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些日子以来不管走多少次,每每踏上,还是让她有难以融入的陌生感。
皇宫富贵迷人眼, 这里也的确处处都和父亲所说的一样, 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地方。而她,要侍奉那个最尊贵的人,和她血脉相连的堂姐——当今皇后一起, 身居高位, 诞下皇嗣,维持她们赵家的荣耀。
她出身赵氏,有一个做皇后的堂姐, 父亲和赵国公又是亲兄弟,满长安这么多名门贵女,她在里头也是一等一的要紧。
如果不是因为这位堂姐的一封家书,她原本可以有顺遂的一生,在浩荡皇恩下不必去参加选秀, 可以选一个门当户对, 自己又心仪的郎君共度一生。
可现在什么都不一样了。
她个人的心意从来都不是最紧要的,整个赵氏能否过得好才是。
哪怕出身名门, 哪怕品貌可堪,她的命和那些所谓的卑贱之人也并无什么两样。命运如何, 都在旁人转念之间。她不过是家族手里一枚可用的棋子,说她和堂姐姐妹情深,那她就要入宫,说她心慕陛下,那她就得心慕陛下,没有人问过她愿不愿意。
毕竟,在他们眼里,有堂姐照拂,有赵家做后盾,入宫为嫔为妃才是最好的出路。
天下男子,又有谁能比陛下更尊贵?
其实宁贵人不是不知道家中的考量,也不是不愿意入宫。
她也清楚,自己和皇后身上都流着赵氏的血,她们的利益死生相关,哪怕她和皇后之间差了十几岁,根本没什么姐妹情谊,但她们身后都是赵氏,都有父母亲人,不论如何,她们一定是站在同一阵营的。
宁贵人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争宠,得宠,生子,晋位,成为宫里另一个高位。
她也会这么做。
但她还是有些不甘。
不甘心真的一辈子乖乖听话做个傀儡,不甘心事事都要听人摆布。
就算她只能走上这条路,那她也想用她自己的节奏和方式,而不是事事都听皇后的。
如今陛下才给了棠昭媛协理后宫的权利,又借机给她晋位份,这说明陛下眼下正是对她上心的时候,她在这个节骨眼去争宠,不光会碍了棠昭媛的眼,也会碍了陛下的眼,何必呢?
再说了,非得要赶在新人入宫之前得宠才算好吗?
若想趁乱而起,非得打破了如今这个双方对峙的局面才行,如今静待机会才是正理。
既然都是为了赵氏的荣耀,只要核心不变,具体怎么做,她那堂姐也管不着。
雪不知不觉的停了,宁贵人一抬头,竟然已经走到了长乐宫门口,长乐宫的紫金门匾上积了些许雪花,让她很想伸出手抚一抚。
旁边的未央宫内隐隐传来说笑声,是陛下和棠昭媛。
处理完纯才人的事后,陛下就牵着棠昭媛回宫继续过生辰去了。
见小主驻足,饮夏小声问:“小主,方才皇后娘娘说,您要在这个时候得宠,争取恩宠越过明年入宫的新人。您可要借机求见陛下?若是说想给昭媛娘娘贺寿,许也说得过去吧?”
宁贵人收回思绪,淡淡看了饮夏一眼:“你当陛下和棠昭媛都是傻子,不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吗?”
“不去。”
她拂去肩上雪,头也不回地进了长乐宫:“不光今日不去,明日,后日,我都不会主动去见陛下。”
“什么时候陛下主动召见,我自然好好表现就是了。”
“去将我的琴取来,等会儿我要练琴。”
未央宫内,沈璋寒牵着姜雪漪的手重新回到殿内,方才在云华宫的不悦才稍稍褪去了些。
姜雪漪今天毕竟是得了大好处的,她知道陛下心情不佳,十分主动去耳房泡了杯冷梅茶,端过来搁在了沈璋寒跟前:“陛下尝尝,看看滋味如何?”
