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停住了,许况握着方向盘的手放落,眼底的冷意依旧没有消散。
陈心岚刚才的那一巴掌打得太狠,不仅打到了李书妤,也打得许况冷硬的心开始生疼。
他说:“很早就说过,不要再干涉我的生活。”
陈心岚现在反倒冷静下来,只是很久都没有体会过这种所有事情都偏离轨道的失控感,精心培养的儿子三番四次对自己说出这种话。
带着许况离开那个落后闭塞的小岛,那时候他几岁?刚满八岁。
坐上班车的时候,他扒着座椅向后看,车子启动远离了小岛,他才低声说:“妈妈,爸爸来送我们了。”
盛江站的位置很隐秘,目送他爱极了又恨极了的妻子离开。
“不要走了好吗,我们走了,爸爸就是一个人了。”
他还生着病,一个人又该怎么生活。
男孩儿颤音很重,言语间带着恳求。
陈心岚没有回头,也没有搭话。
那一刻她就意识到,自己带在身边的这个孩子,心里埋下了对她这个母亲怨恨的种子。
许况是个聪明的乖孩子,陈心岚一直知道这一点。她也知道他隐藏在聪明懂事之下的叛逆,会不顾许文滨叮嘱带寄宿在家里的李书妤去游乐园,会计划出国想要彻底远离。
她费尽心血的培养他,让他离开那个闭塞落后的小岛,让他在浮华的商场崭露头角,掌握了另一段完全不同的人生。
可是他的每一次叛逆都会牵动陈心岚敏感的神经,陈心岚总是会想,他恨着自己。
恨她曾经狠心,恨她这么多年的控制。
想到这里,陈心岚的整颗心都沉了下来,“她和许文怡联手,想要把你踢出远洲管理层。”
许况没有看她,车子停靠在岔路口的路边,他神色很淡看着一辆辆行驶而过的车子。
“那又怎样?”
语调没有什么起伏,“我不在乎。”
陈心岚不可置信的看向他,“你真是疯了。”她忍着错愕和愤怒,几乎有些无力的说:“疯了。”
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遭受了许家这么多年的不公对待,经历了许文滨惨死、许文程兄妹的为难算计,才将远洲通信握在手里。
他说他不在乎。
“我没有疯。”连续几天加班工作,昨晚才真正有了休息的时间,疲惫感消散了,只透露出疏离和沉静,“我在努力让自己变得正常。”
在陈心岚来揽星湾之前,那里很像是正常的一个家。
他的孩子刚过了两岁生日,他的妻子坐在楼下和阿姨温和聊天,时间过得很慢。
略一停顿,他又说了一次:“······活得和正常人一样。”
“被算计、被骗不叫正常,那叫愚蠢。她今天能和许文怡联手,以后呢,你能保证她不再做算计你的事?”
陈心岚压抑着怒气,满脸失望,“和随时会在背后推你一把的人待在一起,还要为了她放弃公司,可怕吗。”
陈心岚语毕,许况侧身看着她,“她算计了我,你打了她一巴掌。那我为了股权算计她的时候,谁又能为她打我出气讨公道。可怕?”
许况轻咬着这两个字。
被他利用过的李书妤,大概也会恐惧他、防备他。
沉默了一会儿,对从小对他寄予厚望、又控制他几十年的陈心岚,许况直白的表露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我知道她复杂、纠结、怯懦,也知道她留在这里的目的不纯。”
他眼底是一如往常的清冷,“可是,我想和她在一起。”
他想和李书妤在一起。
当初分开的时候,李书妤仰头看着他说:“许况,其实你并不喜欢我。”
直到这一刻,封藏的真心冲破桎梏,甘心被她玩弄,甚至帮助她一起算计自己。
昔日冷傲又薄情的人低下了头,妄图献出自己所有,换她一时半刻的回头。
怎么会是喜欢?
