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茶声音微颤:“公子,咱们娘子下午就考完试回来了,等娘子回来再说吧!”
“妻主她一心考试,这种事情还要让她操心吗?快去!再推脱,耽误了父亲的病,把你卖了都赎不了罪!”
“……是。”
白茶哭哭啼啼地去了,经过邻居夫郎们时,故意抹去眼泪。
众人虽然默不作声,却都看在眼里,心中对冷山雁连连赞叹,都道沈四娶了一位好夫郎!
下午,沈黛末考完试一身轻松,正高高兴兴地往家走,突然邻居家的一帮男人们突然冲了出来,叽叽喳喳地说。
“沈四,你可回来了,快救救你夫郎吧!”
沈黛末一脸懵:“怎么了?”
她才走了几天,出什么事了?
“阮青鱼那个杀千刀的,不识好人心,非说你夫郎是毒夫,要害死沈庆云和胡大叔,这会儿拉着他要偿命呢!再不去,你夫郎就要被那个泼夫给弄死啦!”
“什么?”沈黛末大惊失色,急忙往家跑去。
刚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出阮青鱼杀猪一样的嚎叫声,以及白茶求救的声音,许多邻居都聚集在门口围观,看到沈黛末回来,自动为她让出一条道路。
沈黛末刚一进门,就看到阮青鱼揪着冷山雁的衣领,神情癫狂的大喊。
“你这个毒夫!是你故意害我妻主,还想害我父亲,如果不是你,他们怎么会得重病!”
冷山雁雪玉一般冷白的脸颊上赫然出现了几道鲜明的红印子,一看就知道是被阮青鱼掌掴后留下的印记,泼墨一般的长发凌乱垂在脸侧,眼梢自带媚意的狐狸眼此刻全是无辜和茫然,双手垂在身侧,连反抗都忘记了。
“大郎君你疯了,你冤枉我家公子!”白茶跟阮青鱼扭在一起。
“我没疯,就是你们害我妻主,又害我岳父,不然他们这么多年都没有生过重病,怎么你进门就重病了,呸,你这个丧门星,都是你克他们!”
阮青鱼恶狠狠得盯着他和冷山雁,突然伸出手想要拽冷山雁的头发。
冷山雁及时反应过来,抬手遮挡,阮青鱼的指甲就抓在他的手背上,尖利的指甲在他白皙的手背上划出三两道深深的血痕。
“住手!”沈黛末冲上前将阮青鱼推开,将冷山雁牢牢护在了自己身后。
“你的手——”沈黛末握着他的手腕,看着他冷白的肌肤上皮开肉绽,冒出数颗殷红色的血珠子,像茫茫雪地里泼了一盆血,艳丽又瘆人。
她赶紧掏出手帕,将他的手背包住。
“妻主……”冷山雁轻轻唤她,声线低哑,像是受了极致的委屈。
沈黛末一抬头,正对上他的眼眸。
他的眼是细而纤长的狐狸眼,浓长的睫毛,一截浓睫在眼尾处低敛,半遮着眼底流光,让他的艳态中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冷感,像凛冬的雪、幽深的夜,难以琢磨。偏偏此刻那双眼中噙着点点泪花,连睫毛也被染上了湿意,湿哒哒的垂坠着,模样凄楚动人。
沈黛末见过原著中杀人不眨眼大反派冷山雁;也见过少年般清冷自矜,受了刁难也不掩清骨的冷山雁。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委屈、隐忍的他。
她一时竟觉得有些心惊,稳了一下心神,说道:“放心,我不会让你欺负你的……一会儿我带你去买创伤药。”
冷山雁微微点了点头,鬓边碎发垂落。
沈黛末看向阮青鱼。
她根据刚才阮青鱼大骂冷山雁的话中,已经听明白过来。
原来她去考试的这段时间,沈庆云和胡桂华接连发高烧,阮青鱼却把原因都归结在冷山雁身上。
“姐夫,你这样污蔑我郎君,有证据吗?”她问。
阮青鱼冷哼一声:“你大姐什么时候生过这么重的病?你父亲好端端的,他跑过去照顾,结果第二天人就不行了,肯定是他捣鬼!”
