏侯神府百年的门阀立柱上。
而就在这时,宁王负手而立,淡声道:“诸位长辈,现在我们先请罗嬷嬷。”
他这话说出,便有侍卫抬着一人进入厅中,众人看过去,却见那是一位老嬷嬷,被人五花大绑犹如粽子一般,脸上青红肿胀,干裂的嘴角挂着未干的血渍,两眼空洞无光,显然是受到极大折磨。
不过众人还是认出,此人正是夏侯见雪身边贴身嬷嬷——罗嬷嬷。
夏侯夫人更是一眼看出,她颤巍巍地望着罗嬷嬷,惶恐道:“罗嬷嬷,你——”
罗嬷嬷原本神情委顿,昏昏欲睡,如今听得这声响,冷不丁一个激灵,猛地抬起头来。
她睁大眼睛,恍惚地看四周围,认出这是夏侯神府的大厅。
眼泪“唰”地一下落下来,她睁大眼睛,肿胀的嘴唇艰难地蠕动着,口中喃喃地道:“夫人,夫人,娘子她,她……”
然而她言语含糊不清,话都说不利索了。
夏侯夫人看罗嬷嬷竟然沦落到这般境地,越发担心自己女儿,硬撑着身子扑过去:“罗嬷嬷,阿雪她怎么样了,阿雪人呢,她人呢!”
她声音有些歇斯底里,攥着罗嬷嬷的胳膊使劲逼问。
罗嬷嬷哭着道:“夫人,你可要救救娘子,娘子好生可怜,宁王囚禁了娘子,娘子遭罪了,被关在大牢中,实在是可怜,夫人你要救救娘子!”
她这么一嚷嚷,众人脸色变了,夏侯夫人急了,扑过去抓住罗嬷嬷。
夏侯瑾穆见此,忙吩咐道:“夫人心绪激动,还是暂避片刻,平复心境。”
然而夏侯夫人根本不走,她拉着罗嬷嬷使劲逼问:“罗嬷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罗嬷嬷哭着道:“假的,假的,嫁到王府的是假的,娘子她没嫁过去,如今倒是被人家逮个正着!”
夏侯瑾穆听此言,脸色微沉,给旁边人使了一个眼色,一时自有人上前,强硬拉夏侯夫人离开,夏侯夫人不走,哭着不放开罗嬷嬷,偏偏这罗嬷嬷好一番胡言乱语,现场气氛混乱起来。
此时夏侯神府众人脸上便神情各异,尴尬难言。
夏侯瑾穆沉声命道:“止澜,带你母亲下去!”
夏侯止澜微咬牙,泛着红血丝的眼睛看了一眼宁王,之后到底扶着夏侯夫人下去。
夏侯夫人哪里甘心,但这时候已经有侍女上前,她流着泪,不得不走,临走前,神情恍惚地看了一眼罗嬷嬷,最后捂着脸哭着被带走了。
至于罗嬷嬷,自有人上前匆忙堵住她的嘴巴,她呜呜呜地瞪着眼,终于发不出声来,之后便被两个侍卫抬下去了。
夏侯夫人离开,罗嬷嬷被抬离,大厅中便沉寂下来,只有时不时牛皮靴子底拍打在皮肉上的啪啪声,以及莫经羲的惨叫,这声音回荡在沉寂的大厅,颇为瘆人。
夏侯瑾穆深吸口气,盯着宁王:“殿下,那位假冒阿雪的女子,如今何在?可容我等一观?”
宁王扯唇,皮笑肉不笑:“岳父,你老人家这话说得武断了,如今无论是罗嬷嬷还是那女子,她们都咬定她才是真正的夏侯氏嫡女,是夏侯见雪,说嫁给本王的是假冒的赝品。”
他略眯起眼睛,眼神冰冷锋利:“兴许,本王,皇家内廷,以及夏侯氏上下诸人全都被一卑贱女子欺瞒了,其实夏侯氏将一贼人送嫁到给本王,也未可知……”
他说出这话时,声音很轻,不过危险的杀意却四溢开来。
所有的人都明白夏侯氏陷入进退两难的困局。
如果那位嫁到禹宁的是赝品,那就是滑天下之大稽,是一个贼子把夏侯氏并皇室全都欺瞒了,那样夏侯氏和皇室都将成为天底下最大的笑话,又或者,是夏侯氏刻意隐瞒,欺瞒皇室。
那就皇室一怒之下,撕毁彼此的盟约,以帝王之尊谴责夏侯氏,夏侯氏因为理亏,将无法辩驳,只能屈辱认错。
千年门阀的尊贵,百年世家的清誉将毁于一旦。
于是,在片刻让人窒息的寂静后,夏侯瑾穆终于开口道:“殿下说笑了,阿雪自我们夏侯氏嫁出去,又曾经有小弟并犬子见过,怎么会有假,我夏侯氏嫡女,自小金汤玉露地养着,才貌无双,那也不是寻常贼子能轻易冒充的,如果真如殿下所说,应该是如今这贼子勾结奸奴,冒充阿雪,我们应该严加审问,尽快追查阿雪下落。”
宁王颔首道:“岳父所言极是。”
说着他命道:“带上来吧,先不必打了,免得惊扰了这位娘子。”
那边对莫经羲的拍打终于停了,宁王府侍卫很快抬来一顶云纹朱漆软轿,轿子旁边跟着一位有些年纪的老嬷嬷。
这顶轿子若是平时看自然再寻常不过的了,只是二人抬的小轿,根本入不得夏侯神府众人眼的。
不过此时所有的人都在盯着这只小轿,等着看里面的夏侯见雪。
终于这软轿被抬到了大厅前,两个侍卫便放下轿子。
那老嬷嬷上前对着宁王福了一福,宁王吩咐道:“让她出来,给大家看看吧。”
这话说得,不无鄙薄。
若是平时,自然十分无礼,不过此时却没人在意,大家都在抻着颈子看这软轿。
老嬷嬷走到了软轿前,探头进去,之后在里面摸索了一番,终于,众人便听到动静。
紧接着,便看到软轿垂帘被掀开,老嬷嬷扶着一位衣着讲究,鬓发高挽的女子走出来。
那女子身段纤细,走起路来盈盈袅袅,端得是大家气派。
不过女子脸上却蒙了一层黑色面纱,让人不能一探究竟。
此时宁王抻了大家这么久,众人都亟待看到这位“教坊司夏侯见雪”的真容。
老嬷嬷却扶着女子走到宁王近前。
宁王这才对那女子道:“你不是哭着闹着说,夏侯先生是你父亲,夏侯夫人是你母亲,如今本王已经带你来到夏侯神府,你
可以和父母相认了。”
女子咬牙,颤巍巍地道:“你,你没骗我?”
