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对了,你的画我看了,提了一些小小的建议,写在每一页空白的地方,东西我寄给陈锋了,回头让他交给你。”
“陈锋?你给陈锋干什么?”他们走过一座小小的木桥,下坡的时候有点滑,赵小柔拉着周荣的手保持平衡,再踩一踩脚下的雪,宣宣软软的,很舒服,“你直接给我不就好了吗?”
周荣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轻轻牵住她驻足不前,两个人就这么站在桥上,看着桥下结冰的溪流,裂纹的冰层在冷色灯光的映照下晶莹剔透,如梦似幻,倒映着这对逐渐老去的男女的身影,
也许是灯光太温柔吧,周荣竟觉得他们还是七年前在上海第一次重逢时的样子,
“小柔,时间过得好快,你最近过得好吗?”
“好啊!小宝他……”
“我是说你,你过得好不好,”
倒影里的周荣靠近赵小柔,揽过她的肩头,“你还好吗?”
“我……真的挺好的呀,每天两点一线,上班就是和小朋友们在一起,下班就陪小宝,有时间的话看看电视剧什么的,但也看不了几眼,总觉得有干不完的活,等洗好碗筷,把洗衣机里的东西晾上去,再拖拖地,一天就又过去了。”
赵小柔用手指在周荣掌心划拉一下,“感觉到没?都是茧子。”
她说着靠在他肩膀上,“以前,我是说和骆平年在一起的时候,我是真的害怕,怕手上有一丁点儿疤啊茧子什么的,每次去美容院,一躺就是一下午,从头到脚仔仔细细保养一遍,芭比娃娃都没这么夸张的质检吧,可我那个时候就这样,提心吊胆过日子……但现在不一样啦!我想和小宝玩儿橡皮泥就玩儿,想带他去陶艺馆做手工就去,干多少活都不担心,晚上睡得也踏实,不会担心一睁眼就看到床边坐着恶魔。”
她抬起头眨眨眼,毛绒绒的睫毛忽闪忽闪地扫过周荣的心尖,
“放心吧小柔,不会再有恶魔了。”
包括我心里的恶魔。
“嗯对啊,他都死了多少年了,最近几年我也没再做噩梦,”赵小柔皱着眉狐疑地打量着他,“不过周荣,你今天怪怪的。”
她歪着头左看看右看看,嗯,的确是不生气了,他要是还生气就不会这样,要么哇啦哇啦骂人,一张贱嘴像鞭炮一样噼里啪啦乱炸,炸着谁算谁倒霉,要么就是像冰山一样冷漠,连眼睛里都结满冰霜,说出的话要多绝情有多绝情。
对,不生气了,但也不一样了,他今天好温柔啊,就像“别哭了,给你吃糖”一样温柔,他平时不会这么温柔,他最讨厌陪她聊天散步,跟他在一起最好有事说事,否则要不了两分钟他就得皱眉头,
温柔的周荣和冷硬如磐石的周荣,她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周荣真正的模样。
“怪吗?难道不是本来就该这样吗?”周荣牵着她走下桥,放慢脚步,和她并肩而行,
“小柔,你该体会一下正常的婚姻生活,最起码是正常的恋爱吧,不是因为性欲,也不是居高临下施舍你什么,不会一面要求你无条件爱他,一面又计较自己的付出,你经历的从一开始就是畸形的,这不对。”
“周荣,什么意思?”
赵小柔停住脚步,周荣和她并肩而立,没看她,而是仰头看着纷纷扬扬飘落的大雪,
“小柔,我一直很好奇,我们在海边那一次,你在沙滩上写了什么?”
