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乡随俗,她对于给长辈磕头这种事情倒太大抵触之心。
不等庄氏吭声,宋时桉就拉着姜椿站起来,然后侧身指了下姜河跟郑鲲,介绍道:“母亲,这是我岳父跟舅家表兄郑鲲。”
然后又给姜河跟郑鲲一一介绍宋家人:“这位是我母亲,娘家姓庄;这位是我三婶,娘家姓秋;这位是我三婶所出的四堂妹宋时玥。”
姜河用这些日子在船上跟宋时桉学的规矩,朝庄氏跟秋氏作了一揖,笑道:“姜河给亲家母、宋三太太问好。”
宋时玥忙上前来福身行礼:“见过姜叔、郑表兄。”
宋时音见被堂妹抢了先,也忙凑上来给庄氏跟秋氏行礼:“音姐儿给大伯母、三婶请安。”
一时间场面显得十分“热闹”。
庄氏板着脸,转头对宋时玥道:“玥姐儿,你带这位姜郎君跟郑小郎君去客房歇息。”
然后她斜了宋时桉一眼,说道:“桉哥儿,你跟我来。”
宋时桉安抚地捏了捏姜椿的手,轻笑道:“娘子稍等,我去去就来。”
姜河跟郑鲲初来乍到, 自然是客随主便。
再说了,他们在船上摇晃七日,又在马车上颠簸半日, 累得不轻, 也的确需要找个地方歪着歇一歇。
于是便跟着宋时玥往外院走去。
理论上让宋时玥一个年轻小娘子送男客去外院多少有些不妥。
但没办法,宋家现在乱糟糟的, 一共就三个主子在,唯一一个从庄家借来的管事还被打发去了通州, 宋时玥不合适, 宋大太太跟宋三太太两个妇人就更不合适了。
只能事急从权。
于是二门内便只剩下姜椿、宋三太太秋氏以及宋时音三人。
姜椿笑嘻嘻地问秋氏:“请问三婶,咱家如今还是各人住各人先前的院子吗?”
“咱家?”秋氏闻言忍不住在心里咋舌, 大房这个儿媳妇还真是一点都不见外。
面上却是笑着点了点头:“自然。”
姜椿转头, 看向宋时音, 毫不客气地说道:“音姐儿, 你带我去你大哥的院子认认门。”
“有什么好认的呀?”宋时音抬手,朝东边的一处院子一指,说道:“大哥的院子就在正院旁边,再好认不过了。”
姜椿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顿时眸光晶晶亮。
好家伙, 这院子除了位置好以外,还贼大, 足足有三进。
院子里一棵树干粗壮的桂花树从围墙里探出大半个身子来, 上头开满了金黄的桂花。
难怪姜椿觉得宋家这么香,感情是这棵桂花树的功劳。
既然找到了自己要住的院子,姜椿果断道:“音姐儿, 走,咱们去外院搬行李。”
说完, 转身大踏步朝外走。
宋时音连忙小跑着跟上,嘴里嚷嚷道:“哎呀,嫂子,你别走那般快,我都要追不上你了啦。”
姜椿略带嫌弃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素日让你多锻炼身体,偏你懒怠动弹,可不就跟只软脚虾似的,干啥啥不行,连走路都要别人等。”
宋时音高声反驳道:“我哪有这么差啦?你说的这个‘别人’可不是普通人,是嫂子你,我哪里能跟你比?”