见陛下端起杯盏,她方托腮看着陛下,笑着说:“茶叶用的是陛下才赏的雪顶含翠,取梅花上的雪水作汤,捣碎的梅花汁子点缀,喝起来清冽静心,幽香阵阵,别有一番滋味。”
“陛下觉得怎么样,可要品鉴一番?”
沈璋寒细细喝下半盏,果然如同她说的那般,梅香清淡,茶香沁鼻,回味甘冽。
他记得她喜欢花。
喜弄风雅之人,将花的妙用学了个精,夏有荷花酥,秋有桂花糕,冬有梅花酒,他倒好奇了,春有什么?
沈璋寒点点她白皙额头:“是好滋味,又有巧思,在旁人那喝不着。”
姜雪漪弯眸笑:“这样珍贵的雪顶含翠,陛下独独赏了潋潋的,旁人没有这么好的茶叶,当然做不出一样的茶。”
“这都是陛下偏心潋潋。”
她稍稍外头,一双盈盈妙目波光流转:“陛下喝了半盏,这会儿可清心了吗?”
沈璋寒淡淡扯唇笑了下,勾手示意她到自己身边来,将她环抱在怀里:“有你在,朕自然清心。”
“郑氏陷害纯才人一事本不算什么大事,还不至于让朕不悦。朕只是不满偏偏是今天。”
姜雪漪当然知道陛下在遗憾什么,可一男一女在一块儿,有时候明知故问也是一种情调,她娇懒地勾住他的脖子,清婉的声儿软软的:“今天怎么了?今天陛下不想处理后宫的勾心斗角吗?”
沈璋寒揽住她细腰的手更用力了些,让她的身子紧紧的贴在他身边:“不老实。”
“还不是因为今日是你生辰。”
“朕本想好好陪你过一天,不想还是被宫中琐事打扰,扰了朕和你的心情。”
姜雪漪将头轻轻靠在陛下胸膛,柔声道:“臣妾不觉得委屈。”
“陛下这不是去哪儿都带着臣妾了吗?李贵嫔有错,您便抬举臣妾协理后宫,又晋了臣妾的位份,今日虽是纯才人遇害,可却再没人能比潋潋还风光了,不是吗?”
“陛下给潋潋的已经这么这么多了,您的好,潋潋怎会没有看在眼里?潋潋从不会觉得有您陪在身边的日子不够完美,唯独担心的是陛下会不会因此难做。”
“难做?朕有何难做。”
沈璋寒低笑了声,语气却淡淡的:“李贵嫔不堪大任,后宫中论性情,论位份,无人可担此重担,朕瞧你最合适。”
他垂眸看着怀中的姜雪漪:“协理后宫不是易事,你不喜欢?”
"宸儿如今不足一岁,朕也思量过你既要处理后宫琐事又要照顾宸儿会不会自顾不暇,你若难办,朕再寻个稳妥人接手便是。"
协理后宫固然不容易,可权利一旦在手,谁会轻易往外推。
沈璋寒知道,姜雪漪从来都是一个十分聪明的人。
后宫虎狼环伺,勾心斗角,她却能一路走来看似无波无澜的站稳脚跟,又生下宸儿。
外头人人都说是她福气好,出身好,又得了自己的宠爱,可沈璋寒自小看透深宫,知道表面看起来唾手可得的一切,背后要付出的可不只是小心。
沈璋寒固然喜欢她温柔似水,喜欢她风雅情致,喜欢她看向自己时永远温柔包容的眼神。
可能在他身边宠眷不衰近三年,不仅仅是因为美貌,因为家世,更多的是因为她聪明,懂分寸,护得住她自己。
什么时候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什么时候该装得懵然不知;什么东西不该要的时候别要;一件事该怎么样做才能做得漂亮。
她永远都知道一件事该怎么做才能讨他欢心。
这样聪明的人,怎么会不喜欢权势?
