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不早了王爷,快睡吧。”
陆赐的心里有些不舒服,沈良沅的回答和明显想避开的态度叫他觉心里像落了一块沉重的石头,压抑叫人觉得无能为力。
他敛了眸子里黯淡的神色,沉默着给沈良沅掖好被角,犹豫了一下后还是拍了拍她的被子,低声说了一句:“晚安。”
沈浪元在这句“晚安”里揪紧了被角,很轻很轻的应了一声:“晚安。”
陆赐熄了灯,两人各自躺下,闭上了眼,心里却都藏着些心事,这一夜辗转无眠。
翌日一早,陆赐在朦胧的天光中睁开眼,他揉了揉眉心,昨夜许久未睡着,醒来后还有些晃神,这对他来说是很少发生的事。
起来后他调整了自己今天的计划,他不准备找蒋大成过来了,他要去找李沐骞,有更重要的事问他。
陆赐醒得早,离开前沈良沅尚还在睡着。
他趴在床边看了她许久,然后俯身过去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没有弄醒她,自己出了门。
昨夜他想了许久也没有理清自己心里那些情绪到底是缘何而起,其实细想起来沈良沅说的话没有任何偏颇之处,甚至若是叫其他男人看来,她在纳妾一事上多有替夫君着想,当是个体贴的贤妇。
但陆赐却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
他不会纳妾,也不想沈良沅在这件事上宽容。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就让他们表白!憨憨已经临门一脚了!
沈良沅昨夜心里藏着事,许久都没有睡着,今早起来也是神情恹恹的,有些提不起精神。
她揉着干涩的眼睛坐起身,看了一眼旁边已经没人的位置,偷偷扁了扁嘴。
也不知为什么,明明以往每天陆赐都是起得比她早的,她也没有在醒来后看到过他,怎么偏偏今日竟会觉得心里有点难受了?
沈良沅轻轻叹了口气,自己拿了中衣换上,然后朝外头叫了一声冬葵的名字。
冬葵每天差不多的时辰便会在外间等着,沈良沅醒了便端水进去给她洗漱净面。
沈良沅安静地做着这些,好像与平常并无二致,但冬葵天天跟在她身边照顾还是觉出了些不同来,忍不住小声问了一句:“夫人,你怎么了?是不是昨夜没有休息好啊?”
感觉夫人看起来有些憔悴呢。
沈良沅准备把帕子递过去的手顿了一下,然后又神色如常地摇了摇头:“没事,可能是昨晚多梦。”
她不欲多说,又想起今日还与秦朝朝约好了要去会会她舅母的,于是强打起精神道:“冬葵,你帮我把那件丁香色绣桃花纹的褙子拿出来吧,今日我穿这件,一会再梳一个堕马髻。”
丁香色和堕马髻相配着,会显得人娴雅温柔,不咄咄逼人。
她今日要与金氏一起去外头,前两日这舅母编排她的话都要原封不动的还回去,但却不能气势太强,淑雅从容反而更能叫人信服。
待冬葵在妆台前给发髻簪上最后一个发饰后,沈良沅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点点头,然后起身抚了抚裙褶,状似不经意问道:“王爷是在习剑还是在书房?该用早饭了。”
冬葵却道:“夫人,王爷一早便出门了,奴婢听文竹说是去见李公子了,王爷嘱咐我告诉你一声,今日不用等他用早饭。”
沈良沅神色一怔,然后轻轻点了头:“好,我知道了,那就让他们把早膳端上来吧,只有我一个人吃,不用太多了,只要粥和小笼包就可以了。”
“好,那我去让他们准备。”
冬葵应声离开,沈良沅一个人在屋子里发了一会呆,又觉心中烦闷,去了外头院子里。
她站在一处树荫下,看着院子繁花盎然的景致,今日天气也好,万里碧空,风暖日丽,一切明明都是好光景。
沈良沅却还是开心不起来。
陆赐都没有与她说一声便出门了,虽然理智上知道他可能是早晨临时有事,自己没睡醒时又听不明白什么,所以他才没有来得及与自己说,但心里却还是在耿耿于怀。
是不是他也因为昨夜的事不开心了呢?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这点藏也藏不住的郁郁很快就叫来找她的秦朝朝一眼看穿了。
彼时沈良沅已经叫人去了城南的宅子知会金氏一声,自己一会就要过去了,秦朝朝便是在下人出门时来的。
一进院里,她便“哎呀”一声小跑过来,拉着沈良沅的手咋咋呼呼道:“阿沅你怎么了?是不是王爷惹你生气了?”