姑嫂俩就这么打着嘴官司走远。
眨眼间,二门内就只剩下秋氏一人。
秋氏转了转眼珠子,决定跟上去看热闹。
要换作从前,秋氏这个武安侯府嫡女出身的正经太太,肯定干不出来如此出格的事情。
但她在乡绅家当了两年厨娘,随性惯了,加上婆母宋老太太这座压在她头上的大山还未回府,没有顾忌,便任性了一回。
等她来到前院放姜家人行礼的客房,姜椿已经麻溜地将宋时音的行李找出来了。
见秋氏出现在门口,她立时笑道:“这两只箱子装的是音姐儿的物什,劳烦三婶打发人给送到她院子里去。”
秋氏十分好说话,朝身后的丫鬟一抬手:“秋桐,你去找几个婆子来给三姑娘抬行礼。”
秋桐应声退下。
然后姜椿开始翻找自己跟宋时桉的行李。
他俩被褥装了一只箱子,衣裳各装了一只箱子,下剩属于两人的杂物又装了三只箱子。
统共有六只箱子。
姜椿搬起一只箱子扛到肩上,用手扶住,另外只手又提起一只箱子,脚步轻松地走到门口。
然后笑着对秋氏道:“三婶,麻烦让让。”
秋氏简直目瞪口呆,嘴巴张得快要塞下一只鸭蛋了,贵妇的形象碎了一地而不自知。
宋时音见三婶惊呆,顿时有些幸灾乐祸,真好,就该叫家里人都见识下嫂子的本事,省得她们背后笑话自己没骨气。
你们有骨气,你们跟大嫂杠一下试试。
不用怕,肯定能赢的,因为大嫂一巴掌拍下去,她就得跪下来求你们别死。
她云淡风轻地笑道:“这算什么,粮店一石每只的麻袋包,大嫂都能轻松抗两只呢。”
秋氏:“……”
一次抗两石?力气大成这样,这还是人吗?
她木呆呆地将门口让出来。
姜椿跨出门槛,大踏步往二门内走去。
她径直进了宋时桉的丹桂苑,将两只箱子放到第二进的堂屋里,然后抬脚就往外走。
把正忙活着打扫丹桂苑的几个丫鬟婆子给惊得不知如何是好。
一个婆子凑上来,献殷勤道:“大奶奶可还有行李要搬?老奴帮您搬。”
姜椿摆摆手:“不用,统共也没几只箱子,我很快就搬完了。”
指望她们,磨磨唧唧半天,不如自己一股脑搬完,好收拾她跟宋时桉的卧房,不然今晚怎么住?
刚才她放箱子时随意在屋子里扫了几眼,发现堂屋里雪洞一般,空空荡荡的,半样家具都没有。
堂屋这等撑门面的地方都如此了,更何况是卧房?
多半跟姜河跟郑鲲住的客房一样,只有一张床跟一个床头柜凑付事。
宋家当初被抄家时抄走的那些财物,有些还堆在户部的仓库里,有些则被发卖了。
如今宋家平反了,户部需要跟宋家人核对财物清单,能返还的返还,不能返还的照价赔偿。
这项活计,只能由宋大老爷这个宋家现任族长,或是宋时桉这个宋家嫡长子,未来的宋家继承人去干。
旁人去了,户部可不认。
姜椿盘算着,明儿就打发宋时桉去户部讨要东西,不然这日子过得,还不如她在乡下时舒坦。
她来回三趟,将六只箱子全都搬运完毕。
见宋时音跟个小尾巴似的跟进跟出,姜椿无语道:“你别围着我打转了,赶紧去你的院子,收拾下自己的卧房,不然我看你晚上怎么睡!”
