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园中认知污染会加剧,”亓越阳说,“但是它们不会主动攻击你,只会诱导玩家自己攻击自己。”
“所以,我们只要不管那些东西,往外走,就可以了。”
话虽如此,但面对舞动的人手菊,流着猩红液体的口器,难以名状的挥舞着吸盘的怪物靠近……应该很少有人能保持冷静不攻击吧。
两人收起身上的所有的武器,沿着昏黄的路灯往外走。
眼前的画面闪烁着。他们时而穿梭在人手菊中,时而只是走在普普通通的小路上。
错乱的认知能把人逼疯。
距离感知,时间感知,活物感知,都在变得模糊飘渺。
“我们……不会是一直在原地打转吧?鬼打墙那样?”牧时忍不住说。
亓越阳点头:“很有可能。”
“那怎么办,走一晚上吗?”
牧时抬起头,他眼中的天空变成了巨大的斑驳的镜子,镜子碎裂的地方倒映着他和亓越阳的身体。
一块块肉块拼接成的身体。像在暗示他们的结局。
眩晕感越来越强了,牧时没忍住,撑着树干呕。明明知道是幻觉,但他手掌碰到的眼睛滴溜溜转着,黏腻又富有弹性的球体真实得让人恶心。
恍惚中,他又看到雕像的影子。
微笑的天使冲他们张开手臂。
亓越阳挡在牧时前面,雕像在幻觉和现实交错的画面里越来越近。
忽然,小路上出现一个人影。
林一岚摘下红帽子,及肩的短发在夜风中飞舞。
她很轻很轻地,往两人在的地方看了一眼。
月光下,她的表情看上去天真得近乎空洞,目光干净得像某种不谙世事的,弱小的小动物。
但亓越阳和牧时眼中,雕像忽然消失了。
人手菊也消失了。
两侧的树木不再长出眼睛和吸盘,普通得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认知……回来了。
他们正处在松园往南的小道上,如果顺着一直往前走就可以抵达一号楼和二号楼,然后穿过食堂,就能回到他们自己的宿舍区。
林一岚躲在树后面,看着牧时兴奋地对亓越阳说:“都正常了!我们快走。”
像是觉察到她的注视,亓越阳忽然往这个方向看过来。林一岚赶忙缩回去。
过了一会,她听见亓越阳说:“嗯,我们先走。”
林一岚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想等二人离开。
但下一瞬,她的眼前出现一道人影。
抬头,月光穿透枝桠。她对上了亓越阳复杂的目光。
“一岚,”亓越阳轻声问,“你怎么在这里?”
牧时面露警惕。
他们一直以为林一岚又是一个,游离在剧情边缘的普通npc,也许知道一点信息,但大多时候只是个无害的工具人。
但没有哪个工具人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没有哪个不重要的npc,会在玩家摸索任务,身受重伤的时候出现。
而一个游戏里,身份重要的npc,天生就和玩家是对立阵营。他们代表着恐怖游戏,会用尽一切办法和玩家对抗,阻挡玩家完成任务和存活。
林一岚……之前是在伪装,欺骗他们吗?
纵使面前的女孩看上去如此的无害无辜,牧时也不得不将这种可能性放在心里。
s级的副本处处都是危机,错漏的一点细节可能就是他们丧命的开始。
林一岚没有直接回答亓越阳的问题,“已经是凌晨三点了,你们应该回去休息了。”
牧时忍不住问她:“你看到了吗?松园里的那些东西,你有没有看到?”
之前的两个主管都惊恐地逃离了,为什么同为主管的她可以这样轻轻松松地站在这里?
林一岚慢慢开口:“松园里,只有花花草草,和一些小动物而已。”
“我不知道你看到了什么,”她说,“但我只看到你们站在那里……只有你们。”
片刻沉默后,亓越阳道:“太晚了,我们送你回去吧。”他阻止了牧时的追问。
林一岚低着头跟着他们走,过了一会,三人来到二号楼楼下。
亓越阳说:“进去吧。”他停在原地,要看着林一岚刷卡进去。
但林一岚忽然抬头看着他:“为什么不追问我?”
“为什么不逼我,给你们一个确切的答案?”