“娘子,他在胡说。大娘子生病是因为她自己喝醉酒跌进大坑里,才高热不退的。而太爷生病也是因为要照顾大娘子才被感染。他就是对公子有偏见!”白茶说道。
“大郎君!大娘子生病,我家公子可是把所有取暖的炭火都拿给你们了,还给你们人参补身子。太爷生病,公子更是寸步不离的照顾,就连药材都是买最好的,钱不够,我家公子就把自己的嫁妆当了给太爷买药材。不但周围邻居知道,医药局的大夫们也知道公子买的都是最好的药,大郎君你凭什么血口喷人。”
沈黛末终于弄清了事情原委,说道:“春寒料峭,感染风寒在所难免。而且父亲体弱又要照顾生病的大姐,不能把原因归在我郎君身上。”
“好啊你沈黛末,你竟然向着这个毒夫。”阮青鱼伸出手指几乎戳在沈黛末的脸上。
沈黛末冷笑:“姐夫这是说的什么话?他是我郎君,我不在家时,他操持家里,照顾父亲又帮衬大姐,哪样做的不好?你还咄咄逼人,我向着他,难道等你逼死他吗?”
沈黛末越说眼神越厉,在古代,谋害岳父和妻姐,最轻也得判绞刑,真要是让阮青鱼胡搅蛮缠成功了,冷山雁小命就没了。
“你——”阮青鱼被沈黛末突然严厉的神色吓到,底气有些不稳,却还是强撑着:“我哪里要逼死他了?”
沈黛末上前一步:“无凭无据,又口口声声说我郎君谋害大姐和父亲,你这不是要逼死他?”
此时周围的邻居们也都开口说话。
“雁郎君是个孝顺的好女婿,为了给胡大叔治病,可是把嫁妆都给典当了,我们都亲眼看见的,这可是一片孝心啊。”
“青鱼,你这事儿做的不对,那晚你妻主昏迷被人抬回来,可是雁郎君出的炭火。”
周围的邻居见过冷山雁的‘好’,都纷纷替冷山雁说话。
阮青鱼气得脸通红:“你们懂什么?他就是——”
他心里恨得直咬牙。冷山雁最会做表面功夫,才嫁到沈家几天,就在邻居们眼里立起了孝顺贤良的好牌坊。
眼看情形对他不利,阮青鱼甩袖就走。
“刚才谢谢大家为我郎君说话,不然他身上的污名就洗不清了。”沈黛末鞠躬揖礼向邻居道谢。
“哪里哪里,沈四你郎君人好又软弱,我们这些做邻居都看不下去,帮他说两句话是应该的。”邻居们笑道。
说道软弱,沈黛末看向冷山雁手上的伤。
“白茶,带你公子回去,我出去买药。”她说着要走。
冷山雁却忽然拉住了她的袖子:“妻主,不用麻烦了。这点小伤等它结痂就好,犯不着再买药,家里因为父亲和大姐的病,已经没多少钱了。”
沈黛末看着冷山雁体贴温顺,为他人着想的贤夫模样,又想到他那双皓白如玉的手,脸上鲜明的巴掌印子,心中突然有种护犊子的感觉。
“你不该受这种委屈,等我回来。”她很是温柔的对他说道。
说完从冷山雁抽出袖子离开。
冷山雁看着沈黛末离去的身影,眼中微微有些诧异。
“我不该受这种委屈吗?”冷山雁眼中泛起轻笑,他处心积虑想要杀死沈庆云和胡桂华,阮青鱼拿刀捅死他都是应该的,只是被指甲划伤又算得了什么?
