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比例上来说,这是非常惨烈的情形了。
而且,阿努克是个善良的人。他不仅为五百名战友的牺牲感到难过,同时也和【翔鹰城】的居民一样,对这些奴隶和贫民心怀同情。
所有人都清楚,奴隶和贫民过的是怎样朝不保夕的日子。他们已经忍了太久,又在前不久经历了“希望燃起又破灭”的打击,揭竿而起是人之常情。
然后很快,居民们开始交口相传,说隔壁那位女领主的军队已经到来。
他们说:“听说她派出了上百位行政官到处和起义者谈判,而不是直接镇压,她真的是个仁慈的人!”
“有些奴隶跟她的行政官索要平民身份——你知道的,在其他领地上,想办到这件事怎么也要脱一层皮,但她的行政官竟然一口答应,并且表示‘这不能算一个要求,你们可以再想想其他条件’——这是人话吗?”
“哈哈,也很正常,我之前去【奇亚娜城】跑过商,了解了一下他们的法律,在那里奴隶是被禁止的。”
阿努克心动了,而且为此感到心动的,显然不止他一个。
又过了一天,他们听说这位女领主派遣的一支行政官小队已经到达【翔鹰城】,开始和这里的起义者接触,同时也在接触达蒙公爵派到此地的将领,希望他直接投降,避免战火。
阿努克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就知道这绝无可能。
因为他的顶头上司西里尔将军完全忠于达蒙公爵,在出征之前他就明确向达蒙公爵表达过“哪怕战斗到最后一个人,也绝不会向任何一方势力投降”的意思。
可阿努克不愿去当这种炮灰,他的手下们显然也不想。
便有人意有所指地跟他说:“听说了吗?【翔鹰城】起义者的首领已经开始和行政官进行秘密谈判了,好像除了要奴隶身份,他们还想要住房,对方也答应了——虽然只是一个小村庄里最简单的平房,并且不是白给,只是提供无息贷款,但对于奴隶们来说已经足以改变人生了,不是吗?”
“况且,无息贷款——天啊,我从来没想过‘贷款’居然可以‘无息’!”
“再考虑到那个领地的低税收,只要这些奴隶搬过去之后辛勤劳作,发家致富也不是不可能。”
半天之内,有好几个人跟阿努克喋喋不休地念叨这些话。
这甚至已说不上是“疯狂暗示”,完全就是赤裸裸的明示了。
于是阿努克鼓起勇气、冒着一旦暴露会被处死的风险,做了他所认为的“正确的事”。
然后,阿努克就见证了一场奇迹般的“人心所向”。
他面对的可是足足两千人的队伍,只要有一个人存有异心,事情都会被立刻捅给西里尔将军。揭发他们的人又一定能享受后半生的荣华富贵,这无疑是巨大的诱惑。
但居然没有任何一个人去当这个叛徒!
就这样,他们在凌晨两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军营。
为了防止有人当逃兵,达蒙公爵的军队中不允许【传送符】的存在,所以他们只能步行去寻找那些行政官。虽然二者之间的距离不足十五公里,但在夜色之下,每个人都提心吊胆,稍有风吹草动就担心是追兵。
现在回想起来,那依旧是个漫长的夜晚,所幸他们最终有惊无险地抵达了目的地。
……也就是在抵达目的地的时候,阿努克才发现,做这件事的竟不只有他们。
他在去见这组行政官的组长时,在帐篷里见到了伊莱扎。
伊莱扎是和他同级别的军官,手下同样掌管着两千五百人,但现在只剩不到一千八,可见这几天的伤亡也很惨重。
两个人激动地拥抱、问候一番,然后伊莱扎露出悲色,告诉阿努克:“海泽尔本来也想一起投诚的,但是很不幸……他的队伍里出现了叛徒,被抓了现行,现在生死难料。”
这个“生死难料”在黎明时分就有了确切结果。他们听说,西里尔将军震怒之下,下令处死了叛逃未果的海泽尔,以及他手下的所有士兵——当然,除了揭发他们的那一个。
两千一百多人就此丧命。
这一举动可想而知会激化矛盾,于是接下来,就轮到跟随这支行政官小队一起到来的一万名将士出手了。
此时西里尔将军的手下只剩不足四千人,一万名将士摧枯拉朽般地取得了胜利。但西里尔将军并没有死在沙场上,他被阿谢尔亲自用控制系法术控制住了,据说现在正在【奇亚娜城】的法院里接受审判。
荧荧篝火前,阿努克认认真真地将【回锅肉】夹进【面饼】里,突然听到旁边的伊莱扎说:“西里尔这个混蛋……应该会被判处死刑吧?”