周荣看雪,赵小柔仰着头看周荣,
“他朝若是同淋雪,今生也算共白头。”
“嚯,还挺应景。”周荣笑了,“那今天我们也算是白头偕老了。”
“周荣,什么意思?”赵小柔又问一次,可语气里已没有疑问,指尖越来越冰,他的掌心再温暖也无济于事,她将手抽出来。
“我要走了,小柔,”周荣低头,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连呼出的气都是颤着的,
心如刀绞啊赵小柔,但是没关系,一切都会好的,你会好的,我也会好的。
“你知道我不喜欢过年,尤其是在这里过年,”
他搂着赵小柔,将脸埋在她的发顶,深深吸一口发香,不是烂大街的香水和洗发膏的味道,
他没告诉她,在手术室里见到她的那一刻,隔着厚厚的口罩他已闻到一阵芬芳,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做“你爱上她了,
是他先爱上她的,是她在拯救他。
“小柔,现在我母亲去世了,我也没有理由再留在这里,小时候太苦了,对这片土地还是厌恶更多一点吧,都是些不好的回忆,不是我打别人就是别人打我,学习学得发恨,恨得咬牙切齿也要学,可到头来什么都没有学会。”
“你要去哪儿?”
赵小柔咧着嘴笑,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可还没滑到下巴已结成冰,
周荣闭起眼睛,她又哭了,又是因为他,但以后不会了,无论最后结局如何,他都不会再让她为他流泪,
刮了胡子才能亲她。
“上海,当然是上海,十九岁就在上海了,朋友,同事,所有说得上话的人,能约出来喝喝酒吹吹牛的人都在上海了。
你放心,以后上海下雪我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你,到时候咱俩站出来一块儿淋雪。”
周荣抱着赵小柔,想逗她笑,可感受到的只有怀中女人的抽泣和颤抖,唉……果然不擅长啊……他叹一口气,
“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小柔,但你不一样,我看得出来,陈锋是真的喜欢你,不掺杂质的喜欢,他不像我这么坏,他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好人,爱一个人的前提是他是一个好人,否则楼盖得再高也得塌,我和骆平年这样的坏人,本来就不值得被爱。
小柔,我是真的爱你,但我觉得还是应该让你有重新选择的机会,你,我,新的一年我们都应该有新的开始,无论命运最后将我们带到何方,都应该是我们自己选择的结局。”
第58章 终章(四)
“周,周医生?”大年三十一大早办公室门口就堵了个人,一个中年男人,还是穿着裂了纹的棕色夹克,不过里面的灰色毛衣看上去是新的,手里还拎着大包小包的“上海特产”,花里胡哨的包装盒上印着穿旗袍盘头发的画报美人,一看就是在上海第一食品商店被斩的冲头。
“嗯,”办公室里只有周荣一个人,正把办公桌和抽屉里的所有东西往纸箱子里装,头都不抬,“有事?”
那男人畏畏缩缩地站在门口不敢僭越,生怕自己鞋上的灰尘弄脏了这神圣之地,
“哦!没,没什么事儿,就是想跟您说一声,娜娜手术成功了,还在上海碰着她妈了,现在她妈在上海照顾她呢,刚好这不过年了么,想着买点儿东西回来看看您,周医生,您是我们全家的大恩人,我……”
“打住!打住啊!”周荣捧着厚厚的一沓纸从头到尾翻一遍,确定没用了,顺手就放进碎纸机里,一阵刺耳的哗啦哗啦声过后,办公室又恢复了寂静,
“您全家的恩情我可担不起,我救的是石娜,跟您全家没关系,我跟她说好了再试最后一次,第 XX 人民医院的顾医生是我以前的同事,专业水平您可以放心,至于费用……知道你还不起,不用还了,我也就是一穷麻醉,钱呢就这么多,但既然娜娜愿意叫我一声爸爸,我这钱花的也值了。”
周荣拂去站在埃菲尔铁塔前女人脸上的灰尘,把照片轻轻放在一堆东西的最上面,合上盖子,拿起桌上的辞呈向门外走去,却被站在门口手足无措的男人挡住了去路,他个子不高,木讷地笑着,两只黑黢黢的手下意识往后缩,把手里的东西拎得远远的,生怕自己脏兮兮的衣服裤子弄脏了送给周医生的礼物,这是他包着牛皮纸一路从上海抱回来的,一次都没挨地,大巴,火车,公交车,一路风尘仆仆,到了办公室门口才敢把牛皮纸拆了,
他也不是故意拦着不让周荣走,就是这辈子没人对他和他家人这么好过,他这一趟上海之行就像做了一场梦,到现在还没醒,还懵着呢。
周荣怎么可能看不出他的窘迫,他以前比他还要窘迫,他在原地站定,郑重其事地对他说:
“石先生,真的不用谢,我做这件事不是为了让谁谢我,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为了什么,但我知道我跟娜娜有一个约定,我跟她说了,只要她坚持最后一次,我就完成她一个心愿,现在孩子做到了,也该我这个大人兑现承诺了,
东西您留着给娜娜吃吧,我不爱吃甜食,还有……”
周荣上下打量一遍面前矮小畏缩的男人,轻蔑地笑了一下,
“对闺女好点儿,就是皇帝还知道给自家公主赏赐点儿封地啥的呢,何况是您呢?”
