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着他们两人,客套地问方才胡人俘虏暴动,有没有受伤。
沈敬月再次强调:“以后不用再把胡人送到我这边了。”
他对虐杀胡人,失去了兴趣。
陆声转动玉扳指,温和地说:“可以。”
他询问火器进度:“上次修改的火器,还有部分没改好。”
沈敬月:“现在没空。”
他对制作火器,也失去了兴趣。
只要兰絮在,其余事项,都会往后排,甚至在他心里,都失去了地位。
这么冷待陆声,也可见沈敬月狂悖。
兰絮偷偷观察陆声,他面上沉稳,看不出对沈敬月的一点不满,甚至纵容地笑了笑:“行,依你。”
他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兰絮,突的,放在桌上的中指,短短敲了三下。
这是郑国细作的暗号,他有话同兰絮说。
不过他也知道,兰絮不会和自己单独见面,给这个暗号,是让兰絮留意一下周身,他会让人传讯。
虽然上次他想幽禁控制她,不过她是个聪明人,没有和沈敬月说的话,这层窗户纸彼此就当没有捅破。
说到底,她也是为了沈敬月。
陆声无法理解,沈敬月和兰絮的感情。
宫廷中,最不能信的就是感情。
饶是父子血缘再亲厚,父皇也会因为权柄的转移,越来越忌惮他。
或许少年时期,他也有过这般炽烈的感情,那是他的青梅,她曾如风中香水花,出现在自己生命中。
但被他亲手杀死了。
笔端落下一个个字,陆声按按眉眼,将信放进信封,盖上香水花的火漆印。
信上光线一暗,又一明。
兰絮将信从食盒的隔层里,拿了出来,塞到袖子中。
等沈敬月洗澡,兰絮也在他屏风那边,不过是她转过身,反正,她得在他眼皮底下。
背对着沈敬月,她小声拆信。
信上为节省用纸,写的都文言文,翻译一下,陆声先问这几天沈敬月身体如何。
又说遇到困难,可凭此信,来寻求帮助云云。
笔锋一转,他表示,已经着人去梁国查过,兰絮是一年前突然出现在梁国的,而梁国分明从三年前,就不准人员进出。
再综合,他以前记不住兰絮的样子,他似是开玩笑,写到:卿莫非天外来客?
兰絮:“……”
她缓缓折起信纸,这男主敏锐过头了。
系统惊恐:“任务还没完成前,如果被主角怀疑身份,很容易引起世界的稽查,把宿主排出世界!”
兰絮以前不是没有“暴露”过身份,不过一来不是针对主角,二来当时任务也都完成。
麻了,世界规则优先一切。
她道:“那有什么解决办法?”
系统:“暂时离开陆声的观测,穿越局可以干预陆声对你的看法。”
正好,她觉得该走了。
不止她,沈敬月挽着发髻,也说:“絮絮,我们得走了。”
兰絮收起信纸,塞到自己袖中,她没多余去问为什么,只问:“去哪?”
沈敬月:“北边。”
如今已经入冬,正常人都往南边走,那边受战乱影响也小,但就是考虑到这一层,沈敬月才要往北方去。
他既然找到兰絮,就没有留在这里的动机。
与郑国虚与委蛇,很没意思。
他要和兰絮一起,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
他们两人都是当机立断的人,不到晚上,就收拾好行李,把东西塞到斗篷里,穿在身上,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
若往常那般,沈敬月骑上马,兰絮坐在他身前,两人说说笑笑,离开了沈宅。
沈敬月的手箍着她的腰,太紧了。
被兰絮掐了一下,他稍稍松手,辩解:“我是怕你摔下去。”
兰絮往后靠在他胸膛:“这样还怕不?”
沈敬月低低地笑着:“不怕了。”
出了萧州,他一踢马腹,马蹄踏踏,朝远处跑去。
这一日,直到傍晚,众人才发现,沈敬月和兰絮跑了。
将士们愤怒:“我们待这小子可不薄,如此忘恩负义,不愧是能叛国之人!”
陆声脸色也不是很好。
属下询问:“殿下,是否要去追杀他们?”
陆声:“去哪儿追杀?”
属下们一个个支支吾吾,东西南北,都有人说。
陆声笑了:“你们怕是忘了,沈敬月在战场上分外直觉敏锐,还想追上他?”
