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你不要得罪我by叶斐然
叶斐然  发于:2024年09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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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舒别过脸,装出回忆往昔陷入痛苦的模样:“所以他们就算不是故意的,也对这个结果是放任的,甚至还有人想看我们没钱后挣扎求生的狼狈模样。”
“但越是这样,我们也是要强大起来!”
“难道离开了家庭的资助,我们靠自己,就过不下去了?就挣不到钱了?”
林舒见气氛烘托得已经差不多,决定开始最后一击——
“许诗嘉,你放心,有我在一天,你就有工作一天。天浩这份工作,永远为你保留,会成为为你兜底争风挡雨的铁饭碗。只要你好好工作,认真投入,工资少不了你的,要是加班突出,我在年终奖上也绝对不会亏待你。”
这时候,自然是主打“你是唯一的特例”路线了。
“我愿意借给你钱,不是为了看好戏或者成为你的债主,更不是单纯因为感同身受的同情,世界上惨的人多了,但我都会借给他们吗?”
林舒自问自答道:“不会。”
因为我不信任他们,我不觉得借给他们了这钱还能还得回来。但你不一样。”
她盯着许诗嘉的眼睛:“我相信你。”
许诗嘉原本难看的脸色,果然有了舒缓的趋势,他咳了咳,虽然还有些不自在,但多少恢复了点元气的模样:“这也正常,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欠钱不还……”
“确实。”林舒乘胜追击道,“我相信你,不在于你的家庭背景,而主要是相信你的能力。”
接着,就是林舒拿手的部分了——画饼。
她语气认真道:“以你的能力,只要好好跟着我干个一两个月,就能把借我的钱还清了。努力干上半年,你就能过上略有盈余自力更生的生活,要是努力干上一年,运气好甚至能恢复你原本的消费水平。努力干上十年,甚至可以自己创业当上合伙人。”
“到时候,你哥和你不能比,他还是靠着继承家业才有了今天,而只有你,才叫真正的独立!你将是你们家族里,靠自己勤劳的双手,打工致富的第一人!”
林舒这么一通洗脑下来,许诗嘉的思路显然完全被带偏了,他甚至没去想自己为什么要去当打工致富第一人,为什么需要一个永远为自己敞开的打工铁饭碗,只完全沉浸在林舒描绘的未来愿景里,正一言不发地抿唇听着,完全没有表达疑惑,一句也没有反驳。
“人生在世,自己有一门手艺,可以应对任何风雨!万一信合倒闭了,你哥他们只能沿街要饭,但只有你,还有一份体面的工可以打!一下子就是无业和白领的区别了。”
林舒恳切道:“许诗嘉,你千万不能这时候向你家的恶势力低头,低声下气问他们伸手要钱啊,男人要有点骨气!”
“我就是希望看到你抬头挺胸骄傲地往前走,才主动提出借钱给你的!”
许诗嘉的表情里一开始对林舒的戒备已经完全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的动容。
“不得不说,你这个人眼光还是不错的。”许诗嘉镇定道,“所以能当我老板的人,水平还是有的,就冲这点,我还是愿意在你手下干活的。”
他清了清嗓子,语气尚有些扭捏:“就是你借给我的话,你自己……”
“你放心!我自己虽然要还房贷,刚来荣市添置了很多家具,也不算宽裕,但日子还是能过的,何况只要你愿意跟着我好好干,我们一起携手多开拓案源,这钱不就来了吗?大家好才是真的好,要一起致富啊!”
传统的道德绑架手段——我很穷也要节衣缩食了但我还是愿意借钱给你,言外之意,我可为你牺牲了很多,进一步的暗示和潜台词——你得还我个大的。
职场,历来是滴水之恩要你涌泉相报的地方。
可惜许诗嘉显然不懂这些职场话术和套路,还犹自沉浸在感动里,看向林舒的眼神也不再欠欠的,而是温和了很多,像个从前桀骜不驯如今被驯化的狗。
“再苦不能苦员工,总不能让你连基本的生活都过不下去吧?”林舒生怕许诗嘉反应过来,热情道,“钱我先打给你,等下个月工资我会保证你的基本日常开销后,从中扣掉一部分当成你的还款!”
林舒怕许诗嘉反悔,打算当机立断马上给许诗嘉转钱。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行动,就听许诗嘉突然表情又严肃了起来——
“等等。”
难道是反应过来了?