只是……他轻抚了抚手背上的伤口,疼痛感竟然莫名淡了些。
像他这样的人,也会有个单纯的笨蛋一心维护他,发自真心地说上一句‘你不该受这种委屈’,算是老天的恩赏吗?*
沈黛末来到药局,买了一瓶创伤药,回到家中。
途径东厢房的时候,看见阮青鱼正照顾着床上的沈庆云,屋内乌烟瘴气,呛人的很。
不但如此,床上的沈庆云还在流鼻血,阮青鱼一直在拿帕子擦。
发烧会鼻血吗?
她心里疑惑,因而更加留心观察东厢房内,发现浓烟竟然出自煤炭,又想了想自己房里之前烧的炭火,烟明显少了很多。
她心里有些疑惑,想到之前冷山雁跟她说过,他们分别买了木炭和石炭两个种类,莫非时因为炭火的区别?
‘大郎君!大娘子生病,我家公子可是把所有取暖的炭火都拿给你们了,还给你们人参补身子。’
白茶之前的话突然蹦进了她的脑海里,沈黛末眼皮一跳。
虽然她不懂药理,但也知道人参大补,吃多了会流鼻血。
正常人倒还好,流鼻血倒也没什么,可一个病人吃,难免会吃出毛病。
而且她明明记得屋里还有木炭。
如果真的像白茶说的那样,冷山雁将西厢房里所有的炭火都拿了出来,那么阮青鱼怎么会放着质量更好的木炭不用,而用劣质的石炭呢?
除非,冷山雁根本就没有给木炭。
再联想到人参,以及之前阮青鱼说的那句‘父亲好端端的,他跑过去照顾,结果第二天人就不行了,肯定是他捣鬼!’
沈黛末攥着药瓶的手忽然握紧。
或许冷山雁真的只是一片好心,想给沈庆云补身体呢?或者他只是单纯舍不得给木炭,才故意说谎呢?
可是原著小说中,冷山雁也曾下毒,毒死过对手。
虽然现在的冷山雁还不是原著中冷血、残忍的大反派,可难保少年的他也不懂药理。
而且原著中可是阐明了,他是个报复心极强的男人。胡桂华他们偏偏之前又欺负过他。
所以他之前在她面前表现出来的温柔,善良都是假的?都是骗她的?
“娘子,您回来啦!”白茶出门,正好看到沈黛末站在院子里,手里还拿着创伤药,欢快地叫了一声。
沈黛末心一跳,药瓶差点掉在地上,强撑平静道:“嗯,回来了。”
白茶道:“那娘子快进屋吧,公子他正在等您呢。”
沈黛末好想逃,但却只能硬着头皮进屋。
一推门,就看见冷山雁正端坐在桌边,美得像一幅油画,也美得令她胆寒。
“妻主。”看见沈黛末进来,他的脸上浮现出极为少见的笑容,不是她平时见到的那种冷艳夺目的笑容。而是嘴角微微扬起,眼底凝结着罕见轻柔的情绪,像黑沉沉的乌云突然散开,冷郁的人剖开罕见柔软的心。
如果是之前的沈黛末,一定会被这样的他所惊艳。
但这一刻,她心里只有防备。
第13章 我要反客为主
她将创伤药放在桌边,尽量伪装地跟平常无异:“我把创伤药买回来了,你涂一点吧。”
“妻主有心了。”冷山雁点点头,低沉的嗓音在寂静的屋子里显得莫名缱绻。
她低着头,没说话。
冷山雁的目光从她低垂的脸上划过,伸手解开自己伤口上包着的手帕。
天气冷,血凝固的快。沈黛末的手帕的纤维跟血液一起凝固在伤口处,冷山雁他一解开手帕,伤口上就粘着皮肉一起被撕了下来,新鲜的血液重新渗出,看着就让人觉得肉痛。
冷山雁只是眉心蹙了蹙,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沈黛末别过掩去,不想去看他触目惊心的伤口。
然而冷山雁还在撕,而且因为他伤得是右手,用左手撕扯时,控制不好力道,伤口被二次撕裂,伤口更大,鲜血染红了手帕。
“我来帮你吧。”沈黛末心中叹了一下,说道。
她心里原本对冷山雁防备抵触,但又不想表现得太过冷漠,与之前的表现不同,让冷山雁察觉异样,这才主动开口。
听到沈黛末的话,冷山雁默默将手腕朝她面前伸了伸。宽大的袖袍里露出一截修长玉白的腕骨,煞是好看。
可惜再好看沈黛末也不敢欣赏。
她拿出一把小剪刀,在冷山雁身边搬了一个凳子坐下,开始小心翼翼地解手帕。
冷山雁目光凝结在她身上,看着她窃蓝色的裙裾与他墨深色的衣摆紧挨着,像即将落幕的夜色,手背传来一丝的扯痛,他指尖微微一动。
沈黛末手中动作一顿,下意识道:“我动作太大了吗?”