这下他们彻底无话。
陆声倒没想到,兰絮曾作为郑国细作,也半点不留旧情,不过,他在这儿,下了一步活棋。
他沉住心,说:“再等等。”
一路向北,下雪了。
沈敬月对神州大地的地图,很了解,清楚哪里有郑国的眼线,哪里是被郑楚抛弃的地带。
沿途,他还能找到一些村落,购置粮食棉被等。
他们的行囊,随着北上,逐渐增多。
直到沈敬月引马,带着兰絮来到了一间木屋外。
兰絮环顾四周:“好熟悉,这是我们以前停歇过的木屋么?”
沈敬月:“就是它。”
他还记得方位,目的地就是这儿。
推开木屋门,里面还藏有两人烧剩下的柴火,和他们四年前离开的时候,没有二样。
这里始终没有旁人来过。
把木门一关,外面的风雪都被挡住,兰絮在卸身上藏着的行李,沈敬月拨弄着柴禾,火烧了起来。
屋中缓缓回暖。
忙完一切,沈敬月拥着兰絮,发出舒服的喟叹。
就像冬日,栖息在枝头的麻雀,相互依偎着,为彼此梳理羽毛。
和四年前不一样,现在他知道,自己有能力,带着兰絮好好活下去,或许不是锦衣玉食,但他们是自由的。
他的世界很小,只要有兰絮便好。
沈敬月:“等雪停,就可以出去补充吃的了。”
他们屯了粮食,但要长久地生活下去,可不能坐吃山空。
兰絮:“有什么吃的?”
沈敬月思索一下:“蛇蛋羹吃不吃?”
兰絮:“你吃过?”
那是三年前一场战役,陆声麾下一个将领带队,他们一行两千人,迷失在山中七天七夜,几乎把那小小方圆之地吃完了,连树皮都没放过。
沈敬月饿得不行,万幸掏到蛇窝,有蛇蛋,全自己吃了。
兰絮:“没人发现吗?”
沈敬月轻蔑地笑:“我没带回去,当场自己煮了吃了。”
其余人饿死不关他事,他那时候想的是,他不能死。
在找到兰絮之前,不能死。
这个信念支撑着他,直到那日暗巷再遇。
沈敬月抬眼,认真地看着兰絮,手指描摹着她的嘴唇。
火光摇曳中,少年眼神闪烁,他轻声说:“絮絮,我长大了。”
这几年,他也算是懂了,兰絮为何当年对他,一退再退,一避再避。
谁让他在不知情为何物之时,就喜欢上了她。
兰絮也望着他。
他虽然仔细摸过兰絮手上的茧,却从来不提自己手上的茧子。
略微粗糙的纹理,按在兰絮唇上,痒痒的,不难想象,他这双手,是如何从养尊处优,到如今这样。
她垂眼,犬齿咬了下他的指腹。
若当年,她也曾含过他指尖。
可那时她心思纯净,如今却不一样,只沈敬月一如既往。
他脸上,依然一片微红。
不管来多少次,他依然会因为她一点点动作,就克制不住地欣喜,愉悦,呼吸急促,头脑发昏。
他反客为主,手指轻碾她的唇瓣,两人不自觉凑近,像只会依着本能的小兽,寻到彼此的唇,吻住。
火光发出干燥的噼啪,带着点润泽的水声。
沈敬月的唇柔软如花瓣,还带着点她身上,栀子花香香的气息。
骑马奔逃时,他肯定迎着北风,一遍遍偷吻着她的鬓发。
然而,他小心思再多,真到唇齿交错的瞬间,又生涩得要命。
像一朵刚刚绽放的花骨朵,花蕊微微从花瓣间探出,被触碰一下,花枝细微地颤抖着,害怕被触碰,又渴望被触碰。
兰絮舍不得用力,怕狂风骤雨,摧折了他。
她微微松口,沈敬月气息又沉又急,眼底泛着细腻的水光,分明是旖.旎的颜色,却带着三分茫然,纯洁如枝头新雪。
兰絮耳廓面颊发热,心也跳得很快。
他抬起手,摸着她的脸,感受着她面颊上、眼角边的温度。
她也羞了。
不再把他当女孩,也不再把他当小孩。
没有哪一刻,沈敬月觉得活着真好。
他蓦地追上那抹红唇,逐渐加重力度,追逐风雨,便也成为风雨,温柔的雨露,濡湿花瓣,却又被风卷走。
他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衣襟上,声音微哑,道:
“絮絮,你疼疼我。”
一刹,兰絮的腰便软了。
有花堪折直须折。
沈敬月自幼养了一身好皮肤,就算四年军旅,也只是将他面庞、脖颈和手背,晒得稍微黄了一点,纯然的玉面小郎君。
他脖颈往下的部分,和她的一般白皙、细腻、光滑。
肌肤交错,兰絮透过这一层柔软的皮肤,触到了他狂乱的心跳。
没有节拍,没有准度,贴着她掌心的血管,震动让指尖发麻。
迷乱之间,兰絮摸到他背上一道道细碎的疤痕,布满整个后背。
他轻轻喘了一口气。
兰絮微微收回点神智:“这是什么?”