阿努克侧首看了眼,发现伊莱扎其实是在自言自语,但他沉默了一下,还是说:“一定会的。”
——伊莱扎在自言自语,他这句话则有点自欺欺人。
他嘴上说着“一定会的”,心里其实是在祈祷,希望那位口碑极佳的女领主不会因为西里尔殷实的家底而徇私枉法。
但是,谁知道呢?
阿努克有些好奇最终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奇亚娜城】。
昏迷的达蒙公爵被关在警局地下的监牢里,叶沐站在铁栅栏外,面无表情地看着以撒。
以撒正在达蒙公爵的牢房之中,蹲在床边,拿着根羽毛笔,饶有兴味地在达蒙公爵脸上写字。
不得不说,他的字非常漂亮,那些“杀人犯”“刽子手”之类的字眼被这样漂亮的花体字呈现,硬生生有了一种艺术感。
但这种艺术感,显然不能打消叶沐的无奈——谁能告诉她,她堂堂一个领主,为什么找了一个这么幼稚的男友啊?
写完左半张脸后,以撒转过头来看她,一脸邀功般的笑意:“每个词都很合适吧?你有什么想送他的话吗?”
叶沐立刻正色:“那画只狗吧!算了……别侮辱狗,画只乌龟吧!”
“好。”以撒点点头,重新沾了墨水,开始在右半张脸上作画。
西里尔将军在这时被送回了牢房。
他刚刚接受了一轮审讯,由于极度不配合且试图暴力反抗,现在身上被施加了三道属性各不相同的控制法术。
走进监狱的楼道,西里尔面色阴沉得像要吃人。在看到罪魁祸首叶沐站在一间牢室外的时候,他也有那么一瞬真的很想扑上去吃人!
然后,在经过那间牢室时,他不经意地多往里看了一眼,顿时脸色大变:“领主大人?!”
他惊呼出声。
即便达蒙公爵半张脸写满了花体字,另外半张脸……呃,还画了只乌龟,这位忠诚的将军还是一秒认出了他。
他想向达蒙公爵冲去,但因被法术牢牢束缚,整个人撞在了栏杆上:“领主大人?领主大人!”西里尔情绪激动,在发觉达蒙公爵昏迷不醒之后,他又跌跌撞撞地想冲向叶沐,“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身后的警员连忙押住他,叶沐好整以暇的抱臂,觉得有点好笑。
受难的领主、忠诚的将军,以及一个她——漫不经心的“罪魁祸首”。
如果让不知情的人看到这一幕,恐怕会觉得她才是那个大反派,而达蒙公爵和西里尔是受害人。
可他们怎么能将自己放在“受害人”的位置上呢?又怎么有脸质问她?
先前数年发生过的一切都不算,仅仅说这几天,西里尔杀了两千一百名士兵、达蒙公爵杀了五百名奴隶。并且,如果不是他们即时出手制止的话,剩下一千五百名奴隶多半也会丧生。
蹲在牢房床边的以撒站起身,转向西里尔。
虽然他刚才画乌龟的样子幼稚到让叶沐无语,但此时他敛去那份搞恶作剧的邪劲儿,便冷峻起来:“西里尔将军,我诚挚建议您冷静一些,这可不是能让您为非作歹的地方了。”
西里尔这才震惊地发现,这个刚才一直背对着他的人,竟然是王储!
“王储殿下……”他怔怔地望着以撒,不可置信地摇头,“不……不!您不能这样对待忠于王室的领主!”
“忠于王室吗?”叶沐笑出了声,“西里尔将军,如果想他这样的领主真的忠于王室,这个王国恐怕就不会这么糟糕了。”
——面对平民,达蒙公爵这样的领主肆意欺压;面对【暗影魔龙】,他又是逃得最快的一个。
这种人,到底哪里“忠于王室”了?靠动嘴皮子表忠心吗?
叶沐心里怀着无尽的嘲讽,以撒则完全没有心情像她这样好好说道理,只抬了抬手里的笔:“是嫉妒吗?别急,一会儿我给你也画一个。”
“……”西里尔差一点就被气晕了。
以撒笑笑,一派轻松地跟叶沐说:“饿了。”
“我也饿了。”叶沐道,“吃火锅还是烤肉?”