说完就大步流星地往前走,把骚乱留在身后,
“诶娜娜爸爸!娜娜爸爸您不能这样!您快起来!周医生?周医生您看……”
周荣一路向前头都不回,任由沉闷的咚咚声在身后连响三下。
大年三十廖院长竟然还在办公室这件事确实挺让周荣意外的,他进去的时候老爷子正架着老花镜趴在电脑上,两根食指慢吞吞戳着键盘,戳一下看一下屏幕,看到周荣站在门口,像看到救星一样,“小周小周!来来来你来得正好!你能不能帮我安个 low 狗输入法?我看他们用,我也想用!”
周荣站在原地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廖院长说的是搜狗输入法,
“哦,好。”廖院长雀跃得像个孩子,这让周荣有些犹豫,算了,等装好再说吧。
他把辞呈放在门口的沙发上,走过去坐在廖院长旁边,指导他完成了输入法安装,每一步都会引发老爷子由衷的赞叹,“哦!原来是这样啊!”“哈哈哈还是我小周厉害!”
最后他们还在廖院长的精心挑选下给他配了一个高山流水的输入法皮肤,一打字就会有清泉叮咚的声音。
“好!嘿嘿嘿,好!”老爷子乐得合不拢嘴,一高兴还在空白文档里噼里啪啦打了一首诗:
“骠骑非无势,少卿终不去,
世道剧颓波,我心如砥柱。”
打完了,办公室里一片寂静,只听得到墙上时钟滴滴答答的声音,廖院长盯着屏幕,像在欣赏他的新输入法,又像在欣赏这首诗,
“小周啊,这首诗送给你。”
他说着抬头望向站在他旁边的周荣,笑得眼角的皱纹都变深了,白发苍苍的,像只笑眯眯的老绵羊,
“唉……”周荣叹一口气,“搞了半天您知道啊。”
“当然知道,我什么不知道,你真当我老糊涂了?”廖院长颇为不满地白他一眼,指指门口的沙发,“别愣着啦,快去拿过来让我签字,签好赶紧滚蛋,我还要回家做年夜饭呢!”
“您就不挽留一下?巴不得我快点走喽?”
周荣皱着眉背着手,像站在老师旁边背课文的学生,一脸不高兴地俯视着老头花白的脑壳,
“挽留什么挽留?多大年纪了还跟我这儿撒娇呢?”廖院长拿着钢笔龙飞凤舞地在辞呈上签好名,拿起茶杯悠悠然吹一口热气,再抿一口热茶,
“人啊,都是一面邪魔一面佛,看清别人容易,看清自己难,入世之人注定寻无本心呐……你能寻到本心,坚守本心,也算这辈子没白活,好事儿啊!”