林舒严阵以待。
许诗嘉的表情一本正经不苟言笑:“我有个要求。”
林舒盯着他,她还没想好如果许诗嘉提过分要求怎么拒绝他,就听许诗嘉一字一顿道——
“这个羊肉汤,我能再来一碗吗?”
他的声音有些不自然,但强行佯装出的镇定让他显得冷静:“虽然不健康,但是味道还可以,偶尔吃一点不健康的食品,也是测试我身体体质到底如何的机会。”
“哦,对了,还有这家店的糕点据说不错,我要打包一份。”许诗嘉振振有词道,“明早要当早饭。毕竟良好的一天从好好吃早餐开始,我明天必须有个良好的开端,才能好好工作一整天。打包主要还是为了工作。”
“……”
穷生奸懒馋滑,这话看来真是一点没骗人。
许诗嘉就是活生生的案例。
王亦舟意外接到许诗嘉电话时,正在应酬。
被父亲停卡断了一切经济来源后,他的弟弟显然很快撑不住了,打来电话诉苦连篇,主诉清晰明了,希望得到王亦舟私下的资助。
只不过许诗嘉的话没说完,电话就断了。
王亦舟再拨过去,显示电话欠费停机。
挺好的,看来这回是真穷了。
想起许诗嘉要送自己去打工养活全家的那些话,王亦舟对自己弟弟就丝毫同情不起来。
他那个女上司林舒,真是挺狠的。
不过这一切都是许诗嘉咎由自取。
王亦舟原本以为电话欠费停机,至少今晚许诗嘉焦头烂额不会再来骚扰自己。
然而就在他的应酬接近尾声时,他再次收到了许诗嘉的信息——
“哥!别以为你们不给我钱,我就活不下去了!”
“想不到吧!林舒很看好我,主动借钱给我,不要利息,还让我可以分期还款,每个月从工资里扣,只要认真工作十二个月,我就能还清了!”
“这个冰冷的家容不下我,却没想到,天无绝人之路!是金子在哪里都能发光,是千里马哪里都有伯乐欣赏!”
“虽然这回我就像是倒霉掉坑里了,但是还有人愿意伸出援手!人间自有真情在!”
这一刻,王亦舟突然对许诗嘉有点同情。
这二百五,就没想过,倒霉掉坑后对你笑着伸出援手的,可能就是挖坑的人。
瞧他这感恩戴德的。
人间哪有真情在?
社会早大变样了!

第26章
自林舒昨晚一番操作, 不仅摇身一变成了许诗嘉的债主,更是直接上升成了他的“恩人”。
为此,许诗嘉也挺上道, 终于有了点投桃报李的自觉。第二天,便早早来到了所里, 林舒到办公室的时候, 他已经挺有模有样认真地在检索资料了。
虽然衣服穿的都还是挺贵的款式,但许诗嘉的做派显然在金钱面前接地气了很多——主动和团队里成员搭话多了,说话没那么欠了, 眼睛也从长在头顶移到了它们原本该在的地方。
看着难得团队里三个人都来上班, 气氛也很祥和友爱, 林舒久违地松了口气。
这个团队也不完全没救。
但要带这么些人上分,最重要的还是创收——挖掘新案源。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终于听到林舒的祈祷,她刚忙完一个老客户的法律咨询, 新案源竟然主动来了。
只是不是林舒期待的那种——
“林律师?我是白峰。”
当初得知白峰和刘旭辉的过往后,虽说交换了名片,但林舒并不认为白峰会真的找自己团队做案子,然而没想到,他不仅找了, 还真的指定了刘旭辉——
“是这样的, 我们的孩子出了点事,我想委托你的团队来处理。你知道的, 我的公司有签约的法律团队,但是我的家庭私事, 还是想和公事分开, 所以想找熟人。”
孩子出事了?可白峰的语气挺轻松的,所以是……
白峰也很快给出了答案:“是白帆。”他叹了口气, 像是很无奈的样子,“这孩子因为偷东西被抓了,现在在派出所,说要拘留……”
难怪他语气并没有真的紧张,白帆正是他领养的那个聋哑孩子,并非亲生。