冷山雁微微摇头,盯着她始终垂落,不肯直视自己的眼睛,低声道:“没有,妻主继续吧。”
沈黛末一手提着手帕,一手拿着剪刀,一点一点将粘黏血肉的帕子剪下来。
被绞烂的染血帕子扔在一旁,沈黛末松了口气,站了起来,说道:“好了,郎君可以涂药了。”
冷山雁眸光落在她的脚下,他们之间突然被拉开的距离,眉心不自觉轻拧,一股说不出来的情绪涌起。
她就这样想跟他拉开距离?那为什么还要特意给他买创伤药?
他攥紧了手掌,带着莫名的恼意拿起药瓶。但是他用的是没有受伤的左手,拧瓶子动作艰难,怎么都拧不开,药瓶直接从手心里滑落。
沈黛末眼疾手快,一步上前,在药瓶掉落地面之前,弯腰握住了它。
“妻主,雁右手受了伤,拧不开药瓶,您能帮我拧开吗?”冷山雁盯着她说。
沈黛末抬头,对上他俯视的眉眼,狭长微挑的眼型,漆黑的瞳孔因为阳光而变成薄而幽凉琥珀色,比最成色最浓郁的宝石还要光耀华艳,像要吸人魂魄的画皮。
美色真是刮骨刀啊。
沈黛末抿了抿唇,直接打开了掌中的药瓶,药味瞬间溢了出来。
还没等她将药瓶放到桌上,冷山雁修长的指节就轻轻地从托着的药瓶里剜起一点伤药,涂抹在伤口处。
沈黛末也就不好再将药瓶拿开,就这么拿着,让他涂药。
她心里只盼着时间过得快点。
但冷山雁涂药的速度偏偏跟乌龟一样,不紧不慢,把她给急死。
等到他终于涂完药,沈黛末才找借口说道:“我去看看姐姐和父亲。”
她才考完试回来,去看望生病的大姐和父亲是理所应当,就算他们之间关系在不好,面子工程还是要做的。冷山雁也挑不出毛病来。
果然他没说什么,走出房间的沈黛末松了一口气。
她正好看见白茶从主屋里出来,手里端着空掉的药碗。
“这是?”她问。
白茶道:“娘子,我刚给太爷喂完药,太爷已经睡下了。”
“父亲他怎么样了?”
“太爷自从生病后,精神就不大好,醒一阵昏一阵的,年纪大了是这样的。”
既然胡桂华休息了,她就不好去把人家摇醒。
只是她看着白茶手里的空碗,心想犯疑,冷山雁他们是怎么把胡桂华给折腾病的?下毒?不可能,太容易被抓住把柄了,冷山雁绝对不会干这么愚蠢的事情。
就在她思考间,东厢房里传来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随后是兰姐儿的哭声。
沈黛末闻声敲门进去,一进门就看见兰姐儿正被阮青鱼打屁股,旁边是破碎的药碗。
她一看就明白,是年幼的兰姐儿不小心打碎了药碗,被阮青鱼教训。
不过兰姐儿倒是无意间救了沈庆云,连忙拦了下来:“姐夫,兰姐儿还小,打她做什么?”