他说着把茶杯放下,“诶对了,7xx2 所那地方可连车都不通啊,山沟沟里边儿,你老婆要去看你一趟可受老罪了,她没跟你吵啊?”
我老婆要嫁给您的宝贝疙瘩陈锋了,回头我儿子还得改姓陈,怎么样,刺不刺激?
周荣默默看一眼廖院长的心脏位置,做过搭桥手术,算了,还是别太刺激吧。
“我们……分开了,还是性格不太合适,我这人也不会疼人,刚好她有更合适的,就不耽误她了。”
“哦,”廖院长耸耸肩,继续玩儿他的输入法去了,“那我就放心了,去吧去吧,去锻炼锻炼,让沙尘暴给你搓掉一层皮,再在烂泥地里滚几圈儿,把那一身刺磨没了,该回来的没准就回来了呢,要是不回来,那就是命里无时莫强求喽!”
周荣:“……谢廖院长。”
周荣真是伤心透了,赵小柔也好,廖院长也好,预想中哭天抢地的挽留一个都没有!好啊好啊,陈锋这个狗东西还真是走到哪儿都是宝贝疙瘩,有了陈锋都不要他了!
此刻年近四十的周荣再一次孑然一身,只不过这一次再无浮云遮眼,要不说老祖宗厉害呢,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他还看不透天命之所归,但他也不想看了,
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人终归只能是他自己,剩下的就只有打开那扇窗,让该来的来,让该走的走。
周荣独自坐在办公桌前,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一点点黯淡下去,最终被黑暗吞噬,路灯亮了,他抱起纸箱向外走,在门口停下脚步,又回头望了一眼,最终消失在夜色中。
除夕夜的路上空无一人,周荣在等红灯的间隙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中一轮满月皎洁无瑕,泛着如母亲般温柔的光,月是故乡明啊,他第一次满怀眷恋,在再一次背井离乡之前。
他靠在电梯里,觉得一辈子的力气都用光了,变成一具空壳子,箱子被他扔在车子后备箱了,里面的东西除了那张照片他什么都不想要,但他不敢只抱着那张照片
他迈出电梯门,再一次有想骂人的冲动,要不说绝配呢,一个两个的专门喜欢蹲在人家门口装神弄鬼,
“你有病啊?谁让你进来的?”他站在电梯口一声怒吼,吓得对着走廊窗户抽烟的陈锋一个激灵,猛地跳起来回头,呆头呆脑的怎么看怎么来气,
“荣哥,”陈锋有些尴尬地挠挠头,讪笑两声,“新年快乐啊荣哥。”
“谁让你进来的?”周荣站在原地,歪着头定定地看着陈锋,又问了一遍。
“我?门口大姐可能看我不像坏人吧,就放我进来了。”陈锋被周荣这咄咄逼人的架势吓到了,慌忙掐灭烟,低头干咳两声缓解尴尬,手足无措得像做错事的孩子。
哼,门口那女的,晾了赵小柔十几分钟不让人进,看到漂亮小伙子连路都走不动,也不打个电话问问就放他进来了,真够可以的。
周荣冷笑一声,自顾自走过去开门,陈锋垂着脑袋若无其事地跟在后面,像个尾巴似的跟着他溜进去了。
“欢迎回家!”装了新电池的兔子妈妈中气十足地嚎了一嗓子,吓得陈锋又是一激灵,
“呦!这什么东西啊这是?吓我一跳!”
陈锋讨好地笑着戳一下兔子妈妈的脸,“挺好玩儿的,荣哥你还喜欢这种东西呐?”
“别碰!”周荣把钥匙扔进玄关的钥匙筐里,“有话就说,有屁就放,说完了赶紧滚蛋!别让我看见你!”
陈锋像没听见似的,一溜烟蹿到客厅里面去了。“嘬嘬嘬!嘬嘬嘬!咪咪?咪咪!”
