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地下室的时候,他们的身上都沾着血,身后幽暗的台阶之下,内政大臣莱佩泽已然奄奄一息。
但不会有人为他施救的。
他身份显赫,突然失踪固然会在王城引起轩然大波,叶沐作为王城现阶段最大的敌人也必定会成为首要的怀疑对象,但王城至少没有证据确定是他们所为。
而莱佩泽一旦回到王城,那就完全不一样了。他们无法让他隐瞒这里发生的事,说不好会引起怎样的后果。
所以,他必须死在这儿。
珍娜平静地回身将房门上锁,这把看似平平无奇的铜锁是以撒亲手铸造的,被灌入了强大的魔法,整个王国也没有几个人能将它强行破拆。
接着他们便要去向叶沐复命。随着时间推移,【奇亚娜城】早已今非昔比,面积发展得极大,从这里到城市中心足有几十公里距离,因此切斯想启用【传送符】尽快回去,珍娜却拦住了他。
珍娜说:“我想走走。”
切斯点点头,两个人并肩而行,切斯打量了珍娜好几次,终于忍不住问:“怎么了?审讯过程让你不舒服吗?”
“当然不是。”珍娜摇头,她略微笑了笑,目光望向湛蓝的天空,“我只是在想,这回领主大人有大麻烦了,别说胜负,就连生死都变得难料……”
她顿了顿:“这让我心情有点复杂,唔……我都不知道我从什么时候开始真的忠于领主了。”
——曾经,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她和切斯虽然在为叶沐工作,但在私心里,他们只效忠于以撒。
叶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逐渐让他们折服的呢?
不知道,似乎并没有一个明确的事件。叶沐更没有刻意地做过什么对手下们立威的事情,她只是一直在……
一直在脚踏实地地做她“应该做的事情”。
可现在——
“你看看这里,看看【奇亚娜城】,看看这片领地。”珍娜深吸一口晨间的清新,“我真不想看到它毁于一旦,还有,呃……我还挺想看到叶沐当女王的。虽然有点脑补不出她当女王什么样,但总之一定比现在的国王要好。”
“拿现在的国王和叶沐相比,你这可有点羞辱叶沐了。”切斯调侃道。
可这种轻松也很快就从他脸上消失,他转而缓了口气:“但愿一切都能平安过去吧。”
这番对话让两人之间弥漫出一种淡淡的哀伤,哀伤之中还有一点因大敌当前而生的悲壮。
除此之外,他们还有一点庆幸,为这正片土地、为所有人感到庆幸。
……因为他们想到以撒曾经做过另一种打算,可以用和平的方式将王权逐步移交到叶沐手中,但叶沐的突然宣战断绝了那种可能。
因此,在叶沐刚宣战的那天,珍娜和切斯都对此十分遗憾,但因叶沐对这套计划毫不知情,他们也不好说什么。
可现在看来,还好叶沐这样做了,否则,权力被和平地移交,西尔维娅也就不会因为180度的态度翻转引起他们的怀疑、继而暴露眼下耸人听闻的事实。
那么,复活的那位“忒嘉拉”会造成多少影响,可就不好说了。
珍娜用半个小时的散步平复了情绪,然后使用【传送符】,直接到达叶沐的家门外。
同样一夜没睡的叶沐刚刚喝下【高级生命药剂】【高级体力药剂】和【高级魔力药剂】恢复精神,以撒则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见珍娜和切斯来了,叶沐屏息看过去,以撒也坐起身,不无紧张道:“怎么样?”
即便打了一路的腹稿,珍娜在听到叶沐发问时还是忍不住地神情复杂了一下,口吻也变得小心:“领主大人……请您做好心理准备。”
叶沐失笑:“都要直接和权力巅峰的西尔维娅女亲王正面较量了,还有什么可怕的?你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珍娜却摇头道:“您恐怕不是要和西尔维娅女亲王正面较量。”
叶沐:“?”
珍娜:“是和整个黑暗法师界较量。”
叶沐:“?!?!”
毫不夸张地说,仅仅是这一句话就已经让叶沐懵住了,因为她完全不曾设想这个答案,而这个答案背后又隐藏了太多东西。
以撒也倒吸冷气:“你认真的?”