宁王一个冷笑,竟是不屑回答。
女子终于忍不住,一把扯下头上黑纱。
而就在女子黑纱扯下的那一刻,所有人的视线全都聚集在女子身上,于是所有的人神情一凛。
夏侯瑾穆面色也变得极其复杂,他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女子,看着她的脸。
在场所有的人都不说话了,大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夏侯见雪揭掉黑纱后,略眯了下眼睛,她长久被放置于黑暗中,一直不曾见光,如今乍然见光,也有些不适应。
她使劲眨了几次眼,眼前总算清晰起来。
她最先看到的是厅上高悬的花灯,那是一盏青釉花口吊灯,上有日月星辰以及兽面纹,繁琐华丽,但又太过古朴,以至于花纹凹陷处略有些发暗。
幼时过年才经过此处,偶尔见到总是疑惑,夏侯神府的正经大厅为什么用了一盏旧灯。
如今的她,怔怔地看着这灯,自是亲切到不敢置信,经历过那样的煎熬,她又回来了。
她有些呆滞地挪动视线,环顾四周,于是很快便看到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她的叔父,还有其他一些长辈,他们都在看着自己。
终于回来了。
之后她终于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庞,是她的父亲!
她眼泪“唰”地落下来,用微弱颤抖的声音喊道:“父亲——”
她哽咽着顿住,之后跌跌撞撞向夏侯瑾穆跑去。
在这一刻,整个大厅中所有的人都屏着呼吸,所有的人全都在盯着夏侯见雪,他们神情异常复杂。
夏侯瑾穆直直地盯着眼前女子,看着她眼底的渴盼和委屈,他茫然地站在那里,身形却仿佛被冻住一般,完全动弹不得。
身为夏侯氏这一任的家主,经历过多少风浪,但是现在,看着眼前女子,他素来沉稳的脸上显出茫然无措来。
夏侯见雪并不曾注意到众人的异常,她急于走向自己父亲,以至于脚步虚浮,没几下便直接扑倒在地。
她一路自禹宁而来,不曾见任何光亮,也不能下马车,就这么闷了几日,加上路途颠簸,心中郁结,身体自然虚弱,如今跌倒在地,竟无力爬起。
她挣扎着趴在那里,无助地仰脸,哀戚戚地望着夏侯瑾穆:“父亲,救我,我是阿雪,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想你,想你和母亲,父亲!”
大滴的泪自女子苍白的面庞落下,她伤心欲绝,惶恐不安,却又依赖期待。
任凭谁都知道,她必是遭遇了许多困苦,才终于回到了这里。
见此情景,夏侯瑾穆心中绞痛,脸色惨白,下意识往前迈步。
无论如何,这是他捧在手心的女儿,是曾经爱若珍宝的女儿。
然而他身边的夏侯二先生却迅速扯住他的衣摆,沉声提醒道:“阿兄,此女相貌卑贱,到底是不是阿雪,还待细察。”
这话意味深长。
夏侯瑾穆身形一僵,原本已经伸出的手在半空中颤抖地停下。
相貌卑贱……
这四个字如同针芒一般刺上他的心。
夏侯见雪看到这情景,有些茫然,也有些无措,她不顾一切地爬起来,急切地哭着道:“父亲,我是真正的阿雪,阿雪怎么会有假,往日父亲最疼我了,我临走之前,父亲不是还说等以后有机会去禹宁看我,父亲,我是阿雪啊!”
女子凄厉悲切的声音在夏侯氏大厅中回荡,传入每个人耳中。
夏侯瑾穆的眼神沉痛而复杂,他僵硬地站在那里,他怔怔盯着女儿,一时进退都不得。
就在这时,宁王却开口了:“岳父,小王已经命人仔细查过,这女贼子生于盛昌丁酉年,乳名皎娘,幼失怙恃,流落教坊司,之后以身侍奉黄教贼寇,并曾经为乱党逆贼生儿育女。”
宁王将黄教乱党的身份说了一遍,他声音冷沉,一字一字地说,每个字都传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清清楚楚。
最后他终于道:“这莫经羲和罗嬷嬷勾结黄教,施展邪术,将八分像的容貌改成了十成十,又假冒了阿雪混入本王府中,竟异想天开李代桃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