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眸看她一眼:“你是说,若是公主就交给丹妃抚养,若是皇子,便是兰昭媛?”
这么大的问题,姜雪漪可不敢一锤定音,只能柔声道:“嫔妾只是这孩子的庶母,不敢担当这么大的责任。但其实不论公主还是皇子,陛下都不必太为难自己。”
“只看您想要什么结果就好。”
“您是想要这孩子一生顺遂,健康安乐,还是想要他自小饱读诗书,成国之大器,如此便能做下这份选择。”
棠嫔这话的角度直接抽离了丹妃和兰昭媛本身的优劣,而是将所有选择的原因都归到了沈璋寒自己身上,这点新鲜,他倒是从未想过。
他一直在丹妃以后不能有孕和兰昭媛能给孩子带来的影响上斟酌,但从未想过他需要这个孩子做什么。
若说尊贵,论嫡论长都与这孩子不相干,可若只看才干,是何资质也尚不分明。
他险些忘了,龙生九子各不相同,天资如何早在一开始就是注定好了的。
天平的两端,他更偏向的始终是丹妃,不是兰昭媛。
沈璋寒收回神色,温声:“朕听说丹妃这些日子常常去看望柳贵人,对她嘘寒问暖,一改常态,可见是真的喜欢这个孩子。她因喻嫔失子,于身子有损,朕又提前放了喻嫔出来,始终是朕对她不住。”
“她虽出身低微,粗陋少礼,可有个孩子陪在她身边,即使是为了孩子着想,她的行事也会顾忌些。”
姜雪漪弯眸浅笑:“陛下这是做好决定了?”
沈璋寒揽住她的腰肢,将她抱在怀里,淡淡道:“太医说柳贵人预计四月中旬产子,太后在意皇嗣,届时也会来看望她。只要不出什么意外,不论柳贵人生下的是公主还是皇子,朕都打算交给丹妃抚养,为了犒劳柳贵人生子的功劳,也会再晋一晋她的位份。”
“至于兰昭媛,朕自会好好弥补她,如此,想必都能两全了。”
“陛下思虑周全,想必丹妃娘娘,兰昭媛娘娘和柳贵人都会感谢陛下圣恩的。”姜雪漪巧笑倩兮,弱不禁风的搂住他的脖颈,袖管下滑,露出一截白皙的藕臂,“陛下,夜深了。”
温香软玉在怀,又了却一重心事,沈璋寒自然心中愉悦。
殿内幽香阵阵,他将姜雪漪拦腰抱起,淡沉的嗓音带笑:“潋潋何时给朕诞下一个健康漂亮的孩子?”
床笫之间说这些太孟浪,姜雪漪羞的往陛下怀里埋,不肯出声了。
沈璋寒被她取悦,帷幔放下时,只听他轻笑着说:”过几日等朕闲下来,你陪着朕一道去看看柳贵人。”
二月底, 灼桃初开,春景正盛。
姜雪漪在殿内修剪一瓶新折的桃花,尚未做完, 就听旎春说林威亲自过来请人, 说要她和陛下一道去鸾鸣宫看柳贵人。
灵犀宫在西六宫,鸾鸣宫在东六宫, 距离可是不近,隔着一整个御花园和梨林,陛下却还记得跟她的约定, 专程先到灵犀宫接上她, 再一起去鸾鸣宫。
今日日光明媚,春风轻和,若抛去看望柳贵人这件事, 也是适合出来踏青的。
姜雪漪今日穿着一身浅淡的杏粉色宫装, 她甚少穿的这样妍丽,一出门金灿灿的光线落在身上,连容貌都带上几分绝艳清灵。陛下在门前等着她, 她不敢耽误时间,从灵犀宫提裙快步出来的时候翩然若飞,仪态轻盈,如一只美丽的蝴蝶。
沈璋寒垂眸看着她,敲着指头轻笑:“今日这番打扮少见。”
姜雪漪微微仰头, 让阳光落在她白皙的肌肤上, 盈满春水的眸子潋潋生波:“春日好景,嫔妾依着桃花的模样搭配的, 陛下觉得好看吗?”