没记错的话,白帆才十一岁,就算盗窃数额达到刑法标准,也不予刑事处罚,更别说听白峰这口气,多半盗窃的金额也不大,最后多半是以拘留和罚款结案,不是多难处理的案子,按照律师收费标准,接这种案子也不会有多少钱。
他故意因为这案子来找林舒,想要羞辱刘旭辉的心很明显,像是不断要提醒刘旭辉,你的女儿也是这样一个残疾人一样。
白峰甚至也没隐藏这份初衷——
“林律师,我知道这案子挺小,但我也打听过了,知道我的老同学旭辉手头没什么大案子,听说你们律师要没案源,收入可不太行。你看,我现在既然有这个能力,也想多提携提携老同学。”
白峰故作好心道:“这钱虽然对我来说不多,可对旭辉来说,没准能解燃眉之急。生活可不止只有诗和远方,总要先吃饱饭是不是?大家都是老同学,我在这吃肉呢,就想着旭辉也能喝上汤。”
这话说的,这哪里是老同学不忘同学情,分明是高高在上的施舍。
白峰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又打算笼络林舒:“何况,这个案子试试水,要是做的好,我之后可以把家庭私人律师的合约签在你这里,那一年的创收,就不得了了,价格到时候也好谈,只需要处理我们私人的财产、保险之类的就行,事情不多,但钱上面我肯定不会亏待你……”
林舒不是傻子,白峰和刘旭辉都有夺妻之仇这样的缘由了,但凡白峰心有愧疚,知道刘旭辉的难处,该补偿早就想办法补偿了。
如今不过是意外得知刘旭辉竟然在天浩,又恰好在林舒的团队,想着法子恶心折辱他罢了。
更可恨的是,白峰还打算借刀杀人,拿成为自己私人家庭业务律师的胡萝卜吊着林舒,把林舒当没脑子的驴呢。
创收确实是每个律所合伙人的命脉,白峰这招也确实挺阴损,接白帆偷窃这种小案子林舒未必看得上,所以拿出接了这个有希望成为私人家庭律师的诱饵,利用林舒以上司的地位施压让刘旭辉为白峰服务,因此他绕过了直接联系刘旭辉,而是改选来联系林舒。
“林律师,白帆是聋哑孩子,或许你还不清楚,我找旭辉,不仅出于老同学的情分,更多的是我想旭辉和聋哑孩子有丰富的打交道经验,毕竟旭辉女儿自己就是聋哑人。”
白峰的话听着挺合情合理,然而语气里那种嘲讽和看笑话的心已经昭然若揭。
许诗嘉说过,刘旭辉非常不喜欢讲自己孩子是聋哑人这一点,然而白峰却故意点出来,不仅是揭人伤疤,更是恶毒的讽刺了。
“怎么样林律师,这案子你能接吗?”
林舒笑了:“接。多谢白总想到我们,想到旭辉。你说到这份上了,白帆这案子,还真是非我们旭辉莫属。”
白峰满意地挂了电话。
林舒的反应显然在他的意料之中。
律师白峰见得多了,作为甲方,律师不过就是提供服务的乙方。有钱的是大爷,他赌林舒会接下这个案子,毕竟就算对自己和刘旭辉的过往知情,接下这案子,丢人且心理不适的是刘旭辉,又不是林舒本人,上司慷下属之慨,上司为了自己的利益压榨下属那简直是天经地义的。
她有什么理由不接呢?
年轻气盛的老板,谁会在意年纪大又不怎么创收的老员工心里是什么滋味呢?
白峰翻看着桌上的毕业照,盯着刘旭辉当时还意气风发的脸,实在忍不住扯着嘴角笑起来。
“刘旭辉啊刘旭辉,你没想到吧?现在的你沦落到这一步,可真是个笑话。”
白峰感叹完,给助理打了内线电话,让助理把白帆的资料、情况发给林舒。
他不在乎白帆,但该走的流程总要走,否则怎么折辱刘旭辉呢?
白峰想到这里,弯着嘴角,浑身畅快,对刘旭辉接到这个案子以后屈辱或愤怒的样子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白峰有多得意,跟着林舒一起赶到派出所门口,这才终于得知林舒要求自己接的是这么个案子,刘旭辉就有多抗拒。
“林律师,如果你早说要让我接的是白峰家的案子,我根本不会跟着你来派出所门口!”