“嗯,我们都问清楚了。”珍娜走到沙发区坐下来,打算详细讲述经过,叶沐勉强回过神,打开面板:“稍等,我先喊亚伦过来。”
珍娜点点头,暂时止住话音。
消息发出去不过片刻,亚伦就到了,同来的却还有多里安。他们并不是结伴而来,只是恰好一起出现在门口。
是以撒去开的门,亚伦随口与他道了声“早”就直接进了屋,多里安止步在门口,脸色难看。
叶沐从客厅中远远看了他一眼,懒得理会。
但多里安主动看向她:“领主大人……”他的醉意其实还没褪去,整个人都浸透在一种浓重的酒味里,脸色显得异常憔悴,声音更是醉醺醺的,“我想知道……莱佩泽说什么了?”
叶沐沉吟了一下,直言道:“请进吧,我们正要谈这件事。”
珍娜一愣,诧异道:“您确定吗,领主大人?”
——和以撒一直以来的政敌谈论这种“高级机密”?
叶沐平静地点头:“如果事情真像你们说的那样,让他知道也没什么不好。”
因为那意味着这不在是她与王室之间的争端,而是“光明”与“黑暗”之间的争端了。
——多里安虽然属于王室,但显然不属于“黑暗”的那一方吧?
珍娜听她这样说,觉得也对,便不再反对。多里安步入客厅,宿醉让他现在根本走不了直线,刚走到沙发前就无力地栽下去,险些砸到好好坐在那儿的以撒和切斯。
以撒和切斯顿时都一脸嫌弃,切斯皱着眉,挪去了右侧空着的单人位上,以撒则往左走了几步,和叶沐坐到了一起。
珍娜也坐下来,沉肃地缓缓讲起昨夜探知的一切。
用珍娜的话说,莱佩泽并不是个硬骨头的人,但总归有点脑子。所以昨晚在他们开始审讯的最初,莱佩泽只将这些都归咎于政治斗争,说是多洛里尔想借此干掉西尔维娅,以便掌控大权。
至于他和多洛里尔的兄弟关系——这部分就显得多里安很可怜了,因为莱佩泽和多洛里尔的兄弟不睦从一开始就是假的,只是为了蒙骗西尔维娅在做铺垫。
多里安别说被莱佩泽看做朋友或兄弟,在这整个阴谋中他甚至连一个“阶段性目标”都算不上,充其量就是个让这场戏显得更真实的“道具”。
珍娜讲到这部分的时候,多里安忍不住借着醉意嚎啕大哭,连叶沐都没忍心让他闭嘴。
然后,审讯的转折发生在这部分之后,出于某种谨慎,切斯问莱佩泽:“多洛里尔是如何联络到的伊戈纳修斯?”
莱佩泽的神色倏然一变,虽然只是一秒的变化,但珍娜敏锐地捕捉到了。
她机警起来,揪住这个问题追根问底,莱佩泽在酷刑之下倒也很快就开始回答问题了,却因此暴露出了更多疑点。
比如,莱佩泽说多洛里尔是几年前通过骑士团拐弯抹角联系上的这位黑暗法师,并且在王城集市旁一家不起眼的小餐馆完成了第一次会面。
——但根据警局前两天追查到的线索,伊戈纳修斯早就和多洛里尔有了断断续续的联系,至少可以追溯到二十几年前,那是多洛里尔还没进入王城、更没有担任宰相的时候。
比如,莱佩泽说多洛里尔和伊戈纳修斯向来是单线联系,他没见过伊戈纳修斯,多洛里尔也不认识其他黑暗法师。
——但亚伦有确切的证据表明,这兄弟两个认识的“黑暗法师朋友”远不止伊戈纳修斯一人,只是说不好和这一系列事情有没有关联而已。
再比如,莱佩泽坚称他们原本的计划是让西尔维娅自己对黑暗魔法产生兴趣,继而堕入其中,最终因惨遭曝光身败名裂,至于西尔维娅会长久地雇佣伊戈纳修斯以求复活忒嘉拉,自己却毫无学习黑暗魔法的念头,这完全在他们的意料之外。忒嘉拉复活之后会力劝西尔维娅与叶沐为敌,更是他们没有准备的。
——很显然,莱佩泽认为这是个足以推卸责任的高明谎言,但在珍娜和切斯看来,这不仅不能推卸责任,而且还很有欲盖弥彰的味道。
他们怎么会不知道“忒嘉拉”在做什么?根据多里安抓住的破绽来看,那恐怕根本就不是“忒嘉拉”,是被别人操控的!