被安排了活计的宋时音干脆地应了一声:“好的嫂子,我这就去收拾。”
打发走碍事的家伙,姜椿走进东稍间的卧房。
情况比她想得要好很多,不但有床,有床头柜,有衣柜,有带铜镜的梳妆台,甚至还有被褥。
两个十五六岁模样的丫鬟,两个十二三岁模样的丫鬟,走进来。
四人跪下给姜椿磕头,嘴里齐声道:“奴婢请大奶奶安。”
“起来。”姜椿抬了抬手,笑着问她们的名字。
一个丫鬟笑道:“大太太没给咱们起名字,说她起的大爷未必欢喜,等大爷回来让大爷自个起。”
让宋时桉给丫鬟起名字,想都别想。
姜椿略抬手,从左到右一一指过她们,笑道:“桂枝、桂叶、桂花、桂香。”
她一个不识字没文化的人儿,大概也只能取出来这样的名字。
四人立时磕头:“奴婢谢大奶奶赐名。”
有意见是不可能有意见的,她们方才可都瞧见了,大奶奶力大无穷,扛着两只硕大的箱子还能健步如飞。
她们是傻了才敢招惹大奶奶。
两个婆子见丫鬟们往大奶奶跟前凑,也进来拜见姜椿:“老奴拜见大奶奶。”
姜椿叫了起,也惯例问了她们的姓名。
先前凑到姜椿跟前挣表现的婆子姓李,另外个生了张福气圆脸瞧着十分喜庆的婆子姓方。
因两个婆子外头的活计还没做完,磕完头就退了出去。
姜椿带着四个丫鬟开箱归置行李。
这头,宋时桉跟在母亲身后,来到了正院的东次间。
正院的摆设要比丹桂苑略强一些,东次间里放着一张罗汉床,中间摆着个四方炕桌,炕桌上甚至还放了茶盘、茶壶跟茶盅。
庄氏在炕桌东侧坐下,抬手指了指炕桌西边的位置,淡淡道:“坐。”
宋时桉站着没动,说道:“儿子还是站着说话。”
待会儿没准还得跪下,坐着不如站着方便。
庄氏闻言,心里的怒气更多了几分,几乎要压不住火气。
她强压怒火,尽量心平气和地同儿子讲道理:“我也是昨儿回京后,才从玥姐儿那里听说了程家退亲的事情。
退亲就退亲罢,程家这样势力的人家不结亲反倒是好事,但你也不该自暴自弃,胡乱娶个乡野屠户家的小娘子为妻,她如何配得上你?”
昨儿太子亲卫上门报信时,庄氏好生盘问了一番,对姜椿的出身来历算是了解了个大概。
宋时桉没打断母亲的话,等她说完后,这才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说道:“母亲怕是搞错了一件事情,不是儿子娶娘子,是儿子被卖进姜家当了姜家的上门女婿。”
“什么?”庄氏闻言,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脸色顿时铁青。
宋时桉一脸关切地说道:“母亲切勿动怒,当保重自个身子才是,毕竟……”
他顿了顿,然后缓缓补齐后半句话:“往后生气的时候还多着呢。”
姜椿可不是肯在婆母跟前做小伏低的人儿,往后婆媳之间少不得要大战三百回合。
他还真不担心姜椿会被气到,她这家伙心比海都大,想气到她可不容易。
就怕母亲被气出个好歹。
庄氏才刚缓过来一口气,听了儿子这糟心的话,顿时又差点厥过去。
她抚着心口,喘着粗气说道:“先前咱家遭了难,你被卖进她家也是没法子,但如今咱家得以平反,你姐夫又被封为太子,这入赘的事情趁早作罢。
你可是堂堂太子爷的大舅子,未来的国舅爷,竟然给个屠户女当赘婿,成何体统?
就算咱家不怕丢人,你姐夫还嫌丢人呢。”
宋时桉淡淡道:“如此一来,我们宋家跟程家何异?不过一样是嫌贫爱富的势利眼罢了。”
不等庄氏回应,他又自顾道:“母亲兴许不知道,我被关在天牢里半年,每日都要受严刑拷打,身子骨彻底坏了,风一吹就能病倒。
被人从京城一路卖到山东,都没谁愿意买儿子这个随时会断气的病秧子。
也就岳父心善,将儿子买了下来,娘子又拿出家中全部的财产——三十两银子,带儿子去看大夫抓药调理身子。
素日也好吃好喝的供着我,冬日怕我冻死,她跟岳父穿旧棉衣,单给我做新棉袄棉裤,还砸锅卖铁打制了个烧炭的取暖炉让我取暖。
可以说,若没有娘子的照料,我这条命早就死在两年前了,哪还能健康地站在母亲跟前听母亲说话。
母亲,儿子从小到大受到的教导告诉儿子,人不能忘恩负义,过河桥拆。”
庄氏张了张嘴,但却甚都没说出来。
原来这其中还有这样的原委。
庄氏出身世代书香的庄家,先前不知道就罢了,如今知道了内情,叫她如何再说出嫌弃的话语来?
