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折月低着头,紧紧地咬着唇。
辛氏脸上的笑容露出一丝裂缝,却只能僵硬地端着笑:“月儿今儿是有些激动。平日的性格行为可像今日,大概是因为多喝了酒吧,月儿,还不快给你大哥哥赔罪。”
冷折月紧咬着牙根,一动不动。
“月儿!”辛氏声音略沉,轻轻推了他一下。
“……对不起大哥哥,这次是我吃醉了酒,勿怪!”冷折月心不甘情不愿地说。
虽然道歉的话是说给冷山雁听得,但冷折月那一双眼睛却充满了倔强和怨气,紧紧地盯着沈黛末。
沈黛末也不甘示弱,迎着他的目光轻轻瞪了他一下。
“哼——”冷折月没想到沈黛末会这样挑衅他,又不好意思跟自家嫂子对视太久,郁闷的移开目光别开脸,轻轻地哼了一声。
“既然前厅宴席以散,妻主我们就回去吧。”冷山雁起身,端着仪态,左手遮着食指上的伤痕,默默挡在了沈黛末和冷折月之间。
“好。”沈黛末温声点了点头。
“这就走了,再坐坐吧,至少把手上的伤处理了。”辛氏客套的说着。
“不了,家里还有事,郎君的伤我回去替他擦。”沈黛末淡淡道。
辛氏笑:“你们难得回来一趟,还没坐多久就走了,真是……唉,既然你们家里有事我就不留你们了,雁儿下次回来可别这么匆匆忙忙地了,咱们父子俩好好唠唠家常,行了,家里忙就快回去吧,你母亲马上就要外任了,我们家里也是一大堆事情等着忙呢。”
沈黛末听着辛氏的客套话心里就不爽。
他嘴上说着挽留的话,可每个字都感觉是在催他们赶快走。
“母亲多久外任?”一直沉默着不怎么说话的冷山雁突然开口问道。
辛氏愣了一下,说道:“下一个就去,来安县在南边,路程远时间长,所以要早点去。”
“那父亲和弟弟们可要跟着一同外任?”
辛氏呵呵笑了一下:“家里这么多仆人,还有你两个弟弟在,举家搬过去外任实在太麻烦,何况你三弟这边才定了婚事,我们就不便跟去了。”
冷山雁点了点头,低垂的眉眼与他容色一般冷淡倦漠:“可来安县路途遥远,母亲身边不能没个称心如意的人照顾饮食起居,父亲去不了,至少也派一个小侍跟着。”
辛氏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说道:“是啊,我原也是这样想的,正准备买一个可心的年轻小侍,跟着你母亲一起上任呢。”
“新人虽好,但出远门这种事情终归不如旧人好,了解母亲的喜好……”冷山雁语气微微放缓。
一直在角落里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冷惜文听到这话,顿时来了精神,知道这是冷山雁在给自己递话茬,立马冲着生父宁小侍使了一个眼色。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啊。
宁小侍这些年在宅子里一直被辛氏压制着,连根冷母同房地机会都没有多少,要是要机会陪着冷母一起外任,不但可以与冷母的关系更加亲近,将来还有机会在她耳边吹吹风,关心冷惜文的婚事。
更重要的是,将来去了来安县,宁小侍作为冷母从老家带过来的唯一一位家眷,地位超然。就算冷母日后在来安县再纳新的小侍,没有辛氏的管辖,宁小侍也跟半个主君差不多了。
宁小侍也瞬间明白过来,欢天喜地地跪在了辛氏面前:“主君,侍身伺候家主将近20年,了解家主大大小小的喜恶,侍身愿意跟着家主一起去来安县,一路伺候家主饮食起居。”
辛氏的脸色差点绷不住:“赴任路上艰苦,我怕你坚持不住。”
宁小侍立马说道:“能照顾家主,侍身不怕苦。”
辛氏忍着火,深吸一口气:“文儿再过一年,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你走了,他怎么办?”