没多久前,挂完白峰电话,林舒便叫了刘旭辉进办公室。
她没有告知对方真实情况,只说有紧急的必须立刻处理的案子,不会占用太多时间,但是她愿意因为这个案子多给刘旭辉本月20%的提成,希望刘旭辉能带跟她一起出门处理。
因为给的奖金优厚,加之林舒再三保证不会占用刘旭辉太多时间,刘旭辉也没多想,欣然跟着林舒前往。
然而到了派出所门口,林舒一告诉了刘旭辉案子的具体情况,刘旭辉当场便要走人。
看得出来,他已经试图克制自己的情感,但努力压制的屈辱仍旧从他略带沧桑的眉眼间跑了出来。
生气到这个份上,他的声音仍旧很有分寸感:“林律师,这案子我真的不接,只要是和白峰相关的案子,我都不接,不管多少钱,多轻松,我都不接。这是我的底线。你要问为什么,那我不想说,这是我的隐私。”
“你不用说,你和白峰的事我都知道。”
林舒很平静,然而刘旭辉却淡定不起来了。
他提高了声音,语气里终于有了怒意:“你既然知道这些,现在故意隐瞒我把我喊来这里,是为了给我难堪吗?”
事到如今,刘旭辉也索性放开说了:“我知道我这样的员工,没有老板会喜欢,人到中年,家里又有羁绊,上班甚至都不能保证每天坐班,你看我不顺眼,想让我走人,我都可以理解。但你用不着用这种方式羞辱我,给我下马威,你明明直接找我堂堂正正谈话就行了。”
“我不坐班,也并不是对你有意见,更并不是因为你是女性,年纪又比我小,所以故意不尊重你,单纯是因为我的孩子不能没有我。”
一讲到自己女儿,刘旭辉的眉眼间便有些痛苦起来:“我的父母身体不好,没法照顾孩子,我没有别人能依靠。之前我也试过自己全身心投入工作,自己在家找个住家的保姆照顾女儿。”
“孩子本身因为聋哑,性格就内向。原本想着有个女保姆照顾,多少比我细致些,只是没想到孩子的情况不仅没好转,还开始整夜整夜做梦惊醒哭闹。后来我多了个心眼装了监控,等查了监控,才发现我不在家的时候,那女保姆根本没好好对孩子,仗着孩子是聋哑孩子,本身沟通不畅,外加我忙于工作疏于和孩子互动,动辄对孩子打骂。最过分的一旦孩子不听话,她就把孩子一个人关在小黑屋里惩戒,自己则锁上门出门逛街了。”
“你们正常人可能不知道,聋哑孩子内心常常是很自卑的,受到欺负后,多数会选择逃避,尽量不引发冲突,以为自己的沉默能获取加害者的垂怜,进而放过自己,但事实是,这种忍让逃避只会引来加害者的变本加厉。”
刘旭辉说到这里,眼眶都带了些泪意:“林律师,你还年轻,没当妈妈,你可能没法理解为人父母的感受,但当我看着监控里孩子那可怜的样子,我就觉得心都碎了,和孩子一比,自己的工作和事业都是不重要的。”
“毕竟我努力工作不就是为了给孩子更好的生活吗?可到头来,却连孩子的身心健康都没保护好,那这不是舍本逐末吗?”
“我女儿因为过去遭受的心理创伤,现在对外界都很抗拒,本来已经被一家大学针对聋哑人的针灸课程所录取,可她甚至不愿意去学校学习,直接放弃了入学,成天窝在家里,我也不放心她,所以每周才必须空出几天自己在家辅导她陪着她。”
原来这是刘旭辉错峰上班的原因。
所以他才大幅度削减了工作,放弃了事业的上升,成了一条“咸鱼”,不再热衷于开拓新的案源和客户,而是安于这样的人生,每周固定几天休假在家陪孩子。
“该说的我都说了,不接这个案子,不是对你有意见,我刘旭辉也问心无愧。因为如果接这个案子,等于向白峰低头,等于在白峰手下讨生活,等于作践自己。”
“我知道创收对团队的意义,这案子我不接,但我也不能阻止我们团队接。”
“所以刚才我已经联系许诗嘉告诉了他大致情况,他已经在赶来对接的路上,这案子,你就交给他吧!”
刘旭辉扔下这话,当场便要走。
林舒倒是不急,看着刘旭辉的背影,终于出了声:“里面的孩子叫白帆,是白峰领养的,并非亲生的,他和你女儿一样,是聋哑孩子。”
林舒的话,果然让刘旭辉顿住了脚步,然而他显然并没有为此动摇,神色反而更难看了:“白峰真是为了羞辱我不遗余力!故意领养一个聋哑孩子!”