她没这个脸。
好半晌后,她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恩的确要报,只是到底委屈了你。”
宋时桉抿了抿,红着脸小声道:“儿子带娘子回京,其实也不全是为了报恩。”
庄氏:“……”
向来清冷孤傲沉稳内敛的长子,竟然还有在自己跟前脸红羞涩的时候,她今儿真是开了眼了。
她头疼扶额,无力地摆摆手:“罢了,你去。”
“儿子告退。”宋时桉拱手行了一礼,转身就往外走。
然后又被庄氏给唤住了:“等等。”
他转回身。
庄氏目光在他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见他身上衣袍的料子虽然粗劣了些,但却十分合身,衬得他身量苍松翠竹一般修长挺拔。
显然已恢复到了从前的水准,甚至还更壮实了些。
本想关心下他的身子骨的,现在看来未免有些多余。
她摆摆手:“罢了,你去。”
宋时桉识趣地没有多问,再次一拱手后,躬身退了出去。
宋时桉来到丹桂苑的时候,姜椿已经带人将六大箱子行李全部归置好了。
她此刻正骑在院子那棵百年桂花树的一根侧枝上,折树上的桂花枝,四个丫鬟在下头撑着条从姜家带来的破旧被单,接她扔下来的花枝。
宋时桉:“……”
果然不愧是她姜椿,女山大王一样的人儿,压根就没有新到一个地方的不安跟忐忑。
他提醒道:“娘子你手抱紧点,仔细掉下来摔着。”
姜椿笑嘻嘻道:“放心,我抱得可紧了。”
宋时桉走过去,站在树下朝上张望,问道:“你摘桂花做甚?”
姜椿笑道:“能做得可多了,将桂花晒干,可以装香袋,可以做桂花糕,还可以加到藕粉里做桂花藕粉。”
宋时桉勾了勾唇,轻笑道:“你身上已经够香了,哪里还需要桂花香袋?”
姜椿低头在自己身上嗅了嗅,没嗅到任何味道,随即失笑:“人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你可倒好,情人鼻子里出香妃。”
宋时桉好奇问道:“香妃?倒没听说过。”
姜椿白他一眼,理直气壮地扯谎:“你当然没听过了,这是我们红叶镇一家戏班子排演的曲目,讲的是一个身怀异香的异族公主被父王逼着来到中原和亲,经历重重磨难,最终在几位皇子跟公主的帮助下逃出皇宫,跟异族情人终成眷属浪迹天涯的故事。”
“皇子跟公主放走自己父皇的妃嫔,让这妃嫔跟她异族情人终成眷属?”宋时桉皱眉,简直无力吐槽。
姜椿哈哈大笑:“离谱?”
“确实有够离谱的。”宋时桉附和一句。
也就是乡野小镇不讲究,若放在京城,哪个戏班子敢编出如此离谱的剧情来,戏迷们非得往戏台上扔烂菜叶子臭鸡蛋不可!
俩人就这么一个树上一个树下地闲聊了好半晌,姜椿瞅着被单上堆叠的花枝数量足够了,这才手脚灵敏地从桂花树上爬下来。
姜椿净了手,将几个丫鬟打发去晾晒桂花,她这才问宋时桉:“母亲没为难你?比如说逼你跟我合离什么的?”