这些疑点让珍娜和切斯不得不对莱佩泽动用一些心狠手辣的“小技巧”,在持续的折磨之后,莱佩泽终于吞吞吐吐地道出了一切。
他承认,多洛里尔的确是早就与伊戈纳修斯有联系的,也承认,他们兄弟早就结识了大量的黑暗法师,而且全部来自于“那个世界”的上流社会,每一个都手握重权。
至于“忒嘉拉”,也从一开始就是他们计划中的一部分。他们知道西尔维娅女亲王手握重权且铁面无私,这位故去的旧友可以说是她此生唯一的软肋,只要有她在西尔维娅身边,他们想做什么都会很简单。
莱佩泽说:“根本就没有什么复活的魔法,那其实是傀儡术。”
傀儡术早已是一种众所周知的黑暗魔法,他们只是为它换了个壳子、编造了一些神乎其神的故事就骗过了所有人——包括那位思念妻子的伯爵、参与宴会的所有贵族,以及高高在上的西尔维娅。
而如此大费周章的一场大戏,显然并不会是只冲着西尔维娅去的。切斯和珍娜刚开始的预想是多洛里尔想夺取王权,可莱佩泽最后招供的事实远比这更要可怕。
珍娜说:“一直以来,我们都认为黑暗法师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他们会在修炼到一定程度后归隐,在那个更适合他们的世界继续生活。但事实上……唔,或许曾经确实是那样的吧,但随着时间推移,黑暗法师们开始不满足了,其中一部分人开始怀念人间的繁花,更有一部分人觉得,以他们的强大完全可以将两个世界一起统治,没必要躲躲藏藏。”
所以现在,他们开始动手了。
经过数年的安排,他们将合适的人选推上了宰相的位子,又用感情拿捏住大权在握的女亲王。
按他们的计划,“忒嘉拉”会逐步蛊惑西尔维娅,让她释放一直被压制的黑暗力量。那些黑暗力量与黑暗法师的魔力是异曲同工的,当它们充斥这个世界,世上让黑暗法师所惧怕的阳光、清风都会消失不见,他们就有了大肆进攻的契机。
而让“忒嘉拉”说服西尔维娅对付叶沐,只是这套计划中微不足道的一小步。
“服从性测试。”叶沐给这“一小步”安了一个精准的名字,“或者说,温水煮青蛙。西尔维娅答应了这件事,就更容易答应下一件。”
从这个角度看,这些早已远离“人间”的黑暗法师倒还挺懂人性的。
她说罢,凝神叹了口气:“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的确有大麻烦了。”
……在此之前,她可真没想过要和“另一个世界”的大反派较量。
是夜,下了一场急雨,是这个盛夏的第一场大雨。
叶沐昨天彻夜未眠,今天原本打算好好睡一觉,但珍娜切斯审出来的惊天大料让她根本睡不着。
她于是不知不觉地站到窗前,听雨看雨,好像雨水落下的清脆声响能帮她梳理思绪。
以撒站在旁边陪着她,两个人久久不言,过了不知多长时间,叶沐看着窗户上以撒的倒影道:“或许……我们可以直接把这些告诉西尔维娅?”她语中一顿,“我觉得她是个理性的人。”
“是,她一直是。”以撒也顿了顿声,“但在我母后的事上,除外。”
叶沐拧眉侧首看他,以撒无奈笑道:“对我母后,她没有任何理性可言,她会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莱佩泽说我母后是她唯一的软肋,一点都不夸张,并且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
“所以,我建议你还是不要尝试直接跟她说了——因为这恐怕并不能让她做出正确的选择,反倒会打草惊蛇。”以撒一喟,“她等了这么多年才把‘老朋友’找回来,如果感受到你对这个‘老朋友’抱有敌意,她大概会用尽一切办法除掉你这个隐患。”
“……到这种程度吗?!”叶沐十分诧异。
以撒严肃的点头:“其他事情都好说,但这件事,请务必相信我的判断。”
叶沐只好打消这个念头。
沉默便又延伸下去,只有雨声在其中伴奏。
直至叶沐再度开口:“那……如果我们不再攻打一片一片的领地,而是擒贼先擒王,你觉得有多大胜算?”
以撒脸色一变:“你要直接攻下王城?!”