以撒从牢室里往外走:“很久不吃烤鱼了。”
“哦,那回家,我给你做!”叶沐一哂,两个人并肩往楼梯口走,西里尔将军在咬牙切齿中突然感觉饥肠辘辘。
当日晚上,1500名从达蒙公爵庄园里解救出来的奴隶在军队的护送下进入叶沐的领地,被暂时安置在【奇兰城】的官方旅店里。
接下来的事就不用叶沐操心了,【奇兰城】的行政官会安排好一切。【奇兰城】附近散落着十数个小镇和村庄,足以让这些人安家,并且可以让他们足够分散,不会给任何一个村镇造成压力。
至于达蒙公爵的事,也不必叶沐操心了,他和西里尔都恶贯满盈,被处以死刑毫无悬念,只是法院需要花一点点时间完成既定流程。
次日清晨,达蒙公爵治下的主城【泽卡城】完成移交,这片领地在大地图上仅剩的一块蓝色也转为绿色,象征着叶沐顺利、完整地夺下了第一块领地,而且只用了二十多天,整个王国都为之哗然。
早上八点,在维加与手下的骑士们来【奇亚娜城】报到的时候,叶沐和以撒还在赖床。卧室的窗帘没有完全拉上,晨曦的微光从段空隙里斜洒进来,因空气中隐有浮尘,那一截光显得好像一重金色的薄纱,柔软地悬浮在那儿。
叶沐霸道地躺在横躺在床上,脑袋枕着以撒结实的小腹,打着哈欠胡思乱想:“如果能直接潜入那些领主们的城堡把他们挨个就干掉就好了……省好多事。”
以撒闭着眼睛,闻言发笑:“那你直接去干掉国王好了,更省事。”
——这当然只是一句玩笑。
事实上,在他们顺利抓到达蒙公爵之后,潜入任何一个领主、贵族的住处故技重施都基本是不可能的了,因为这种操作会令人生畏,他们除了“强烈谴责”她,当然也会加强戒备,避免自己成为她的下一个猎物。
亚伦推测,他们很有可能会寻求黑暗法师的帮助。
因为黑暗法师具备很多与光明法师截然不同的技能,比如陷阱、傀儡之类,很适合做这种防御。
同时,亚伦也不无担忧地表示:“希望黑暗法师们只是收钱帮忙,不会贪图更多的东西。”
以撒闻言即道:“应该不会。他们有自己的世界,对我们的世界从来不感兴趣。”
“是啊,是这个道理。”亚伦耸肩,“可我偶尔会想……他们毕竟都出自这一世界,所谓的‘另一个世界’,只是他们自发聚集了同类,以便寻找归属感,但很难说他们对哪个世界更有感情。”
不过这话,也只是说说了。
光明与黑暗既对立又始终为伴,因此黑暗法师与光明法师几乎同时诞生,而亚伦提到的这种“阴谋论”,也几乎是从二者出现之日就存在了。
可几百年来,历史始终在证明,黑暗法师真的对这个普通的世界毫无留恋。否则,他们之中也不乏实力、天赋卓绝的顶尖法师,早就可以与这个世界的统治者一战。
时间进入五月,天气明显热起来了。
不过比起去年【炎魔】出没导致的酷暑,今天的暑热就显得温和了许多,只是正常的夏天而已。
在【奇亚娜城】,街头巷尾陆续开始有小贩售卖【沙冰】和【冰镇果汁】。
叶沐在傍晚时分偶然路过奇亚娜魔法学院——虽然学校是寄宿的,但傍晚的这段时间供学生自由休息,大家都可以离开学校,只是不允许离开【奇亚娜城】。
她因而看到校门口的街道两侧聚集了不少商贩,除了卖【沙冰】和【冰镇果汁】的,还有卖烤串、铁板烧、果酱馅饼这类东西的,从校园里涌出来的学生快乐地围在各个摊位旁边,七嘴八舌地和伙伴讨论要买些什么。
这让叶沐在恍惚中慨叹:啊……童年!