“……这。”宁小侍脸上犯难。
冷山雁不紧不慢道:“那就让惜文也跟着一起去吧。”
冷山雁一句轻飘飘的话,却成了冷惜文人生中最重要的机遇。
如果他们父子都能跟随冷母去外地上任,外人一定会觉得冷母看中他们父子,就算是庶出的孩子,也会被人高看一眼,将来也好说一门好亲事,嫁一个不输给冷折月的妻主,下半生幸福美满。
因此冷惜文一改往日低调不做声的性格,立马满口答应了下来。
辛氏在一旁气得焦急上火。一个老贱人生下的小贱人,竟然妄图抬高一个庶子的身份来给他添堵。
辛氏暗暗咬牙,要不是如今沈黛末也有了功名,他绝对不会轻饶了冷山雁。
冷惜文心里清楚,这个时候他答应下来,辛氏就算再生气,也只会忌恨冷山雁。
之前就是因为原配与继室两方斗法,才让他一个卑微庶子免去了嫁给顾家病秧子的悲惨命运,这一次他又因为两房斗法,而白落了便宜。
冷惜文表面依然端着不争不抢,人淡如菊的模样,心里却巴不得他们之间斗得更狠更凶,他好做收渔翁之利。
回去的路上他们租了一辆马车,白茶坐在车头,沈黛末和冷山雁坐在马车内。
两人并肩而坐,身形随着马车的摇晃而晃动,马车车身罩着藏蓝色的布,隔绝了外面的光线,只有两边撩起的窗户帘子里可以透进两缕缝隙来,如银色山泉般温柔地横亘在两人之间,空气中细小的微尘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仿佛透着暖黄色的光芒。
一时间,马车外喧杂吵闹的市井声都仿若被噤。
只有沈黛末的一声叹气:“唉,要是我也能像婆婆那样,外任做个小官就好了,这样就没有冷家人再为难你,也没有我父亲约束你。”
冷山雁睫翼轻颤:“外地?”
“嗯嗯,对啊。”沈黛末看着他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到时候我就带着你,我们俩去上任,留几个下人在这里伺候父亲。”
冷山雁从未想过这条路,一直以来,他都习惯了被困在一座又一座院子里,不停地斗来斗去。未出嫁时和辛氏斗,出嫁后在顾家和整个宗族斗。
只有这一世嫁给沈黛末后,他才刻意减少身上的戾气,几乎忍受着席氏的一切,只因他是沈黛末的父亲,他不想伤她至亲。
但他从未想过要离开这里,或者说,在他的思维里从来就没有‘离开’这个概念,只有在泥泞里不断沉沦挣扎。如今突然间听到沈黛末的这个提议,他的意识在一瞬间恍然了一下。
他想象着未来离开苏城县,跟沈黛末一起,如蒲公英般随意飘零在某一处大地上,就算是贫瘠的不毛之地,他们相互扶持依偎,总能扎根下去,他的丹凤眸中流露出一丝向往,仿佛已经从未来简单清苦的日子里体会到丝丝入扣的甜。
“你怎么不说话?你想要留在这里吗?”沈黛末问。
古代的约束实在太多,这是沈黛末能想象到的最治本的方法。
冷山雁摇了摇头,锋利冷锐的眸光穿透朦胧的光影,静静地凝在她的身上,带着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缱绻深情:“那我等着您带我远走高飞。”
“远走高飞?说得好像我们要私奔一样……”沈黛末低下头小声道。“是啊,无名无分的两人偷合才叫私奔,我可是妻主名正言顺娶进门的夫郎,不算私奔,算……追随。”冷山雁眼梢微挑,似有若无地靠向沈黛末,冷淡的木质香调像凛冬寒山上倾轧而来的崩雪,瞬间强势地覆盖住她的全身,湿冷、幽寒又沉重,呼吸之间全被他的气息充斥包裹。