沈敬月:“一些,旧伤。”
那是他第一次去崖底找她时,不慎踩到一块石头,后背贴着凹凸不平的山壁,一路滑落跌倒了下去。
后来,被救上来时,他身上没有一块好肉,尤其是后背,血肉模糊。
趴在床上,等郎中离去,独自一人时,沈敬月默默流泪。
他想,兰絮是不是也被山石这样磕蹭过,是不是真如别人所说,粉身碎骨了?
好痛啊。
她又该如何忍受这样的痛呢?
他祈求上苍,虽然它从来只爱戏弄于他,但是,只要只要她平安无事,叫他粉身碎骨也可以。
现在她就在自己面前。
此时此刻,沈敬月咬着嘴唇,他的汗珠,沁在额角,流到眼中,酸涩的刺激,他眼中生出晶莹的水珠。
兰絮指尖拭过他的泪,她喉咙也干,生出几分好笑,轻声说:“你、你别哭呀。”
“弄,弄得我,好似糟蹋了,你一般。”
话语中的一顿一顿,全怪沈敬月。
他学东西的速度,简直离谱,制作火器是这样,使用火器也是这样,不管哪种火器。
反正是烫的,重的,硌的。
偏生被兰絮说过后,沈敬月还眨眨眼,泪珠就“啪嗒”一声,落到兰絮唇畔。
可怜见的。
他低头,衔去她唇畔的水珠,自己气息分明比兰絮乱多了,可说的话,却半点不含糊:“那就当你糟蹋了我。”
“再糟蹋狠一些,我也愿意。”
到了大半夜,轮到兰絮哭了。
好不容易,外面雪停了,天地一片寂静,屋内也归于寂静。
兰絮累得手都抬不起来。
到底是谁糟蹋谁。
沈敬月精神抖擞,还有力气收拾残局,弄水给兰絮浑身都擦了一遍,临了被兰絮踢了一脚,才算真正收歇。
他们裹着一张被褥,气息交融。
沈敬月抱着她,面色微红,心满意足地嘀咕着,探讨火器的使用办法。
复盘是好学生的必修课。
兰絮忍无可忍,捂住他的嘴。
沈敬月把眼睛睁得和小鹿一般,纯良又圆润,他小声说:“好吧,那我不说了。”
等兰絮一松手,他又本相毕露,叼着她的耳垂,磨磨牙。
兰絮实在困极,懒得理他,迷迷糊糊中,便听他轻轻提起一口气,允诺般:
“絮絮,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了。”
第二天临近中午,兰絮起床后,沈敬月把她乱糟糟的头发薅好,给她编了一个麻花辫,往上面戳着什么。
兰絮一摸,是一朵朵雪白的梅花。
迎着她疑惑的目光,他解释:“早上去打猎时,看到有一些梅花树,摘了一些过来。”
兰絮:“你出去过了吗?”
沈敬月:“嗯。”
“还发现了冬眠前熊的痕迹,或许能杀它个出其不意。”
他一个大早出去打猎,虽然只一会儿,就回来了。
但昨晚达成某种脱敏治疗,他对兰絮的“看护”情况好了些,不必一定要她在他眼底下才好。
给兰絮编完发,他又拿出一颗圆圆的珍珠,编在她发尾。
这颗珍珠本来有想在路上换成米粮,但沈敬月怎么都不肯,原来是要给她用的。
兰絮摸着珍珠,倏地一笑。
忙完兰絮这边,沈敬月熟练地处理猎到一只兔子,放血,生火,剥皮,烤肉。
完全不用兰絮插手。
趁着这时候,系统差不多该从屏蔽状态出来了,兰絮敲敲系统:“在吗?”