在校门口吃路边摊,对很多人来说大概都是学生时代很美好的一部分记忆吧。
接着她又忽而想起几个人——艾薇、杰夫和凯瑟琳。
他们在几个月前考去了纳斯卡魔法学院,在这个王国Top 1的学校就读,压力显然不可能小;而叶沐操持整个领地,又还有自己的产业,其间还经历了【暗影魔龙】这种几百年一遇的大事,也忙得很。
现在她恍然惊觉,他们已经有日子没联系了!
再往下想,一个念头开始让叶沐遍体生寒——纳斯卡魔法学院位于王城郊外,单看这个地理位置就知道它多半很受王室重视。
现在她公开起兵与王室抗衡,他们三个会不会成为泄愤目标啊?!
对小孩子下手是很没下限的,就算在叶沐眼里王室属实不是什么好东西,她也并不想用这种恶意去揣测他们。
但她又很难不担心那三个小孩。
她于是还是给艾薇发了一封挺长的邮件,询问他们三个最近怎么样?安不安全?又没有被威胁或者被排挤?
然后叶沐等了半个小时,这半个小时她过得提心吊胆,总在脑补一些不好的事情。
半个小时后,艾薇的回复终于发过来,首先便是告诉叶沐,她刚刚下课。
叶沐这才松了口气。
而后艾薇又确切地告诉她,他们没有任何危险,学校里没有任何人敢欺负他们,警员们不定期给他们送去的美食也都按时交到了他们手里。
叶沐读完整封回信,终于完全放心。
事实上,如果叶沐了解那位比恩斯校长的为人,就会知道自己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因为比恩斯校长或许很难被判定为一个“好人”或者“坏人”,但一定是一位优秀的投机者。
在叶沐向王室宣战之初,他的确想过要不要开除这三名学生,向王室表达自己的立场,但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这场争端太微妙了,虽然看起来王室一方象征着绝对正统和至高无上的权力,但另一边有王储、有曾经隶属于圣光辉骑士团的大量成员,还有,西尔维娅女亲王对这个“敌对方”的态度也十分暧昧。
而西尔维娅,眼下还是纳斯卡魔法学院的最大股东。
比恩斯校长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如果去为难那三个来自于【奇亚娜城】的学生,那一定是吃顶了。
王城的城堡里,西尔维娅走出卧室,状似不堪一击的伊戈纳修斯在背后注视着她,眼中填满无可遮掩的热切。
但西尔维娅比他更加热切。她穿过城堡华丽而幽长的走廊,听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当她开始下楼,脚步也被这心跳驱使得快了起来。
接着她又情不自禁地拎起裙摆,开始小跑。
她的脚步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轻盈,心情更是如此。当她终于跑进那个小花园,首先看到还是那熟悉的雕像。
而在雕像前的石阶上,那个让她朝思暮想的人坐在那里,膝上放着一本书,正静静阅读。
发觉有人,读书的人抬起头,注意到是西尔维娅,她略微愣了一下,旋即笑起来:“晚上好,西尔维娅。”
西尔维娅捂住嘴巴,浑身不受控制地打颤。
她发自肺腑地想笑,感觉几十年来从不曾有过这样令人愉悦的时刻,可是泪水偏偏夺眶而出,让她的视线朦胧,那个她日思夜想的人影也变得模糊。
她慌乱地拭去将要落下的眼泪,对方见状站起身,向她走来:“别哭呀!”
“忒嘉拉……”西尔维娅忙迎过去,脚步因激动而变得虚浮,几次踩到裙摆。
忒嘉拉小跑两步,一把将她扶住。
两个人的手紧紧握住,西尔维娅紧紧盯着忒嘉拉,不愿也不敢挪开眼睛,生怕她再度消失。
忒嘉拉也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眼中温柔无限,含着情绪万千:“天啊……你一定经历了很多!”
只一句话,就让西尔维娅又哭出来。
于是她不管不顾地一把拥住忒嘉拉,挂在她肩头啜泣,忒嘉拉失笑,抬手轻拍她的后背,轻轻对她说:“这些年辛苦你啦,现在我回来了,有什么麻烦,我们一起面对,就像以前一样!”