“朕的爱妃自然艳若桃李。”沈璋寒抬手免了她请安,温声道, “走吧。”
日光洒满红墙金瓦,归燕扑扇着翅膀展翅高飞,一年好景莫不过此了。姜雪漪坐上身后的步辇,仰头看湛蓝天幕,跟着陛下一前一后出发了。
到鸾鸣宫的时候,门口的宫人高声唱礼陛下驾到,棠嫔到,她便下辇跟着陛下一道进去了。
刚进庭院内就听见里头传来女子的说话声,似乎在说笑,等跟着陛下走了几步,屋门的帘子便被一只手掀开,接二连三的走出人来。
皇后、丹妃,柳夫人等都走出来接驾,今日倒是热闹。
姜雪漪默着向皇后和丹妃行礼,陛下抬步往屋内走,语气温润:“今日倒是赶巧,皇后和丹妃也在。”
大清早的,棠嫔居然跟着陛下一道来看望柳贵人,这倒让人没想到了。
皇后看了姜雪漪一眼,神色如常的跟着陛下重新回到屋内,神色依然端庄平和:“柳贵人月份大了,臣妾操心着她的孕象无事便来坐坐,正好今日丹妃也在,的确是赶巧了。”
丹妃眼看着陛下带棠嫔过来,心里不知怎么升起一阵怪异的感觉。
这阵子她的心思都在柳贵人未出世的孩子身上,从没想过别的,若不是今日看到棠嫔跟在陛下身边,她甚至于都忘了自己似乎许久没有承过宠了。
自从年后到现在,近乎两个多月的时间,陛下只去过她的翠微宫两次。
虽说陛下最近朝政繁忙,少进后宫,可这在她身上却是不该。
旁人不知道,可她自己却最清楚。
这十二年来,都是她陪着陛下一步步从最艰难的时候走到现在的,那些过往不可能再有第二人能够亲身体会。
如陛下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允许第二个人知道他的过去呢?
可细细想来,这段日子的确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变了许多,不知何时开始,竟然是棠嫔多多陪在陛下身边了。
宠爱不知不觉被人分走,丹妃心里难免有些不舒服。可眼下她也没多想,只猜测着是不是陛下知道她期待着孩子,亦或是太忙没顾得上,再或者是因为棠嫔年轻貌美,所以陛下多宠着些,这也是人之常情。
不管旁人再如何得宠,她的特殊性都是别人比不了的,没什么可担心。
只是……丹妃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便发现她哪怕精心保养,还是看得出粗糙和老去的痕迹,年纪在这摆着,和棠嫔这般嫩出水的美人不能相比。
她毕竟已经二十九岁了……
不知不觉间,人生的大半都这么过去了,从前她想要的一切好像都有了,可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心里还是空落落的。
陛下和棠嫔进来以后,原本就略显狭小的屋子就坐得更满了,陛下和皇后坐在软塌上,柳贵人身子不便靠在一边,她和丹妃以及柳夫人只能坐在圆桌边的圆凳上,满满当当一屋子人。
这份拥挤感实在明显,沈璋寒自然也发觉了。
但从五品以下的嫔妃只能住在厢房,这也是没办法,竹筠和近侍宫女一一上前将茶水奉上,他才淡淡道:“柳贵人诞育皇嗣是大功一件,等你生下皇嗣,朕会再晋你的位份。届时就能搬到偏殿去了,比这宽敞许多。”
承祚四年入宫的嫔妃中,升迁最快的就是姜雪漪和柳贵人。柳贵人若生下皇嗣,最差也是个从五品,从正七品到从五品,这就连跳三级了。
姜雪漪如此得宠,现在也才正五品嫔位,虽说柳贵人越不过她去,但由此可见,若能在好的时机生下皇嗣,不仅是自己终生有靠,亦是十分沾光的事。
陛下恩典,柳夫人和柳贵人不胜感激,柳夫人起身谢恩道:“妾身替柳贵人多谢陛下恩典。”
官员家眷在此,沈璋寒格外温和宽厚,抬手虚扶一把,温声道:“柳夫人不必多礼,柳贵人性子谦和柔婉,又怀着皇嗣,朕理应厚待。”
眼下陛下、皇后和柳贵人的母亲都在,丹妃足足看了好一会儿,深觉这会儿是表现自己的最好时机,正好这会儿柳贵人靠的累了想要起身,丹妃忙起身亲自去扶她,关心道:“柳妹妹是哪儿不舒服,可要躺一会儿?”