聪明,但别自作聪明。
有野心,但别把野心摆得太明显让他看见。
她怀着宸儿的时候,他并不想让她太早就掌权。
一是因为不是时候,二也是因为觉得人的野心不宜增长太快,所以才抬举了李贵嫔和杨充仪。
她们二人入宫已久,性子稳重,又无子嗣和家世,协理后宫是最合适的人选。
但过了这一年多,李氏不成器,他觉得姜雪漪可以试试。
她宠辱不惊,沉得住气,协理后宫的嫔妃里有她压着,后宫会更平衡些。
再者,对姜雪漪,他总想多宠着点。
朝政上的事已经足够让他焦头烂额,如今朝堂不稳,外患屡平不止,他并不想在后宫废太多心思。好在她的父亲和兄长都不错,为人刚直,尽忠尽职,既有好的母族,他多抬举抬举也无妨。
对于姜雪漪,沈璋寒早就想好了该如何自处。
只要别踩到他的底线,一直安安稳稳陪在他身边,她想要什么就给什么,都在可控的范围内。
姜雪漪默了几个呼吸,很老实的说:“陛下给的,潋潋很喜欢,也愿意好好去学,辅佐皇后娘娘。”
“只是从前李贵嫔和杨充仪都是学了好一段时间才上手的,潋潋不通后宫管理之法,怕以后做错了事被人拿出去说嘴,连累了陛下。”
沈璋寒摩挲着她圆润的肩头:“朕知道你能做好。”
“皇后月份大了,你有什么不懂的就去问杨充仪。她跟你本就要好,想来你上手的更容易些。”
他淡笑了声:“只一点,别冷落了朕和咱们的宸儿。”
姜雪漪蹭了蹭陛下的脖颈,乌发毛茸茸的蹭过来,微微有些痒:“冷落了谁也不会冷落您和宸儿呀。”
“您和宸儿是潋潋最要紧的人了。”
她是会哄人的,这话便十分受用。
沈璋寒笑着吻她的额头,手指却使坏去挠她腰间的痒痒肉,姜雪漪痒得想躲,又笑得直想逃,最后只能泪水涟涟的瘫在他怀里。
晚膳用罢后,林威来报,说辅政大臣已经在勤政殿候着了,沈璋寒这才从未央宫离开,同她说就寝时再来。
御驾即刻启程从未央宫离开,在回勤政殿的路上,途径长乐宫,听得里头传来泠泠琴音。
沈璋寒支额合眼,并未让御驾停下,但琴音入耳,还是轻易辨出这曲调是踏雪寻梅。
是宁贵人在抚琴。
一曲踏雪寻梅不仅应景,亦能听出抚琴之人的心境如何。
踏雪寻梅的曲调既不热烈欢悦,也不哀婉凄清, 而是恍然可见漫天大雪间, 一人独自在冷梅盛开的雪地中赏景穿行的探幽意境,悠然清妙, 安静通和,让人有曲径通幽之感。
宁贵人的琴技不如姜雪漪精妙,可她弹琴, 琴音中往往情感充沛, 能轻易调动人的思绪。对于善乐之人而言,这便是一项难得的妙处了。
沈璋寒睁开眼,淡淡道:“派人折些梅花给宁贵人送去。”
林威跟在御驾身边, 稍稍一怔, 颔首应下了。
今日皇后未去云华宫处理纯才人的事,虽有月份大了不便在雪里前行的原因,焉知没有不想掺和纯才人腹中皇嗣的考虑。
人虽未到, 云华宫的事情她却不可能不知晓。
那她也一定知道,沈璋寒削了李贵嫔的协理后宫之权给了姜雪漪,还在今日抬了她的位份。
夫妻数年,沈璋寒和皇后心知肚明彼此没有什么感情,不过是利聚而来, 相敬如宾。
但这么多年的枕边人, 他也很清楚皇后最在乎的是什么。
其实这些年,皇后一直很沉得住气, 她也从不稀罕亲手下场掺和嫔妃之间的事,一是没必要, 二是身为正宫,太过钻营反而掉价。
许是这三年他实在宠爱姜雪漪太过,又赐了宸儿那样一个名字,才让皇后深觉不安。
害怕日子久了,姜雪漪会不会有朝一日爬到她的头上去。
