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宁王一旁,众侍卫全都举起一种盾牌,这些盾牌和寻常盾牌不同,似乎用了上等牛皮,牛皮上还涂了灰漆和油,在火把之下反射着油润的光。
这显然是防火的。
青葛心里稍松。
看来宁王之前所言不虚,他对于这场火器之战已经有所准备,不至于以血肉之躯来硬拼火器。
宁王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三皇子:“三皇兄,你欺君罔上,悖逆人伦,不忠不孝,还不就地伏法,或许还能有一条生路。”
他长剑缓慢出鞘:“你若执迷不悟,不要怪皇弟手下无情。”
三皇子听闻这话,好笑地道:“九韶,我知道你已命人调了兵马上山,但是你以为他们还能过得来?你们便是拆了一些地下火器,那又如何?这京涌山的火器遍布各处要道,防不胜防,现在没有人能来支援你了。”
宁王听此,微挑眉,俾倪地看着三皇子:“三皇兄,便是没有援军,你以为我就对付不了你吗?”
三皇子哈哈一笑:“你怕是不知道这火铳的厉害吧?”
宁王轻笑:“三皇兄,我们打一个赌吧?”
三皇子却倏然眯起眸子:“
九韶,你一向狡猾,不要想着给我耍什么心眼,我可告诉你,我手中的火铳不是吃素的!你把父皇交出来,我自会和他说清楚!”
说着间,他一挥手,下令,顿时,他身边的军士发动火铳,便听“砰”的一声,那火铳便发射出一球丸,球丸挟万钧之力,以雷霆之势而出。
众人忙看过去,一看之下不免震惊。
这火铳竟然射中了辇车前的龙旗,那龙旗已经被炸成稀巴烂,辇车也跟着晃了一晃。
这可是帝王龙旗!
三皇子竟然明目张胆地射了帝王龙旗!
躲在巨石后的皇上自然将这一幕看得真真切切,他不敢置信,他浑身颤抖,他气得当场差点背过气去。
太子夫妇慌忙扶住皇上,担心不已。
青葛赶紧以手掌护在皇上的前胸处,运气为他顺气。
皇上下意识攥住青葛的手,青葛只好一边安抚拍他,一边继续顺气。
过了一会,皇上才缓过来,他绷着脸,问一旁青葛:“九韶对上这火铳军,可能一战?”
毕竟那火器非同凡响,皇上也担心儿子安危,并不愿意儿子以血肉之躯去拼杀。
青葛的视线落在不远处,远处是一片幽林,在月下别有一番异动。
她想起之前宁王眼底的笃定,略沉吟了下,道:“儿媳认为,殿下已有应对之策,我们只要躲在这里,不被流火伤到便是,其余的,可以请殿下应对。”
皇上深吸口气,咬牙:“好。”
说着,他拿出一块玉牌:“青葛,你传朕口谕,三皇子篡位谋反,罪当该诛,格杀勿论,今日杀三皇子者,必有重赏。”
青葛便对一旁晚照道:“晚照,我要护在皇上身边,你去为皇上传旨。”
晚照听着,心里明白这是青葛要给自己机会,当即道:“是。”
说着,她上前一拜。
皇上看了晚照一眼,将玉牌递给晚照。
晚照恭敬地接过玉牌,足尖一点,翩翩落在宁王身畔,之后高举玉牌,朗声传旨。
格杀勿论的声音瞬间传遍这一方天地,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宁王抬起手,示意晚照退下,之后才道:“诸位可听得清楚,皇三子篡位谋反,格杀勿论,各位若是被蒙蔽利用,可以放下火铳,本王自可饶你们不死,如若不然,连累妻儿,诛杀九族。”
他的声音冰冷威严,一字字地犹如重锤般敲击在那些军士的心上。
那些人听了这话,一时也有些茫然,以至于心生动摇。
之前分明是说宁王巧言令色蒙蔽天子,太子非皇家血脉,怎么如今变了?
三皇子见此,也有些怕了,他慌忙高声喊道:“万万不可听信!你们以为事到如今你们还有活路吗?若成了,你们封候拜将!”
宁王冷笑:“尔等既执迷不悟,那便不要怪本王手下不留情!”
三皇子额头青筋暴起:“打!”