沈良沅被她的敏锐吓了一跳,赶紧摆了摆手:“没有的,你怎么说到那儿去了,就是昨晚没休息好罢了。”
秦朝朝听后却不信,她摸摸下巴眯着眼睛看她:“我觉得不是吧,你这样模样跟我娘被我爹惹着以后的表情如出一辙!”
“不过阿沅你若是不想说也没关系啦,我不会问的!我娘说了我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这些夫妻间的事我不懂!”
沈良沅听后笑了一下:“那等你成亲以后你就懂了。”
夫妻之间,当真是有很多让人剪不断理还乱的事啊。
秦朝朝却撇撇嘴,扬了扬小下巴:“我还不想成亲呢,不过没关系阿沅,我看每次这种时候最后都是我爹先低头的,你等等,我觉得王爷也会来哄你的!他对你多好呀。”
沈良沅眉眼弯了一下,也不知是因为秦朝朝的这一句话,还是因为有人陪着她聊天,缓解了心中的郁郁,她的心情好了一些,临到出门时终于也能算的上是精神饱满了。
两人一起坐上马车,沈良沅带着秦朝朝去了城南的那处宅子。
路上秦朝朝对金氏这两天在外头的那些所作所为还在碎碎念:“昨日我来找你,我娘亲去了姜夫人家打叶子牌,还听到另外两位夫人说起了你那舅母的事,她们好像还真信了,道你那舅母还挺心善的!”
“昨天我回去听到之后可给我气死了!在我娘亲面前狠狠戳穿了她!你放心阿沅,我还叮嘱娘亲了,让她若是在我们回氓城之前还有机会跟这些夫人们小聚,定要帮你把实情给她们说了。”
沈良沅摸摸她垂下的发髻,真心道:“谢谢你呀朝朝。”
她真是处处都在想着她的。
秦朝朝笑眯眯地挽住了她的手,给她撒娇:“不用谢我啊,阿沅又给我送扇子又给我绣衣裳,待我最好啦!”
她们在马车里说着话,不知不觉间便到了宅子门口,车夫停下车,冬葵放下了脚蹬,撩开帘子道:“夫人,我们到了。”
沈良沅和秦朝朝先后下车,然后便看到金氏已经堆着一脸的笑等在宅子门口了。
沈良沅轻挑眉梢,走过去先开了口:“没想到舅母已经在这儿等着了,落霞表妹可是还在屋里养着伤?”
金氏不动声色地看了挽着她手的秦朝朝一眼,端着笑脸点头:“王妃亲自过来,自然是要等的,霞儿她还养着呢,还叫王妃挂念我们真是过意不去,这宅子其实也挺好的,就是小了点。”
“舅母,”沈良沅面上表情不变,温温柔柔的,“这宅子是三进的院落,你们一家若是住这儿还觉得小了的话,那只怕王府也住不下你们了。”
秦朝朝听了在旁边捂嘴娇笑,一派天真道:“这位婆婆,三进的宅子可不小了呀,你还嫌小,莫不是平日是住山上,拥有一整片山头的嘛?”
金氏被噎了一下,一时竟然不知道要接什么话,她是见沈良沅身边跟着一个娇小姐,便想像前两日一样故技重施,暗指沈良沅没给她安排进王府里住,就这么个小宅子,太没礼数了。
谁知道这小姐是与沈良沅一边的,更没想到沈良沅就这样直白地将她的话给堵了回来。
其实金氏根本不知道这是几进的院落,乡下的房子从来都是一个大院子再加几间厢房和一个外头的灶台了事,哪会是这样的,她又整日忙着琢磨如何算计沈良沅,所以根本没有往宅子后头走,以为也就比他们住的院子大一些而已。
她被秦朝朝说得无言以对,但金氏的脸皮厚着呢,很快便若无其事转了个话头:“王妃今日怎么有时间过来了?”
沈良沅慢条斯理地笑笑:“我约着秦小姐今日在城里逛逛,听说舅母这几日也很乐于在城中逛街,便干脆请舅母与我们一起吧。”
说着她也不给金氏拒绝的机会,当即便转了个身,示意金氏道:“请吧舅母?”
金氏听了沈良沅的话便知道她应当是晓得了自己这几天的所作所为,但是她也不慌。
本来她这么做便就是要让消息传开,传开了她才好将沈良沅架到高处,他们家收养了她这么些年,她如今富贵了却什么也没有给他们,这不就是白眼狼么?
