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着眼镜总该斯文些,但他镜片后的眼睛偶尔精光一闪,打量人的时候像在搞透视,让人不舒服;他看司明明也带着高高在上的感觉,好像准备好了随时开口训她一通,问题是司明明竟然还要对这傻逼笑,放平时一定不会给他好脸;再说那穿着,西装领带名表,一副精英男的样子,双手交叠在那,刚好能露出他的表,这不是装逼犯吗?
苏景秋也算有些钱,但他自己每天潇洒自在,看到故意露表的人,哪怕都走过去了,心里也要唾一口的。
最后他得出结论:司明明眼光不行,也不过如此。再进一步推断,她的那个神棍好朋友叶惊秋估计也不行,没准还不如这个四眼田鸡呢!
好在司明明身边出现的异性少,不然都要在苏景秋这里被审判一番,也多少是个大活。虽然这样想,但时不时抬眼看一眼司明明方向,心说你爷们找你来餐厅吃饭,给你预留尊享位,不是让你跟别的男的谈笑风生的,你要是识相点,就趁早把那傻逼支走!
他忙活一整个下午,这会儿腰有点疼,见司明明没有赶人的意思就给她发消息:“让傻逼走,我要吃饭了!”
司明明看了眼手机,再看一眼苏景秋,再看看胡润奇,琢磨着怎么开口。胡润奇有眼色,主动问她:“等人啊?”
“对。”
“等谁?到了吗?”
“等我爱人,早到了,煎牛排呢!”司明明朝苏景秋的方向指了指:“看见没?最好看那个,有花臂那个,你昨晚说听说话就不太聪明那个。”司明明故意瘪起嘴:“哪都好,就是脾气不好。”
胡润奇意会了司明明的逐客令,切了声,拎起公文包站起来,对司明明说:“明天公司见吧。”看了眼苏景秋,声音大点又说一句:“天天见!”胡润奇故意的,司明明那老公看着像个莽夫,一点都配不上凉薄的司明明。
胡润奇对司明明用了“凉薄”这个词。如果要为他此生遇到的女人打标签,司明明的第一个标签就是凉薄。有些人的凉薄是受尽了伤看透了世事之后不为任何人或事所动的凉薄,有些人的凉薄是天生的对人类情感感知弱。司明明当然属于后者。
胡润奇见苏景秋朝他举起铲子,又横眉怒目,就知道他听到了。他心情大好,转身走了。涛涛忙拿着账单追上去:“先生,您还没结账呢!”
胡润奇琢磨着这家餐厅也真都是奇人,这几个人自始至终没什么交流,倒是暗暗打起了配合。拿出手机扫码结账走人。扭头就跟同事说:“你们推荐的那家健康餐厅,我觉得口味一般。”
不要对任何精英男高看任何一眼,他们心眼小起来不比针鼻大。胡润奇又回头透过透明玻璃看了一眼,司明明那个老公已经坐到了她对面。男的看起来脾气不好,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那纹身花臂又是个什么东西,随便纹上就以为自己跟上潮流了。司明明眼光也太差了,找这么个肤浅的玩意儿。
胡润奇一边想一边走了,都过了马路还是回头看了一眼,司明明伸手摸摸苏景秋脑袋,像在哄一条狗。
苏景秋“咝”一声,皱起眉头:“大庭广众注意点!干什么动手动脚的!”
司明明本意是哄他,听他这样说就说:“好好,好。”
她心不在焉想事情,三个好字都能断开说。苏景秋也不跟她计较,但还是对她说:“刚刚那四眼田鸡看着真犯相。”
司明明回过神来:“你叫他什么?”
“四眼田鸡!”
司明明骤然想起聂如霜来,她说起胡润奇也是这副神情,很看不上眼、很讨厌,而且她也说胡润奇是四眼田鸡!司明明合理怀疑聂如霜和苏景秋这样的人,对看不上的戴眼镜的人都统称“四眼田鸡”。
“我的合作伙伴。”她解释一句。
“那也是四眼田鸡。”苏景秋管他是谁呢,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也得说实话,那人就是四眼田鸡!