说着间,他一抬手。
那些军士虽有些犹豫,但一个个便要拉开一个火铳的铁栓,准备发火。
与此同时,场中突然响起迅疾铿锵金属之声,咔嚓咔嚓不绝于耳。
于是众人看到,宁王麾下所有盾牌全部张开,犹如羽毛般片片契合,紧密相连,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盾墙,将宁王以及众将士严严实实护起来。
这显然是沙场上惯用的防御之法,禹宁王娴熟此道。
这时,那火铳发出轰隆之声,有球丸发射而出,尖锐刺耳的破空之声响起。
球丸激射而来,携带着强劲的力道,撞击在盾牌上,爆发出激烈碰撞声,震耳欲聋。
皇上并皇太子等人看得全都身形紧绷,平日只知烟火鞭炮,何曾知道火器竟可以有如此威力!
那盾牌虽能抵挡弹球,但也只能抵挡,却不能反攻!
不过青葛的视线却落在不远处幽林中,在火把之下,那里隐隐反射出些许锃亮。
她正待说什么,便见突然间,万箭齐发,在尖锐的呼啸声中,箭簇划过长空,直射向那些叛军。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就这么看着。
于是大家看到,那些箭簇射中火铳,随着“当啷”一声刺耳的响声,火铳竟然轰隆一声爆炸开来,瞬间迸出一蓬黑烟。
爆炸威力巨大,大家看到血肉之躯被扭曲变形,碎裂开来,之后迸溅各处。
如此残忍的一幕,绝大部分人都不忍直视。
这一切开始的迅疾,结束的突然。
青葛收敛心神,扶住身边簌簌发抖的皇上,道:“父皇,还是不要看了。”
然而皇上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咬着牙,直直地盯着前方。
三皇子茫茫然地看着这一切,一切尘埃落定,似乎连挣扎的必要都没了。
他膝盖一软,无力地跌倒在地上:“为什么,怎么会,怎么会?”
宁王迈开步子,缓慢地走到他面前。
锋利冰冷的剑尖抵住三皇子的咽喉,他冷冷地道:“三皇兄,火铳这样的大杀器,并不是你能掌控的,它可以杀人,也可以杀己,你实在不该碰。”
经过这么一场恶战后,所有的人都没有声了,谭贵妃瘫倒在地,几乎不能站起,太子脸色煞白,太子妃明显也被吓到,神情有些呆滞。
皇上此时却格外冷静下来,他疲惫地闭着眼:“青葛,扶我回去辇车。”
青葛:“是,父皇。”
恰此时晚照回来,她便吩咐晚照:“护送太子和太子妃回辇车。”
晚照忙上前扶住太子和太子妃。
谭贵妃犹豫了下,也跟在后面。
这时宁王和众侍卫也已经赶过来,大家一拥而上,簇拥着皇上一行人回到辇车。
宁王看大家仿佛已经吓傻,便吩咐道:“青葛,你看这辇车中可有茶水,为父皇寻来。”
青葛连忙去看,果然见一旁有各样茶具水具。
她便倒了一盏,递给皇上:“父皇,你用茶。”
皇上接过来喝了一口,茶水已凉,沁凉的水喝下,皇上越发镇定下来。
宁王这才禀报道:“因青葛自夏侯止澜处拿到火器设计图,设计图上标有这火铳应对之法,儿臣才顺利灭了叛军,如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皇上有些艰难地颔首:“好,极好。”
宁王:“夏侯止澜临终前,也把火器分布图送给青葛,我们按照这张图,地下火器已经拆得差不多,儿臣已经命暗卫通知各路兵马,可以陆续下山,我们现在先回宫中去?”
青葛听这话,明白宁王在不着痕迹地铺垫,他想还夏侯止澜一个清白名声。
皇上神情疲惫地道:“依你之言便是,至于那个孽障,杀了吧,不必留着。”
宁王领命道:“是。”
不过他并未直接走,而是看了眼青葛,道:“父皇,儿臣把承蕴安置在山下一处隐秘所在,如今既大事已定,也该去接他了,不然怕孩子担心。”
皇上一听,忙道:“速速去接!”
宁王看向青葛,青葛正望着自己。
他明白她的心思,道:“那就让青葛去接吧。”
皇上当即道:“多带人马,安全为上!”