“……嗯,我们、本来就是夫妻嘛。”沈黛末的脸颊莫名有些绯红,身体微微僵硬地往旁边靠了靠。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与冷山雁同床共枕这么久,也早就习惯了他那张美得过分的脸,但比起初见时单纯的惊艳,此刻冷山雁的主动凑近,让她脸红心跳起来。
一定是因为车内的空气太闷了。
沈黛末偷偷摸了一把微烫的脸颊,撩开车帘的帘子一角,新鲜的空气钻了进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好像有些缓过来了。
只是她并没有注意到,因为自己有些僵硬躲避的动作,冷山雁眼中瞬间闪过的低落。
“你们走开,不要在这里挡路。”赶车的马妇手持马鞭,冲着闹市街道上几个衣衫褴褛的女人说道。
白茶坐在车头,嫌弃地捂住口鼻:“咦,这些人身上好大的味道。”
“这些人是从南边逃难过来的,也不知道多久没有洗过澡洗过头,身上的味道恶臭难闻,之前因为战乱,城里来了不少这种逃难的,运气好点的可以被雇佣当零工长工,运气不好的都在城头窝着当乞丐,城北那边就窝着一大堆,这群人估计还是刚逃难进城的。”马妇一边给白茶解释,一边继续扬着马鞭赶人。
挡在道路中央的女人们看到马车纷纷避让,其中有一个瘦骨嶙峋的女人看到车里的沈黛末,就像是看到了希望了一样,直接冲上来。
她直接跪在马车边,高声喊道:“我是从南边逃难来的,求娘子收留我,我不要钱,只要给我一口饭吃就行,我一定当牛做马报答娘子。”
“娘子别信,这种外地来的不知根知底,鱼龙混杂,谁知道从前是良民还是土匪?”白茶说道。
女人立马哆嗦着从破破烂烂的衣裳里拿出了一张纸:“我有户帖,娘子请看,上面把我一家多少人、年龄、籍贯、职业等等都记得一清二楚。娘子,我叫查芝,原本只是南边洪县城里一个普通良民,一直靠做苦力为生,因为打仗家人都死了,无奈才跟着逃难的人群来到这里的,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求娘子给我一条生路吧。”
沈黛末垂眸。
马上就要立冬了,安利她在乡下的那些田地应该也要交粮食上来,她家里虽然有仆人三四个,但都是男仆,不宜出门下乡,如今她急缺一个随行的女仆。
“妻主,如果我们去官府验明了户帖真实性,那么您可以留下她。”冷山雁在她耳畔轻声道。
“你也这样觉得?”沈黛末问。
冷山雁点点头,掩饰着眸中失落,端着清冷持重的郎君模样,说道:“管理田庄的空缺一直被二哥盯着,可是给他们一家,我实在不放心。不如雇佣这个女人,她是外地来的,跟本地人没有勾连,至少短期内不会有二心,私吞主人家的东西。二来,如今您成了举人,以后难免有女客到访,我一个男人不好招待,还是得有个女仆方便端茶倒水。”
“好。”沈黛末点点头,对跪在地上的查芝说道:“把你的户帖给我,我会去请县丞大人亲自查验,要是你说的是真的,我雇佣你做我家长工,要是假的,你就是私造户帖,我就将你下大狱,你可愿意?”
沈黛末故意诈她。
白茶也在旁边帮腔道:“我们娘子可是城内赫赫有名的沈举人,要是骗她,别说苏城县,就连周边几个县城你都别想混下去!”