让妃位这么照顾自己,柳贵人很是有些不好意思,但近日来丹妃又一贯这么殷勤,她也不好当着陛下的面说什么,只能应了下来:“多谢娘娘。”
丹妃很高兴的将她扶到床榻上躺下,又替她掖好被角,十分欢喜:“陛下,柳妹妹怀象这样好,定是能生出个贴心的孩子来。”
沈璋寒看出她的小心思,却并不戳破,只淡淡笑着:“想来是随了母亲,安静乖巧。”
丹妃如此做态,柳夫人却有些坐不住了。
那日入宫后,她得闲后去见了一次兰昭媛,深感兰昭媛的温柔大方,性情高洁,尤其她虽出身平平却才华斐然,全然不是丹妃能比的。只一面,柳夫人便知道由兰昭媛做养母远胜丹妃数倍。
可丹妃几乎每隔一日就跑来一趟,实在让她烦不胜烦,偏偏她又是妃位,打着探望女儿的名义无法拒绝。
千重性子弱,好不容易平安生下一个孩子,即使不指望这孩子能有什么大出息,可也指望他出落的知礼乖巧,能够成为千重的倚靠。
丹妃性子冲动愚昧,言行粗鄙,且不说孩子跟着她会不会耳濡目染的满身市井气,只单看她的个性,她能护住千重所生的皇子吗?
听闻荣修仪所生的大皇子病弱,千重这一胎又十有八九是个皇子,一旦大皇子出事,届时二皇子就是顺理成章的长子,身份水涨船高,难免招人暗算。
与其信任丹妃,还不如指望兰昭媛强些。
千重孕中情绪时常反复,夜间有时会暗自垂泪,她身为其母,怎能不知道女儿的辛苦和心事。
可正因知道,才更想她以后的路能走得顺些,再顺些。
柳夫人心思沉重,不知该如何向陛下请求,干脆默着声不再说话,丹妃却浑然不知旁人怎么想,一味沉浸在和柳贵人的交谈中。
不过许久,侯在殿外的芷仪和林威见着一人急匆匆过来,几句过后,脸色双双一变。
他们相视一眼,自知不能耽搁禀告此事,只好一道去了屋内。
房门被拉开,沈璋寒觑了一眼外头,淡声:“出什么事了?”
好端端的,若不是有急事,林威和芷仪这样稳重的人绝不会在这时候打扰。
林威躬身说道:“启禀陛下,皇后娘娘,钱常在身边的宫人慌慌张张来报皇后娘娘,说钱常在想不开,站在太液池边险些跳下去,这会儿哭晕过去了。”
皇后蹙眉问:“钱常在?本宫不是允她告假好好休养吗?怎会一时想不开要去投湖。”
芷仪看了一眼丹妃,斟酌着说道:“娘娘,钱常在是因为被……掌掴才告假休息的,方才哭着来报信的宫女说钱常在伤势恢复的十分不好,一时想不开,这才险些掉入太液池里。”
丹妃一听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道:“怎会如此娇气了?本宫不过是掌掴了她二十,又不打了她二十大板!”
说罢,她才突然意识到屋内的人都在看她,声音也不禁小了下去:“太医署的太医治了这么多天,怎么也该养好了才是……”
皇后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道:“钱常在这会儿如何了?”