青葛听此,忙道:“是。”
今晚经历了太多事,在这生生死死和刀枪剑雨之间,属于小世子的柔软仿佛太过遥远,以至于青葛都无暇去想起他。
如今终于可以去接他,她瞬间急切起来。
当下青葛拜别了皇上,带了一众侍卫和暗卫,径自骑马前去,
此时月已沉去,天色暗沉,她骑着马就这么奔驰在山下的旷野中。
风吹过她的发,轻轻扑打在脸上,她思绪恣意蔓延。
再次想起夏侯止澜,想起白栀,甚至想起郁回,想起夏侯见雪,还有刚才那场爆炸中死去的人。
死去的人有好人,有坏人,有让她悲痛的,也有让她畅快的,但终究都是生灵的消逝。
在她不知道的角落,一定会有人牵挂着他们,为他们的死而伤痛。
难言的惆怅和酸楚充塞在她的胸口,这一刻她意识到团聚和甜蜜是如此难得,以至于她不敢相信自己可以拥有这些。
甚至会有一些不好的预感隐隐浮现在心头,会不会出什么事情?
黄教大敌已除,三皇子已经伏法,四大世家不足为惧,他们一家三口总算可以过平稳的日子,幸福仿佛就在伸手之间。
她却有些胆怯,会这么顺利吗?
这时那庄院已经映入眼中,庄院被那茂密林木环绕,树影婆娑间,似有沙沙之声。
青葛的心微沉了下。
她确实害怕,害怕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她匆忙翻身下马,径自闯入其中。
在大门打开的一瞬间,她的心瞬间揪紧。
庄院中幽黑一片,连一盏灯都没有。
她正想着,突然听到
什么动静,忙转身看过去,就见竹影之中,有一行人。
几个暗卫站在那里,中间正是——
小世子!
青葛的心便呼啦一声,那些激荡在心头却又被强行压下的情绪几乎瞬间迸出。
她眼泪落下。
小世子死死咬着唇,无声地站在夜色中,望着青葛,仿佛有些不敢相信。
青葛在那泪光中,看到这小孩的泪珠在眼睛里打转,不过却依然强忍着不肯落下。
她心里又痛又喜,伸出手来:“我回来了,来接你。”
第146章 尘埃落定
小世子“哇”的一声哭出来, 他张开手,跌跌撞撞地往前跑,直接扑到青葛怀中。
青葛一下子抱住了他, 紧紧抱住。
小世子哭得泣不成声:“我以为你们回不来了, 我以为我们都要死了!”
青葛将自己的脸埋在他的发中,感受着这温热软乎的小身体:“你看, 一切顺利, 我来接你了。”
小世子依然哇哇大哭,委屈得要命:“母妃, 母妃……”
青葛听着这哭声, 越发抱紧他, 用手拍打他的背来安抚。
可是即使这样, 她还是感觉他的小身体在颤。
一时越发心痛。
她曾经经历过那么多, 可她不想他经历半分!
她忍不住抱着他, 亲他的小脸:“没事了, 别害怕, 都过去了。”
当这么说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很温柔, 温柔到了陌生。
她也突然意识到, 这也许是一个母亲应该有的声音,就像是世上许多其他母亲一般。
在她的安抚中, 小世子终于停止了哭泣。
他睁着泪巴巴的眼睛,望着青葛, 抽噎着,小心翼翼地问道:“父王和皇祖父呢?”
青葛感觉到了他的忐忑, 当即道:“他们都好好的,我带你去见他们。”
小世子明显放心了。
他沉默了一会, 点了点头,不过他很快提要求:“我要母妃抱着我一起骑马!”
青葛看他嘟嘟着小嘴巴,连说话都娇气起来,仿佛一只撒娇摇尾巴的小狗。
青葛抿唇一笑:“嗯,抱着你,我们共乘一骑。”
小世子便也笑了,他好像又有些不好意思,闷头扎进青葛怀中,还小胳膊搂住青葛的腰,越发有些撒娇:“快快快,母妃带我骑马!”
青葛只觉自己的心都要化开了。
一个软乎乎的小身体,全身心依赖着自己,埋在自己怀中软声软气撒娇。
这一刻,她恨不得把天上星星捧到他面前!
她含着笑,抱着小世子,带领众暗卫,赶去和宁王汇合。
按照原本的行程,他们应该已经快下山了。
她搂着小世子:“承蕴,等会就能见到皇祖父了。”
小世子听着青葛唤他名字,小手把玩着青葛的衣襟:“母妃,你以前都不叫我名字。”
说完这个,他哼哼道:“本世世不高兴!”