宋时桉实话实说道:“开始的确有这样的想法,但听我说了娘子对我如何掏心掏肺后,她便没再提起这茬了。”
如果不实话实说,而是糊弄她,只说母亲对她这个儿媳妇很满意,姜椿又不傻,肯定不会信的。
听到意料之中的答案,姜椿也不恼,笑呵呵道:“不愧是夫君的母亲,果然是个通情达理的。”
将心比心,自己要是有个出类拔萃的儿子,偏娶了个乡下杀猪女为妻,换自己,自己也高兴不起来。
所以呀,庄氏对自己态度不好,她也不太在意,只要别故意刁难自己就行。
如果故意刁难自己的话,那自己肯定也不会惯着她。
自己进京可是来享福的,不是来当唯唯诺诺受气包的。
宋时桉笑了笑,未雨绸缪地说道:“以后母亲说了或是做了甚让你不高兴的事情,你不要憋在心里,只管告诉我,我去同她掰扯。”
姜椿白他一眼,好笑道:“你看我像是那等默默将委屈往肚里咽的人儿嘛?”
宋时桉失笑:“也是,我不过白说一句。”
姜椿见他这般识趣,也投桃报李地说了一句:“放心,到底是你母亲,就算是看在你的份上,我也不会不管不顾乱来的。”
宋时桉心里暖暖的,伸手想要抱她,然后就被她无情地给推开了:“身上脏死了,别碰我。”
他无语道:“你一个在树上爬上爬下的猴儿,竟然还嫌弃起我来!”
姜椿撇撇嘴:“这怎么能一样?我沐浴过了,脏的只是外头的衣裳而已,你还没沐浴呢。”
宋时桉拿指头在她额头上戳了一指头,问道:“还有热水没有?我去沐浴。”
姜椿笑道:“早就叫人给你烧好洗澡水了,你快去。”
俩人收拾妥当后,躺到床上小憩了半个时辰,庄氏就打发人来请他们去吃晚饭。
等他们到的时候,宋三太太秋氏、宋时音跟宋时玥都已经到齐了。
宋时音见着俩人,立时站了起来,笑嘻嘻道:“大嫂你放心,大伯母叫人给外院送去了一桌酒席,饿不着姜叔跟郑表兄。”
姜椿朝庄氏福了福身,笑道:“有劳母亲关照儿媳的爹爹跟表兄,儿媳感激不尽。”
在人家家蹭吃蹭喝蹭住,嘴上多说几句不要钱的好话也是该当的。
庄氏脸上淡淡的,语气既不冷硬也不热情地说道:“都坐罢。”
秋氏倒是热情,笑呵呵地给姜椿介绍桌上的菜肴:“你母亲运道不错,买到了两个在官宦人家当差过的厨子,一个擅长做京城菜,一个擅长做淮扬菜,你瞧这一桌京城淮扬大杂烩,个个都美味。”
姜椿的目光在脆皮烤鸭、京酱肉丝、松鼠桂鱼以及蟹粉狮子头等菜肴上一一扫过,哈喇子都差点流下来。
还没动筷呢,她就先朝庄氏竖了个大拇指:“母亲太厉害了,买的厨子手艺贼好,看着这些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我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庄氏:“……”
夸自己就好好夸,拐到她自己身上作甚?
被菜肴馋得流口水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不成?
宋时音搓着手,着急慌忙地催促庄氏:“哎呀,可馋死我了,大伯母,您快点动筷呀!”
庄氏说不得儿子的宝贝娘子,还说不得音姐儿这个侄女了?
她立时皱眉,斥责道:“堂堂一个宋家三姑娘,甚好东西没吃过,竟对着几盘平平无奇的菜肴喊馋,成何体统?”
宋时音扁嘴,委屈巴巴地说道:“可人家就是馋啊,大伯母你不晓得,红叶镇被兖州府蝗灾拖累,闹起饥荒,农户养不起猪,全都卖光了,姜叔收猪困难,我们时常十天半个月吃不上一顿新鲜猪肉呢。”
当然,腊肉跟卤猪下水还是能吃的,但这话就不必说了。
秋氏“啊呀”一声,啧啧感叹道:“那你还真挺可怜的,不像我,虽然也在乡下,但通州富庶,加上我当的又是厨娘,顿顿都能有肉吃。”
庄氏心疼地斜了自己儿子一眼,忙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蟹粉狮子头到自己饭碗里,说道:“吃饭。”
等她将碗里的蟹粉狮子头吃完后,这才后知后觉地觉察出不对。
自己儿子茹素,有没有肉吃跟他有甚干系?