对这种屏蔽已经习惯了的系统,打了一晚上的斗地主,它回:“怎么个事?”
兰絮:“我体内真的没有毒吗?”
一般对细作都有控制手段,用毒是最正常,系统:“最开始就查了下宿主机能,是没有毒的。”
“如果有我们查不出来的毒,宿主一年没和郑国联系,也该发作了。”
兰絮:“也是。”
那问题,可能就在沈敬月身上。
仔细想想,陆声写给她的信里,询问沈敬月的身体,应该就是暗示。
难怪他们一路和平地抵达此处,陆声笃定,她迟早会回去。
但若要回去,她一人回去便好。
兰絮偷偷撕掉信中,对她身份猜疑的后半部分,烧了,只留前半部分。
吃饭时,兰絮说:“我想去山下找找,有没有小规模村落。”
沈敬月:“定州城池已经塌了。”
他站在山上往定州方向望见的,当年以为固若金汤的定州,也毁于连年的炮火。
沈敬月和她歇脚的这处,地广人稀,资源不算多,是少见的和平区域。
兰絮思索:“那附近更应该有村落。”
沈敬月:“我和你一起。”
兰絮:“两人的目标太大,而且你不是说发现熊的轨迹,要去蹲它么?”
沈敬月筷头戳戳碗里,犹豫。
兰絮笑道:“你不是也可以自己去打猎么?”
沈敬月:“嗯……”
半天后,他表面上,被兰絮劝说动了:“行吧。”
实际上,沈敬月很清楚兰絮的目的,她是发现自己太粘着她,想让他习惯她的走动。
既然她想锻炼自己,他顺着她的心意好了。
再三保证自己一旦发现村落,就会立刻回来,兰絮穿着厚衣服,带着一把火器防身,出发了。
幸运的是,有系统的“疾风诀”加持,她走得飞快,在一个山坳里,发现人类聚群生活的痕迹。
兰絮守约地回去了。
花了一个时辰,等她回到小木屋,就看沈敬月将他自己十指,都咬得破碎不堪。
沈敬月莫名地咳嗽着,他好不容易平复呼吸,目光躲闪,对兰絮努力展开笑颜:“那只熊,我捉到了,打死了,放在后面,要不要去看?”
兰絮摇摇头。
沈敬月的脸色迅速灰败。
兰絮拾起他手指,给他手指上药,她无奈一叹:“以后我还是尽量在你身边好了。”
只一句,沈敬月立刻展开了笑颜:“哼,早这样不就好了。”
嘴上这么说着,他抱着兰絮,身体却轻轻颤抖。
他在害怕。
一个时辰,是他能够接受的她离开的时间的极限。
兰絮只能从这些细节里,窥到他这四年,是怎么过的,她心想,看来她没办法独自去会陆声。
可如果要去见陆声的代价,是让沈敬月忍受痛苦……
算了,在事情真的来临之前,过好当下的每一天,也是咸鱼的守则。
眨眼间,就到了除夕。
外头胡人和郑国又如何打仗,这方天地,若世外桃源,是半分不知。
冬季的雪如鹤羽,纷纷扬扬。
兰絮擦掉窗户颇黎上的雾气。
他们刚搬来这个小屋子时,窗户还破破烂烂的,后来沈敬月把一些从萧州带来的材料,烧成透明的琉璃做窗户。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雪,赶紧叫沈敬月:“今天我们出去玩吧?”
沈敬月刚洗好澡,他身上水润,脸颊粉粉的,不满地鼓了下脸颊:“不是说好的,今天……一天吗?”
兰絮:“……”
大冬天里,寻常人家半个月洗一次也正常,也不脏的。
沈敬月和兰絮都爱洁,有条件,一般三四天洗一次,一洗完就会情不自禁地腻歪。
不知道什么时候,沈敬月默认做一整天。
兰絮听着都燥。
她赶紧呼出一口气:“不管,今日先出去玩一下。”
两人都裹得厚实,像是两个圆滚滚的套娃。
纯白的天地之间,只有两个小点。
雪刚停的时候,是松软的,踩上去咯吱咯吱。
兰絮团起一团雪,在手心玩,捏成兔子,给沈敬月。
沈敬月唇畔呵出一口雾气,拿在手里玩,突然被兰絮团的雪球打了一脸,他还呆呆看着兰絮。
兰絮:“来打雪仗啊!”