青葛哑然失笑:“可能以前不习惯,以后会习惯。”
小世子提议:“你多叫几声,就习惯了。”
青葛笑:“好,承蕴,承蕴,承蕴。”
小世子马上回应:“母妃,母妃,母妃!”
这么叫着,两个人都笑起来,小世子紧紧抱住青葛笑。
青葛只觉自己幼稚极了,简直是三岁小儿,但又觉得,这样极好。
可以多叫几声,把昔日那些不曾叫过的都弥补回来。
两个人就这么骑着马,在马蹄的哒哒声中,忍不住笑,边笑边叫。
继续往前行,前面山路并不好走,于是奔马便慢了下来。
这时,小世子突然想起什么仰脸:“母妃,你刚才哭什么?”
青葛微怔了下:“什么?”
小世子:“刚才我看到你第一眼,看到你哭了,想着你一定很伤心。”
那一刻,他被吓到了。
青葛轻笑了一声,之后才道:“今夜,我看到许多人死了,有些是我的亲人,旧友。”
她叹息,望着前方的夜空:“其实我心里明白,这个世上已经容不下他们,他们注定死去,可我还是心里发闷,说不出来的滋味……你父王曾经告诉我,这就是难受。”
小世子便不吭声了。
过了一会,他有些艰难地扭过小身体,之后用自己的胳膊努力抱住青葛。
青葛的手小心地护着他的后背。
小世子抱住她,用手拍了拍她的背,道:“母妃不要难过了,我给你拍拍。”
青葛鼻子一酸:“好,不难过了。”
青葛总算和宁王顺利会合。
宁王的视线快速巡过他们母子,之后笑了:“带他过去见父皇吧,父皇估计正担心着。”
青葛:“嗯。”
当下她调转马头,去后面行伍中辇车旁。
谁知道刚走到辇车旁,便隐约听到里面声音不对。
她耳力好,恍惚中捕捉到哭泣之声,以及谭贵妃的声音,却仿佛是在说起过往,伴随着的还有皇上咬牙切齿声音。
她心中顿感不妙,当即也不上辇车了,赶紧带着小世子去见宁王。
宁王看她回来:“怎么了?”
青葛:“你去辇车中看看?我带着承蕴先骑马而行。”
宁王神情微顿了下,之后赶紧一扯缰绳,纵马往后奔去。
小世子意识到不对:“母妃,怎么了?皇祖父怎么了?”
青葛含蓄地道:“可能有一些事要处理。”
谭贵妃出身黄教,只怕也曾经受黄教撺掇挟持,给皇上曾经用过什么药,如今真相大白,皇上哪怕看太子和宁王的面,应该也不会轻易放过谭贵妃。
但具体如何,这就不得而知。
小世子到底还小,她并不想让他去面对这些,只能含糊过去。
小世子仰着脸,看着青葛。
远处的火把跳跃在他剔透的眼睛中,这一刻他仿佛看透了一切。
这让青葛有些无奈。
她苦笑一声,抬手抚着他的发:“你父王会处理好,我们等他消息。”
小世子便乖巧点头:“好。”
青葛带着小世子,就这么随着车马往前走,约莫走了一盏茶功夫,还不见宁王自辇车中下来。
她有些犹豫,便将小世子暂时交付给晚照,她自己过去辇车中。
到了辇车外,才刚踩在踏板上,她便听到里面的哭泣声。
她辨认出,那个细弱压抑的是太子妃,至于另一个声音——
那是一个年迈之人的哭声,嚎啕大哭,悲怆绝望。
青葛还捕捉到一些断断续续的话,他喊着阿茹,说你不要死,其实我都知道,我没有怪你,我不生气了。
青葛便沉默地侯在外面。
对于谭贵妃,她并无好感,这个人曾经害过她,她当然不喜。
所以对于她的死,她并无感触。
不过这个人到底是宁王的亲生母亲,宁王如今经历了这些,必是悲伤的。
她并不忍心他独自去面对这些。
等了很久,宁王终于自辇车中出来。
青葛看到,他薄唇微抿着,眼底发红,应该是哭过。
他一眼看到她,四目相对间,两个人都沉默了。
过了一会,他终于艰难地动了动唇:“今天,你失去一个亲人,我也失去一个亲人。”
青葛便扑到他怀中,抱住他的腰。
宁王一股脑将她抱住,连衣服带人,甚至连头发都牢牢搂在自己怀中。