叶沐颔首:“直接攻下王城,或者直取王宫。拿下西尔维娅,解决傀儡,消除危机。”
“那不可能。”以撒的口吻含着十二分的确定,“我们不可能做到这件事,否则我早就建议你这么干了——比起逐个夺取领地,这听上去简单多了。可事实上,王国绝大多数顶级法师都受王室的长期雇佣,如果你企图对王室不利,一条消息就可以把他们都找来。”
“只有我们逐个攻下领地,在这个过程中,你也能一直壮大自己,同样可以雇佣顶级法师,这样才有可能在最后和王室一较高下。”
“可是黑暗法师恐怕不会给我们那么多时间了。”叶沐静静地盯着面前的玻璃窗,窗外是细密的雨幕,窗子则已被雨水浸染得有些斑驳,满是纵横交错的水迹。在窗内的这一面,一层薄薄的水雾已经凝结起来,像细纱,在室内暖黄的灯光映照下倒显得很好看,却也让她看不清外面的夜景,就像她现在看不到未来的路一样。
叶沐深缓一息:“我知道,王室共有3762位登记在册的顶级法师。”
她报出的这个数字令以撒一愕——3762,他都不知道这么确切的数字。
或者说,他曾经知道,但那是好几年前,他还是王储的时候,因此数字也略有不同。
他不由诧异地打量起叶沐,想知道她是从何处得到的这种数据。
……多里安?
不可能。
他那个混账弟弟虽然大受打击,但还不至于一步到位地开始和叶沐进行这种合作。
叶沐看出他的疑色,并没有打算隐瞒:“我昨晚去见过卡德蒙小姐了,作为准王子妃,她告诉我了很多事情。”
“那就是说——”以撒抿唇,“在知道黑暗法师的事之前,你就打算直取王城了?”
“算是计划之一吧。我是领主,必须考虑各种可能性。”叶沐神色淡淡,“所以,除了打听这些,我还拜托了卡德蒙小姐一件事。”
以撒:“什么事?”
叶沐:“想办法拿到这3762位大法师的住址。”
以撒瞠目:“啊?”
“……她答应了?!”
叶沐一哂:“我只能说,她真的很在意多里安。为了多里安的将来,我们达成了合作。”
以撒不可置信,半晌都不知该摆个什么表情。
只能说,叶沐又让他意外了一次。
叶沐对着面前的玻璃,自言自语般地继续道:“所以,我在想啊……假如卡德蒙小姐真的能帮我拿到他们的名单,哪怕只是拿到其中一部分……呃,拿到其中一半以上的吧,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先想办法将这些大法师逐个拿下,然后再趁虚而入,搞定王城?”
叶沐抱臂,抬手支着下巴:“可以搞个鸿门宴?借哪位贵族的名头就好,想办法把这些大法师都请来,然后瓮中捉鳖!”
“#¥%&……”以撒这回是真没听懂。
她说什么宴?
但她好像已经有了完整的计划?
“我觉得可以试试哎!”叶沐笑起来,“明天找亚伦他们商量一下,如果可行的话,我们马上开始着手安排,这事宜早不宜迟。”
“那个……”以撒还停留在上一个环节,“你刚才说什么宴?”
“啊?”叶沐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在说什么,然后,她便在上床后给以撒讲了个“睡前故事”。
以撒听完的评价是:“你们那个世界还挺有意思的。”然后想了想,他又说,“也很狡诈。”
“哈哈哈哈,我们那是五千年的历史,最阴险狡诈的、最光明磊落的,什么见不着啊?”叶沐说起这个,有那么点与有荣焉的意思。
以撒淡笑着闭上眼睛:“那你当女王应该很厉害。”
“哎……但愿还有那一天吧!”叶沐咂咂嘴。
大战黑魔法,谁知道行不行呢?
她脑海里浮现出某位著名黑魔王带领大军袭击一所学校的画面。
第二天,叶沐将这一系列计划讲给几位亲信,不论珍娜、切斯这样的行政官还是亚伦和阿谢尔这样的军人,都听得一愣一愣的。
——设宴拿下所有大法师,然后趁机直取王宫,听上去简直离谱!