亓越阳顿了一下。
林一岚的出现,真的太突然,也太可疑了。
亓越阳心里是有怀疑的。但是他说:“我以为,你不想说。”
他身上全是伤口,裂开的皮肉还在渗着血。认知损伤对思维留下的影响也没有消失。
也许是身心俱疲,亓越阳想,是疲倦让他没有追问下去。
“没事了,”他最后这样说,“快回去休息吧。”
亓越阳想走,但林一岚忽然拉住了他。
“……我不想你死。”林一岚的声音很小,亓越阳要低下头,才能听到她发颤的话音,“有很多员工在松园里自杀……我不想你也是。”
在松园里出现认知损伤的结局,就是自杀。
亓越阳还想说什么,但林一岚一下推开他,往二号楼里跑去。他只能看着她的背影,风似的消失在视界里。
丝一样,针一样的雨雾,柔柔绵绵地落下,还没碰到人的衣裳,就已经被林叶接住。
小白房那边,范姜沛和申灿正蹲在外头把风,等北浩气搞点食物出来。
范姜沛吐出叼着的草叶,问旁边的申灿:“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天已蒙蒙亮起。
他们溜着墙角,找到了声音源头。是小白房后面的猪圈。
一个灰扑扑的,被打成筛子一样的人影站在猪圈旁边,笑眯眯地指挥着几个戴红帽子的主管:“就是这,对对对,扔进去。”
“不用换不用换,全扔这里。”
主管们扛着的是五个玩家的尸体。
说是尸体,也不尽然。范姜沛看到有人的手还在动,挣扎着,想从主管身上逃开。
有副眼镜落在地上,溅起一片污泥。
已经看不出人形的老板乐呵呵地捡起那副眼镜,叹气道:“真是不听话啊……都告诉你们,不准伤害同事了。”
范姜沛认出了眼镜的主人。那是一个小团队的核心成员。前两天,她还听到他们在商量怎么把副本boss一击毙命。
老板和几个主管身上都有伤。看起来,是他们已经下手了,但是没有成功。
范姜沛知道习惯暴力通关的人不是没有脑子,相反,是他们拥有相当数量的道具和武力值,才敢这么做。
申灿低声说:“那个胖子看着没什么攻击力,没想到那么能抗。”
老板身上密密麻麻的弹孔叫人触目心惊。
主管们把尸体丢进猪圈里。
范姜沛看着他们的动作,有种不好的预感,碰了一下申灿,说:“诶,会不会食堂里的猪吃的都是……”
“都是什么?”
范姜沛转头,老板笑眯眯的脸被放大在眼前。她闻到了一种烧焦的气味。
随着老板表情的变化,他脸上的焦炭簌簌落下来,露出下面被烧烂的皮肉。
“……没什么。”范姜沛维持着平静的表情,“老板,早啊。”
老板乐呵呵地笑着,凑近范姜沛。范姜沛甚至能看清他的伤口是怎样流出恶心脓液的。
“我在找小林,”老板说,“你们看到她了吗?”
林一岚?
范姜沛说:“没有。我们刚起,正准备去工作。”
“工作好啊,工作好啊。”老板喘着气,“都应该去工作!全都给我工作去!”