他埋在她的肩膀中,喃喃地道:“没什么,我知道,我早知道会有这一日,可是,我……”
他语不成句,不过青葛明白。
再也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这一刻他心里的难受。
的那些往事被隐藏了,皇上甚至给谭贵妃安了一个救驾的功,对她进行追封和褒奖,并风光大葬。
皇上经此打击,大病一场,之后身体越发虚弱,于是便将大部分朝政都交给太子。
满朝文武都知道,经此一事,皇上对太子再无疑心,反而更加倚重。
不过此时整个皇都的氛围都是沉寂的,萧条的。
三皇子欺君罔上谋朝篡位,早被乱刀砍死,并祸及家人,三皇子妃并府中众人全都被连累,三皇子岳家以及相关人等,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
至于郁回则被吊在城门前示众三日,黄教经此一役,已经不成气候。
市井间纷纷传闻禹宁王的神机弩如何神通,便是三皇子动用火器都无济于事,甚至三皇子还被自己火器炸死了,一时人人惧怕,民间甚至不敢轻易动炮仗。
四大世家自知事情败露,有畏罪潜逃的,也有上京请罪的,当然更有当缩头乌龟的,这些只需要腾出功夫收拾了便是,已经不足以为惧。
可以说,京涌山一役虽惨烈,但自此之后,大晟朝廷再无内患,朝野清朗。
除此,朝廷也还了夏侯止澜清白,表彰了夏侯止澜忍辱负重,助力朝廷,并向缥妫提及此事,看他们的打算。
一切尘埃落地,宁王却一直不曾离开皇都,就这么留在皇都的王府中。
每日早间,他会起来练剑,用过早膳后便处理公务,晌午过后他会抽时间带着青葛和小世子进宫,去陪伴皇上。
自从那日后,小世子对青葛格外依恋,便是平日走路时都喜欢青葛牵着他的手。
他会一遍遍地喊她母妃,大声喊,小声喊,会变着腔调喊,还会故意哭着喊。
青葛觉得这样很好玩,也会觉得他心里或许存着不安。
在危难来时,他的表现可圈可点,所以当风浪过去,她愿意用尽全力宠爱他,拼命对他好。
她会陪他一起看书,陪他玩球,还陪他在王府中飞飞。
宁王命人把雪球也带来了,一个大人,一个孩子,一条狗,玩得不亦乐乎。
青葛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一切全都一股脑给他,这是她对这个孩子的弥补。
小世子也曾经问起那一夜发生的事,宁王也就提起来。
谭贵妃是吞了毒药自杀的,但显然这也是皇上默许的。
在谭贵妃即将咽气时,原本看似冷漠无情的皇上突然崩溃大哭,抱着谭贵妃大叫阿茹。
谭贵妃临终前再次说起太子的血脉,哭着指天发誓,皇上再无任何疑心,悔恨不已。
不过已经晚了。
宁王自然不好直白提起,只含蓄讲了,之后摸了摸小世子的脑袋:“你皇祖父也有皇祖父的不得已,他如今年纪大了,大病一场,身体越发不好,我们要多陪陪他。”
小世子点头道:“我明白,皇祖父对我很是疼爱,我只要记住这个就是了,别的……也不是我能管的。”
他小小年纪能说出这话,自然让宁王和青葛欣慰。
其实人生难得糊涂,青葛明白,谭贵妃临死前皇上嚎啕大哭,他是真的伤心。
可如果谭贵妃不死,他心里终究存着一个疙瘩。
人就是这样,会轻易原谅那些死去的人。
如今青葛时常带着小世子在宫中陪下皇上,大病过后的皇上一下子衰老许多,白发遮都遮不住。
他很喜欢小世子,会珍惜地看着小世子,要他好好长大,还会摸摸他的头发,说他是一个乖孩子。
对于青葛,他总是有诸多要求,比如你不要管束着承蕴,比如你要多疼爱承蕴一些。
偶尔青葛会带着小世子一起帮皇上按摩穴位,皇上倒是很受用。
有一次小世子还向皇上提起飞飞:“我有飞飞,皇祖父没有!”
皇上听了:“我怎么没有?”