到时候不用她做什么,城里便会议论纷纷,金氏不信沈良沅能完全不顾及王府的体面与她对着干。
她一个穷乡下的妇人,可没什么好怕的,但沈良沅现在可是王妃了,还能跟她像个泼妇一样的撕破脸?
那可是叫人看大笑话了。
金氏打着这样的算盘,也没有推辞,跟着沈良沅去了街上,然而很快她便后悔了。
沈良沅先是带金氏去了自己最熟悉的染香阁,这处经常会有夫人小姐来,金氏前几日也特意来过,拉着几个绣娘说了半天。
彼时染香阁里正巧有几位小姐在,大家在李夫人的生辰宴上都见过面,于是纷纷与沈良沅打了招呼,然后又多看了金氏一眼,心里猜测她的身份。
染香阁的管事青姐更是迎了出来,热心地问沈良沅今日过来可是要挑什么料子做衣?
沈良沅朝她笑笑:“青姐你不用特意招呼我,我随意看看便是了,最近有什么新纹样的绣品么?”
青姐赶紧给沈良沅拿了的几块布料过来,都是染香阁的绣娘绣好的样品,方便夫人小姐们来制衣裳时能看着更直观挑选图案。
青姐听了赶紧将店里最近新绣的几片样品拿了过来,还问沈良沅需不需要上楼看?
沈良沅婉拒了。
她仔细翻着手里的几片布料,边看还要边与金氏聊天。
“听说舅母前两日也来了染香阁,不知道有没有看看他们这儿绣娘绣的这些纹样?”
说着沈良沅便从那些布料里挑了一片石榴纹的出来,像是叙旧似的,漫不经心道:“我记得娘过世前也曾给我留了一套石榴纹样的被面,后来叫舅母卖了给表妹添置衣裳,说起来舅母那时也未与我说这被面卖了多少钱,想来是忘了吧?”
就因为蒋落霞要穿新衣裳,又嫌她娘以前给她做的被面晦气,金氏便拿去卖了跟人家换布料给蒋落霞,任由沈良沅如何哭闹都没用。
金氏把她关在柴房里,说她什么时候不哭了什么时候才放她出来。
那时候沈良沅才刚到蒋家没多久,都还没过十二岁的生辰,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
但也是那一次,让她知道了舅舅一家并不欢迎她,她这是寄人篱下,没有人会疼爱她。
沈良沅说出这件事时,面上并没有什么的太大的情绪,甚至还给了金氏一个台阶下,金氏却心里咯噔一声,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她哪能承认,这旁边还有几位小姐呢,于是便顺着沈良沅的话点了点头:“对对,是忘了,那段时日家里太忙了,我其实也是看你娘给你的那被子有些太旧了,上头线都抽丝了,所以才拿去卖了换些银钱,毕竟那时候我们也不富裕。”
话里话外,意思还是为了多养沈良沅这张嘴,才卖她的东西。
沈良沅听明白了,但她也不说这个,只轻轻笑了一下,道:“舅母忙,忘记的事属实是有些多了,后来舅母让我一个人酿酒、做蜜拿去集市卖,也未能给我些什么。”
说完她放下了手里的那些布料,微微拂了一下发髻,轻叹:“可能也是我疏忽了,那时我看舅舅家中每日都要炖几块肉,隔几日便能有只鸡吃,还以为爹娘留给我的那些对舅舅家来说够用了,大家都过得挺好的,我也能跟着喝几口汤。”
秦朝朝在一旁听了半晌,这时候终于“扑哧”一笑,看着金氏一脸震惊瞧着沈良沅的模样,帮腔道:“哎呀,那这位婆婆你记性属实也太不好了,还是早点请个大夫来看看吧,晚了耽误病情可怎么好呢。”
“朝朝莫要乱说,我舅母的身子还很好的,只是在这些事上健忘罢了。”沈良沅笑着走到金氏身边,淡淡看了她一眼,“是么舅母?”
金氏被沈良沅这一眼看得背上的汗都要冒出来了,她动了动嘴唇,却发现自己接不了这话茬。
更让她震惊的是,沈良沅什么时候会这样说话了?
她以前叫蒋落霞带着村里其他的姑娘欺负都吵不过人家,现在、现在怎么学会阴阳怪气了?!