在申灿和范姜沛沉默的注视下,老板带着几个主管,往食堂的方向走去。
海洋馆。
亓越阳和牧时没有休息太久,趁着天色朦胧,他们来到西区的海洋馆。
推测出的八个印章点里,只有海洋馆,他们还没有来过。
【临时员工守则】
6、【海洋馆】中只存在【鱼类】,如果您看见非鱼类生物,请保持镇静,并告知戴着黑色帽子的工作人员。
【开心动物园员工守则】
9、【海洋馆】和【露天剧场】是动物园的重要设施,没有主管的命令,请不要进入。
亓越阳对牧时说:“你在这里等我。如果我一个小时后没有出来,你就……”
他想了想,“就去找范姜沛他们。我们手上已经有两个印章,他们会答应带你的。”
牧时扯起嘴角,“托孤呢你。”
“一起进去呗,”牧时说,“大不了一起死。”
亓越阳摇头,“我大概知道里面会是什么了。”
认知损伤,光怪陆离。
“动物园一直在影响我们的认知,”亓越阳说,“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是显然,我们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认识损伤不可修复。
牧时说:“也许我们能通过做什么避开这种损伤……”
“是的,我们可以避开。”亓越阳说,“但是,只有在认知损伤的状态下,我们才能看到印章,拿到印章。”
他看向海洋馆,巨大的玻璃建筑在初升的太阳下折射出绚丽的光。
“我知道你有深海恐惧。”亓越阳说。
牧时还想说什么,但亓越阳接着道:“这不是你能不能克服恐惧的问题。等进入海洋馆,认知损伤加倍,甚至可能出现规则里的【非鱼类】怪物……”
“我们都不能确定,那个时候,你会做出什么。”
“……亓越阳。”
牧时说:“你最好活着出来。”
亓越阳笑了一下,“放心,不会丢下你的。”
开园时间还没到,海洋馆中没有游客,也没有工作人员和主管。
绕过通道拐角,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巨大的玻璃,和玻璃后深得没有边际的水。
正前方只有一条通道。
亓越阳走进去。关上门后,不管往哪个方向看,都只有深蓝色的水。
像坠入了深海。
亓越阳的指尖放在通道的玻璃墙上,有鱼群被吸引着靠近,发现啄不到他,又嬉闹着离开。
亓越阳往前走。
水,铺天盖地的海水。
斑斓的鱼群。
玻璃隧道折射着不知从何处来的霓虹灯光。
亓越阳忽然在玻璃上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他摘下他的红色帽子,但是那个影子没有,而是笑着,慢慢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
视线中,白点开始闪烁,加重的晕眩感让人几乎站立不稳。
那个人对他说了什么,然后坠入深海。
亓越阳想拉住那个人的手,但指尖只碰到冷冰冰的玻璃。
他的视线变得模糊,错乱的认知里,他知道自己正呆在玻璃隧道内,但他又感觉到,他在下沉。
沉入深海。目光所及,皆是无边的水。
四面八方传来的压力感要逼人窒息。
鱼群在他上方嬉闹。亓越阳目光聚焦的瞬间,看到海洋深处有一个黑影。
它在向他靠近。
一只巨大无比的触手忽然挥到亓越阳眼前,上面的每一个吸盘都比他的身体还大。
黑影探出了眼睛。
它大半的身体还隐没在遥远的,漆黑的海水里,露出来的轮廓形似一只巨大无比的章鱼。
那只眼睛也由一条触手牵引着,围着亓越阳转了几圈。
人类对海洋的恐惧大多源于未知,而对巨物的恐惧则是源于自身的弱小。
在这样巨大丑陋的怪物面前,人类渺小得像一只蚁虫。任何谋断,或是攻击,都显得不痛不痒,没有意义。
白点仍在闪烁,认知污染没有停止。
触手逼近的瞬间,亓越阳几乎要忘了如何呼吸。
他闭上眼。
预料之中的窒息感没有降临。亓越阳仍站在玻璃隧道中,四周是斑斓的鱼群。
又沿着玻璃隧道走了一会,他来到一个分叉口。左边是海洋馆出口,只想游览的游客可以从那条路出去。
而右边是潜水室,想体验潜水的游客会在工作人员的保护下,完成十分钟的潜水体验。
亓越阳叹口气,他有得选吗?