自小在后宫长大,沈璋寒备尝人情冷暖,虽说他只是个皇子,少接触嫔妃之间的争斗,可见得多了,就知道里头来来回回就是那么回事。
深宫里的女人都会考虑自己和母族的前途,这本无可厚非。
但即便赵家没有威胁,皇后也不过是想要保住自己赵家的地位,可沈璋寒还是不怎么喜欢看到后宫一家独大。
尤其是在看到皇后这样沉稳的人竟然因为姜雪漪背后那些潜藏的威胁而着急的时候,平白的让他觉得有些碍眼。
就算他知道皇后这么做是人之常情,无非是担心以后他会立宸儿为太子。
可他就是不喜欢眼皮子底下有谁把权利看得太重,不喜欢他正值盛年就开始思量立嗣之事,算计太过,忽视了他才是至高无上的王。
所有的权利,富贵,自由。
都该是王的赐予。
旁人做任何事,都不能忽视了他的心意。
沈璋寒果然很了解自己。
他就是一个情绪多变,且掌控欲和控制欲都极强的人。
但那又如何?
沈璋寒神色薄凉,从銮驾上缓缓伸出手,微凉的指尖接住一片才落下的雪花。
身为帝王,他本就有任性的权利。
所以他从皇后牢牢攥住权利的手里硬抽了一部分分给姜雪漪,是提醒,是偏疼,也是制衡。
皇后的心里一定不痛快,可宁贵人身为她血脉至亲的堂妹,入宫以来却一直十分淡然,既不争宠,也不闹腾。
有了对比,反而让他高看一眼了。
时近腊月,马上就是年关,宫里的杂事一桩接着一桩。
除夕宫宴的事情要操持,宫内宫外需要调度采买的事也不少,还有恩典上下,会见命妇,现在选秀后续的事情也挪了下来。
选秀的事原本是皇后亲自在办,可皇后的身子越来越不方便,实在是自顾不暇,好在初筛已经完毕,只等年节过完,过了第一轮的姑娘们就要入宫二选了。
现下,几乎所有的活都落在了姜雪漪和杨充仪身上。
姜雪漪不熟悉宫务,因此绝大部分活都是杨充仪在做,事情一件件压下来,还要抽空教姜雪漪后宫事宜,一时忙得头脚倒悬。
人的精力果真是有限的,姜雪漪自诩聪明,可这些日子里,为了尽快上手后宫的事务,她不得不连宸儿都见得少了,更别提是侍奉陛下。
这一个月的时间里,陛下来的次数虽不少,可她有好几次都忍不住打呵欠,困得眼泪都逼出来,陛下就知道她辛苦。
除了赏下来补品给她补身,许也知道自己碍事,近几日来的少了,反而宁贵人侍寝多些。
如今后宫里,除了姜雪漪恩宠最多,其余的便是宁贵人,如丹妃、喻婕妤这些人,这个月都只见了陛下一次,在后宫里就已经算不少了。
腊月二十三,灵犀宫,主殿内。
掐丝鎏金云纹的香炉里熏着淡淡的提神香,耳房内的沸水咕噜噜烧着,宫人们安静的话都不敢多言。
两臂长的漆木檀案上摆满了各种册子账簿,杨充仪和姜雪漪一起聚精会神的看着,一项项核对翻阅,确认无误才能盖上金印。
后宫的开销每一笔都不是小数目,她们现在是后宫管事的人,尤其要费心留神,哪怕错了一项都是重大过失。
这几天她们一直聚精会神的看账册,熬得人都上火了,眼底一片淡淡的乌青。
好在终于快处理完了,等弄完账册,就只需要管着宸儿的周岁宴和除夕宴就行,总算松一口气。
等最后一个金印盖上,杨充仪命人进来将处理好的账簿送回各处,吩咐着宫女从耳房将沏好的茶端出来,两人喝下半盏去去火气,一直紧绷着的情绪才松下来。
姜雪漪知道杨充仪这阵子十分辛苦,时常傍晚她走了还在半夜看账簿,心中很是感念,她捧着杯盏弯眸笑了笑:“这阵子多亏了姐姐悉心教导,不然光是各处的账簿我都看不明白,恐怕要耽误事了。”