他爱李书妤。
爱她曾经的真心和直率,也爱她现在的一切。包括她的复杂、怯懦和算计。哪怕知道也许没有结局,也知道他们不是最适合彼此的人。他清醒的看着自己沉沦。
陈心岚呼吸一滞。
她移开视线看向了车窗外。
还有什么可说的?多年心血付之一炬。
她已经在让步。忍着他一次又一次产生放弃远洲、离开远洲的心思。
忍着他把婚姻当作儿戏,私自筹划调换了商家的联姻对象,结婚又离婚,反反复复的折腾。
“你真是让我失望透顶。”半晌,陈心岚说。
许况听到了,扯出一个没什么所谓的笑。
神情没有什么变化。过去,为了避免听到陈心岚说出这句话,他总是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可是现在终于亲耳听到了,却发现这句话的杀伤力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
懂事、优秀、年少有为,天之骄子。远洲通信完美的掌权人。
一道又一道沉重的枷锁,他从来没有真实的为自己活过,只是在既定的轨道里扮演着虚假的角色。
三十而立,回头一看,除了那些能够束之高阁的冰冷履历,心里孤冷又茫然。他总是觉得自己一无所有,家庭破碎,感情生活一团糟。
“赵叔会送你回去。”许况抬手解开了安全带,手扶着车门,“虽然现在再说起这件事,很没有必要。”
陈心岚静静的看着他。
许况迎着她的视线,沉默了下,说:“瑶瑶出意外,并不怪我。”
听到盛瑶的名字,陈心岚神情怔愣,眼睛立刻红了。
“当初你带着我离开,爸从来没有怪过你。每次去医院看他,他都会说让我多听你的话。去世之前,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感谢你这么多年都愿意支付医药费。”
深冬的风很稀薄,车门打开了一些,车里的温度骤降。
陈心岚不知道自己哭了,只是有些是失神的看着与前夫面容相似的儿子。
停顿片刻,许况彻底推开了车门,下车之前说:“我以后要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小时候被狗咬过的人,长大后完全有了反抗能力,可是看到犬类也会不受控制的瑟瑟发抖。
心理的恐惧多年不散。
南洲小岛的那几年时光,女人歇斯底里质问,明知道有水塘,为什么还要叫妹妹出去?成了许况二十几年都消解不了的心魔。
小时候被张挽俪和李修鸣抛弃过很多次的李书妤,碰到感情时反复试探、迟疑,害怕不被坚定的选择,害怕成为感情里的弃儿。
整整二十三年,许况才能平静的对陈心岚说出一句,“瑶瑶出意外,并不怪我。”
童年和原生家庭,铸就了一个人生命的底色。自此之后的经历,不过是在已经有底色的画布上涂鸦。
不管怎么涂,灰暗的色调都无法轻易改变。想要抓住常人以为很普通的光亮,都跌跌撞撞摔得一身都是伤。
铅灰色的天低垂,像是随时要下雪。
车门关上了,许况没有任何犹豫往公寓的方向走。
所有野心归根到底,他想要的都是正常的生活,健全的家庭。
冷风一吹,多年的疲惫感消散了。
公寓内很安静,许况进了门只看到阿姨在招待上完课的语言老师喝水。
“清觉呢?”
阿姨有些担忧,陈心岚突然来揽星湾很出乎预料,然而更出乎预料的是她伸手打了李书妤。
待在许家也有很多年了,阿姨也了解陈心岚和李书妤的过往,知道她们的关系和亲近。
被亲近的长辈甩了巴掌,阿姨都替李书妤难过委屈,“小少爷和小书在楼上。”
许况淡声应了一句,转身上楼。
卧室的门开着,他抬步走了进去。看到一大一小坐在靠近露台的地毯上,一起分享一块儿蛋糕。
许清觉低头吃得很香,李书妤提醒他:“吃太多牙齿坏掉了。”
许清觉迅猛的将蛋糕喂到嘴里,眯着眼睛笑,“再吃最后一口吧。”
“好,最后一口了哦。”李书妤柔声妥协。
她背对着门坐在地毯上,没有发觉有人进来。
抬头的许清觉发现了,“爸爸,吃蛋糕。”
李书妤的动作停了下。
“好。”许况答应下来,走到他们身边,抱起了李书妤对面的许清觉,和他商量:“去和你的猫狗玩儿一会儿,好不好?”
许清觉扭头看李书妤,不想走,有些犹豫。
阿姨也上了楼,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从许况怀里接过孩子,哄着带走了。
房门关上了,卧室里只剩下两人。
许况半蹲下身,伸手去碰一直背对着他的李书妤,被她躲开了。
“我看看。”他靠近了她一些,抬手撩起了李书妤垂落的头发,看她的侧脸。
李书妤没再动了,抬眸看着他,“觉得我活该?”