但好像又有那么点合理是怎么回事……
领地上,各个城镇村庄都弥漫着一股愁云惨雾,因为所有人都听说了西尔维娅女亲王即将重新领兵的事情,同时也知道她已公开站到了领主大人的对立面,局势一下子紧张起来。
面对这种情形,平民们怨天尤人在所难免,不过,叶沐面对的状况还是有所不同的。
同样事情如果放在其他领地上,领民们出于长久以来对领主的失望,多半不会对获胜抱有什么信心。况且,其他领主一旦发动战争,也不会是为平民而战,平民却要承受其中的各种危险。因此,他们必定会对领主破口大骂,巴不得领主赶紧滑跪认输。
但在叶沐这里——首先,领民们很难做到对她破口大骂。领地上七八成的人都是直到归于她的治下才算“活得像个人”,因此他们就算也听闻过西尔维娅的种种善举,最多也只是对两个人的敌对状态表示遗憾。更多的则是坚定地站在叶沐这边,纵使出于对战争的恐惧怨天尤人,最后也会表示:“希望领主大人能取得胜利!”
然后,他们中又有相当一部分心照不宣地加长了在神龛前祈祷的次数或时间,每天都在情真意切的许愿,祝福领主大人一切顺利,也祈祷领地上的人们能一直安居乐业。
于是在日复一日中,无数肉眼不可见的金辉在不住地蔓延向天际。
西尔维娅很高兴叶沐进入了休战状态,因为从私心来说,她也并不是很想和叶沐兵戈相向。在她看来,叶沐是一位很好的领主,如果真的登上王位,也会是一位很好的国王,至少比现任国王要称职得多。
但忒嘉拉并不赞同这个观点。
事情明明涉及她最疼爱的长子,她的想法却比西尔维娅更强硬一些,这让西尔维娅觉得有些意外。
但忒嘉拉的说法也不无道理:“亲爱的,这无关私心,而是国事!你要明白,王室的统治早已岌岌可危,所以叶沐才敢公然与王室为敌。现在,如果仅仅因为她愿意暂时休战,你就什么都不做了,那给其他领主传递了什么样的信号呢?这难道不是在直接告诉他们,王室懦弱可欺?”
“更别提叶沐已经成功夺得了好几块领地——倘若你什么都不做,那就是在默认了她对这些领地的所有权,这又会让其他领主作何感想呢?”
“他们一定会想——哦,原来可以直接通过谋反的方式夺取领地,然后只要自己宣布停战,王室就完全不会追求责任了。”
“长此以往,王国只会陷入持久的动荡,再也没有和平可言了!”
西尔维娅听得心情很复杂——她固然明白忒嘉拉说得在理,只是她很意外,忒嘉拉在说这些的时候完全没有提及以撒。
怎么说呢?她不能说这不对,作为一个负责任的王后,她本身也应该将王国的利益置于私心之前。
西尔维娅只是觉得:这太不像她印象中的忒嘉拉了。
她印象里的忒嘉拉是个更温柔、也更智慧的人,她总能将“负责任的王后”和“慈爱的母亲”两个身份兼顾得很好,在宫廷与家庭之间游刃有余,从来不会轻易地为了顾全一边而舍弃另一边。
不过忒嘉拉没有过多留意这一点,因为她期待这场重逢已经太久,最近几天她都只想围着忒嘉拉转,每分每秒都沉浸在无与伦比的喜悦里,这一点小小的不同实在不足以让她当回事。
叶沐在说服亲信们之后,来到王城登门拜访卡德蒙小姐。
住址是卡德蒙亲自留给她的,但叶沐来的时候时间不太巧,多里安正在卡德蒙家里。因此卡德蒙打开门看到叶沐便不免神情一紧,赶紧将她拉出去,小声道:“多里安在这里……我们晚点再谈。”
叶沐善解人意地点头,直到多里安离开才跟卡德蒙详谈。
她的来意很简单——她希望卡德蒙小姐来帮她办那场“鸿门宴”,邀请大法师们出席,以便让他们瓮中捉鳖。
但这回,卡德蒙坚定地拒绝了:“不……这绝不行,我决不能干这种事!叶小姐,虽然我很想保护多里安,因此自愿跟您达成了上一次合作,但您这次的要求实在是太过分了——这种举动会把我推到明面上,万一您失败了,我就只能被送上绞架了!”
叶沐无法反驳卡德蒙的话——是的,比起上次的事,这个宴会的风险高了百倍。因为宴会需要以卡德蒙小姐的名义举办,大法师们也都会在她的宴会上被撂倒,那么,如果他们的计划失败了,卡德蒙小姐就会成为证据确凿的共犯。
面对这种风险,叶沐也不想舌灿莲花地忽悠她,只能恳切表示:“可我们只能找您了……卡德蒙小姐,在我上次拜访您的时候,一切争端还只是我与王室之间的。但现在,请您明白,这已经是我们整个世界和黑暗法师之间的较量了。如果黑暗法师的阴谋真的成功,我们都会一无所有,您也一样。”
“不不不……”卡德蒙还是连连摇头,她很想维持冷静,但仍旧难以遮掩满目的惊恐,“这太离谱了,叶小姐,我没有勇气去承担这样的风险!或许……或许您该直接找亲王殿下谈谈?”