芷仪福身道:“听回话的小宫女说当时就请了太医过去,这会儿想来太医已经赶到了。”
姜雪漪不动声色的看了眼丹妃,心道此事恐怕不是那么简单的。
怎么就那么巧,柳夫人入宫前一日丹妃掌掴了钱常在。又这么巧,陛下在柳贵人这时钱常在就想不开要跳太液池?
此时,沈璋寒瞧了一眼满脸惊骇的柳夫人,淡淡道:“嫔妃自戕是大罪,钱常在能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一时想不开?”
“派人将她带过来,若有不平,朕自会为她做主。”
一群人在柳贵人的屋子里, 又突然出了变故,柳贵人是怎么也躺不下去了。
她搭着竹筠的手慢慢起身,坐到一边的椅子上, 腰后搁着厚实柔软的垫子, 虽没有躺着好受,可也能撑得住腰。
等候钱常在过来的路上, 气氛渐渐凝至冰点,陛下虽不多言语,可周身的气息已经沉了下去, 可见算不上多愉快。
旁人也许只会猜测是因为丹妃掌掴钱常在险些害死了人, 亦或是因为柳夫人在此,难免失了皇家威仪,但姜雪漪却知道, 陛下更多的是对丹妃的不满。
她亲耳听到陛下说有意将柳贵人所生的孩子交给丹妃抚养, 更何况这还是陛下思量数月之后才下定的决心,谁知一进后宫就听到这样的事,还在这样的场合, 怎能让他不对丹妃失望。
丹妃此人,就算泼天的富贵砸过来了,她也接不住,如今只看钱常在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不出很久,芷仪引着钱常在和她身边的贴身宫女缓缓走了进来。
姜雪漪掀眸看过去, 就见钱常在一直死死低着头不肯抬起来, 面覆纱巾,裙摆满是泥土的污痕, 隐隐有拖拽的破损。
这副狼狈的模样,倒是和刚刚林威说的是一致的。
钱常在和身侧的宫女采璐恭谨地向屋内所有人请安, 但她一开口,就让人听出了不对劲。
虽然已经极力掩饰了,可口齿含糊,微微漏风的感觉仍然清晰可闻,这伤的究竟是有多重?
果不其然,陛下和皇后皆皱起了眉头。
皇后先是看了一眼陛下,沉声问:“钱常在,本宫听闻你一时想不开要去跳太液池,此言可真?你有什么委屈大可向本宫诉说,何至于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难道你们入宫的时候嬷嬷没教过你,嫔妃自戕是大罪,会祸及家人吗?”
听到皇后这般说,钱常在终于忍不住哭着跪下来:“皇后娘娘……妾身自知不能自戕,所以一直犹豫,可妾身实在是找不到活着的盼头了,女子的颜面是何等重要,可妾身的脸……妾身的脸……!”
她的哭声喑哑干涩,一听方才就曾激烈的用嗓。钱常在哭的实在伤心凄厉,跪在地上的模样十分可怜,就连姜雪漪都有些不忍听下去,眉头微皱,更不用说怀着孕的柳贵人了。
听说孕中的女子情绪极为敏感,任何一件小事都有可能引起情绪波动,造成母体的影响,姜雪漪虽知道眼下不是插话的时候,可还是忍不住问:“陛下,这场面许是不利柳贵人养胎,不如让柳贵人暂去偏殿歇息吧?”
谁知柳贵人怔怔看着钱常在和陛下,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些哀伤:“妾身无妨,还请陛下准许妾身留下。”
她都这么说了,姜雪漪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保持沉默。
皇后瞧了柳贵人一眼,并未说什么,只是蹙眉问着底下的钱常在:“本宫记得丹妃只是罚你掌掴二十,且当日已经有太医去给你诊治了。掌掴并不算重刑,你歇息半个月怎么也该好了,怎么会到今日这一步?”