许况眼中有情绪涌动,“不要这么说。”
又问:“还疼吗?”
承认了自己做过的那些事情,李书妤以为他们之间应该有更重要的事要说,可是他只问她疼不疼。
心脏像被一只手攥住,李书妤说:“很疼。”
许况呼吸放缓了几分。
“我第一次挨打。”李书妤看着许况,从他清黑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脸上带着过分的平静,“是你妈妈打的,她是长辈,我总不能打回去。”
许况伸手握住了李书妤的手腕,刚从外面回来,他身上还带着深冬的寒意。视线一直落在李书妤的脸上,她睫毛很长,颤动时总叫人心软。小时候就是这样,心情不好的时候总是安安静静待在一旁。
许况说:“这样的事,以后不会再发生。”
复杂的情绪使得李书妤不想再说话,低头继续吃蛋糕。
约好了合作方的负责人谈事情,已经到了时间。许况去拿衣服,看到了放在角落里的一个行李箱,衣帽间许清觉的一切东西也不在了。
视线落在行李箱上,一会儿又移开。
他若无其事的换了衣服,转身出了揽星湾。
到了地方,合作方的负责人已经等在那里,相比于远洲这段低落的势头,负责人见到许况本人时态度很热络。
“我相信凭借远洲的实力,这次一定能很快度过难关,我们两家公司也是合作多年的老朋友了。”
许况坐在沙发里,拿起杯子端过倒好的茶水。
“多谢郑总信任。”
郑总看向疏离从容的年轻男人,思忖片刻,“我们的合作,后续还是许总负责推进吗?”
许况说:“有专人负责。”
“专人是······”
许况神色平静,垂眸喝茶,对于这个问题不欲多说。
郑总早就听说了许况要离开远洲的消息,偏偏这个年轻人说话做事滴水不漏,从他这里也打探不到具体消息。
“我说句老实话,我和远洲通信合作,主要是想要和你合作。如果后续远洲负责人换人,就不太有合作下去的必要。”
许况放落了杯子,并没有多信任这位合作伙伴的话,生意场上哪有什么情谊,不过利益当先。
“我个人做不了任何承诺和担保,是否要继续合作,还需要你自己慎重考虑。”
郑总“哦”了一声,若有所思,明白了几分。
商谈不过半个小时,合作的事情暂时按停,许况也没有多说什么。
从茶楼出来,到了停车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周墨靠在迈巴赫旁边。
“哟。”周墨带了几分调侃,“远洲都水深火热了,你看着也不怎么着急啊。”
许况淡淡瞥了好友一眼,将手里的钥匙隔空丢给他。
周墨抬手接住,嘴里吐槽:“拿我当司机?”
许况毫无负担的坐进了后座。
周墨回到自己的车边,低头敲了敲车窗,车窗降下来,他俯身动作很快的亲了下林悦琪,让她先开车回去。
林悦琪没说什么,下车换到驾驶座,招手懒散的说了“再见”。
周墨看着林悦琪将车倒出来,等她走远了才回到许况车上。
发动车子,周墨说:“需要帮忙就开口。”
许况靠在座椅里,有些疲惫的闭着眼睛,“不用。”
周墨摇摇头,“有时候真搞不懂你在想什么。”
在回揽星湾之前,许况又去见了律师张兆临。
在会面的地方,周墨点了几瓶酒,趁着许况去洗手间的时候,将几瓶酒兑到一起。
张兆临拘谨的坐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
“周少,这样……”张兆临支支吾吾,“不太好吧。”
周墨“切”了一声,“不知道你们许总有个特点吗?”
“什么?”
周墨摇匀了容器里的酒液,“嘴硬。咱们让他吐吐真言。”
张兆临:“……?”