……周荣烦到极点就是无语,真是癞蛤蟆爬脚面,不咬人膈应人,他干脆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和烟盒,抽出一根叼在嘴里点燃,“怎么着,半个月没见,和赵小柔如胶似漆太开心了是吧?跑我这儿显摆来了?”
“没有啊荣哥,这不听说你要走了嘛,就想来看看你,再跟你聊聊天。”陈锋坐在地毯上搂着崽崽又摸又揉,崽崽拖拉机一样的呼噜声充斥在寂静的空气里。
“哦,确认我走了好下手是吧?”周荣支着脑袋,戏谑地笑着看陈锋,
陈锋知道他故意惹他生气,也不恼,抬头冲他笑一笑,“我没有这个意思,爱不是占地盘,这太狭隘了。”
呦呵,这格局不一下就上来了吗!周荣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他仰面靠在沙发上,看着缭绕的烟雾消散在空气中,“唉呀……要不说大户人家才养得出真正的情种呢,自愧不如啊。”
陈锋又笑一下,没接茬。
两个人就这样陷入了诡异的沉默,陈锋拿着毛线球跟崽崽玩你扔我捡,周荣坐在沙发上,叼着烟看着天花板发呆,
“你骗小柔姐了?”最终还是陈锋先开口,他把毛线球丢出去,年迈的崽崽实在跑不动了,趴在地上不动弹,肚皮呼哧呼哧的。
“嗯?”周荣盯着天花板,陈锋的话好一会儿才传到他耳朵里,他收回视线望向陈锋,不太理解他的意思,
“你没跟小柔姐说你去 7xx2 所?”陈锋背对着他,毛线球在手里抛来抛去,
“我每次去找她,她就坐在沙发上,像你刚才那样发呆,也不笑,随便寒暄两句就没反应了,跟她说话像听不到,老是盯着一个地方看。”
“嗯,我说我要去上海,”周荣这下听明白了,他点点头,起身把没抽完的烟捻灭在烟灰缸里,对陈锋笑一下,“让她知道我追名逐利,她就算难过死也不会跟来。”
陈锋把崽崽抱在怀里,像抱小孩儿似的摇来摇去,安抚地摩挲着它头顶一撮黄毛,他小的时候最喜欢母亲这样抱他,哄他睡觉,但这样的时刻少之又少,还每次都被陈国栋那老东西打断,“几岁了还妈妈抱?啊?一点男人的样子都没有!滚去自己房里睡去!”
他沉浸在回忆里,竟然觉得就连这样的回忆都是美好的,美好得让人觉得心酸,
“你儿子会恨你的,荣哥,相信我,一定会的,到那一天你会不会后悔?”
周荣站起来走到阳台上往下看,心想赵小柔那个蠢女人是真的智商堪忧,她跟他抱怨说她上次进来的时候兜了好远好远的圈子才找到 C 区,哦,真服了,明明就是一条直线,
他倚在阳台的墙上笑,智商堪忧啊周荣,明明就是一条直线,
“恨吧恨吧,恨我的人还少吗?”他拿起铲子给窗台上的蝴蝶兰松松土,摸摸它丰盈的叶片,真奇怪啊,他此时想到的不是那些被他揍得满地找牙的同学,也不是那些哭着让他不要走的女孩,而是那只小猫崽,被他扔在西北凛冽寒冬中,颤颤巍巍跟了他一路的小猫崽,他最后悔的竟然是这个,
不去 7xx2 所和缺席小宝的童年,他竟然觉得前者更让他后悔,
所以他骗了娜娜,他不是一个好爸爸,他甚至算不上一个好人,但他绝对是一个好医生,他要实现的也不是娜娜的第三个愿望,而是第二个。
周荣拿起喷壶给蝴蝶兰浇水,“照顾好赵小柔和我儿子,给你机会你要不中用我也没办法,我用不到什么钱,剩下的钱我会打给她,毕竟是小宝的亲生父亲嘛,抚养费还是要给的,她不要的话你劝劝她,小宝是男孩子,以后用钱的地方多得是,”
他说着回头戏谑地看一眼陈锋,“不过陈家少奶奶应该也不缺钱花,对吧?”