“至于这孩子,白峰不差钱,他什么样的律师都能请到!你要舍不得白峰这个客户,过会儿许诗嘉就会赶到,让他接了就是了,也不是什么难的案子,不过就是走个流程,许诗嘉的能力足够应付了。”
林舒也料到刘旭辉不会三言两句就改变主意,她只继续道:“白帆已经十一岁了,但是至今不会读唇语,不像进行过系统性的学习,白峰一家也没人会手语,他打着慈善的名义领养这个孩子,但显然没真的对这个孩子好。你的女儿和白帆是同样的情况,你肯定知道怎么样才是真正为一个聋哑孩子好。”
林舒早就料到接下这个案子会直面刘旭辉的怒火,她早已预设了所有情况,因此如今也冷静而镇定。
她看向刘旭辉:“我答应接下这个案子后,白峰的助理把白帆的资料发了给我,这个孩子,不是第一次盗窃被抓,此前已经有过前科,分别在几家进口超市进行了偷窃,在店家报警查看监控后锁定了他。”
“这次已经是他第七次出这种事。而除了这一次,前六次白峰无一例外没有为他请过律师,但因为他是未成年,偷窃的金额也小,虽然是累犯,但不到刑事标准,不承担刑事责任,最后的处罚也不痛不痒,多半是拘留外加罚款。”
林舒的声音很平静:“白峰找你接这个案子,确实是想羞辱嘲讽你,但我接下这个案子,不是为了羞辱你或者给你下马威,更不是为了创收。毕竟客户和律师是双向选择,我对案源也没那么饥不择食,什么垃圾都捡。”
“我接这个案子,单纯因为你是接这个案子最好的律师,整个荣市,甚至全国,都找不到比你更合适的律师了。”
“白帆是个聋哑孩子,会简单的手语,而你是少有的会手语的律师。”林舒望着刘旭辉的眼睛,“你是唯一可以和这孩子无障碍沟通交流的。”
“当然,公安局自然配备有司法案件的手语翻译,但手语翻译没有你这样系统的法律知识,有时也很难把法律专业词汇用简单易懂的手语传达给当事人,外加白峰没有把白帆送去正规的聋哑学校学手语,他很多手势都靠从几个略通手语的保姆身上学,不一定正规,加上沟通又涉及到法律上很专业的术语,很有可能表达的意思被曲解。”
“对待聋哑的当事人,律师也好,手语翻译也好,都需要有比平常更多的耐心和仔细。”林舒抿了抿唇,“而你不仅是个律师,还是一个聋哑孩子的父亲,一个宁可牺牲自己的事业前途,都想托举自己有缺陷的孩子,不因为她不能表达不能沟通而放弃她的父亲,你对聋哑客户有足够的共情,所以我相信你会比任何律师和手语翻译都合适,都专业,也都更有耐心和细心。”
“刘旭辉,这是我接下这个案子的理由。”
林舒拿出了资料,递给刘旭辉:“来之前,我简单查看了他几次前科的记录,白帆在第一次被抓后,曾用手语表达过,他没有偷,不是他,态度很激烈,只是后面几次,他都保持了沉默,默认了自己的偷窃行为。”
“聋哑人很难参与正常的社交生活,人生里困难重重,大部分聋哑孩子也没有你女儿的条件,有你这样的父亲不离不弃培养教育她,不少聋哑孩子无法得到良好的文化教育,进入社会后,被边缘化,经济困难,常常无法保护自己,被人利用,社会上利用聋哑孩子行骗或者组织控制聋哑孩子进行犯罪活动的报道比比皆是。”
刘旭辉的脸上露出了动摇的表情。
林舒不遗余力地乘胜追击道:“如今白帆非常抗拒调查,带了一种极度不作为的不配合,他几乎不相信任何人,甚至拒绝和公安委派的手语翻译沟通。”
“正像你说的一样,聋哑孩子的内心是自卑的,面对伤害,多数选择逃避沉默,所以白帆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有没有遭到什么伤害,有没有人愿意耐心地倾听他,做他的嘴巴和耳朵。”
林舒的语气难得的认真:“如果他真的做错了,作为弱势群体的聋哑孩子犯了错,是不是有人愿意耐心地把他们引入正途,为他们普及法律知识和理念?很多没能接受良好教育的聋哑孩子根本不知道自己行为的严重性,而你是那个可以把正确的观念传递给他们的人。”
她看向刘旭辉的眼睛:“这个案子,能帮助白帆的,只有你。”
“你既有帮助他的本领,也有得到他信任的能力。”
林舒看向不远处的派出所大门:“现在,这个孩子就在里面,而选择权在你。”
“我会尊重你的任何选择。”