沈敬月小心翼翼放下兔子雪球,也学兰絮那样,团雪球。
十四岁前,他一直生活在北地,见多了雪,但公主要温柔淑静,他只能看,不可以玩。
每次小宫女聚在一起堆雪人,都能引起他的注视。
十四岁之后,萧州雪少,就算下雪,他也丝毫没有心情去赏玩。
他弯起唇角,团了一个脑袋大小的巨大雪球,对着兰絮,举了起来。
兰絮:“?”
识时务者为俊杰,她连忙举手投降:“我错了!”
他眉眼一弯,哈哈大笑。
虽然一开始不情不愿的,真玩起来,他倒是很开心。
那个雪球也没有白团,滚在地上,滚到很大,兰絮又往上面堆一个圆球,她用手指,在雪人的脸上作画。
沈敬月忙着堆第二个雪人。
第二个雪人,比第一个雪人小多了,娇娇地偎在第一个雪人身旁。
他悄悄在第二个雪人肚子上,写了个“沈”,回头便看,兰絮已经在第一个雪人上写了个“兰”。
她偷笑了一声:“你倒有自知之明嘛。”
沈敬月从鼻间哼了一声。
不一会儿,又下大雪了,两人匆匆回到屋子,互相拍掉彼此身上、发上的雪粒。
拍着,沈敬月突然抱住兰絮,用力地索取着她的唇。
在亲吻中,身体回温。
他若是花,便是娇弱的菟丝花,寄生于兰絮,她朝他笑,他就心花怒放,她若有半分营养未到位,他就会迅速枯萎。
这一日,他们过得很简单。
写了对联,喝了屠苏酒,又到被窝里,从温暖,到火热,灼烫着,吞噬着。
跨过子时中那一刻,沈敬月咬住她的脖颈,手指在兰絮背后,写了几个字。
兰絮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写完了,只留下他指尖的温度,与酥麻的感触。
她喘了一口气,就听沈敬月问:“猜猜我写了什么?”
兰絮根据字符,道:“岁岁有今朝?”
沈敬月:“错了,该罚。”
兰絮:“……”
折腾了好一会儿,沈敬月又问:“再猜猜。”
兰絮:“永远在一起?”
沈敬月:“错了,该罚。”
兰絮:“……”
后面他怎么叫她猜,她也不猜了,横竖是要“罚”的,她懒得动脑筋了,末了,沈敬月凑在她耳畔,轻声说:
“我只写了你的名字。”
所有的笔画,都是她的名字。
过了一个令人骨头发软的除夕,第二天,兰絮理所当然起不来了。
她症熟睡着,突然,听到沈敬月的咳嗽声,他的咳症,好似偶尔会犯。
她意识慢慢回笼,迷迷糊糊间,就见沈敬月坐在她身旁,他几度开口,看她还在睡,又闭上嘴巴,脸上写满了纠结,就在床边来回踱步。
不多时,又目光锐利地盯着她,似乎化成一阵阵寒风,刮着自己。
兰絮脑海里,刚解除屏蔽的系统也在叫她:“宿主宿主,起来啦!沈敬月看到信了!”
兰絮彻底醒了。
就看沈敬月一张俊脸上都是愤怒,他手上捏着一张皱巴巴的纸,那是当日,陆声写给兰絮的密信。
沈敬月很生气。
在萧州,他千防万防,片刻的时间,都没让兰絮离开自己的双眸,陆声是什么时候把这封信给兰絮的?
他们什么时候这么亲近?
兰絮端坐着:“你知道,我以前是郑国细作。”
沈敬月:“我知道。”
兰絮:“所以陆声可能觉得,还可以拉拢一下我。”
沈敬月腮帮子一动,喉头微哽:“为何不告诉我?”
兰絮看着他泪眼朦胧的,心想,告诉你不就是现在这样吗,何况当初在萧州,得谨慎再谨慎。
兰絮:“只是一封信,没什么大问题。”
沈敬月:“你就是信不过我!”
他站起来,来回踱步,眼圈蓦地泛红:“你怕我脾气上来,不管不顾,和陆声决裂,导致我们都受困,对么?”