感情自己白心疼了。
姜椿听到开饭命令,立时端起面前的扬州炒饭,飞快地挥舞筷子,将各色菜肴都夹了一筷子到自己碗里,将碗里堆得小山一样高。
没等庄氏皱眉,就见她埋头开始炫饭,仿佛风卷残云一般,碗里的菜肴跟炒饭飞快减少着,不过片刻,碗里就彻底空了。
连一粒米都寻不到。
姜椿将碗往后一举,对庄氏屋里负责侍候用餐的丫鬟说道:“再给我来一碗饭。”
宋家的饭碗巴掌大,四五只碗的容量都赶不上姜家一只粗陶碗容量大。
所以姜椿一口气炫了十三碗饭,还没吃饱,但饭却没了。
庄氏的大丫鬟珊瑚讪笑道:“大奶奶,扬州炒饭没了,奴婢给您盛一碗碧梗米饭?”
不等姜椿回应,庄氏就略带担忧地问宋时桉:“你娘子这个吃法,你也不管管,就不怕她撑死?”
要是她进宋家头一日就被撑死了,外头又该如何议论他们?
没准会说他们母子嫌弃她出身低微,索性直接将人给弄死,好给新人腾地方。
自己可不想背这样的恶名。
第72章
宋时桉斜了姜椿一眼, 估算了下她的饭量,云淡风轻地说道:“不妨事,以娘子的饭量, 应该还能再吃三碗饭。”
庄氏:“……”
足足十六碗饭才能吃饱, 儿子莫不是娶回来个饭桶?
想到这里,她神色不由得一僵。
是了, 人家可不是儿子娶回来的媳妇,自己儿子可是人家姜家的上门女婿。
“好啊。”姜椿是半点都不挑, 碧梗米一听就不便宜。
就算不是碧梗米, 而是普通白米饭,她也很乐意吃。
白米那样贵, 姜椿素日只舍得拿来熬点白米粥当早饭, 从未熬过干饭。
毕竟以她的饭量, 顿顿白米饭的话, 一天就得吃掉好几斤米,着实令人肉疼。
珊瑚很快将碧梗米饭端来。
这碧梗米个头细长,有些像现代的长粒香,但通体泛着淡淡的浅碧色,吃起来米香十足。
这可比她以往吃过的大米饭强太多了。
她挥舞筷子, 夹了一堆菜到碗里,搅拌一番, 然后埋头吭哧吭哧地继续干饭。
庄氏抿了抿唇。
平心而论, 这家伙的吃相并不差,没有唧嘴的恶习,也并未发出其他奇奇怪怪的声响。
只是跟只仓鼠似的, 腮帮子鼓鼓囊囊,咀嚼食物的速度惊人。
自己一碗饭才吃了一半, 她就已经吃到第十四碗了。
桌上的菜肴当真如此美味?
庄氏让丫鬟替自己夹了一只蟹粉狮子头,她细品了一番,眉头立时皱起来。
蟹黄蒸老了,酱油放得多了些,一嘴的酱油味。
果然临时买来的厨子就是不成,回头得让人打听下先前家里那几个厨娘的去向,好再把她们买回来。
看来不是菜肴美味,是这儿媳妇见识太少。
这可不成。
在自家倒罢了,若是随自己出门赴宴,她也是这么副没见识的模样,旁人还不知会如何笑话她呢。
宋三太太秋氏看热闹不嫌事大,目光不时地在庄氏跟姜椿脸上打转,见庄氏将咬了一小口的蟹粉狮子头搁到盘子里。
她立时自己伸手夹了只蟹粉狮子头到自己碗里,咬了一大口,咀嚼一番咽下去。
然后笑眯眯地问姜椿:“椿娘呀,你尝着这蟹粉狮子头滋味如何?”