“我管教自己的孩子,管你什么事,你不是向着你郎君吗?”阮青鱼还因为刚才的事情憋着火,冷哼道。
沈黛末一时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
因为对阮青鱼的刻板印象,她刚才真以为是他在没事找事。但是没想到真的是冷山雁背地捣鬼,想要谋害沈庆云和胡桂华,站在阮青鱼的角度,他大闹一场无可厚非。
只是如果他和胡桂华之前没有害过冷山雁,会不会冷山雁就不会下手了?毕竟冷山雁才刚嫁给她,他和阮青鱼这对连襟之间,倒也没有深仇大恨。
所以这是以怨报怨的故事?但是被害人怎么是沈庆云呢?
阮青鱼将药碗碎片收拾好,从桌边令端了一个碗来,里面盛着的是淡黄色的汤,里面躺着一根人参。
“这是人参汤?”沈黛末问。
阮青鱼没好气的点头:“是。云娘,来喝点人参汤。”
沈黛末嘴角一抽。大郎,还喝,再喝就喝死你啦!
她清楚,沈庆云在这场阴谋里算是被牵连的,就算有罪也罪不至死。但是她不能说,说出来就等于戳穿冷山雁的心思,说不定就会被他忌恨上。
按照冷山雁那阴毒劲,她恐怕小命不保。
于是她只能旁敲侧击:“姐夫,这人参熬了好几顿了吧。”
“是又怎样?”
沈黛末开始编:“母亲生前曾跟我说过,人参如果反复熬煮的话,精华就没了。大姐既然都喝了好几顿,也该够了。”
阮青鱼端着碗说:“你当我不知道?这不是没办法,云娘病了这么久,喝点人参汤总比不喝强吧。”
沈黛末想了想说:“总这样也不行。父亲不是也感染风寒了吗?我郎君买了上好的疗愈药材,不如你去问问大夫,这些药材能不能加进大姐的汤药里,用好的药材,大姐好得也快一些。”
阮青鱼想了想,觉得她说的有道理:“行,一会儿我去问问大夫。”
沈黛末十分满意,人参的问题解决了,接下来就是煤炭通风的问题,空气流通对病人的健康有好处。
不过开窗这件事太微妙。
万一沈庆云的病有一点风吹草动,她这个好建议,很容易被说成居心不良,她倒不敢开口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这样想来,冷山雁的计划真是歹毒,他的每一步表面上看来都是再做好人好事,凑在一起,就能要人性命。
从东厢房里出来,白茶已经做好了晚饭。
沈黛末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就连白茶什么时候出去了都不知道。
“妻主可是在怪雁。”冷山雁突然问道。
“嗯?”沈黛末愣了一下,抬起头来。
烛光昏沉冷山雁半张脸隐在跃动烛光阴影里:“因为我没有照顾好家里,让姐夫大闹了一场,害的您丢了面子。”
沈黛末脸色一变,连忙否认:“没有啊。”
心中却想,难道她刚才在东厢房里做的被他给知道了?
可想了想,又觉得不对。
停用人参、给沈庆云换好药材,都没有一点体现冷山雁的罪过,只能说是她这个小妹对大姐的关怀。
怎么,你冷山雁能装好人,她就不能装好人了?