穿戴好潜水设备后,他从潜水口扎入深不可测的海水中。
头顶的探灯和玻璃栈道上的廊灯照亮了水域,但视线中更远的地方仍是一片漆黑。
海洋馆没有那么大。但在认知污染的状态下,它像一片无边无际的海水。
亓越阳在沙底上看到几具人骨,有的上面还长出了模样古怪的珊瑚。
目前没有别的提示,亓越阳只能判断,海洋馆中的怪物是随机攻击。
他在一片礁石上停了一会。忽然,礁石动了动,亓越阳往上游,发现那片礁石又是另一个巨大怪物的一角。
亓越阳静静地看着怪物的动作。
庞大触手的存在本身就足以让人胆颤心惊,但亓越阳始终维持着平静。
……即使他眼中,巨怪已经显出形体。
超越人类认知的怪物们长得奇形怪状,难以形容。
亓越阳在心里想,外在美还是比较重要的。
不然做食材都挑不到你们。
他终于找到印章,那个发亮的小点正在一个巨怪头上。
亓越阳游近,三头巨怪的眼珠同时转向了他。
它们真的太大了,只是呆在那里,就给人深深的压迫感。
亓越阳注意到巨怪附近游动的鱼群。他混入其中,在鱼群经过巨怪头顶时,顺手拿起了发亮的白色印章。
离开时,他注意到巨怪附近堆着的人骨。
那是之前的玩家。
亓越阳推测得不错,海洋馆中的怪物是随机攻击人。而抑制不住恐惧的玩家对巨怪来说,就是嘈杂吵闹的小鱼,被随机到的概率会更大。
亓越阳往潜水口游去。
但显然,这一切不会这么顺利。
他眼前又开始闪烁白点,时而是斑斓的鱼群,时而是深海中一束光,时而是他已经身处玻璃隧道内。
潜水设备开始标红。十分钟要到了。
亓越阳加快速度。
幻视里,他在玻璃隧道中奔跑,急促的喘息和脚步声真实得让人无法反驳。
……有必要跑吗?有必要那么快吗?慢慢走,也能走出去吧。
眼前的画面又变成汹涌的海水,他在浪涛中起伏,下沉。
……似乎不用再做无用的挣扎,反正最后都会沉入海底。
画面一转,他仍在上浮,潜水口近在眼前。
那一瞬间,亓越阳也忍不住心生怀疑。
那么多画面里……哪一个才是真的?
往前走是对的吗,是他计划之中的吗?
他犹豫的几秒钟里,有人拽着他,将他从潜水口里拉了出来。
乍然回转的认知,让亓越阳的瞳孔溃散了一瞬。
下一秒,他借劲一跃,完全离开潜水口,又将面前的人反手按在身下。
牧时疼得说不出话,“等等等等等等等……”
亓越阳松手。
“你怎么进来了?”他揉着隐隐作痛的额角。
牧时说:“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了,我进来看看能不能捞到你的全尸。”
牧时龇牙咧嘴地查看身上的伤口有没有裂开,亓越阳坐靠在墙上,还在为刚才的幻象缓神。
他们看着对方狼狈的样子,片刻后,同时笑出声来。
“真该……咳咳,咳咳!”牧时说,“真该把你刚那双眼无神怀疑人生的样子拍下来,做成表情包……咳咳!”
“再配个字,就写,不要因为我是酷哥就怜惜我……哈哈哈哈哈哈!然后发给……咳咳咳!”牧时又扯到伤口,疼得五官失衡。
在疼痛感和间断的眩晕感淹没思维的间隙里,牧时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疑问。
……发给谁?
他眨了下眼。
谁叫过亓越阳酷哥?
亓越阳的笑淡下。
他扶着牧时起来,往海洋馆外走。
“现在去哪?”牧时问。
“回宿舍,好好休息一下。”亓越阳说,“去搞点药什么的……起码不要让你动不动就笑崩伤口。”
牧时又笑了。他实在很开朗,在什么境地下都能一副乐呵呵的样子,“不卷你的积分啦?”
越早通关,得到的积分就会越多。
“晚点来卷。”亓越阳说,“我们已经有三个印章了,剩下几个,估计都得等晚上才能拿到。”
“……我刚才竟然真的以为你是在关心我的身体。”
“我当然很关心你。”
“哈哈,我信得很哈。”
把牧时带回宿舍休息后,亓越阳又往小白房的方向走。
路上,他看到三三两两的普通员工和主管。偶尔也有仍带着黑色帽子的玩家前往食堂。
路过食堂时,亓越阳瞥到范姜沛三人正在里面。他觉得有些奇怪。
他们已经知道小白房也可以获得食物,怎么还会来食堂呢?
亓越阳穿过林子,看到那一排小白房。他走进几个房间,发现冰柜里的东西都有被翻找过的痕迹。
看起来,应该是其他玩家也发现了这里,还屯走了一些食物。
亓越阳看着冰柜里被挑放到一边的几袋冻肉,也有点嫌弃。
调料也不剩多少了,几个小白房拼拼凑凑出几个瓶瓶罐罐来。
亓越阳看着小白房后,正在欢快进食的家畜们陷入思考。
一个多小时以后,牧时喝上了烫呼呼的鸡汤。
鸡,是乌脚鸡。
汤里没有什么显眼的调料,但是入口尽是鲜美滋味。
“好喝吗?”亓越阳问。
牧时竖起大拇指,“太香了,太鲜了。”
“咸不咸?”