这次司明明真的没忍住,“哧”一声笑了。她这下开始相信玄学了,她误打误撞找的老公,跟自己妈妈是一个眼光。
“你笑他也是四眼田鸡!”苏景秋说。
司明明就点头,低头吃饭。苏景秋特意给她做的套餐,营养均衡,知道她口味不重,重新调配的酱汁,她吃起来很顺口。
“你以后晚上就来我餐厅吃晚饭。”苏景秋说:“自己家开餐厅的,就没必要混食堂。你们公司那破食堂我知道,南来北往什么吃的都有,但都不精致。”
“你怎么知道的?”司明明问他,见他眼神飘忽了一下就撇撇嘴:“我虽然对吃的就那样,可我也不不能天天吃健康餐。有时候也喜欢吃点油腻的。”
“你想什么提前告诉我就行,给你弄。”
“为什么啊?你每天这么忙,还要单独给我准备晚饭。”
“因为你是我媳妇儿!这有什么可问的?咱俩结婚了就没有让你吃不好的道理,甭管有没有感情,哪怕我养条狗我都得给它喂好了。难理解吗?”苏景秋咄咄逼人起来。
“不难理解,不难理解。”司明明说:“明天我想吃虾仁饭,如果我不开会的话。”
“开会就送到你会议室。”苏景秋说:“我今天白天想明白了,咱俩既然结婚了,别管抱着什么目的,那咱俩就是一伙的。既然是一伙的,咱们该通气通气、该齐心协力齐心协力,不管咋样,都不能把日子奔散了过。”
司明明抬起头看他,她其实有些惊讶,苏景秋究竟完成的这轮思想进化。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到这一天,司明明都觉得她是要用些手段才能让苏景秋陪她体验婚姻的。可事实是她几乎什么都没做,他就想通了,行动了,甚至开始跟她统一思想了。
“认同吗?”苏景秋问。
“认同。”
“认同就行。”苏景秋点点桌子:“那你现在可以开始准备了,晚上跟我说一下那个叶惊秋的事,还有你昨天应酬为什么不告诉我!以及以后的解决方案!”
司明明恍然大悟,原来在这等着她呢!她差点被苏景秋绕进去。他这根直肠子也学会弯弯绕了。
“好的。”司明明说:“那我回家等你吗?”
“当然要等我一起下班了。”苏景秋装模作样看看空空如也的手腕,以此嘲笑胡润奇的装逼行为:“等我一个小时。”
司明明觉得苏景秋真是一个很逗的人,跟他吃个晚饭心情都能好一点。聂如霜恰好给她打电话,司明明刚接起来就被苏景秋抢过去,他很委屈地告状:“妈,司明明出去喝大酒不跟我说,她还跟一个四眼田鸡纠缠不清!”
聂如霜在电话那头愣了下,“四眼田鸡”四个字让她头脑中警铃大作,先甭管是谁,她想到的都是当年那个看不顺眼的小伙子。聂如霜赶忙稳住苏景秋:“小苏受委屈啦?你把心放到肚子里,妈妈替你撑腰。”
苏景秋还想再告叶惊秋那个神棍的状,司明明已经把电话抢过去了。这是怎么回事?苏景秋怎么还会告状这出?多大人了还要找家长?她手指了指苏景秋,口型是“你给我等着”,拿着电话出门了。
聂如霜在电话那头炮轰她:“四眼田鸡?哪个四眼田鸡?我告诉你啊,别是当年那个!他心术不正!……有,你结婚了,在外面喝大酒怎么不跟小苏说一声?你要这样还不如不结婚呢!你既然打定了主意结婚,你得对人家小苏负责任!你看把人家小苏委屈……
司明明听她唠叨完才问:“什么事啊?”
“家里有你一个快递。”
“啊?”
“我拆不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寄到我这里了,别是炸弹吧?你没得罪人吧?”
司明明也纳闷快递为什么会寄到聂如霜那里,她自从买了房子后,自己的东西都是寄到自己那里,陆曼曼和张乐乐送她东西也是新地址。寄到聂如霜那,能是谁呢?
等苏景秋忙完,二人先开车去了聂如霜那。进家门聂如霜先对苏景秋说:“我帮你教育明明了。”
“也别教育太狠。”苏景秋说:“谢谢妈。”他有一肚子苦水要倒,那都是在司明明那里受的委屈!但在司明明的眼风之下还是噤了声。
当聂如霜和苏景秋在一起的时候,画面是很诙谐的。这俩人好像闯荡江湖的母子,都透着一股子侠气。当司明明拆快递的时候你再看那俩人:聂如霜吊着眼、苏景秋抱着肩膀,都伸着脖子瞅她。司明明叹口气:“要么你俩拆?”