只是她刚否认完,冷山雁的眸光却没有一点变化,淡而冷漠地凝视着她,好像一台精密的测谎仪,要洞穿她的心思,让她无所遁形。
沈黛末心里直犯怵。
突然,不知道怎么,她脑子里飞快的闪过一个念头,不等她反应过来,手就已经放下了筷子,握住了他的手腕。
他的手腕清瘦幽凉,被她温热的掌心捧在手里,烛光下的眼神如同藏着最温柔的太阳,柔情地望着他。
冷山雁漠然的表情好像瞬间轰然崩塌的摩天大厦,薄冷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眼底是罕见的诧异、呆滞。
但只是瞬间的功夫,他猛然反映了过来,飞快地抽回了手。
沈黛末顺势松开,并不阻拦,而是也表现得像突然醒悟过来的愣头青一样,倏地站起来。
她的表情无措生涩,像是后悔刚才的唐突,冒犯了他。双手紧紧握着,像是鼓足了勇气。
“是,我确实生气。可我气得不是你,是阮青鱼。他污蔑你命硬克妻家,我忍不了。可我知道,如果大姐他们不赶快好起来,你永远都会被扣上这样的帽子。你是我明媒正娶的最好的郎君,我不想你这样被诋毁,就算我拼了全部身家,我也会向他们证明你的清白。”
冷山雁别过脸去,细长的指节微微用力曲着,脸上的表情很难琢磨。
‘八字硬,克妻家。’是上辈子他被顾家老太爷折磨多年的理由,冷家也对他的生死不闻不问,即使他自己并不相信这个荒唐的理由,但这么多年,‘克妻’已经成为他最敏感脆弱的痛点。
好像一张丑陋的假面,从天而降,粘在他的脸上,他摘不掉一撕就鲜血直流。人们戳着他脸上的假面,露骨的谩骂,哪怕他知道骂的并不是他本真的样子,但那些尖锐的手指,每戳在他脸上一次,他的心就跟着烂掉一次。
他曾幻想,如果有人拉他一把就好,哪怕帮他说一句话也好,但是没有。
他被迫顶着这样的假面过了十几年,恍然又过了一世,再次受到同样的指责,却是这个他从一开始就没放在心上的便宜妻主说出来的。
冷山雁脸上有一丝飘忽,仿佛看到了多年前,被捆锁在黑暗祠堂里的淡淡悲哀的影子。
沈黛末看冷山雁表情微变,心里觉得有戏,又赶紧说道:“听说你为了帮我姐姐养病,把家里所有的炭火都送去了东厢房?”
冷山雁抽回神来,表情又重新恢复了起初淡然的模样,只是看着沈黛末的眼神中有一丝一缕的不一样。
“是。”他回答道,同时紧盯着沈黛末的反应。
沈黛末立马假装观察屋内:“怪不得咱们屋里比起东厢房冷那么多,比外头还冷,郎君,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真是不好过。”
她柔和的声音透着关怀,看不出丝毫异常。
冷山雁原本因为沈黛末在东厢房一系列举动而产生的戒心,稍微放松下来。
是个没心机的傻子。他如此想着,心里却有些庆幸,她不知道这些阴私也好。
“二月份已经不太冷了,屋里不点炭火也没事。”
沈黛末却摇摇头,苏城县在北方,要是按现代来算,都还没到停暖气的时候。
“你在家里这段时间已经受尽了委屈,我这个妻主的一点忙都帮不上,这一点不能再委屈了你,而且看你手冷得……”沈黛末说到他的手时,语气突然紧涩起来。
冷山雁才收敛好的表情,顿时微凝,手腕上刚才被她碰触过的地方,好像生出不一样的触感,暖暖热热的,仿佛在迎合她的目光。
他扯了扯袖子,将手腕遮挡地严严实实,但紧攥的指节却微微发白。
沈黛末趁势说道:“你很冷吗?我现在就出去买木炭回来,你等着。”
说完她就急匆匆离开,不给冷山雁反应的时间。
她身上还有点钱,买木炭绰绰有余。重要的是,她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把沈庆云屋里的木炭给换了,如果冷山雁问起来,她也可以冠冕堂皇的说,咱们家用木炭,重病的大姐家里用石炭,如果有邻居来,免难议论。
她真是个天才!