兰絮:“我……”
沈敬月翻旧账:“陆声要幽禁你的时候也是,非要过两三天,才和我说,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
兰絮心中一顿,沈敬月比谁都敏感,偏偏他的指控,不是空穴来风,两次,她都是考虑到他的性格。
她道:“我只是不想让你过多烦恼。”
沈敬月心口起伏:“你的事,对我来说是烦恼么?从来不是。”
兰絮赶紧:“好好,我以后会说的……”
突的,却看沈敬月突的脸色一白,唇角蓦地溢出血珠。
兰絮一惊:“敬月!”
沈敬月尝到喉咙里的血腥,头脑犯晕,怎么回事……
眼前一黑之际,是兰絮焦急的神情。
他失去了意识。
沈敬月吐血了。
系统:“这是他第二次吐血了,上次应该是在崖边。”
兰絮擦拭着沈敬月的脸颊。
他在冒着冷汗,少年往常鲜明漂亮的面庞,一片灰败病态。
她问系统:“是陆声下的药么?”
系统根据沈敬月吐的血,分析,道:“也不是,这是这个世界一种慢性致命毒药,在沈敬月体内好多年了。”
兰絮突然记起,以前在定州,陆声的幕僚兼郎中,曾说过沈敬月中毒了。
原来那时候,是真的中毒。
兰絮:“多少年?”
系统叹气:“十几年。”
十几年,他才几岁,就被下毒了。
是沈氏干的,饶是沈敬月伪装成女孩,也难逃毒手。
系统:“这个毒药发作了一次后,势必会发作第二次,一共只会发作三次,三次后则人绝气亡,宿主,只有最后一次机会了。”
这四年,他只发作过两次,说明陆声有解决办法,难怪那封信会那么写。
系统又说:“脱离观测的这段时间,陆声对你身份的怀疑,也打消了。”
兰絮:“行,那就回去吧。”
任务也还没完成,可每次,沈敬月都要被这无名醋气得要命,那10%真不好弄。
她收拾行李,没多久,沈敬月醒来了。
他眼睫低垂,幽幽看着她。
兰絮坐在他身旁,轻抚他的脸颊:“你中毒了,或许是你那个篡位的叔叔皇帝下的毒。”
沈敬月没说话。
兰絮怕他又伤心生气,斟酌好几秒,她决定不再隐瞒,敞开说:“陆声有解决办法,那封信就是暗示,我们回去,怎么样?”
意外的是,沈敬月阖起眼眸,将脸颊在她指尖蹭了蹭。
并不抗拒这个提议。
他语气虚弱:“等雪停。”
兰絮:“好。”
她掀开被子,躺在他身边,沈敬月抱住兰絮。
万幸天公作美,下午,雪就停了,入了夜,夜空晴朗,没有再下雪的预兆,兰絮和沈敬月一同上马。
沈敬月还是坐在后面,他有些虚弱,却不至于路不会走,马不能骑。
他们共骑一匹,往萧州的方向而去。
他记得每一条路,这次带兰絮走的,格外偏僻,甚至走了一个月,才堪堪到萧州外的山上。
此时,萧州山上的雪都化了。
沈敬月除了嘴唇没什么血色外,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两样,甚至夜里,还会缠着她多来一回。
篝火旁,兰絮累极了,裹着被子睡觉。
沈敬月在擦火器。
明天,他们就要下山,去见陆声了。
这是他们当时离开萧州时,他带走的最顺手的火器,一共有十发弹药,一路上,已经用了五发,只剩下五发。
他装上一个小小的东西。
这是他去年,自己监管一个小兵制作的,没有提供给郑国的设计,他私底下叫它去音器。
将火器黑洞洞的口子,对准他自己的眼睛。
他似乎从洞管子里,看到了自己的未来,黑黢黢的。
突的,兰絮翻了个身,窸窸窣窣。
沈敬月放下火器,仔细给她掖被子。
虽然入春了,还是有些冷的,不要冻到才好。
做完这些,他摸摸她的脸颊,将那火器,绑到自己左边手臂,因为他惯用右边手臂抱她。
八斤重的东西,他运起左手来,却相当自如,不受半分影响。
或许知道接下来的命运如何,兰絮睡得不太安稳。
第二天,兰絮牵着沈敬月,他们把马儿干粮被褥等,都留在山上,徒步下山。
刚到萧州城门,便被守卫拦住:“什么人?从何处来?”
沈敬月抬起头,露出幂篱下的脸。
顿时,守卫几人大惊:“沈将军!”
按理说,进城是要搜身的,但这守卫中有好几个,是沈敬月以前带过的,慕强心理使他们不敢搜沈敬月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