“谁要拆你的破东西!”聂如霜扭过头去。
“就是。”苏景秋也扭过头去。
这俩人甚至都没有一个相熟的过程,就打成了一片,反倒是司明明的父亲司明天真的关心她,对她说:“要真是炸弹,你就顺窗户扔出去。扔空地上。”
苏景秋就点头:“对、是、可别连累咱仨。”
司明明懒得理他们,打开了那个沉甸甸的大箱子,看到里头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她真的没收到过这么奇怪的东西,石头、袋装的沙子、空瓶子、树皮还有一沓被牛皮纸包着的东西,牛皮纸上潦草画着什么东西。司明明打开那根麻绳,看到里面的明信片。
来自世界各地的明信片。
没有寄出的明信片。
司明明拿起上面那张看,上面龙飞凤舞几个字:
我没死!叶惊秋。
司明明愣了一下,这个夜晚也太诡异了,就连粗枝大叶的苏景秋都察觉到了,上前一步抢来看,甚至念出声来。念到名字的时候看向聂如霜:叶惊秋。
苏景秋把明信片递给聂如霜,委屈巴巴地说:“妈,就是他,就是……
就是那个叶惊秋!
司明明还记得十六岁的叶惊秋, 是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少年。
二人同桌的第一天就打起来了,因为叶惊秋不知哪里搞来司明明的生辰八字,在纸上画八卦, 说要给司明明卜一个天命。司明明从小就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对叶惊秋的行为嗤之以鼻。但年少无知的她却也好奇,那卦相究竟怎么说她啊?她可有大富大贵之命啊?
九月的午后, 教室外面的虫子拼命地叫,同学们在早秋时候昏昏欲睡,只有两个人睁着冒精光的眼盯着那张纸。叶惊秋闭上眼睛, 握笔的那只手在纸上如游龙四走,画出奇怪的图案。少女司明明贴上去,发现那图案像一坨屎一样,也分辨不出什么来。
过了很久叶惊秋睁眼,看看那纸,再看看她, 对她说:“你命犯孤星。”
“你放屁。”司明明下意识说。她那时也不懂什么是命犯孤星, 但电视剧电影里总说,那肯定不是好话。
“你怎么骂人呢?”叶惊秋说:“你也太不文明了。”
“那你凭什么说我命犯孤星?”
“你就命犯孤星!”
俩人就这四个字吵了起来, 一个忘记了说卦, 一个忘记了问卦, 到最后司明明急眼了, 扯过叶惊秋的作业本撕个稀烂。同学们都回头看着他们,他们都没发现, 还在沉浸式吵架。
于是叶惊秋成了司明明人生中时间最短的一个同桌,当天下午班主任就将他们两个分开了, 一个坐在最左边一个坐在最右边。
陆曼曼和张乐乐因为这事儿记恨上叶惊秋了,她们二人偷偷跟踪过他, 发现他们家就住在道观后面。陆曼曼还说:我们去的那天,有一个穿道袍的人从他家出来。这叶惊秋怕是入了什么法门了吧?他怎么这么吓人啊?
司明明才不管叶惊秋入什么门,那以后她总堵着他问:“你凭什么说我命犯孤星?”二人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好了,就是这么一个人,从世界各地攒了很多明信片给她,明信片上除了叶惊秋和当地邮局的盖章,真的是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司明明看了眼日期,倒数第二张在新加坡,最后一张,在峨眉山。
司明明当然认识叶惊秋的字,当年他在纸上鬼画符,难得认真写几个字,就是这种龙飞凤舞的字。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写的字怎么还是这个鬼样子?
苏景秋站在一边看,就差跺脚了,一直在告状:“妈!您看!司明明她这就回忆起来了,她眼里还有没有咱们啊。”
司明明正在看叶惊秋送给她的小玩意儿,树皮、石子,没有一样正经东西。聂如霜对她说:“我跟你说,那个小神………”
聂如霜说起叶惊秋来也有点慎得慌,当年她去接司明明放学,叶惊秋拦着她说:你女儿命很硬,命里无情无根。
聂如霜快要气坏了,指着叶惊秋:你这个臭小子你说什么呢!她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虽说性格淡了点,怎么就无情无根了!聂如霜揪着叶惊秋衣领子,非要他说清楚。
叶惊秋面无波澜,口中念着天机不可泄露,走了。
打那以后,他每次看到聂如霜,表情都带着悲悯。聂如霜每每见到他都捂着心口道:造了什么孽啊,我女儿要跟这个小神棍一个班。老人当然也好奇,问别的家长:那小子说你家的命犯孤星了吗?别的家长都摇头。
聂如霜心里膈应,自然也偷偷去看过,骑着自行车去道观后面的小区找叶惊秋爸爸妈妈,谁知那些人都说:跟奶奶相依为命呢!爸爸在前面道观,妈妈云游四方去了!感情一家子神棍!聂如霜叹口气走了,但这事儿算是在她心里落下病根了。
那时她还自诩没见过什么大风浪,夜里因为这事唉声叹气,老公司明天就劝她:那都是小孩子的戏言,你怕什么?