钱常在哭得哀婉,捂着脸颊伤心落泪:“陛下……娘娘……妾身自知不得宠,比不得丹妃势盛,所以那日一句话不对就被丹妃娘娘掌掴,妾身也自知低微甘愿领受……可二十掌掴,丹妃手下的宫女却是用了十足十的力气,不仅打破了皮肤,更是牙齿松动。”
“起初妾身还满心以为这伤势虽狠,却不至于要毁了妾身的容貌性命,谁知日子一天天过去,妾身的伤势并未好转……那伤口如今还烂着,瞧着触目惊心!连牙也不如从前。容貌被毁,这宫里又是拜高踩低之处,妾身还怎么活?”
说到这里,钱常在身边的采璐也啜泣道:“启禀娘娘,宫中嫔妃数目不少,拜高踩低见风使舵之事也是屡见不鲜。常在不得宠,平日的份例都拿不全,来看病的太医也是给宫人看诊的小太医,衣食用度和药品样样都紧缺着,伤势自然不会好。”
“常在知道皇后娘娘掌管后宫十分辛苦,所以一直不愿为了自己的处境去打扰娘娘,以免扰得阖宫不宁,可谁知今日一早起来常在就说要出去散心,不许任何人跟着,奴婢后来觉得不对劲赶紧追出去找,就看常在站在太液池边上,险些想不开……”
“陛下,娘娘,常在自入宫后这一年都安分守己,从不曾生起什么风波,只因一句话惹了娘娘不悦,就要遭此苦难,还请陛下和娘娘做主……”
丹妃自知她让秋叶下手重了些,可那也是钱常在自己僭越,以下犯上惹怒了她!她虽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但这会儿闹到陛下的跟前,又和她脱不开关系,还是有些心虚,她生怕此事与自己扯上联系,忍不住说道:“你方才自己也说了,钱常在伤势迟迟不好是因为不被重视,并非是本宫处罚的不对。”
采璐看着她泪如雨下,好不可怜:“娘娘说的是不假,可常在当日真的犯下泼天祸事了吗?究竟是娘娘仗势欺人,还是小主真的以下犯上?娘娘难道不清楚吗?”
怎么就没有以下犯上了?丹妃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正要开口反驳,谁知还没开口,身边的陛下就觑了她一眼,眼底的凉薄警告让她不敢再出声。
沈璋寒垂眸扫了主仆二人一眼:“摘下面纱,让朕看看。”
钱常在浑身颤抖着,艰难地跪起身子,伸手将面上的纱巾缓缓摘了下来,这一摘不要紧,待看清了钱常在的容貌之后,在座的人都暗暗抽了一口凉气。
她的左脸上,自颧骨到嘴角有一道原本又细又长的伤痕,像是被女子的指甲所伤,可现在已经溃烂,发红,活活像两条烂肉粘在脸上,放在她原本小家碧玉的的容貌上格外可怖。
能被陛下选入宫的女子,哪个不是有几分颜色的,可钱常在的脸……!
女子最爱惜容貌,深宫的女子更如是,若这伤口一直不好,或是好了留下疤痕,她往后还能有什么前程?
也难怪钱常在一时想不开要去寻死了。
柳夫人入宫不久就见到嫔妃争斗,还动辄毁人容貌,不禁对这后宫的日子更加担忧,也愈发不喜欢丹妃这般的跋扈之人了。
皇后和陛下的脸色皆是一沉,就连丹妃都骇住了,没想到那日秋叶指甲不慎划伤的那一道会恶化成今日这个样子。
太医署的伤药不至于如此不济啊!
她脑子里的念头飞快的转着,可一想到方才采璐所说的那些,若前去看诊的太医实力不济,轻慢了钱常在,还真有可能耽误至此……
丹妃这会儿是真的怕了,她深深的担心,今日钱常在这件事会不会影响到陛下对她的看法。
柳贵人可是马上就要生了,要是因为钱常在耽误了她,那她还不如死了算了!可那日明明就是她故意挑衅,出言不敬,只要她咬死这件事不松口,那她就不会有错!