当晚,周墨将许况灌得烂醉,送回了揽星湾。
京市下雪了,路灯下飘扬着零星雪花,落在绿化带上,被光一照显得晶莹又稀薄。
周墨驾着醉得站都站不稳的人,腾不出手按揽星湾的门铃,回头示意站在车边的张兆临。
张兆临几步小跑过去,忍不住说:“我就说,灌得太狠了。”
“你就说什么你就说?我哪儿知道他能喝这么多。”他扶着许况后退了一些,让出位置让张兆临敲门。
房门很快打开了,阿姨看到门外的几人,尤其看到醉酒的许况,“这是怎么了?”
“喝多了。书妤呢?”周墨问。
阿姨让他们先进来,“她睡觉了。”
周墨扶着人往里走,“这么早睡什么觉?”
说完,他丝毫没有不能打扰别人睡觉的道德心,冲着楼上的方向喊了一句:“许况喝酒快喝死了,管不管啊!”
最近远洲发生的事情,周墨早有耳闻,他也从其他人那里听到了一些许况要离开远洲的八卦。
危机或许不是不能解决,只是许况不想解决。周墨这几年断断续续知道了许况和李书妤之间的矛盾,只要一想,就会明白很多事情。
将人安置在沙发那里,周墨刚接过阿姨递过来的水杯,余光瞥见李书妤穿着睡裙出现在二楼走廊。
见李书妤往楼下走,周墨没有多做停留,和张兆临一起出了揽星湾。
靠在沙发里的人浑身带着浓烈的酒意。
李书妤站在一旁看,不知道他到底喝了多少,醒酒汤来不及煮,李书妤让阿姨找来醒酒药。
拿着杯子走到许况身边,手碰到他的胳膊,轻摇他,“许况——”
醉酒的人对李书妤的声音很熟悉,睁开眼睛的同时又抬手挡刺眼的灯光。
过了一会儿,神智像是恢复了一些,他撑着沙发坐起来一些,伸手去接李书妤手里的药。
可能是喝得真的有些多了,平时喝酒不上脸的人,此刻敞开的衬衫领口,脖颈处一片绯红。
拿过药又去接水杯,还没有送到嘴边,手腕一抖,一杯温水全倒在自己身上。
李书妤深呼吸,让阿姨再倒一杯水。
拿了纸巾低头去给他擦,被他握住了手腕,“睡觉。”
“喝解酒药再睡。”
他看着她,点了点头。
阿姨将水杯送来,这次李书妤没让他自己喝,拿着杯子送到了他嘴边。
许况神情有些犹豫,皱着眉说:“······苦。”
李书妤愣了一下,强硬的将药片放到了他的手里,喂水的时候说:“清觉都不会这么说。”
转身还没有放落杯子,靠在沙发里的人身体前倾抱住了他,两只胳膊环着她的腰,头埋在胸前。
他声音有些低哑,又说了一次:“很苦。”
喝了酒的身体很热,抱着人时灼热的呼吸也透过睡裙传递。
抱了她一会儿,可能是湿掉的衣服穿在身上有些难受,他起身牵着李书妤往楼上走。
他身量高,李书妤有些扶不动他,阿姨去帮忙,又被他一句“不用”推开。
走得跌跌撞撞,等回到侧卧,到了床边,许况没撒手,带着她一起跌进床铺里。
一只胳膊放在她的身上,像是防止她起身离开。
房间里面安静下来,李书妤侧身,看到许况一直很安静的看着他。
可能是酒精麻醉了神经,他的眼里没有往常的疏冷,透出更多温和还有疲惫。
他伸出手触她的侧脸,指腹在在耳垂敏感的轻捏,举动透出几分亲昵。
半晌又收回手扯了下潮湿贴在身上的衣服,“难受。”
他看着李书妤的眼睛,“帮我脱掉。”
说话的声音比平时更加缓慢,语调透出几分沙哑,如果不是嗅到浓烈的酒味,李书妤都在怀疑他是否真的喝醉了。
她坐起身,只说:“早点休息。”
起身欲走,听到身后的人说:“湿了,很难受。”
脚步停住,又转身回来,单膝跪上床俯身替解西装的衣扣。
许况很配合,不一会儿脱掉了外套,衬衫扣子解到一半,“为什么又对我好?”
李书妤动作停住。
被他一扯,整个人都跌倒在他的身上。
“是准备要走了,才会对我好。”身下的人近乎自言自语,“我看到行李箱了。”
手撑在他的胸口,潮湿的触感很难受,像是在问许况,又在问自己,“为什么我们不能好好分开?”