查芝一下都没有犹豫,立马将户帖呈上:“娘子拿去随便验,我绝对没有骗您,我们祖上三代都是清清白白,您给我一口饭吃,我绝对死心塌地地跟着您。”
沈黛末看她这样子,心里已经有了八成的把握她说的是真话,但为了安心,她还是准备一会儿跑一趟衙门。
“那你就在这里等我,我一会儿带你去衙门查验身份。”
“是。”查芝无比兴奋地说。
看沈黛末的眼神就像看到了救星降临一样。
马车继续行驶。
沈黛末靠在车窗边,看着窗外的市井风景出神。
“妻主,一冷一热小心着凉。”冷山雁伸出手,将车帘子拉下,一截雪白的袖口上一点鲜红色的血迹,瞬间落进了沈黛末的眼睛里。
“这是怎么回事?”她立马抓住冷山雁的手腕,扯开他的袖袍。
之前还没有流血的伤口,突然间流了许多血,温热的血从指腹留到了指甲缝间。
沈黛末神情紧张,手忙脚乱地掏出帕子捂住他的手:“刚才不是还没有流血吗?怎么一下子流了这么多血?”
“或许是因为伤口太锋利,刚开始时看不出什么,时间久了才知道伤着了肌肤吧……小伤而已,不碍事的。”冷山雁淡淡开口,唇角一抹极淡的笑容却忍不住地摇荡着。
“这怎么能叫小伤?疼不疼啊?”沈黛末拿着帕子擦了又擦,鲜血还是一点点地渗透出来,只能用帕子竭力压着伤口,免得鲜血溢出更多。
冷山雁轻轻摇头,又点了点头,声音轻和透着脆弱:“有些疼。”
沈黛末一听,立马焦急地冲着赶车的马妇说道:“加快速度,快点回去!”
“是。”
马车速度加快。
冷山雁静默地看着沈黛末的脸上流露出慌乱、心疼的色彩,心瞬间像是被热水浸泡一样,得到一种奇异的酸胀的满足感。果然,只要将伤口撕裂,妻主的眼神终于就又能回到了他的身上,不会躲着他了……!
第50章 我的郎君的一点小手段
沈黛末亲自跑了一趟县衙,原本确认身份这种小事,交给普通有经验的衙役来办即可,但因为沈黛末如今身份不同的关系,衙役们不敢随便应付了事,她们验了一遍之后,又拿着户帖去找了县丞,县丞再仔细看了两遍,这才敢下决定。
确认户帖没有弄虚作假之后,沈黛末与查芝签订了契书,领着她回家了。
因为沈黛末这边只有一进的小四合院里已经住了白茶和阿邬两个下人,实在住不开,所以查芝就被安排进了席氏院子的下人房里。
席氏那边是三进的大院子,不但有花园可以与沈黛末这边直接连通,还有东西两厢房,耳房、后罩房、抄手游廊、垂花门等等,分内外两院。
查芝住在院外的下人房里,只管看门传话,以及负责沈黛末的差遣活动。
如果她想要进入内院,必须要经过有男眷门居住的内院,必须要经过垂花门、穿过庭院、经过东西两厢房和正屋,因此她的存在并不会影响到内院居住的席氏等人,更不会影响到在另一院子的冷山雁。
在加上查芝从外地流浪在这里,穷困潦倒差点饿死,好不容易得到一个吃饱饭的机会,白天就老老实实地看门,别说进内院了,就连眼神都不敢往其他地方乱飘。
到了晚上内外院子一落锁,她就更就待在下人房里不出去,老实本分的样子,就连一向御下敏锐老辣的冷山雁都挑不出毛病来。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那些在沈黛末名下挂名的农户们以及‘仆人’直接推着独轮车送来年底应该缴纳的粮食、家禽牲畜、钱财一类。
因为来的人清一色全是女人,冷山雁不便出面,就由沈黛末和查芝接待。
查芝将这些人引进了南门,手里拿着一杆大称一麻袋一麻袋地称重,沈黛末则在一旁记账。不记不知道,一记吓一跳,紧巴巴日子过惯了的沈黛末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成了大地主。
“我现在竟然这么有钱了?”沈黛末拿着账本以及一盒沉甸甸的银子回到房间里给冷山雁看,声音里满是惊讶。
冷山雁翻开账本笑了笑:“您现在可是举人,自然和从前不同。”
当年冷母中举之后,仅一年时间就敛财无数。沈黛末跟她的财富一比,远远不够。只要她愿意,有的是人上赶着给她送钱,顾锦华不就如此?只不过沈黛末爱惜羽翼,不肯接受罢了。
不过再怎么样,沈家如今的家资也不是普通人家可以比的。而且沈黛末不收官员富商的豪礼,也意味着将来不受他们的掣肘,反倒是个好处。
“今天隔壁家的邻居送来了两只山羊,我不知道该怎么养才好,就暂时把它们拴在了父亲那边的院子里。至于粮食就堆在了后罩房,以后就当做库房用了。呐,这是库房钥匙,你拿着。”沈黛末将一把钥匙放在桌上。
“给我?”