沈良沅这一番实在是打得金氏措手不及,叫她一时竟不知要如何应对。
店铺里的几位小姐面上不显,但心里的八卦早就翻了天,这可与前几日她们听到的不一样啊!恨不得现在就去与小姐妹家奔走相告!
王妃的娘家人原来那时待她这么苛刻,难怪不安排他们住王府里呢!
而沈良沅也没给金氏什么思索的时间,这家店看完了,话也说到了,这会在店里的不管是绣娘还是小姐应当也都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了。
于是她当即便要前往下一家。
走了两步到了门边发现金氏没有跟上来,还温温柔柔地停下来问:“舅母?我们去别处看看吧?”
金氏的脸上已经有些绷不住了,今日这一趟完全是她预料之外的情况!
她想找个借口离开,但她现在走了,岂不是让店里的人一下便明白,她与沈良沅是真的不对付,沈良沅刚刚戳穿了她,所以她马上就逃了。
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装作和睦,只看沈良沅之后还要说什么了。
金氏咬了咬牙,跟上沈良沅的脚步,一起出了染香阁的门。
她偷偷看了旁边的沈良沅一眼,想看看她接下来要往哪个方向去,然后便见沈良沅漫无目的的走过这条街,拐个弯,径直进了旁边卖首饰的多宝楼。
又是她前两日到过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绣绣:破除谣言还是得我亲自下场阴阳怪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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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良沅就是要把金氏前两日去的地方都去一遍,难道就她有嘴会说?
她既然喜欢颠倒黑白,那她便再去正过来。
沈良沅不知道什么其他更高明的法子,她就是觉得,有些话得自己去说。
她已经不怕把自己的过去说给别人听了,是什么样便是什么样,她过去或许确实过得很不好,狼狈又卑微,但那又如何呢,那就是她自己的一部分。
与其捂着藏着让金氏去编排,让他人去猜测,不如自己坦然说了。
陆赐与她说过,生活是她自己的,只要她自己心里的坎过去了,旁的人说什么她都不用理会。
所以沈良沅便大大方方的,要带着金氏把这双梁城里她去过的地方都走一遭,把自己以前在舅舅家受的委屈都说了。
倒要看看这样金氏还能再编排她什么。
于是她去了多宝阁,一边看着头面一边就要说起以前寄住在金氏家中时,农闲那几个月被她打发去县里给首饰铺子做帮工,撮绒花,手都撮肿了,银钱却全部落了金氏的口袋里。
又去了顺天茶楼,问掌柜的看最新送来的茶叶,再顺便说起以前在金氏家中,天不亮便起来捣腾花茶,一个人负责一整个院子的几十个竹筛,从早弄到晚。
再去了酒坊,买了一坛上好的女儿红让人送去王府,然后再说起以前金氏让她酿酒,因着无人来帮她,她在临时的酒房中差点中了暑气。
这一桩桩一件件,沈良沅都像刚刚在染香阁时一样,轻描淡写,似是言语间不经意便带出来了,她不见多愤怒委屈,甚至时常会笑笑,像只是回忆起普通过往。
却往往因为此,才会叫旁人看着觉得唏嘘。
沈良沅在掌柜面前聊、在小厮面前聊、在遇到的夫人小姐面前聊,金氏头两天如何聊的她便如何聊,相信不久之后,金氏早前说的那些在城中就会有一个全新的版本了。
而金氏被她不紧不慢的态度逼得半句反驳之言都说不出,节节败退,但她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最后总能勉强敷衍过去,哪怕旁边的人听着看她的眼神再意有所指,她也面不改色。
是以这一圈逛下来,她还能跟在沈良沅身边,装作无事发生,叫秦朝朝都不得不佩服这人的厚脸皮。
不过沈良沅倒是不在意这个,不管金氏如何若无其事,她该说的事实都已经说了,她以前在金氏家里到底是过的什么样的日子,相信听到这些话的人心里也都有数了。
金氏别再想用颠倒黑白的法子将自己说成收留沈良沅的大恩人,若说真要沈良沅报恩,这么些年,在舅舅家为他们做的那些事都让他们拿去换了银子,她没有得一分钱,甚至连父母给她留的那些银钱,也被他们一并拿了去。
沈良沅想,她也不欠舅舅他们家什么了。
这日逛到最后,沈良沅觉得该说的也都差不多了,因着秦朝朝今日有一出想听的戏,她便去了戏楼准备歇歇脚。
金氏见到了这个时候,便想先找个借口先开溜了,今日她算是见识到了,沈良沅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寄住在她家里唯唯诺诺的小姑娘了。
她来之前打的那些算盘只怕都对现在的她起不了什么作用,得回去重新想新的法子才行。
秦朝朝却热情的招呼她不让她走:“蒋婆婆与我们一起看啊,今日这出戏我觉得很适合大家一起看呢,还是说蒋婆婆不喜欢与我一同看戏呢,是朝朝太吵了嘛?”