杨充仪并没有丝毫不耐,只是眼底的乌青暴露了她这阵子的确十分辛苦,温声说:“我们之间还说这些做什么?太见外了。我入宫多年如此平庸,能有今日多亏了你,若不是你当初在陛下跟前抬举我,我也没机会协理后宫,坐上主位。”
这段日子以来,杨充仪一直悉心学着如何处理好宫务,也早就看清了皇后的想法。
在皇后眼里,她早已经不是和皇后一条心了的,不然也不会在教习宫务的时候对她藏着一手,让她不得要领,事事受挫,只能花费大量的时间想办法,自己琢磨。
当初本不想那么快站队,可不知不觉间,局势早就帮她做好了决定。
这么多年来,从在府上时她便依附皇后,可到头来什么都没得到,皇后也从不把她放在眼里。
唯一得到的就是自己份例里该有的那份,安稳日子也全靠自己谨小慎微。
她是帮过姜雪漪,可姜雪漪更加知恩图报,给她带来的好处是皇后远远比不上的。
姜雪漪笑着摇头:“我不过是稍稍提携罢了。姐姐今日能协理后宫,坐上主位,靠的还是你自己的努力经营,我不敢居功。”
“咱们两人之间就不说这些见外的了,”杨充仪笑道:“以前同住灵犀宫的时候就如此交好,你我之间的情谊不是三言两句说得完的。”
“再过几日就是宸儿的周岁宴,陛下本要大办,可日子与除夕离得实在太近,陛下就吩咐说周岁宴就不再宴请宗室贵眷了,咱们在后宫自己办,等到除夕那日再让他们来送贺礼,如此更显重视。”
“陛下是实在疼你和宸儿的,只是我听说你这个月总在我这学着处理宫务,陛下这几日多去宁贵人处,宁贵人安静貌美,又善抚琴,你就不挂心吗?”
姜雪漪不以为然,只是垂眸喝茶,神色温柔安谧:“若事事都要挂心,明年更年轻貌美的嫔妃入宫了可怎么办才好?”
“宁贵人自有她的好处,陛下喜欢也是应当的,左右没亏待了我和宸儿。”
杨充仪点点头:“你想得开就是最好了。”
她摆摆手,示意殿内伺候的人都退出去:“皇后有孕已经八个月,明日赵夫人也要入宫了,选秀的事就交到了我手里,我想着陛下的意思,该是让咱们商量着来。初选已经筛过一遍了,这是年后要入宫二选的名单,人数不少,你也拿去瞧瞧。若有不合心意的,往下头吩咐一番,咱们都省心。”
姜雪漪接过名册,知道杨充仪说的是什么意思。
陛下选秀,除了个别有恩旨的门户不必送女过来以外,其余家中但凡有适龄女子的都要送进宫俩参选。
这里头不管官职大小,外放还是京职家的女儿一应皆在,必然少不了一些和自己有过龃龉的人家。
如今后宫是她和杨充仪在管,既操心着这么多琐事,随之带来的好处也得更多,这选秀,不过是其中一项而已。
父亲为人刚直,虽身居高位,可也得罪了不少人。
那些人家多和陶家交好,若他们家的女儿哪个入宫成了宠妃,岂不是对姜氏不妙。
若能在苗头的时候就掐去,大家都省心。
她一页页翻阅名册,昏暗的烛光下,一个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
陶姝妍。
她记得,这是陶姝薇的嫡亲妹妹。
陶家和姜家不和,早在承祚四年刚入宫的时候就是宫里人人都知道了的事。
杨充仪彼时还是贵仪,和她同住一宫,最清楚陶姝薇是如何登门羞辱她的。
恐怕她也是看见了名单里的人,这才有意提醒自己。