“我觉得还行!”
亓越阳点点头,出了宿舍。
剩下的鸡汤被他装在了食堂的饭盒里,送到了二号楼楼下。
亓越阳还在想怎么遇到林一岚,就看见她从二号楼里走出来。
“一岚?”
不料林一岚一看到他,就像受惊的鸟张翅逃跑,立刻回头返回二号楼内。
亓越阳皱眉。
她……在躲着他?
是因为心虚吗?
是因为在昨晚,被他们发现没有缘故地出现在松园?
昨晚……亓越阳轻轻叹了口气。
他忽然想起低下头时,听到女孩在他耳边,颤抖着说出“我不想你死”这样的话。
那个时候,他看到林一岚的眼睛里,倒映着的只有他一个人的影子。
林一岚从一楼的窗后偷偷望过去,见亓越阳还站在原地,越发觉得脑子里有什么钩子在搅。
她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一见到他就想躲着。
明明……
林一岚握紧衣角,收回视线。
明明是想跟他说话的。
亓越阳不做什么表情时,乌长的眉是压着的,一双偏亮的眼就算不聚焦地随意一扫,也叫人觉得凉飕飕的。
他看到躲在窗后的林一岚了。
亓越阳知道自己脸臭,于是扯着嘴角扬起一个笑,缓声道:“一岚,我给你带了东西。”
“你要来看看吗?”
林一岚心里泛着小猫挠一样的痒。
她觉得奇怪。
她到底想不想看见亓越阳?
好一会,林一岚终于磨磨蹭蹭地从二号楼里出来,走到亓越阳面前。
亓越阳把食盒递给她,“有点重,拿好了。”
两人指尖相触。林一岚还没反应过来,亓越阳先收回手。
她已经能闻到暖融融的鲜香。
两人面面相觑好一会,也没再说出什么话。
林一岚想了想,“你要上去坐坐吗?”
“……可以吗?”
“当然。”林一岚转身,为终于不用再陷入刚才那种古怪的气氛中松了口气,“你之前还说要帮我打扫卫生呢……不算数了吗?”
亓越阳笑了,“算的。”
二号楼是主管的宿舍楼,一层里有三个主管。
林一岚就住在二层。同层的另外两个房间上面都有封条,似乎很久都没有人住过了。
“你穿这个可以吗?”
亓越阳看着那双粉色小猪拖鞋,“……小了点。”
林一岚拿出另一双粉色小猪拖鞋,“这个呢?”
“……好。”
林一岚的宿舍是很普通的一室一厅,但是看着很温馨。
她指挥着亓越阳坐到沙发上休息,自己则抱着食盒坐到电视机前,一边看电视一边吃午餐。
亓越阳找到了本书打发时间。但看着看着,他的视线又转到林一岚身上。
林一岚似乎也觉得晾着客人不太好。午餐结束后她找来了一个棋盘,兴致勃勃地邀请亓越阳下五子棋。
赢了几局,输了几局,林一岚已经数不清了。她落下了最后一枚白子后,就歪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她睡着的样子也很乖,露出了一截白生生的颈。
亓越阳拉上了窗帘,屋内陷入昏暗。
他又拾起沙发上的小毯子盖在林一岚身上。
好安静,只能听到两个人交错的呼吸声。
在这难得的宁静里,亓越阳告诉自己,只睡半小时,只休息半小时。半小时后,他会离开这间屋子,继续在恐怖游戏里求生。
他闭上眼,陷入黑甜的梦境。
等夜幕降临,园中霓虹灯亮起时,林一岚在空荡荡的房间里醒过来。
她环顾四周,一个人影也没有。食盒被收走了,她像是做了一场梦。
只剩下沙发上的棋盘,和上面连成一线的白子。
露天剧场。
这一次,牧时和亓越阳没有戴帽子,而是装作观赏表演的游客。他们挤到了最前排。
“终于赶上了!”
“啊啊啊啊又能看见小金啦!”