第59章 终章(五)
“大灰狼和小白兔在一起?狼和兔子有生殖隔离,并以兔子为食,恳请作者以事实为基础进行创作,且重点关注少年儿童对大型野生动物的防范意识!”
“当医生很好,当卖红薯的也很好?每天都能吃到最大最甜的红薯?看到这里真的无语,希望作者可以树立正确的价值观,以培养少年儿童的奋斗精神和危机意识为己任!”
午后的阳光透过明亮的窗户照进来,照在摊开的画册上,也照在书桌边女人的笑脸上,她在看的画册上几乎每一页都被红笔画满了问号,这位读者很不好惹,夸奖她的话一句没有,批评她的话密密麻麻填满了每一页的空白,
她摩挲着那些龙飞凤舞的笔触,好像透过它们触到了他骨节分明奋笔疾书的手,看到了昏黄的灯光下他趴在书桌前眉头紧蹙一脸鄙夷的神情。
她翻到最后一页,一个巨大的红色问号,还专门折了角,她愣了愣,直到瞥到左上角的一行小字:周狗是混蛋,她笑出声来,这是在他找到她那一天,她激愤之下写在画册上的,一开始写的是周狗去死,想想又擦掉,改成周狗是混蛋。
她合起画册靠在藤椅背上,看到窗外那棵老榕树翠绿的叶子成片成片地枯黄,春去秋来,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间中秋节要到了,小宝对月饼兴趣不大,他不爱吃甜食了,往年怕他蛀牙,她都只给他切拇指那么大一块小月饼,今年幼儿园发的月饼就放在厨房,小宝过来过去连看都不看一眼。
“小宝?妈妈去爸爸家喂崽崽喽!你乖乖在家好不好?”她摘掉眼镜起身,从阳台穿过客厅走到小宝的卧室门口,他在练字帖,笔顿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之前的节奏,
“小宝?妈妈走喽!不跟妈妈说再见吗?”她装出轻松愉快的样子,可每次说到爸爸,小宝的反应都让她觉得沉重。
小宝放下笔,回头微笑着对她说:“妈妈路上注意安全,”又看了她一会儿,“陈叔叔中秋节来吗?”
“嗯?陈叔叔?妈妈也不知道啊……小宝想和陈叔叔去博物馆吗?”赵小柔没想到小宝冷不丁提到陈锋,想起陈锋之前说过要带小宝去博物馆,估计是又想去看敦煌壁画了吧,小宝喜欢看壁画里凤凰的眼睛。
小宝背过身去写了两个字,“想。”
“哦哦好的,妈妈跟陈叔叔说一声哦!”