她今日一直叫金氏“蒋婆婆”,其实金氏也就将近四十岁的年纪,远没有那么老,但又不敢得罪她,只能忍着。
加之一天了,秦朝朝除了在沈良沅身边帮她搭话,小嘴叭叭的,其余什么事都没做,金氏这下心里能愿意才怪!
沈良沅以为金氏会想法子拒绝,毕竟她好像实在是不想待了,谁知道刚刚还有点想开溜的人却又突然应了下来,金氏点头:“秦小姐哪儿的话,您相邀我当然愿意了。”
说完金氏又不动声色地朝戏楼里看了一眼,她刚刚看到的人还在二楼楼梯的转角,正与人说话。
金氏马上主动开口请沈良沅先走,然后自己也跟了进去。
沈良沅将金氏的动作看在眼里,也没有说什么,带着秦朝朝一起进了戏楼。
二楼是雅间,她们来听戏自然不好坐大堂,于是跟着引路的小厮踏上了楼梯,楼梯不宽敞,尚只能两人并排走,金氏便落在了后面。
沈良沅有些防着她,给冬葵使了一个眼色,于是冬葵便拉着秦朝朝的丫鬟一起先跟了上去,这样金氏便只能走最后了。
被挤到最后的金氏讪讪收回了刚刚准备往沈良沅鞋后跟踩的脚,低头在心里啐了一声,沈良沅这小浪蹄子来了这双梁城的大染缸里,连心眼都比以前多了。
若是能让她在这么多人面前上楼梯的时候摔一跤,出个丑,也能解解她今日憋屈的心头恨!
但无妨,她进这戏楼来也不是为了这个。
沈良沅走在前头,上了二楼后拐了个弯,还没走几步便听身后“哎呀”一声,接着便是金氏的道歉声:“对不住对不住,姑娘要不要我扶你去医馆看看?”
她回身,发现金氏是在跟一个要下楼的小丫鬟说话,那个小丫鬟不知是被撞了还是怎么的,有些惊慌地拍开了金氏的手,匆匆道了一句:“不用。”
便飞快跑下了楼。
金氏像是没想到会这样,被挣开后还在原地愣了一瞬才猛的回过神来,忍不住趴在栏杆上朝那小丫鬟叫了一声:“欸!你上次……”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这话没说完,很快闭了嘴。
戏楼人多,本是有些嘈杂,沈良沅却听见了金氏的话,暗暗挑了眉。
她与那个小丫鬟是认识的?但刚刚却又要装作陌生人的样子……
沈良沅心下有些奇怪,但也没有问,只是站在原地等着金氏过来,然后一起往雅间走。
突然她身边的秦朝朝“咦”了一下,小声道:“我想起来了,阿沅,刚刚那个是钟二小姐的丫鬟。”
她记人向来很有一套,刚刚看了那个小丫鬟几眼,这会便想起来了。
“是么?”
沈良沅一边问着一边又朝楼下看了一眼,可惜那小丫鬟已经出了门,她只看着了一个背影。
不过她本也不太记得钟二小姐身边的丫鬟长什么样,只是听秦朝朝这么说,便若有所思地看了金氏一眼,心里明白了什么。
原来是这样……
沈良沅收回目光,正巧小厮也引着他们到了雅间门口,她准备进去,身后有人叫住了她们。
“王妃,朝朝?”