小世子便要青葛抱着自己飞飞,之后得意地冲皇上显摆。
皇上当时脸色就不太好,他确实没有飞飞,他不能让青葛这个儿媳带着他飞飞。
事后,他便特意偷偷问起侍卫,谁能带着他像青葛带着小世子那样飞飞,然而侍卫们都面有难色。
皇上见此,只能无奈地罢了。
之后他听到小世子提起飞飞,眼神就不太对。
他特意问起青葛以前的种种,事无巨细地问。
青葛并不太想提过往,但皇上问,她只能据实相告。
皇上听完之后摇头皱眉,还有些无奈:“你这孩子也实在是倔性子,你怎么这么倔!”
他喃喃地道:“这么倔,怪不得你和九韶耽误这么久!”
青葛便承认:“是,是儿媳的错。”
皇上却没完没了:“你们自己耽误也就罢了,你们也害承蕴没有亲娘在身边!我可怜的承蕴!”
青葛知道,他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他会一直说!
她有些头疼,希望他不要说了,或者自己起身直接走!
可他是皇上,还是长辈,她只能忍着。
皇上摇头叹息:“你们哪,这是作孽啊!”
他一声声地说,青葛就这么忍着。
正忍着的时候,皇上看着她那面无表情的样子,突然道:“你是不是觉得朕太絮叨?”
青葛:“……是有一些。”
皇上神情顿了顿,之后自己也无奈笑了。
他笑叹着说:“朕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心里其实清楚得很,只怕是时日不多,如今总是盼着你们能好一些,不然我怎么放心?”
青葛听着这话,胸口便泛起隐隐的酸楚。
她低头沉默了一会,才道:“父皇,你想说,便多说说吧,其实我爱听。”
皇上:“你倒是会说些好听话了。”
青葛笑了下:“不是好听话,是真心话。”
她鼻子发酸,竟然想哭,不过又觉得小题大做,便努力忍住了。
于是故意用轻快的声音道:“父皇,你知道,我自小并无长辈教养,如今唯一的兄长已经不在,这个世上我没什么长辈亲人,父皇原本是万乘之尊,于我高不可攀,如今我有幸能听你对我说这些话,知道你是真心把我当晚辈,虽然有些烦,但其实想想,倒是新鲜,也觉得挺好……”
她垂着眼睛:“父皇可以多说一些。”
皇上听这话,收敛了笑,苍老的眸子满是疲惫和慈爱,就那么打量着她。
他看了好一会,才道:“九韶是我最疼爱的儿子,我总盼着他能好一些,你皇兄对他还算宠爱,以后必会厚待他,所以他这辈子权势地位我原也不操心,只是这几年他为情所困,几乎癫狂,现在你们能重新在一块。”
他叹了声:“平心而论,我最初自然觉得你这出身并不好,不足以匹配我儿,可现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我又觉得,你们倒是恰恰好,现在我只盼着你们好好过日子,别再生什么是非,我恨只恨我已年迈,无法照料他的余生,以至于放心不下。”
青葛:“父皇,我明白。”
皇上:“你这性子太倔,我自知不能怪你,可总希望你能多体谅九韶,盼着你们能更好,还有我的承蕴…”
青葛听得越发想哭。
皇上抬手,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会给你们赐婚,让你以自己的身份重新嫁给九韶。”
青葛:“谢父皇。”
皇上又道:“至于缥妫那里,你是什么想法?”
青葛略犹豫了下,道:“等眼下一切落定,儿媳想回一趟缥妫,以胜屠宇兮的身份去见缥妫王,不过在这之前,并不想太过声张。”
皇上:“既如此,等九韶守孝过后,你们便重新成亲,以你青大人的身份。”
青葛:“是。”
这一段留在皇都,身边自然发生了许多事。
晚照这次因立了功,备受皇上赞赏,如今已经正式离开千影阁,并提
拔为六品侍卫长,值守内廷,这并不是什么很大的官,但也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钱,且是皇上亲卫了。
万钟显然并不甘心,一直徘徊在晚照身边,不过晚照并不想回头。
那一日晚照对青葛道:“你看我这一辈子一共赌了两次,第一次和你一起赌,第二次依然和你一起赌,现在看,这两次都赢了。”
听这话,青葛笑了:“是,我们赢了。”
赢了,荣华富贵青云路就在眼前。
晚照叹:“说起来你是我的福星!”
如今皇上对晚照颇为倚重,又因她是女儿身,在内廷值守很是方便,以后应该是会重用的,可以说,这辈子不用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