叶沐淡淡:“我们不能冒打草惊蛇的险。”
卡德蒙又说:“那不如禀奏国王陛下?”
叶沐复杂地看着她:“您认为国王陛下是有能力面对这等危机的君主吗?”
卡德蒙小姐无言以对,安静持续了一会儿,她再度坚定地拒绝:“不,我还是不能做这件事——或许您是对的,但很抱歉,我没有您这样的胆识。我能做的只有帮您保守秘密……这已然需要很大的勇气了!”
言毕她站起身,快步走向大门,对叶沐下了逐客令:“请您离开吧,我想静一静。”说着她一把将门拉开,下一秒,卡德蒙神情僵住,“……亲爱的?”
叶沐的脸色同样一变,她霍然起身,右手暗暗运力,随时准备幻化出法杖,声线倒还维持住了平静:“多里安殿下。”
多里安睇了面色苍白的未婚妻一眼:“我把帽子落在你这里了。”
卡德蒙顺着他的目光窒息地看过去,这才注意到他的礼帽还挂在门边的衣帽架上。
多里安举步走进客厅,从衣帽架上摘下那顶边檐卷翘的礼帽,用右手单手拿着,扣在身前,朝叶沐笑了笑:“看来叶小姐跟我的未婚妻已经很熟了?我好像低估了叶小姐的人脉。”
在他抑扬顿挫的语调里,卡德蒙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让未婚夫亲眼看到她和一个“敌人”坐在一起,并且他多半还听到了她们之间在一些“密谋”,简直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事了。
因而她开口时已近乎绝望:“多里安,你听我解释……”
“你不用解释。”多里安没有看她,只是平静地盯着叶沐,续上刚才的话题,“——但看起来,不仅是我低估了叶小姐的人脉,叶小姐也错估了自己人脉的本事。”
这句话倒令卡德蒙心头一松——看起来,多里安的确听到了她们的交谈,但也明确地听出她拒绝了叶沐。
叶沐同样暗暗松气,她并不想给卡德蒙惹什么麻烦,尤其不想引起她和多里安之间的误会。
她于是淡淡道:“是的,看来我应该另寻出路,打扰了。”
说罢她快步走向门口,想就此离开。虽然直接用【传送符】也行,但她总归还是想对卡德蒙小姐维持一些礼貌。
可在她即将经过多里安身侧的时候,多里安挡了她:“或许,我更适合协助您完成这一任务。”
“什么?”叶沐和卡德蒙同时抬眼,卡德蒙只是纯粹的错愕,叶沐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下一瞬,她又觉得多里安一定是在捉弄他,那才符合他一贯恶劣的样子。
可在他们四目相对的时候,她从多里安眼中读到的只有满目认真。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卡德蒙小姐毕竟只是我的未婚妻,没有真正成为王子妃,那些恃才傲物的顶级法师未必会给她面子,但我就不一样了,无论父王愿不愿意承认,我现在在所有人眼里都离储位仅剩一步之遥。至于您——叶沐小姐。”多里安渗出几分笑意,语中一顿,“您可以不信任我,但就像您说的,这件事已经不再是您与王室之间的争端,而是所有人与黑暗魔法界的较量。如果我是您,我就会暂且搁置私人恩怨。”
叶沐沉默不语,多里安又笑了笑:“更何况,我想我已经表明过我的立场了——如果我愿意,在我返回王城后,我完全可以立刻告诉父王您将我关进过监狱,虽然我的父王……咳,好吧,虽然这样说不大恭敬,但我们都很清楚他不是个有担当的人。”
“——不过即便如此,如果让他知道【奇亚娜城】发生的事,您猜他会不会容忍这种羞辱行为?”
叶沐忍不住道:“您也羞辱过我,殿下。”
言下之意是:我们最多算扯平,您少拿这些说事!
不过她同时也客观地斟酌起了多里安的话,然后,或许是因为她始终对人性抱有极大的善意,即便她始终憎恶多里安,此时心里的天平也还是倒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