“对啊,你是我的郎君,当然应该你管家呀,不然你想让别人管?”沈黛末笑着将直接将钥匙塞进他的手里。
“……没有。”他怎么可能让容忍其他男人出现在沈黛末的生活里?
冷山雁还缠着纱布的指尖微紧,暗自握紧了钥匙。
“别那么用力,小心手上的伤口崩了。”沈黛末轻轻握着他的手:“今天白茶给你的伤口上药了吗?”
冷山雁睫翼微颤,静默半晌,摇了摇头:“还没。”
沈黛末叹气:“那我给你上药吧。”
她从柜子上拿出药膏,慢慢解开他手上缠着的纱布,歪歪扭扭的红色伤痕展露出来,像一条通体暗红色的蛇懒洋洋地趴在他雪一样冷白的肌肤上。
沈黛末低着头,指尖抹了一点上药,慢慢涂抹在他的伤口处,神情专注。
药香味在空气中发散,味道清冽而苦涩。
沈黛末指尖轻轻在冷山雁的手上涂抹,他的手指又细又长,骨节分明,堪称手控福利。
之前他一直戴着那枚白玉戒指,通体雪白,色若羊脂,堪称上乘白玉,佩戴在他手上不但不会掩盖其风姿,倒更显得他手指修长完美,为他的冷艳感增添一抹淡而沉静的气质。
看惯了他戴戒指的样子,如今手指间空了,倒有些不习惯了。沈黛末心想。
不如再给他打造一枚戒指?当做送他的礼物?突兀的念头突然就蹿到了沈黛末的脑子里,并且再也无法消失。
既然是送礼,那街上小贩卖的那种普通的玉肯定拿不出手,冷山雁的手指这么好看,就应该戴质地上乘的玉才好看。
款式也不能太烂大街太,之前冷折月就嘲笑过他的白玉戒指样式太老土,可见男子之间对首饰十分讲究,就像现代人的穿搭一样。
所以一定得好好选,选最好的,反正她现在有钱了,给雁子花钱,值得!