钱常在的伤势实在令人惊骇,尤其她抬起头时那绝望惊惧的眼神,简直是后宫那些可怜女人的缩影一般。
柳贵人看着她那副样子,惊惧交加,不禁心中一抽一抽的难受。她看着钱常在如今的样子,实在是唇亡齿寒,也想到了自己。
若不是肚子里这个孩子,她是不是有朝一日也会落得这个下场?陛下对她的那几分微薄的情意,如今看来也早已烟消云散了。
她本以为自己饱读诗书,志向高洁,绝不会在后宫之中沉沦,能够一直守着清醒的本心度此余生,可人一但有了恻隐之心,有了贪念,她就会变成如今这幅令她自己生厌的样子。
期望又不愿去争,得不到却顾影自怜,只能一日日的忧郁下去。
这些日子以来的情绪好似寻到了决堤口,看着钱常在的模样,柳贵人沉浸在情绪中,一时心中大恸,浑身也克制不住的颤抖。她用力抓着衣袖克制着自己不要哭出来,可那份情绪却像和她作对一般,愈演愈烈。
柳贵人想在自己失态以前离开此处,谁知刚一动,肚子就传来一阵阵的痛楚,让她忍不住痛呼出声,脸色也白了起来。
“小主!”竹筠站在柳贵人身边,最先发现她的异样,急忙惊呼出声,扶住了柳贵人,“小主,您怎么了?”
变故突起,皇后也是没想到,立刻吩咐着:“快去太医署将太医请过来,将偏殿早就备下的稳婆和一应事物也备上,以防不时之需!”
钱常在之事竟会让柳贵人动了胎气,这件事不光在场的人惊讶,就连钱常在自己都没有想到。柳贵人的预产期在四月中旬,若今日有个万一,那可就是早产了!
再有天大的事也是皇嗣为上,柳贵人被人七手八脚地扶到床榻上,屏风被人拉开,一阵阵低微的痛吟声便传了过来。
意外接踵而来,越是这时候皇后就越是得镇得住,她稳了稳心神,福身道:“陛下,柳贵人此处不宜再留人了,除了太医和宫人,不如其余人一概暂去鸾鸣宫主殿等候吧。”
沈璋寒率先一步向外走去,沉声道:“柳贵人的胎务必稳住,不可出任何意外。”
第69章
一众人从柳贵人的屋子内挪到主殿, 给柳贵人留下足够的空间,姜雪漪临走前看了一眼她,心中暗暗觉得不妙。
她和柳贵人一向不算亲厚, 因此也算不上多了解她。可虽说不常亲近, 但是有些交情在,瞧见她这痛苦的模样依然有些于心不忍。
一阵阵的痛苦呻吟声从耳边传来, 姜雪漪脚步稍顿了一瞬,还是跟上了去主殿的脚步。
鸾鸣宫无主位,虽然空置已久, 却也干净, 容下这么多人依旧宽敞。
沈璋寒坐在主位上,身边是皇后,丹妃则坐在了皇后手边。
柳夫人忧心爱女陪在了柳贵人身边, 所以这会儿殿内可以算的上没外人, 沈璋寒淡淡扫了眼殿内跪着的钱常在:“嫔妃自戕是大罪,朕念你入宫以后一直老实本分,又容貌损伤, 但并未做出实际行动不予追究。”
“你既然求朕给你做主,朕会让太医去为你诊治,看看容貌可还有恢复的可能。”
钱常在因丹妃掌掴和底下的人怠慢而心生绝望想要自戕,这件事不仅牵连了丹妃,皇后也是难辞其咎。
丹妃身为妃位本应是嫔妃表率却下手太狠, 动辄毁人容貌, 皇后身为中宫却不能做到事事公允,任由奴才们见风使舵, 消极怠慢。
虽说宫里的势利眼多了去了,皇后本就不可能人人管得到, 处处留心的着,可此事既然闹出来了,怎么说都绕不开皇后的职责。
有错当认,皇后起身道:“未能及时明查钱常在的伤势使她得不到好的治疗,这才有了今日这一场闹剧,是臣妾失职,还请陛下处罚臣妾。”
丹妃本来坐的好好的,一看皇后都跪下了,她坐在位置上简直如若针毡,实在是忍不住,只好也起身跪下了:“臣妾因钱常在挑衅,以下犯上才命宫女掌掴钱常在,不想下劲狠了些,让钱常在伤重,此事皆是臣妾的不是,臣妾定会好好安抚钱常在的。”
钱常在伤势虽重,但此事说白了本就可大可小。
若是处罚了丹妃,皇后亦有治下不严的罪过,可若是不处罚丹妃,她行事嚣张跋扈,将钱常在打成这幅模样还逍遥法外,又会让众人心生不满。
沈璋寒嗯了声,淡淡道:“丹妃身为妃位,行事不谨轻重有失,罚抄宫规五十遍并半年份例,尽数送到钱常在处。”
他黑眸暗沉,低眉觑了眼钱常在:“钱常在可有异议?”