看到这儿,姜雪漪就知道自己不必看下去了,合上名册,轻轻笑了声:“姐姐果然是最细心的。”
“既然是替陛下选秀,自然要优中选优,”她精致的寇甲敲了敲扉页,弯眸笑言,“有些不合适的,就筛出去吧,也不必给机会面见天颜了。”
年关已至, 长安又落起大雪。
今年的除夕宫宴除了一并过宸儿的周岁礼之外,还宣布了一件令朝堂震动,人心不安的大事。
喻副都护和哥哥镇守的边疆城池在魏国多年小幅度骚扰后, 于今年腊月终于爆发了一场规模不小的战争。
消息快马加鞭传回长安的节点恰好临近年关, 阖宫上下准备欢庆除夕的时候,当时的陛下正在未央宫陪着她和宸儿。
急报送到手边时, 因为姜雪漪的嫡亲哥哥也在其中,所以陛下并未瞒着她。
但魏国竟然真的敢在这个时候挑起战争,陛下的面色显而易见的难看。
以国力论, 从先帝末期到陛下登基这段日子, 国内已经休养生息了十多年,虽不如先帝初期国力强盛,可也民生安稳, 欣欣向荣, 比先帝晚期那般铺张浪费,百姓怨声载道的情况强上不少,一切都在渐渐好转。
魏国境靠西北, 水源稀少,植被不密,总的来说国力并不十分强盛富庶。但魏国崇尚武力,草原辽阔,骑兵颇为强盛。若真的打起来, 不仅战事焦灼且所耗甚巨, 恐怕受苦的还是百姓。
身为后宫嫔妃,姜雪漪即便不掺和朝堂的事也知道此事有多棘手, 何况战争总是让人心惊胆战的,尤其哥哥也跟在喻副都护身边, 战场上刀剑无眼,少不了浴血奋战,便更令人悬心了。
喻副都护镇守西北大关,这是抵御魏国入侵最重要的一道防线,两军初次交战恐怕要僵持不短的时间,若是像往常一样一战即退,并不真的打起来还好说,可要是真的打起来,不用想也知道会朝野动荡,民心惶惶。
虽说战争不会很快就波及到长安,后宫一切照旧,但朝堂和后宫向来息息相关,恐怕往后风波更多了。
除夕过后,虽是休沐期间,陛下也每日都传召大臣入宫处理朝政,半个月内几乎从未踏足后宫。
好好的年节陛下都不入后宫,一连数日,宫里的气氛都是低压。
国有战事,后宫应做表率,皇后便做主令后宫上下裁减开支用度,为前线士兵节省国库开销。
元宵过后,选秀的遴选也低调进行,不再如承祚四年时那般隆重。
元月十六,皇宫西南角的宫门大开,迎参加遴选的秀女们入宫。
因为陛下废除了采选,所以初筛后这一批秀女一共还有五十人,人数并不算很多。
这些秀女要在掖庭住三日,每日皆有不同的检验,等所有的检验都合格,才能留在掖庭学习宫里的规矩,等候殿选。
年节刚过,长安还是刺骨的冷。
掖庭偏远,狭长的宫道只要一刮起风,寒风便会呼啸着灌注到衣衫里,让人觉得冷得透骨。
陶姝妍跟着牵引太监走在前往掖庭的宫道上,一句话都没说。
牵引她的小太监知道这是陶尚书的嫡女,本想多说些讨好处,可陶姝妍红唇紧绷,半个字都未曾吐露。
他虽觉得她冰冷得有些不近人情,实在不像刚及笄的姑娘,可转念一想,毕竟出身在这搁着,好像也说得过去。
毕竟当年棠修容入宫的时候,也是沉稳安静的很,小太监见她不说话,只能默默的转头。
她不和其余入宫的秀女一般,或羞涩或紧张,或害怕或高兴,她只是很安静,走的很稳,好像早就来过这里无数次似的,就那么静静打量着她即将入住的地方,灼艳如桃的面貌上却有一副冰冷的神情。
陶姑娘生得貌美,又家世高,入宫待选是板上钉钉的事,小太监觉得今日捞不着油水有些失望,到底没敢多说什么。