“公子,沈黛末她怎么又出去了?”白茶守在门外头,突然看见沈黛末蹿出去,疑惑道。
“……”
白茶走近他,看着冷山雁低着眸子,手紧紧攥着袖子,原本熨烫妥帖的衣袖都皱了起来。
他一时弄不明白,又唤了声:“公子?您可是跟她吵架了?”
冷山雁松开手深吸一口气:“没有。”
白茶笑了笑,心想没事就好。不过沈黛末那个脾气性格不错,应该也不会跟冷山雁起争执,是他多虑了。
忽然,白茶脸上浮现一抹幸灾乐祸的笑容,小声在他耳边说道:“对了公子,我刚去主屋伺候太爷、他已经烧得开始说胡话了。”
白茶开心地不行,想到胡桂华之前憋坏想抢夺嫁妆,逼冷山雁喝洗脚水的样子,心里就作呕,只觉得活该。
“沈庆云呢?”冷山雁又问。
提到沈庆云,白茶笑容淡去:“别提了,异常倒是没有,但是沈黛末去了一趟东厢房,让阮青鱼把人参汤撤了,又请了大夫把药单里的平常药材,换成了咱们买的好药材,我担心她会好起来……公子,咱们要不要再做点什么免得功亏一篑?”
冷山雁面沉如水,盯着手背上的伤口,片刻:“不必了。”
白茶惊讶,不必了?
这是要任由沈庆云好起来的意思啊?
按照计划,沈庆云或胡桂华先死,然后是阮青鱼,最后是沈黛末,到时候冷山雁就可以以抚养兰姐儿的理由自立生活。
即便他只是兰姐儿的姨父,但养育之恩,兰姐儿如论如何都要给他养老的。
可如果沈庆云不死,胡桂华死了又有什么用?兰姐儿怎么也不肯能归他养的?
“公子你——你不会想要放过沈庆云吧?为什么啊?”白茶看着冷山雁,有些不敢置信,他竟然就这样收手了。
冷山雁眼底情绪一闪,蓦然起身背对着他,沉沉玄色衣袍如一道深渊。
“沈黛末出去买木炭了,虽然名义上是给自家买的,但买了木炭,照情分不可能不给重病的沈庆云一份,我也不能不让她给。沈庆云撤了人参汤,换了好药,病情好转不可避免,再换上质量好的木炭,康复只是时间问题。而且阮青鱼本来就盯紧了我,如果我们此时再下手,只会露出马脚,惹人怀疑。”
“也是,还是公子您想得周到,我就考虑不到这些。”白茶思考了一下,觉得冷山雁说的有道理。
说完,白茶盯着桌上原本沈黛末的那一副碗筷,偏了偏头,笑道:“胡氏死了就行,他本来就惦记您的嫁妆,又不让沈黛末分家。要是他死了,沈黛末倒是能名正言顺的分家了,她对公子您好,现在也能挣钱养家了,分家之后说不定能让您过上安宁顺遂的好日子呢!”
“胡说。”冷山雁眸色一紧。
“公子,我说的是真的啊。”白茶掰着手指头细数:“自从她娶了您,赌也戒了,家也开始养了,一改之前不成器的做派。而且您每次被刁难,都是她帮您出头呢,从您嫁进来的第一天就开始了,多好呀。”
冷山雁背影沉默地像雕塑。
白茶还在自顾自地畅享美好未来:“要是能分家的话,以后公子您就是这家的男主人,不用清晨风里雨里去请安,想干什么干什么。以沈黛末现在挣钱的速度,以后未必买不起大宅子,再置办几个仆人,沈黛末她又喜欢您,您在后宅肯定是说一不二的存在,多自在啊。”
“去守着胡桂华!”冷山雁突然烦躁道。
“……是。”白茶准备默默退出,突然瞥到桌上的饭菜,因为天气原因油已经凝固了,他就要想着撤下去。
“等等。”冷山雁再次开口。
白茶以为自己哪里做的不对,怯怯抬头:“公子,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