“你懂个屁。”聂如霜说:“那小子爸爸妈妈都神神叨叨的。”于是她找人去破解,在司明明床头放碗、扎小纸人找没人的地方烧,一个好好的人被叶惊秋吓破了胆。
这会儿聂如霜捂着自己心口对司明明摆手:“赶紧拿走赶紧拿走,我看不得这个!那个小神棍打小就吓人,我一看他就头皮发紧。”
“你怕他干什么!”司明明抱起快递纸箱,对司明天说:“快给我妈宽宽心吧,她胡思乱想了。”
出了门,上了苏景秋的车,苏景秋回头看一眼后座上的破箱子,问司明明:“你那神棍朋友的东西也配上我的车?”
“那我打车回去。”司明明作势要下车,被苏景秋一把拽住:“罢了罢了。走吧。”苏景秋拿司明明没办法,也拿那神棍没办法。那神棍看不到摸不着,单单寄这么一箱子东西膈应人。
路上司明明头一回没有心思听电台,而是在想新加坡的一幕。她在采访间隙看到一个像叶惊秋的人,跑到街头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他的明信片上恰巧显示那几天他在新加坡。
苏景秋见她不动作,自己拧开了电台。他现在觉得那破故事倒也有趣,至少比司明明好玩多了。
但这一天司明明不准备听,顺手给关掉了。苏景秋就打她手:“犯欠是不是!”
“叶惊秋是个神棍。”司明明突然说,跟苏景秋对视一眼后又说:“我妈也知道。他跟我说他三十岁当天会死,我以为他已经死了呢。”
“你为什么那么在意他的生死?那跟你有关系吗?”苏景秋问:“你为什么偏不肯承认这个叶惊秋在你心里独占鳌头呢?”
“问题是没有。”
“我说的并不是爱情。”苏景秋平心静气地说:“说实话司明明,跟你相处这些日子我想明白一件事: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人不爱任何人。我感觉你也不爱叶惊秋,但他在你心里挺特别。”
苏景秋一语点破司明明,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怎么这么利索就把这些话说出来了,从某一点上来说,他觉得他们俩真是绝配:他不爱她,她不爱任何男人。这个现实没让人多难受,反而感觉到轻松。但苏景秋也不得不承认,在他心里,司明明也很特别。
就像交朋友一样,总得慢慢交心,最后才知道那个朋友值不值得托付。
“你不生气吗?”司明明问。
“我生什么气?我会因为自己没有任何知情权而生气。这么说吧,咱俩好歹吃在一起睡在一起,虽然吃得不多睡得也不太多,但总比别人亲近点吧?你不能对我像对陌生人一样,那样你就太孙子了。”苏景秋说:“我能保证不把你当外人,你能保证不把我当外人吗?”
“暂且无法保证。”司明明如实说。
“好好好,你牛逼。”苏景秋要被司明明气死了,下车时候不让帮她开车门,又抱起那个神棍的快递纸箱。司明明跟在他身后进家门,对他说:“叶惊秋给我写过一封很长的信,信的内容我不能告诉你。”
“那你说个屁?”
“你不是要知情权?”
“我要的是遮遮掩掩打着马赛克的知情权?”
“哦。”司明明索性闭嘴,这事儿也事关叶惊秋的隐私,她这么多年守口如瓶,对自己最好的朋友也是只字不提,只因为信的最后叶惊秋对她说:这是你的和我的天命,请你替我守口如瓶。
司明明当然也不会对苏景秋说,但她说了别的:“你竟然会告状。堂堂七尺男儿,跟我妈告状,你……
“有理走遍天下!你欺负我我就让妈评理。”苏景秋说:“你也可以跟我妈告状,只要你有理。你有吗?”
“你抽烟、喝酒、熬夜,这是猝死三件套,你妈知道吗?”
苏景秋就上前去敲她脑子,威胁她:“司明明我劝你别找事!”
“我就找!”