“妾身……谢陛下恩典。”
丹妃动手将她打成这样陛下也只这般罚了,钱常在心里定是不舒坦,可她也知道自己一直无宠,在宫里不过是个人人作践的存在,现在能叫陛下为她出头就已是不易,更别提为了她严惩丹妃了。
再加上那日的情形……她清楚,这件事说白了她也有错,丹妃顶多是个下手过重的罪名。
好在娘娘交代的已经做完,后续就不干她的事了。
钱常在哭着谢恩,又将纱巾重新戴上,跟着外头进来的医女一道去了偏殿查看伤势。
殿内之事暂时解决,可柳贵人处的动静越来越大了,殿内诸人的心思都沉着,压着,担心这一胎的安危。若能稳住待到足月生产是最好,可若是早产,恐怕孩子又要孱弱了。
皇后轻叹了声,忧心道:“本以为柳贵人这一胎胎象尚好,应该不会出什么茬子,不曾想还是因为钱常在的伤势动了胎气。”
“臣妾治理后宫不严,让陛下操心了。”
沈璋寒出身宫里,自小就清楚后宫有多乌糟。
哪怕是强权之下,上头的眼睛看不到的地方,搬不上台面的规则也到处都是。消息一层层传达下去,中间的奴才阳奉阴违从中讨好处,都是宫中常态。
奴才也有奴才的日子要过,若上位者事事罚的太过,算的太清,底下人自然不会尽心尽力的办事。
何况宫里的好物件本就是有分量的,紧着得宠的,克扣不得宠的,这些本无可厚非,只是闹到了台面上,他就不得不做出个表态了。
但对皇后,沈璋寒并无什么不满,只不轻不重的说了句:“有则改之。”
此事就算过了。
这时候,前去查看情况的芷仪急匆匆过来,福身道:“陛下,娘娘,太医说柳贵人的胎气稳不住了,已经在筹备生产了!”
皇后倏然皱了眉,问道:“柳贵人这是早产,太医怎么说的?”
芷仪忙说道:“柳贵人早产,而且胎位不是很正,好在李太医说妇人早产一个多月虽然凶险,可也不是全无办法,加之柳贵人之前的胎象一直尚可,也有七八成的把握能母子具安。”
听到太医此言,皇后也松了一口气,沉声道:“如此就好,若缺山参补品的便从本宫库房里出,人手不够就去调动,务必保住皇嗣。”
作为宫里唯一一个怀有身孕的嫔妃,柳贵人突然生产,宫里上上下下步履匆匆,消息自然是瞒不住的。
不出多时,嫔妃们便一个个借着关心柳贵人和皇嗣的名义赶了过来,站了满满一屋子。
在柳贵人生产时过来,不仅能向陛下表示一番姐妹之情,亦能和陛下见面,所以平素有些和柳贵人有些交情的也来了,带上几个高位,一时人头攒动。
姜雪漪看了一眼,除了几个不相熟的低位嫔妃以外,贤妃、兰昭媛和盈美人、刁才人也来了。
荣修仪倒是不在,想必她也不紧张柳贵人生不生,毕竟对大皇子而言,他现在是宫里唯一的皇子,底下的皇子们自然是越少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