叫得那叫一个亲热。
姜椿将碗里最后一点饭菜扒拉到嘴里,快速咀嚼一番咽下去,扭身将碗塞珊瑚手里,朝她嘿嘿一笑。
然后扭身回来,对秋氏道:“三婶,我尝着很是不错,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狮子头。
哎呀,突然想起来,现下正是吃螃蟹的时节?咱家怎地不买几篓螃蟹回来蒸着吃?”
秋氏笑道:“这有何难,同你母亲说一声,让她明儿打发人去采买几篓螃蟹回来便是了。”
姜椿扭头,一脸期待地看着庄氏,撒娇道:“母亲,儿媳妇还没吃过蒸螃蟹呢,您就买几篓给我吃呗。”
庄氏本不想理会她,但自己要是不给她买,回头她肯定能干出到旁人家做客时,对着人家的蒸螃蟹流口水的事情来。
同时还不忘大声嚷嚷“我还从来没吃过蒸螃蟹呢”……
还不够丢人的。
庄氏没好气道:“买,明儿就叫人给你买,买三大篓,够你吃了?”
姜椿有些不太意思地说道:“只怕不太够,光我爹跟表兄就能干掉一篓了。
下剩两篓,咱们这么一大家子人分,一人最多分个六七只,还不够我塞牙缝的呢。”
庄氏:“……”
一篓螃蟹二十只,三篓就是六十只,她想着家里算上姜郎君跟郑小郎君,也才只有八口人,如何都够了。
往年家里十来口人全在时,也不过是买三篓而已。
谁知姜椿这个饭桶,不光干饭多,吃螃蟹也不遑多让。
她深吸口气,一字一句地问道:“那、你、觉、得、我、应、该、买、多、少、篓?”
姜椿笑嘻嘻道:“螃蟹性凉,夫君不许我多吃,就随便买个五篓解解馋。”
“咦,不对呀。”秋氏作不解状,“方才椿娘你不是说从未吃过蒸螃蟹,怎地这会子又说桉哥儿不许你吃?”
姜椿笑嘻嘻道:“没吃过咱家的螃蟹嘛,这怎么能不算没吃过呢?”
京中的螃蟹五十文一斤,红叶镇的螃蟹却只卖三十文一斤,郑艺疼外甥女,每年进了八月都会送螃蟹给姜家。
姜椿不但吃过螃蟹,还极会吃,不像那些富人还得借助工具敲敲打打,她光用手跟嘴,就能啃得干干净净。
秋氏失笑,边笑边去看庄氏的脸色。
庄氏气得差点又要捂心口。
这没脸没皮的家伙,为了骗点吃的,真是谎话随口就来。
自己真是信了她的邪!
偏方才已经答应下来,这会子临时改口的话,自己这个当婆婆的脸面往哪搁?
庄氏瞪她一眼,没好气道:“五篓就五篓,横竖你们舅舅先借了我五千两银子,倒还不至于买不起几篓螃蟹。”
姜椿闻言,立时打蛇棍跟上,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衣裳,又伸手去扯了扯宋时桉身上的衣裳,说道:“母亲,明儿请裁缝来给我们做几身体面衣裳呗?
我跟音姐儿倒罢了,大不了不出门,夫君可是要出去见人的,没几身体面衣裳怎么行?”
庄氏斜了儿子身上的衣裳一眼,轻哼一声:“这还用你说?不光你们三个要裁衣裳,我跟你三婶还有玥姐儿也要裁衣裳,如今我们身上穿的还是从成衣铺回来的衣裳呢。”
姜椿顿时喜笑颜开,还厚脸皮地又补了一句:“头面首饰跟胭脂水粉也要,我一个妇人倒罢了,三妹妹跟四妹妹两个年轻小娘子可是要打扮的。”
庄氏将碗饭往桌上一放,气哼哼道:“就你事多,这饭还让不让我吃了?”
“您吃您吃。”姜椿缩了缩脖子,见珊瑚端了碧梗米饭过来,立时不吭声了,埋头开始干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