“如果因为白峰的关系,你拒绝接这个案子,我理解,我会等许诗嘉来了以后,让他在委派的手语翻译帮助下对接处理。”
“如果你愿意接,那这个案子就是你的,在办案中遇到任何困难,我都会不遗余力地提供帮助。”
刘旭辉紧咬着嘴唇,在片刻的沉默后,长长地舒了口气。
“来都来了。”他接过林舒手里的资料,“我去吧,先去见见这孩子,至少问问孩子需要什么,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
林舒赌赢了。
刘旭辉是个好人,虽然经历了背叛和伤害,但他并没有真的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即便是白峰领养的孩子,因为和自己女儿同样是聋哑孩子,他于情不忍,在林舒的劝说下能冷静下来,放下和白峰之间的过节,无视白峰的羞辱,去见白帆。
望着刘旭辉的背影,林舒终于松了口气。
虽然刚才表现得游刃有余,但林舒其实也有些不确定事情能不能行得通。
刘旭辉毕竟比她年长许多,外加因为公事谈及员工私生活,还是如此涉及尊严和苦痛的私事,如何拿捏好度,在不把职场关系搞破裂的情况下引导员工去工作,犹如高空走钢丝保持平衡一样的难。
幸而结局是好的。
林舒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她的心里也为此有了一个更宏大的计划。
这个时间段林舒正好没事,她索性在附近找了个咖啡厅,坐下来处理邮件。
等刘旭辉出来,她要和他谈谈。
只是刘旭辉没等来,先等来的是许诗嘉。
林舒见道他,颇有些意外:“我不是刚发短信让你不用来了吗?”
许诗嘉像是匆匆赶来的,大约跑了步,胸口还有些起伏,他沉着脸,环顾了四周:“刘旭辉呢?你还是逼着他进去了?”
他的目光回落到林舒身上:“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接这种客户?”
许诗嘉的声音带了兴师问罪的意味,他的目光幽深,眼睛里带了显而易见的愤怒以及失望不解——
“林舒,我告诉你刘旭辉的事,不是让你用他的伤疤和隐私作为要挟拿捏他的把柄的。”
“你还打算瞒着我是吗?事到临头让我别来?如果不是接到刘旭辉的信息,我根本不知道你竟然接了白峰的案子,还逼着他为白峰这种垃圾服务!你明明对刘旭辉和白峰之间的过往都知情了!”
虽然情绪愤怒,但许诗嘉仍旧控制着声调,只是声线变得比平时更为低沉。
“白峰能有多少钱?就算你踩着刘旭辉成功取悦了白峰,让他成为你的客户,他那破公司能给你提供多少业务和创收?”
看得出来,许诗嘉从头到尾都不待见白峰,一提起他,语气里的鄙夷都快冲破天际。
太子虽然平时看起来吊儿郎当,但是意外的内心充满简单朴素的正义感。
“林舒,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要是这种客户都接,我实在没法在你手下工作,因为无法苟同你的观念。”
林舒看着许诗嘉,脸色平静:“许诗嘉,我现在需要你摆正自己的位置,你是下属,我才是上司,我不觉得你现在的行为是合适的。”
许诗嘉显然不服:“下属确实需要服从上司,但也仅限于服从那些合理的工作要求,如果一个老板连尊重下属的人格权和尊严都做不到,把下属当成是赚钱的耗材,那下属也不需要愚忠吧!”
“你就这么差钱吗?差多少?不要接白峰这样的客户,差的钱我给你!”
许诗嘉显然是登基当“太子”太久了,至今没真正从内心认识到自己已经不是过去的自己了,张口闭口还是“我有的是钱”的豪横。
林舒决定好好提醒许诗嘉他现在的境况。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咖啡厅的门被推开,刘旭辉走了进来。
他的脸上带了难掩的愤怒,走路是少有的风风火火,眉头深深皱起,嘴唇抿成了一个压抑沉默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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