“今晚还是金元吗?早知道我明天来了。我看过金元了。”
“你明天下午就走了,也看不上别的了啊!金元和银元只在晚上出来表演的。”
“哎,好想看小银动一动啊……”
跳圈的老虎。
戴花环的大象。
最后,红帽子工作人员一个手势,全场静下,幕布后,一个巨大的蟒头慢慢探出来。
眩晕感来了。
视线边缘开始闪烁白点,在头晕目眩的感觉和浓郁的花香味、蟒蛇的腐臭味催化下,两人觉得一阵反胃。
金元缓慢地绕着舞台边缘游走,鳞片上的花纹愈发像一只只闪烁的眼睛。
亓越阳打起精神看它绕了好几圈,甚至有几次那丑陋的蟒头即将要贴到他的身体,但他什么也没看见。
金元身上没有印章。
很快到了喂食互动环节。观众们欢呼着挤着向前,红帽子主管拖来了两车物资。
“嘶啦……”
袋子裂开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席卷而来。
“呕——”牧时没忍住,干呕了几声。
舞台上的蟒蛇则是兴奋地摇动了几下脑袋。
亓越阳也忍不住别过脸。
小车里,一摊肉红的,模糊的东西从袋子里泄露出来,伴随着黏腻的汤汁感,在舞台的聚光灯下显得水淋淋的。
非要形容的话……它们就像被呕吐出的脏器。
“啪嗒!”
一坨肉乎乎的东西从一个游客手中滑落下,他兴奋地喊着:“这个小兔子好活泼啊!”又捧起来喂给蟒蛇。
金元看上去也很兴奋,一口接一口地吞下那些“小兔子”。
“不行,我看不下去了……”
牧时找了个地方蹲着干呕。
白点消散的瞬间,亓越阳眼中,游客们手里的真的是雪白的小兔子,而非什么血淋淋的脏器。
两个场景都如此真实又自然地交错着。亓越阳按下心底的烦躁。
忽然,他目光微动,捕捉到一闪而逝的,蟒蛇口中的白光。
他确信那不是幻觉。但接下来,无论是令人作呕的喂食画面,还是普通正常的互动画面,他都没能再看到那点白光。
牧时干呕累了,站起来,从亓越阳的表情中——尽管很多时候亓越阳看上去真的是面无表情——牧时看出了,亓越阳发现了什么线索。
“直说吧。”他说,“现在不管是什么,我都能扛得住。”
最害怕的蟒蛇在吃最恶心的食物,还有比那更有冲击力的画面吗?
“印章在它嘴里,看起来,只有参与喂食互动才能拿到印章。”
牧时的脸皱成橘子皮,“喂……那就喂吧。”
“还差一点,”亓越阳想了想,“我们的精神损伤……可能还不够。”
所以才只能在交错的幻觉里,看到印章一秒。
表演还有十分钟结束。
“如果今晚先不拿这枚呢?”牧时问,“先去找别的,正好找印章的过程里认知污染也会加剧……差不多了再回来搞这枚。”
亓越阳点头:“也可以。不过我们不能确定,接下来的每一晚还会不会是这条蛇。”
牧时沉默。
如果没有在抿出头绪的第一时刻做出反应,很有可能就会跟关键的机会擦肩而过。
他们彼此心知肚明,恐怖游戏里最不缺的就是,“万一”。
牧时吐出一口气,推了推亓越阳:“你去排队。挤他们,排在前面一点。”
亓越阳几乎是立刻就知道他要做什么。
但牧时打断了他的话:“你留下,我去。”
“我们两个里,总得留下一个更清醒的。”他说,“我去喂那条蛇。”
“虽然不知道那种程度的精神损伤会把我变成什么样子,”牧时咧开嘴,无所谓的一笑,“但是你会带我出去的,对吧?我知道你会。”
排在亓越阳前面的游客已经快要结束互动。
亓越阳将要上前的那一瞬,牧时跑了回来,挡在亓越阳面前。
“我来了。”他说。
他额角都是汗水,瞳孔溃散又努力地聚焦着,跌跌撞撞走到巨蟒面前。
蟒头摇晃着凑到他面前,腥臭的吐息直扑在牧时脸上。
牧时面无表情地拿起食物。
蟒蛇顺从地张大嘴。
亓越阳看着牧时将那些黏糊糊的脏器丢了进去,然后伸手在它口中找了找,最后摸出一个东西来。
这个过程很快,超出了亓越阳的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