薄唇落在她的侧脸,然后是眼睛、嘴巴。像是某种孤单的动物在凭借本能寻找同类。
他没有听进去李书妤的话,“带清觉走的时候,也带上我。”
闭着眼睛时看不清眼底的情绪,只是声音透出几分孤独,“······别丢下我。”
所有的情绪在一瞬间都堵在喉咙,李书妤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
很突然的,她又想起了两人相依为命的小时候。那时候的感情是清澈的溪水,一眼就可以看到底。
还有高一刚回到许家的时候,李书妤的性格原没有那么娇气。只是他总是会出手解决她的所有麻烦,站在她回头就能看到的地方,冷淡却用实际行动保护缺爱的女孩儿,让她一天天鲜活娇纵起来。
“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别丢下我一个人。”
低沉话语中的恳求意味太过浓重,这样高傲的一个人,也学会了低头。
“许况,我已经辨别不出你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他还在低声说:“只要你。只要老婆。”
又补充:“······要李书妤。”
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呼吸声逐渐匀称,醉酒的人很快就睡着了。
远洲通信的形势更加严峻,虽然控制住了跌落的股价,但董事会对许况个人意见很大。
公司内部都在猜测,在即将召开的董事会上,会对许况是否继续担任执行总裁进行讨论。许文怡私下也联系了不少人,几乎对罢免许况势在必得。
许况却没什么异常,那几天一直投入在繁忙的工作中,大多数时间都在公司度过,回家时往往是深夜。
一天中午,许况很反常的回了揽星湾。
他原本在公司,接到了李书妤的电话,开车回了这里。
京市连续两天都在下雪,外面白茫茫一片。许况进门时头发上还有未化的雪花,眉眼清俊。
阿姨听从吩咐,带着许清觉在楼上玩儿。
公寓客厅只有李书妤一个人,手里握着一个杯子,坐在桌前侧身看着落地窗外的景象。
这应该不是京市的第一场雪,她前段时间和许况待在国外,不知道这里的初雪是在什么时候。
将手里拎着的大衣放在沙发的一旁,许况在李书妤的对面坐下来,将手里拿着的文件袋放在面前的桌子上。
李书妤回头,没有看他,只是顺手倒了一杯水,沿着桌面推到了许况的面前。
“远洲的董事会明天召开?”
“嗯。”许况拿起水杯,温热感从手心传到身体,“明天下午三点。”
李书妤起身,去了一楼的隔间,拿了一个文件袋出来。文件袋里放着打印出来的一些聊天记录,还有一支录音笔。
她将东西放到桌上。
许况看着她,酒醒了的人又恢复了惯常的矜冷,刚从工作场所回来,深色的正装更增添了疏离。
靠在沙发里,清黑的眼眸透露出几分深邃,像是能看穿李书妤所有的想法。
“想要清觉的抚养权?”
没等李书妤开口,他先说出来了这个明知的事实。
微微起身拿起了自己刚才带来的东西,打开拿出几页纸张递给李书妤。
封面字体很简洁,“抚养权变更协议书”。
李书妤接过,纸页的末尾处是许况的签名,清觉的基本信息也已经填写。填写完没多久,纸页带着淡淡的油墨味。
上面的字迹并不似往常那样遒劲,反而曲折,数次落墨。
数次挣扎,他还是将她想要的都给了她。
“签字后会进行公正,张兆临会帮你。”许况说完,仰头喝水,视线从李书妤身上移开。
再多看她一眼,他怕自己会反悔。
想要的东西很容易就拿到了,甚至没有等她开口,李书妤拿着这份等待了很久的协议书。
停顿片刻,将眼前的文件袋递给许况,“这些,你明天会用到。”
许况看了文件袋一眼,没有接,只问:“什么?”