想着想着沈黛末突然被自己吓了一跳。
她现在的想法,好像白手起家的丈夫挣到大钱之后,大手一挥,不停地给妻子买买买一样。
不过这种感觉好像也不错……沈黛末抿着唇,偷笑了一下。
“妻主在笑什么?”冷山雁低眸注视着她,呼吸绵薄而炙热。
“?”沈黛末抬起头来,猝不及防地撞进了冷山雁晦暗而滚烫的视线里,怔了一下。
“没什么,我就是想到家里突然多了一大笔钱,有点开心。”沈黛末飞快地给他涂抹好伤药,重新缠上纱布,匆忙地离开了。
刚下了楼梯,正好撞上甘竹雨。
“娘子小心。”甘竹雨一手端着一个果盒,一手搀着身形不稳的沈黛末。
“你怎么在这里?”沈黛末有些惊讶。
她这边的小院子有白茶和阿邬两个人伺候,一般情况,甘竹雨是没机会过来的。
甘竹雨面容略带笑意道:“今天农户们不是拿了新鲜的水果来吗?太爷一瞧,说这些都是才从地里摘下来的水果,最是新鲜不过的,就让奴洗了一些,给娘子送过来。”
沈黛末看那果盒里装着红橘、白梨以及脆柿子,各个青翠欲滴,让人忍不住想要咬一口。
“娘子,尝尝吗?这个脆柿子很甜的。”甘竹雨从里面拿出一个脆柿子,唇角含着笑。
只是他话音刚落,一抬眼,就看见了站在二楼楼梯口的冷山雁,容色冷绝,长眸漠然地低睨着他,仿若诡谲的玉面狐狸。
甘竹雨顷刻间被惊了一下,含笑的唇角微微僵硬。
“甜?”沈黛末的注意力全在新鲜的水果上,并没有瞧见甘竹雨的表情,她直接将整个果盘都端了过来:“那你去多洗点来,端给郎君尝尝。”
甘竹雨本就僵硬的表情更加尴尬,答了一声‘是’,就灰溜溜地走了。
站在院子里的白茶,目睹着这一幕后,得意地翘起了嘴。
在甘竹雨走后,白茶立马来到二楼,跟冷山雁汇报。
“公子,这个甘竹雨真是个不害臊的主儿,这些日子他虽然进不来咱们院里,但只要娘子去那边给太爷问安,他总能厚着脸皮在娘子面前晃悠,找话题聊上两句。这些日子,娘子要忙着农户们的事情,需要经常出入那边的内院外,甘竹雨这小贱人就特意守在垂花门那。”
“垂花门?”
“可不是,他就专门等着给娘子开门,呵,那双骚眼睛即便不说话,也跟含情的狐狸似得,我看着都恶心死了。”白茶愤愤道。
冷山雁轻抚着手指上缠着的纱布,弧度狭长的眸子轻垂,漫不经心道:“谁说他守在垂花门前,是故意勾引妻主?”
“不是娘子还能是——”白茶突然捂着嘴笑:“我明白了。这小贱人,成天骚扰娘子,也该让他尝尝被人骚扰的滋味了。”
白茶找了个机会,隐约对查芝透露出甘竹雨已经到了适婚年龄,之前差点成为沈黛末小侍,却被沈黛末给拒绝的事情。
查芝一个人在苏城县,自然想要成家,夫郎孩子热炕头。
而且她也不傻,在沈家待了一个月多,清楚内宅事物都由雁郎君执掌。
沈黛末是她的救命恩人和主子,那雁郎君就是她的半个主子,她要想在沈家长远地待下去,必须学会讨好主子。
甘竹雨差一点成为沈黛末小侍,在后宅地位不上不下,又得太爷席氏宠爱,一定是雁郎君的眼中钉。
她想要讨好雁郎君,就得去追甘竹雨。
如果成功,她白得了一位美夫郎。
失败了,那也没关系,反正只是向主子表忠心的方式而已,结果不重要,过程才重要。
甘竹雨这几天快要被烦死了。
他原本守在垂花门,准备在沈黛末面前多露几回脸,谁知道外院新来的仆人查芝,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突然偷偷地给他送东西,送的还都是针线、果子之类便宜货。
他哪里看得上这些廉价的东西,直接拒绝。
谁知道查芝竟然直接对他诉衷情:“难道这些日子,你天天守在垂花门,不是为了等着见我吗?你有情我有意,我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可把甘竹雨恶心坏了,狠狠地骂了她一通,再也不敢在垂花门逗留,老老实实地回去伺候席氏,生怕再被查芝这个‘脏东西’缠上。
第51章 我与郎君近距离
由于席氏那边的花园里养着两只羊,成天咩咩地叫,不仅吵得人,还需要人每日喂它们材料,清理粪便。
詹和倚老卖老,自然不肯干这种粗活,推脱给小辈甘竹雨。但甘竹雨此前可是顾太爷的贴身仆人,在顾家也算是一等仆人,自然也不愿意干这种掉档次的活。
况且他心里还惦记着每天不定时来院子里跟席氏问安的沈黛末,万一在他清理羊粪时,正好被沈黛末撞见,自己这段时间苦心经营的形象不就全毁了吗?
