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仿佛变得很长,何见山的脚步声像恶魔叩门,又像是人头在半空中晃荡。
“哐当哐当”。
尔后, 那脚步声却突然停了。
刘煜澈轻笑了一瞬:“你也太过分了吧?我还没走呢, 你就赶着报私仇?”
她面上虽挂着勉强算亲切的笑容,右手握着的手/枪枪口却对准何见山的一只眼。
“你假慈悲什么,”只有刘煜澈一个人,何见山并不畏惧, “你以为那些武器怎么来的?牺牲一小部分人换大多数人的安全有什么错,你凭什么阻拦我。”
刘煜澈扶额:“你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吗?现阶段武器已经够用了, 完全不需要多余的牺牲,你为公还是为私,你自己心里清楚。”
何见山嘲讽道:“如果你是我,你会忍着不拿人去换武器吗?如果没有武器,死的人只会更多。”
“都是从那个地方出来的,你装什么小白兔?”刘煜澈扯了嘴角,“少道德绑架我,也少偷换概念。”
她眉间轻动,随后只听“砰!”一声脆响,何见山脚下瞬间显出个小巧的、似乎飘着白烟的黑洞。
“你也知道时间紧迫,再啰嗦一句,下次枪口对准的是你的头。”
刘煜澈端详着何见山,挑衅了句:“怎么,要试试吗?”
何见山被吓得四肢都在发颤,先前被章行止和张敛轮流压迫的阴影袭上心头,他狠一咬牙,黑沉着脸离开。
姚允桃小跑过来,腼腆地说了句谢谢。
刘煜澈不在意地摆摆手:“你感谢李子越吧,是他事先和我说何见山可能会找你麻烦,让我多留心。”
“而且,”她视线微微上抬,看向走廊斜上方挂着的监控,“如果我不来,之后更说不清楚了。”
孙远诚早知道护士怀疑自己。
他虽能乔装成研究所所长,却不具备所长原先拥有的能力。
他只是一具一烧就显性的纸质躯壳,别人一捅就破。
所以当护士贴近他身后,将手术刀刀尖对准他的侧腰,毫不留情地刺入时,孙远诚并未显出太多惊讶。
护士抚上自己腰侧莫名出现的伤口,却是勾着唇笑了。
“能触发‘血债血偿’,你果然是玩家。”
闻言,实验室其他丧尸皆顿住了动作,无数仿佛在窃窃私语的视线打量在孙远诚身上。
气氛在瞬间凝固。
“人类?”
“他敢装所长,胆子不小啊。”
鼠头人身的丧尸讥笑了声:“不知道好不好吃……”
孙远诚腰部受创,面色却无任何异样,目光沉稳如水。
还未等其他异变丧尸反应过来,只见护士手腕陡然扭曲,手术刀“哐当”两声落地,她不堪忍受痛苦,捏着手腕连连往后退去。
孙远诚却依然闲庭信步。
护士不敢相信地往后缩动身体:“……你……”
孙远诚眉间微蹙,眼皮轻抬,视线不经意落到那鼠头丧尸身上,随后那丧尸手腕竟然也毫无征兆地疯狂扭曲起来,痛地它缩在地上,黑长的尾巴在伤口处缠绕。
[血债血偿]触发的前提是双方有接触,护士尚且不论,这鼠头丧尸是如何被孙远诚绑定的?