沈良沅和秦朝朝一起回头,发现是姜婉,她也心血来潮来听戏,正巧遇着了她们,便打了声招呼。
秦朝朝好热闹,见姜婉是一个人,当即便邀她与她们一起。
姜婉自上次生辰宴与沈良沅说过一番话后,对沈良沅也熟稔了一些,她轻轻柔柔的笑了一下,也没推辞,跟着她们一起进了雅间里。
这样一来,金氏在这屋里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起来。
沈良沅倒也没有冷落她,反而还与姜婉介绍了她,姜婉显然近两日也听到了一些传闻,多看了金氏两眼,轻轻点头:“原来这就是王妃的舅母。”
她很有分寸,没有多问,只打过招呼就算,正巧这时楼下的戏台上乐声响起,今日的戏开始了,几人的目光便落在了一楼的戏台子上。
秦朝朝边瞧着边还在想刚刚看到钟二小姐丫鬟的事,兀自嘀嘀咕咕:“奇怪,听说钟家女眷现在都在到处筹钱,付官府的赔款,这小丫鬟怎么到戏楼来了……”
“大抵是来这处卖物件儿的吧,”姜婉适时接了一嘴,“我听说这家戏楼老板喜爱收藏前朝古物,钟家正巧有几件,想来是卖给这位老板比卖给典当行能多得些银钱。”
秦朝朝听后点点头:“原来如此,说来也真是唏嘘,偌大个钟家如今竟到了要这样变卖家财的地步。”
姜婉在一旁也感慨世事无常,因着早前钟二小姐喜欢与她走得近,是以她也多说了两句钟家如今的情况。
不多,只寥寥数语,却听的坐在最边头的金氏坐立难安。
沈良沅轻抿一口茶,瞧着金氏,关心了一句:“舅母,怎么了?看着脸色不大好呢。”
金氏担心被瞧出什么,轻咳两声也端起茶来喝,掩住自己的眼神,含糊道:“没事没事,王妃继续听戏吧。”
沈良沅轻应一声,收回目光,心里却澄明,已经确定了早前想的问题。
她就说舅舅一家怎么早没找来晚没找来,偏偏在这个时候呢。
蒋家初到王府时她便想是不是有谁特意去理县告诉了他们呢?现在看来,这人就是钟家的二小姐了。
她在双梁除了她,不曾与人有过什么矛盾,这钟二小姐也不知怎么便就与她过不去,想来是上次生辰宴后被她落了脸,尤不死心,想法子找来了她这舅舅一家来给她添麻烦。
钟二大抵也没想到,蒋家还没给她找麻烦,钟家却先出了事。
估计金氏便也是因为此番才会认识钟二的那个丫鬟吧,毕竟这种事情,钟二怎么可能亲自去办?现在她知道这丫鬟的主人家出了事,便开始坐不住了。
沈良沅猜得八九不离十,金氏确实是只认识那个来理县来找过他们家的丫鬟,也是刚刚听秦朝朝和姜婉的聊天才知道这家人好像出了什么大事。
她当然难安。
这丫鬟还许诺等到了双梁他们可以看情况给她帮衬,还会再给她一大笔银子,现在什么都还没给呢,怎么就出事了!
那她的银子不是打水漂了?
金氏想想都要躁出满嘴的血泡来。
她无心听戏,一心想着现在要怎么换法子从沈良沅身上捞好处才行,原本还以为来了这城里能有那位贵人帮衬,结果现在也指望不上了,想到这,这戏她就半点不想多听了。
谁知秦朝朝这时候偏要叫她:“蒋婆婆,你看看这戏里继母是不是恶毒得狠,待那小女娃简直是折磨,哪有寅时便叫人去河边洗衣裳的,还是大冬天的,好生可恶!”
金氏:……
沈良沅这才知道秦朝朝刚刚为什么要说这出戏适合金氏与她们一起看,她轻轻一笑,看向金氏:“朝朝,话也不是这么说,也许这继母是有什么缘由呢,舅母你说是么?我记得以前舅母便是说三更后河边没人,省的白日里去跟人挤位置,也叫我这时候去洗过衣裳。”
沈良沅这话一说,叫只是半道来听个戏的姜婉震惊了,这跟传闻可不一样啊!
金氏以为今日这事就已经过了,没想到沈良沅还有一茬,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给自己找补:“那时候河边白天确实人多,我,我看好些人都是晚上去洗,也是我疏忽了,疏忽了……”
沈良沅点到即止,给金氏又推了杯茶过去,缓缓笑道:“我便说舅母是有自己的想法的,我都知道。”
姜婉看着她们,又看看秦朝朝,被秦朝朝挤了挤眼,于是心里便也明白了八九分。
原来王妃这舅母是这般刻薄的人啊。
台下的戏继续唱,她们继续一边看着一遍闲聊几句,只有金氏心里藏着事,最为难捱。
好不容易这出戏唱完,沈良沅几人终于起身准备离开了,她松了一口气,也赶紧跟在后头出了戏楼,甚至没有应下沈良沅要用马车送她的话,迫不及待一个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