司明明丢下这一句抱起箱子跑了,回到自己房间,锁上门,又打开来看。她想从中发现一些蛛丝马迹,找到行踪不定的叶惊秋。他过了三十岁了还活着,那么他的天命是又让他三十一岁死吗?
这时陆曼曼给她打电话,听起来非常生气:“司明明,太狗血了!操!”
司明明蒙了,连忙安抚她,让她慢点说。
陆曼曼一边说一边骂,一边要被气哭了,原来是她翻朋友圈,在一个朋友的朋友圈里看到了白杨,白杨在给别的女的过生日!可上午张乐乐刚说白杨出差了不在北京!
陆曼曼强忍着情绪问那姑娘:“在哪里过生日呀?”
姑娘答:“北京呀!”
陆曼曼对司明明说:“牛逼了,白杨真牛逼了。我现在就去撕了丫挺的!”
“你先冷静。”司明明说:“这只能证明白杨在说谎,不能作为他出轨的直接证据。你不能去撕了他。”
“那我怎么办!”陆曼曼气得跺脚:“张乐乐这个大傻子,我跟她说了多少遍了,白杨……
“也别指责乐乐。”司明明打断她:“你等我想想好吗?”
陆曼曼终于冷静下来:“好。”
司明明想了一会儿,对陆曼曼说:“你跟白杨不是好友,这是好事,他不知道你已经知道了。明天你带份礼物去找那个姑娘吃顿饭,装作不经意探探口风。”
“好。要不要跟乐乐说?”
“先不说。万一是误杀,对他们夫妻关系不好。”司明明对陆曼曼说:“乐乐现在精神状态不对,如果贸然告诉她,她会崩溃的。”
司明明挂断电话,发现拇指上的死皮被她抠掉了,留了一点血,她扯了张纸包在指头上,将叶惊秋的箱子收起来。
苏景秋去酒吧前敲她门跟她打招呼,她去开了门,叮嘱他路上注意安全。苏景秋看到她的手,一下子就火冒三丈:“司明明你怎么回事呀?再抠你的手就要烂掉了!”
“我下次注意。”
“你注意个屁!”苏景秋转身走了。到了酒吧调了几杯酒,就去外面吹风。想起司明明的手,就骂骂咧咧打开手机,去网上找指套。有人说可以买解压的小玩具,思考的时候攥在手里,当作代偿;也有人说不如物理防抠。
他打开手机找指套,再过一会儿司明明收到十来张产品图片,还有他的消息:“选。再抠把你手指头掰折。”
司明明逐一打开那些图片,挑着挑着就笑了出来。她抠手有好多年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给她发这些东西。她也着实不懂,就说:“都行,你随便挑?”
苏景秋也不回她,但是下了单。
苏景秋送给司明明的第一个礼物竟然是这种东西,他跟顾峻川说起,顾峻川对他竖拇指:“又抠门又暖心。”
“这抠吗?她需要这个。”苏景秋不服气,什么时候给人买东西要看价值了?
“那她要跟你说换车呢,你送不送。”
“那就换啊!我早就看她那辆破车不顺眼了,夏天跟蒸箱似的,坐一会儿我就熟了。我这富贵命坐不得那种破车。”
“她要换房呢?”
“换呗,她那破房子也不行,我一抬头都能撞到屋顶,也不知她赚钱花哪去了。”
苏景秋就是这样的人,对人真是掏心掏肺没有什么心眼,顾峻川很庆幸他没遇到一个杀猪盘,不然很容易就被骗干净了。
苏景秋自然没想这么多,他单纯希望司明明别再抠她那个破手了!
夫妻两个相处到这个程度,已经超出了他们自己的认知。司明明看着苏景秋给她的那些威胁的话,也都带着搞笑的温暖。他可真是一个好人。
张乐乐的事让司明明分心,晚上睡不着起来吃了片褪黑素。她其实也是有心事的人,有时也算被动养生。近来冒出来的两个故人,好像在一点点打扫她的过去,让不擅长回顾的她也闭上眼睛回顾。
她高中时候性格就冷淡,跟叶惊秋打过那一架后看他不顺眼好长时间。叶惊秋呢,每天跟在她身后,说司明明是他的有缘人,说他潜心钻研五行八卦,司明明是他成功占卜出的第一人。他想帮助司明明,那时的他说:天命是可以改的,你别担心,你不会孤独终老的。
司明明根本不想理他,觉得他这个人太奇怪了。他们生在北京城,长在红旗下,家里距离天安门直线距离不过五公里,怎么就要搞封建迷信了?她对叶惊秋说:你再缠着我,我就要打你了!