“许文怡联系我的记录,还有她勾结幻域内部人员,偷盗远洲新品数据的证据。”
这些东西并不好搜集,许文怡当初联系李书妤,只是告诉她要拖住许况,不要让他回国。
那时候李书妤还不清楚她会搞出这么大动静,得知远洲事件始末,李书妤才通过聊天记录当中的蛛丝马迹,搜寻到这些东西。
一旦这些证据出现在明天的董事会上,远洲不一定会罢免一个手腕强硬有能力、偶尔决策失误的许况,但一定不会推举不顾公司利益、背后使阴招的许文怡。
“为什么又会把这些交给我?”许况看向李书妤,妄图从她的神情中国搜寻出她在意自己的证据。
手里的纸因为太过用力出现了痕迹,李书妤垂着眸,“我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许况轻笑了一声,“所以是要桥归桥、路归路了,是吗。”
不像是疑问,更像陈述。
李书妤安静了片刻,说了句:“谢谢。”
许况拿着杯子的手一顿,不恨已经是奢求,听到她的这句“谢谢”,心里涌现复杂的涩然。
客厅里骤然安静下来。
不知道这种安静持续了多久。
“打算什么时候走?”他问。
放她离开的准备,他已经做了这么久,也无所谓问得更清楚。
“会尽快搬出去。”
她说的“尽快”是一会儿之后,许况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车子已经停在外面,随时准备接李书妤离开。
如果不能带走孩子,她或许打算一个人走。
“以后还会待在京市?”
李书妤说:“还不确定。”
要是带着许清觉,小孩子无法适应骤然转变的环境,可能得慢慢过渡。
许况“嗯”了一声,起身上了楼,不一会儿抱着许清觉下楼。
就在客厅里,他将许清觉圈在怀里,陪着他搭建完成了城堡的最后几块积木。
声音低缓,像是如同往常聊天,告诉许清觉,今后他会和妈妈去别的房子里一起生活。
许清觉有些困惑,“爸爸呢?”
“要工作,处理很多事情。等处理完就会去看你。”
许清觉垂眸想了一会儿,从许况怀里出来,跑到李书妤面前,像是在求证是不是爸爸说的这样。
李书妤点头,“我们去别的房子住,好不好?”
许清觉很快就接受了。
他还没有父母即将分开的概念,只是以为自己会到别的房子里住,就像半年前在安城住在李书妤的房子里一样。
只有阿姨一直站在楼梯口,听着他们的对话,只能无力的保持沉默。
许清觉的东西很早就整理好了,司机也等在外面,在阿姨的帮助下很快就将东西放进了车里。
住进揽星湾的时候,李书妤并没有带很多东西,走得时候也没有,怀里只抱着许清觉。
白色的雪落了很厚的一层,到了公寓外面,许清觉很兴奋的伸手接雪。
从始至终,许况都坐在那里没有起身。
李书妤交给他的文件袋还放在面前的桌上,那些所谓得“证据”,他没有打开看一眼。
十指交握放在膝盖处,骄矜又孤冷,自己不去拦即将离开的那辆车。
到底没有忍住,侧身看向了落地窗外,李书妤坐进了车里。
车门关上了,启动缓缓离开,消失在拐角处。
落地窗外只有簌簌落雪。
第四卷 :热恋
年末,一则远洲通信执行总裁任免消息在一夕之间席卷了商业圈。
远洲是国内数一数二的科技公司,产品覆盖了国内近一半的市场,这则消息也成为很多普通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有不少人猜测,远洲执行总裁许况卸任,是因为没处理好集团近来面临的危机,主动引咎辞职。
但有知情人士说,公司出现危机是权力内部博弈的结果。许况引咎辞职的说法并不正确,因为他甚至没有参加公司的述职会议,在董事大会召开之前就已经离职。
董事会部分成员原本以为裁撤许况的职位,会暂缓集团危机。可是事实和他们的想象背道而驰,高层人员变动的消息传出,远洲原本就低落的股市直线下跌。
董事会结束的第二天,许延开着自己张扬的跑车去了揽星湾。
下车后拿出几份文件,甩上车门,走到门口抬手按了一下门铃。
过了不多一会儿,房门打开,出现在门口的许况姿态冷漠又颓散。
许延进了屋,将自己摔进沙发,将文件递过去,“办妥了。”
许况接过,打开翻看。
许延说:“按你的要求,购买的都是近几年盈利很稳定的。你儿子才多大,这么多财产傍身,是要成为年龄最小的世界首富吗?”
在离开远洲之前,许况见了许文怡,将绑在许清觉身上的股份全部转让出售,摘干净了自己和远洲的所有牵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