将人送到以后客气说了句:“姑娘,掖庭到了,嬷嬷们自然会分配居所的。”
陶姝妍点点头,指尖轻提了提身上华丽尊贵的云锦袄裙,倨傲的站到了人群中间。
她一到,就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眼尖的嬷嬷笑着迎上来,亲自带着她去安排好的居所,正是陶姝薇当初住过的那间。
这就是姐姐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了。
陶姝妍垂眸摸上这里的桌椅,神色愈发冰冷。
以她的姿容,入选不过是迟早的事。她早就在姐姐的棺椁前发过誓,绝不让姐姐枉死,既入了宫,一定要为姐姐报仇,为她陶家讨个公道来。
陶姝妍缓缓抬眼,淡淡道:“我累了,今日多谢嬷嬷费心。待我入选,必会不忘了嬷嬷的好处。”
今日是秀女入宫的大日子,姜雪漪和杨充仪协理后宫,秀女们安顿好后得去凤仪宫向皇后娘娘汇报情况。
她们二人一前一后到地方的时候,恰好看见宁贵人也在,皇后娘娘的肚子高高隆起,半躺在软椅上,赵夫人就陪在皇后身边。
姜雪漪上前给皇后行礼,温声细语道:“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再有半个月娘娘就要生产了吧?您这几日感觉如何?”
皇后淡笑着放下手里的名册,温声道:“起来吧,不必多礼。”
“本宫也不是第一回生育了,虽说难熬了些,也还说得过去。只是辛苦了你和杨充仪,初掌后宫就遇到选秀,事多事杂,现在边疆也不太平,咱们更得守好后方,不能让陛下烦心了。”
姜雪漪和杨充仪在一边应承着说是,姿态温顺恭谨。
后宫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哪怕彼此防备算计,明面上仍然得装作一副好姐妹的样子,谁也不能给谁落了把柄。
她们坐下后,宁贵人才起身向她和杨充仪请安。
姜雪漪瞧了她一眼。
宁贵人近来颇为得宠,可今日身上穿着的衣衫却简单素净,并不奢靡,虽说是皇后娘娘下的命令,要求后宫裁减用度。
可身为后宫嫔妃,哪个不是好日子过惯了的?尤其是这样年轻貌美又才得宠不久的女子,正是最在意自己的恩宠和在陛下眼里的模样的时候,她却丰俭无谓,模样淡然,很难得的沉稳。
这段日子接触下来,只觉得这位宁贵人的性子格外冷清安静些,和皇后倒很不一样。
杨充仪搓了搓手,轻笑着说:“方才底下的人来报,说新人都已经在掖庭安顿好了,明日就开始检验择选,娘娘产期将至,这些小事就交给臣妾吧,您只管安心诞下皇嗣就是。”
赵夫人是很和蔼端庄的一位妇人,在皇后身侧笑着说:”历年选秀都是极热闹的大事,今年宫里宫外都安安静静的,实在是最不像年的一个年了。只愿战事早平,咱们也不用悬心了。”
陛下朝政忙碌不进后宫,边疆又在打仗,谁也不敢在宫里嬉皮笑脸,怕惹了主子不快。
虽说战争远在边疆离她们还很远,但百姓们可以懵然不知,全仰仗陛下和决策和朝中的将领,她们却不能。
就算后宫不允许参与朝政,但一应喜怒哀乐都得跟着陛下的走,否则就是违逆圣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