这句话彻底击溃了西尔维娅。
这位平素以威严示人的女亲王、战力卓绝的大法师脱力地坐到地上,嚎啕大哭。天边弯月洒下的光晕照亮她一颗又一颗的眼泪,将那些泪珠照得像金珠子,然后它们一颗颗滚落到地上,或者她的裙摆上,消失无踪。
……她实在等了太久了。
多少个日夜,她因思念而彻夜难免,抑或从睡梦中突然惊醒,觉得这世界太大,大得她心里发空。
她从不曾成婚,但她的卧房一直在用一张足够双人入睡的鹅绒大床。
因为在忒嘉拉活着的时候,她常来找她玩,两个人总会并肩躺在那张宽敞的大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到深夜,直至一方不知不觉睡过去,剩下那个便也笑一声,翻身同样入睡。
她们拥有女孩子之间最真挚的友情,从孩提到少女,再到成年。
她们携手一步步地往上走,直至登上权力的巅峰……
那么美好的曾经,因为忒嘉拉的溘然长逝而中止。
从她离世起,鹅绒大床的另一边就空了,再没有人躺在那里与西尔维娅夜聊。
可即便过了这么多年,西尔维娅仍然不会睡在中间,而是只睡一侧,这样她至少可以幻想另一侧还有好姐妹的存在。
现在,忒嘉拉回来了。
西尔维娅脑海中翻涌着许多想跟她一起做的事:夜聊、一起读书、一起吃饭……尤其是来自于【奇亚娜城】的那些美味。还有,一起旅游,在忒嘉拉成婚之前她们经常这样出去玩,但成婚之后她就被王室拴住了,几乎没有机会离开王城。
想到这些,西尔维娅终于破涕为笑。
这晚对西尔维娅而言注定是个不眠之夜,近二十年的分别,让她攒了太多想对忒嘉拉说的话,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
忒嘉拉向来是个很温柔的倾听者,她微笑着听西尔维娅诉说这些年的一切……虽然中间也消失过几次,但只需西尔维娅施一记法术,她就又“回来”了。
这让西尔维娅感到无比心安。
同一时间,宰相多洛里尔的宅邸里,数十位领主齐聚一堂,围坐长桌两侧。
他们的目标是统一的,并不存在什么争执,但所有人因焦急同时讨论,声音又不由自主地越来越大,便让这方偌大的会客厅显得吵嚷不堪,好像正进行一场巨大的辩论。
多洛里尔坐在长桌顶头的主座上保持着沉默,这种沉默并非因为眼前愈涌愈烈争论让他烦躁,事实上,多洛里尔在沉默中透着一种“好整以暇”的气质——他优雅地喝着一杯咖啡,这是近几日在贵族圈子里迅速流行起来的好东西,其浓郁的醇苦香气让人欲罢不能,因此它虽然出自那片让贵族们痛恨的领地,他们也完全无法拒绝它。
多洛里尔安然等待,有心让在场每一位领主的情绪都能得到充分的宣泄。
于是,这场乱七八糟的谈话足足持续了将近半个小时,众人终于将心里弥漫多日的憋闷与恐惧都与身边的其他领主说了一遍,心情好了很多。彼此间互相给予的认同更让他们感到愉悦,内心那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被抚平了不少。
当纯粹的情绪发泄结束,领主们的注意力终于转到细品咖啡的宰相大人身上。
好像是刚刚注意到他还在这里,不少人脸上一时流露出恍惚。然后,其中一位借着尚未散尽的情绪首先开口:“宰相大人,做些什么吧!难道您要眼看着我们一个个像达蒙公爵一样,沦为那个女人案板上的肉吗?”
“是啊是啊!”众人连连点头附和。
又有人不忿地站起来说:“要我说,国王陛下也该做点什么了吧?别的他都可以不管,都可以推给西尔维娅殿下,但这回可是叛乱!”
这话马上引起旁边的人接口:“……对了,西尔维娅呢?!这种紧要关头,她真的什么都不管了吗?!就因为王储是她的学生?!”
“什么王储?那简直是最大的叛徒!”
“是啊是啊!”又是一阵附和,又是一阵嘈杂。
多洛里尔犹是那样好整以暇地静听。
一位伯爵崩溃道:“我与达蒙公爵的领地紧邻,现在达蒙公爵的领土完全被她收入囊中,下一个恐怕就是我了!”
“我也和他相邻,这太可怕了!”一位男爵高声应和。
“哦……愿上帝保佑你们!”有人对此深表同情。
当所有的慨叹结束,众人默契地安静,无数道目光同时望向多洛里尔,既饱含期许又略带一点逼迫的味道,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宰相大人,您今天必须给大家一个解释了!