叶惊秋则悲悯地看着她:打吧打吧,这是你的权利。
司明明对叶惊秋打打不得、骂骂不得,偏偏这个小神棍长相上乘,不搞八卦五行的时候篮球打得风生水起,提笔也能挥毫泼墨的主。喜欢他的女同学也不少,久而久之,大家都觉得当初二人打那一架,是司明明不知好歹了。
我多冤。司明明时至今日仍旧这么想。我的少年时代都被叶惊秋毁了。
司明明的褪黑素没有完全发挥作用,她睡睡醒醒,脑子里尽是奇怪的画面。期间她迷迷糊糊接了一个电话,也听不清对方说什么,于是就给挂断了。
到了凌晨两点,她索性起了床,将那些东西平摊在床上,一件一件去看,企图去寻找一些蛛丝马迹。但都无果。
她主动给苏景秋发消息:“你认不认识道上的朋友,就是那种走偏门的,能江湖寻人……
苏景秋的手背上正滴滴答答流着血,疼得他直冒汗,下意识就凶司明明:“你也变成神棍了?你找他干什么?”
司明明听出他不对劲,就问:“你怎么了?你在哪?”
苏景秋没回答她,司明明急了,她也没意识到自己急了也会骂人:“你他妈在哪呢?说!”
那头的苏景秋嚷了一声后挂断电话, 司明明再打过去就没了动静。
她知道苏景秋的酒吧在哪,毫不犹豫穿上风衣出门了。司明明身体里那股子奇怪的劲儿又来了:好好好,惹到我头上了!我看看到底是谁欺负我司明明的人呢!
她在职场做老板护犊子, 跟好朋友一起挡在她们前面, 结了婚就把别人当成自己的“所有物”。今天这一架她势必是要打的!
她的车刚拐进那条酒吧街就堵上了,怕耽误事, 索性找了个地方停好车就向里徒步。街边有人在议论:怎么这年代了还有人抢包呢?这里可是北京。
司明明向来不喜欢这种地方,她之前有躲不过的应酬来过几次,每次都觉得一进酒吧心脏就受不了。这地界很乱, 过了凌晨一点,醉酒的、打架、捡尸的什么都有,她觉得这不符合她心中的秩序世界。今天为了苏景秋来了,看到这乱糟糟的场面,就觉得他用命赚钱挺值得尊敬。
再向里走,就到了苏景秋酒吧门口, 当初她靠推理找出了这家酒吧, 今天终于亲自上门了。这会儿里面有三两酒客在喝酒,苏景秋不在, 她上前问:“你们老板呢?”
“街头录口供呢。”
司明明就点头向外走。她自诩见过很多大阵仗, 对这样的场面并不惊慌, 但还是设想了一下苏景秋面目全非的脸, 或者腹部被扯出的肠子在地上拖行。做好心理建设才不会吐出来,她甚至想象了一下自己镇定自若把他弄上救护车的场面, 那俨然是一个大英雄。
前面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人,都是在看热闹, 司明明听到有人说:那老板太有正义感了。总为人出头。警察在录口供,几个当事人都站在那, 司明明看到苏景秋的手缠着纱布,已经处理过了。旁边站着一个相貌极出众的男人,应该是苏景秋的生死之交顾峻川。然后是郑良,……明明思考了一下,应该是郑良的异地恋老公。
这里显然用不到她,她放心了,惊天动地地来,悄无声息地走了。只是她心里想的是,为什么苏景秋而立之年还要有这样的英雄情结,像一个彻头彻尾的莽夫,他难道不懂智取吗?她鄙视苏景秋的时候已然忘了她是在地铁里抓爆别人蛋的主。
到了家,觉是肯定不用睡了,就继续研究叶惊秋。
司明明再想起叶惊秋,那是个很怪很怪的人,比她还要怪的“怪人”。在跟叶惊秋漫长的交锋中的某一天,司明明在道观后街见到了传说中的叶惊秋的父亲。
叶惊秋的长相像从他父亲脸上扒下来的,白净的面庞清亮的眼,不同的是他的父亲像游走在尘世以外,在流火的夏天里周身也透着一股子冷清。司明明躲在树后,抹了把额头的汗,冷不丁冒出到叶爸爸身边乘凉的念头。
父子俩个不知在说什么,叶惊秋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他哭的时候梗着脖子,眼泪无声地落,偶尔用胳膊擦一下眼泪,十六七的男孩子哭得那样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