赵小柔因为能讨儿子欢心而感到欣慰,寻思着一会儿在车上跟陈锋说一声,有空的话能不能带小宝去博物馆玩一天,孩子天天闷在家里也不好。
她把头发披下来,仔仔细细梳一遍再绾起来,从过年到现在她都没去理过发,本来想着再剪成原来的发型,可怎么想自己这个年纪留童花头都不大合适,所以就留着了。
她确认一遍家里煤气关好了,再看看儿子专注的背影,叮嘱他不可以给陌生人开门,就拿起包出门了。
她走出小区,感到一股凉意,她紧一紧灰色毛衣开衫的领子,秋日的阳光温柔,道路两旁的槐树倒是茂盛,一阵风吹来,尖巧的叶片翩然起舞,鼻尖萦绕着干燥的青草和树叶的气息,暖烘烘的,她想起早上看天气预报的时候说上海这周有强台风,叮嘱上海居民们注意安全,
耳边是孩子们嬉戏打闹的欢笑声,她站在公交站台旁,拿出手机打开微信,在联系人列表里缓缓滑动,指尖停在一个头像旁,头像是一张男人和一个小女孩的照片,小女孩坐在轮椅上,戴着一顶假发,是短到下巴的童花头发型,面容苍白,瘦得像从异世界来的精灵,好像随时随地倏的一下就飞走了,但她的眼睛很亮,充满幸福和喜悦,咧着小嘴笑,她身后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穿白大褂,留着短短的寸头,锐利的眼尾连带着长长的疤痕都笑成一弯温柔的新月,
他们的聊天记录停留在他打来的一连串未接语音通话,之后她发的每一条信息旁都是红色的感叹号,最后一个红色感叹号还是在今年过年前,某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
他决定的任何事都不会有改变。
她抬头看一眼川流不息的车辆,马路对面一家三口从槐树下走过,小姑娘左手拉着爸爸,右手拉着妈妈,借着爸爸妈妈的力量一个蹦子腾空而起,保持着双脚离地的状态,像荡秋千似的晃来晃去,
赵小柔轻轻叹一口气,又一次在那个熟悉的聊天框里打下一行字:“你还好吗?上海台风,注意安全。”然后又一次从头到尾删个干干净净。
车来了,她打开乘车码,她换了新的手机,信号强大,反应也很灵敏,再也不用担心接不到紧急电话,但好像再也没什么紧急电话,
“请重刷。”她尴尬地看一眼屏幕,是一条微信弹出来挡住了乘车码,她快速划掉那条信息,冲戴着墨镜虎视眈眈的司机师傅不好意思地笑笑,重新扫码,这一次成功了,
她找到位子坐下,车窗开着,微风轻轻吹过,吹进一股沁人心脾的槐花香,怎么会有人不爱这里呢?四季分明,爽利的天气,夏天落雨就是痛痛快快的一场倾盆大雨,浇灭燥热,带来舒爽湿润的凉意,冬天下雪就是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她小时候每个冬天都要发烧咳嗽,只要一场大雪就能痊愈,就连春秋的沙尘暴也是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而来,又被一场毁天灭地的大暴雨浇个通透……
不磨叽,痛痛快快地来,痛痛快快地去,天气是这样,人也是这样,个个都是暴脾气急性子,但个个都重情重义,吃亏上当也扔不掉那杆良心的秤,他们没办法在这个社会的规则下飞黄腾达,但没办法,这是骨子里带来的,是底色,是这座有着两千年历史的古老城市的底色,也是生长在这座城市里的人的底色,
他从这里来,上海浮沉十几年,一封举报信就把自己的仕途给埋了,为她为良心,就是不为名利,
如今他走远了,可走得越远她越觉得他演技拙劣,
呵,追名逐利,她嫁过骆平年,在银行上过班,她每天眼睛看的耳朵听的都是真正的追名逐利之人,哪一个都不会像他一样放着院长女婿不做,却和一个被生母榨干最后一丝价值的富商弃妇纠缠不清,
“谁会娶一个长相智商都不怎么样的二婚女人?”
他呗,除了他还能有谁这么傻呢?傻,还轴,
他要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真的去上海了吗?但无论如何他走了是真的,这是他的选择,绝不回头。
赵小柔看着明媚的阳光和斑驳的树影,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困倦,这几天她又开始多梦了,梦里黄沙漫天,枯树被拦腰折断,矮小的砖房在咆哮的暴风中摇摇欲坠,她怎么都睡不踏实,睁眼就是一身冷汗,所以白天就老是犯困,她想起刚才那条微信,打了个哈欠解锁,点开微信,
男人和小女孩的照片旁有一个红点,
“中秋快乐”
赵小柔感到手机又在手里震了一下,
“你还好吗?”
第60章 终章(六)
“欢迎回家!”赵小柔打开门就把钥匙放回包里,现在她经常会丢三落四的,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脱掉鞋子,在换拖鞋的时候崽崽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呼噜呼噜地围着她转,小脑袋一个劲儿往她腿上蹭,看这悠闲的样子,倒不像是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