可是这种事情他与詹和都不想做,就更加不可能推给白茶。
白茶可是个牙尖嘴利的主,还是冷山雁的陪嫁,要是甘竹雨敢推给他,白茶怕是得把房顶给掀了,冷山雁更会趁势整治他。
想来想去,甘竹雨最后将注意打在了整个院子里最没有存在感、最老实、长得又最丑的阿邬身上。
下午,阿邬捧着一堆新鲜的青草来到花园里。
“咩咩咩——”
拴在树上的两只羊饿得不停地叫,阿邬将草料丢在地上后,它们就大口吃了起来,随着咀嚼的动作,山羊下巴上的一撮小胡子跟着动来动去,像极了两个白胡子老头。
阿邬安静地站在一边看着它们吃草,不过是普通而无聊的场景,在阿邬眼里却仿佛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一双比起中原人略浅的淡色瞳孔,在冬日午后的暖阳下,干净得像没有任何杂质的宝石。
“臭死了,还不快点把这里清理出来,傻呆呆地站在这里干什么?”甘竹雨端着一盆水从院子里经过,低声骂道。
阿邬回过神来,低着头一言不发,只是立刻拿起了扫帚开始清理。
甘竹雨见左右无人,凑近他质问道:“看这些羊饿得,你今天上午怎么没来喂羊?怎么没来清理?”
阿邬始终低着头:“上午白茶临时拿着许多衣服来让我洗,我洗完衣服就得准备午饭,实在抽不开身。”
一听白茶,甘竹雨仿佛受到了极大的羞辱,朝着阿邬的小腿骨狠狠踢了一下。
阿邬顿时疼得蹙了下眉。
“白茶的吩咐你就听,我的吩咐你就不听了是不是?难道他是你主子?不把这些畜生处理好,太爷来院子里逛脏了他老人家的眼怎么办?从现在开始每隔一个时辰你就要过来处理一下,做不好我就告诉太爷把你给发卖了,听见没有!”甘竹雨咬着牙恶狠狠说,清秀的一张脸在此刻变得有些狰狞。
听到‘发卖’两个字,阿邬身体本能一颤,想到了曾经被亲生父亲拉到繁华街市口像卖牲口一样,大声叫卖的场景。
“……我会马上清理好,请不要告诉太爷。”阿邬紧紧握着扫帚,手里的清理动作加快,生怕自己再次被卖掉。
“早这样听话不就好了!”甘竹雨看着阿邬这样子,得意又轻蔑地勾起唇发出一丝嘲笑,端着水盆离开了。
阿邬拿着扫帚卖力干活,将山羊周边的枯草和粪便清理完,又将院子周围的枯枝落叶都用耙子杷干净,全都扫到一个袋子里。
忙完这些,他已经出了一身汗,寒风一吹,背后热汗瞬间变成凉津津的水,打湿了衣裳黏在后背上。
阿邬抬手擦了擦汗,脸上晕着两团明显不自然的红。“你们吃饱了吗?”他对着两只羊轻声问道,嗓音粗粗哑哑,仿佛在砂纸上摩擦。
两只羊面前的草料已经见底,冲着阿邬咩咩咩的叫唤。
阿邬抿着唇:“今天草料不够,只有这些了,你们忍一忍,晚上叫的声音不要太大,别吵着太爷和詹叔、竹雨公子他们,不然我——”
“不然什么?”沈黛末提着两个盒子从一旁的大树边探出头来。
她刚从县城最大的珠宝阁楼宝潋楼回来,路过院子就准备给席氏日常请安,再回自己里屋,然后她就看见阿邬一个人对着安静吃草的羊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