在众人的注目礼中,多洛里尔终于放下那只咖啡杯,脸上毫不见发愁的迹象,平静地笑了笑:“各位领主,不要心急。”
那位男爵嚯地站起来,高声道:“心急?她的刀都快架在我脖子上了!”
“瑞克男爵,请坐。”多洛里尔依旧冷静地微笑着,然后吐出一句话,“西尔维娅会承担起责任的。”
席间倏然一静。
因为这句话,更因为多洛里尔说这句话时那种胸有成竹的笃定。
领主们在安寂中面面相觑,瑞克男爵杵在那儿,惊疑不定地追问:“真的?您对这话负责吗?”
“负责?”多洛里尔失笑摇头,接着抬起右手,食指朝天道,“不,我对上帝发誓,她会的。”
瑞克男爵哑了哑,总算一屁股坐回椅子上。
但那位伯爵仍不安心,站起来道:“您的意思是,您有办法说服她吗?请您理解,我并不是不信任您,只是我想……在座的每一位应该都清楚,您与西尔维娅一直是死敌!”
多洛里尔气定神闲:“哈哈,赫克托伯爵,您说得完全没错,我们一直是政敌。”
“所以,当然我不是我去劝她。”
“但请各位相信我,我说的这些一定会实现的——虽然我现在没有办法解释太多,但我对此有十二分的把握。”
所有人都好奇到了极致,但他们想要维持礼貌,也怕追根问底地探究出秘密会导致节外生枝,所有人都心领神会地将这种好奇忍了下来。
很可惜,在瞬息万变的局面下,有些人的好运注定不够用——至少参与这次讨论的赫克托伯爵和瑞克男爵是这样。
在之后的十天里,他们每天都盼星星盼月亮地等待西尔维娅“重出江湖”,但还没等到西尔维娅,叶沐的军队就已兵临城下。
他们的领地面积远没有达蒙公爵的大,军队实力也更弱,因此从魔法结界被攻破的那一刻开始,叶沐的军队就势如破竹。况且还有一些城镇早就对她治下的梦幻之城充满憧憬,连市长、镇长这样的关键人物都已暗暗倒戈,听说她来,就直接迎接军队进城了。
于是赫克托伯爵与瑞克男爵就这样失去了领地,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们自己城堡内的防备还算全面,跑路也算及时,因此他们没有像达蒙公爵一样被抓活口,得以逃到了不为外人所知的偏僻庄园中。
【奇亚娜城】。
叶沐火速取得这两块领地真的爽到了!
傍晚时分,她站在客厅里,面前大开着那张世界地图的面板,左看右看都看不够。
这真是一种砍瓜切菜般的酸爽……
如果说宣战之初她其实并没有多少自信,更多的是在靠一腔热血支撑自己,那么现在,在顺利夺得三块领地之后,她总算有了充分的自信——虽然也不至于到认为她一定能赢的程度,但她至少觉得自己可以占据王国相当一部分土地了。
相较于她这种“谨慎的自信”,以撒的态度更要嚣张得多:“我觉得,你的胜利已经毫无悬念了。”他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身侧,她突然听到他的声音,侧首望去,只见他同样抬眸注视着眼前的地图。
“只要西尔维娅不出手,你就十拿九稳。过去十几年,王国的军队都由她一手掌控,她拒绝出面,军队就没有士气可言,完全不足为惧。”他慢条斯理地分析。
以撒这番话虽然听上去自信心过于爆棚,但在他这样说的时候,的确是客观的。
多年来,国王不问政务,领主、贵族们的权力和野心则都在膨胀,平民们的日子则越过越惨,王国的氛围也越来越差。
这种情况下,国王早已没什么威望可言。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正是因为毫无威望,他才能在这样的局面下稳坐王位。
因为这样一位“国王”,才不会损害任何一方的利益。
换句话说,他虽然不是一个称职的国王,却是一个再合适不过的“吉祥物”,一个优秀的“摆件”。
至于西尔维娅的存在,可以被视作对这位无能国王的一种弥补。
虽然这位兢兢业业的女亲王始终能力与责任心并存,面对这岌岌可危的王国希望能力挽狂澜,但她毕竟从未拥有过最高权力。因此纵然她拥有丰满的理想,现实也注定骨感——在更多时候,她的作用都是用来应对各种危机的。
其中大多数危机是在政局上,比如贵族之间发生矛盾,国王压不住阵,她就是个很好的镇场者。她的威望让她足以勒令贵族们适可而止,停止针锋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