护士反应最快,也不顾手腕的疼痛,赶忙跪在地上,头颅猛往下砸:“所长……我……求您放过我,我不该怀疑您,我只是……”
孙远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双漆黑的眸子里看不出感情。
“医生,”他微弯下腰,从地上捡起手术刀,放在自己面前端详,并不看那满头都是鲜血的护士,“送她去火炉房。”
“是。”
棕熊医生只手抓住护士后颈,将厉声尖叫的她往实验室另一侧拖去。
像护士这种等级的丧尸是杀不死的,只能不断用火烧以限制它们的行动。
火炉房是丧尸永恒的监狱,进了炉房,死反而成为一种解脱。
其余丧尸皆低下头专注自己的工作,实验室再度恢复有序,除开偶尔能听到尖锐的惨叫从冒着热气的房间传来。
孙远诚脱了外套,任一旁等待的雪兔丧尸接住。
他转身合了办公室门,走到屋角,手在墙上摸索着,终于找到一处凸起。
他轻按下开关,一侧陡然露出截卡片大小的红光,光印在他脸上,使他在一片阴暗冰冷中显得有些温柔。
如果忽略掩藏在那片光里狰狞的眼球的话。
里层的火焰不断灼烧真所长的身体,孙远诚与那布满血丝的眼对视,随后弯了眉眼。
“多亏你性格阴晴不定,杀伤同伴也随意,不然我还真不好既处理护士又建立威严。”
他再次按下按钮,任那愤怒的眼球猛地撞击墙壁。
身后墙内传来隐约的砰砰声,孙远诚在这层声音里认真处理腰边的伤口。
手术刀上留有感染性物质,易引起人发烧,而烧褪后他会变成什么样……
借了点道具强行压住身体的伤势,疼痛却愈发清晰,疼到他甚至觉得大脑的神经在抽搐。
如果李子越在场,孙远诚早一把鼻涕一把泪挂李子越腿边开始哭疼了,但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他暂时还不能和李子越他们汇合。
段嘉义对他的评价还环绕在他脑海:“如果我不是先通过\'呼吸秋千\'环节认识你,我会以为你是个软弱又爱哭,关键时刻还要掉链子的纯新人。”
“后来我怀疑你是不是有人格分裂,但查了你的相关信息后,发现你只是习惯性演戏。”
“有人带队,你便自然担当队里活跃气氛的菜鸟,”他眼神很认真,“没人的时候你却能独当一面,到底哪个是你?你演戏的目的又是什么?”
孙远诚只是摇头。
“我不知道。我忘记了很多事。”
过去的回忆总在他睡着时困扰他,偶尔半夜惊醒,他抹了把脸,上面全是冰冷的泪水。
所有都从他被关入那所学校开始,那时他还不到十岁。
新生进班,等待他的不是欢迎,而是嫉妒和霸凌。
按照测试结果,他本应被进入最好的班,却在上层的干扰下被送入最差劲班级。
学校非常看重综合评定,不顾人权,综合评定好的学生甚至能把评定差的学生当奴隶一样虐待。
班上的人常年受第三方打压和欺辱,自他们心中诞生的不是弱者之间相互安慰和取暖,而是更为畸形的等级压制。
弱者会将拳头狠狠挥向更弱的一方。
年龄最小、天赋却奇高的孙远诚进到这样的班级,不亚于羊入虎口。
【“听说你就是新来的天才?”有人将沾着黄泥的石头砸到他身上,“什么危机感知,都是骗人的,你要真有这种能力,能来我们班?”】
【“喂,现在放任你成长……以后你也会变成欺压我们的混蛋吧。”】
他对危险存在过分敏锐的感知,这并不是所谓的神力,而是他大脑对于细节的分析过于超前。
凡事有因才会生果。
有人只能看到风暴,而孙远诚能在蝴蝶扇动翅膀的那刻脑中模拟出整场盛大灾难。
这样的感知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好处。
人进化到现在,对什么感知迟钝,对什么感知敏感,都是有一套顺应环境理论的。
他看到摆放在窗边的花盘便会开始恐惧,看到尖锐的刀具会忍不住发抖,仿佛刀已切开他的肌肤,割出血肉。
只有几岁的孙远诚还不能很好处理这份恐惧,身边无人引导,所有人只是冷眼旁观。
再嘲讽他一句——“这就是天才?”
“天才”两字将他与其他人彻底隔开。
他只能缩在墙角,强咽下眼泪。
哪里都是危险,墙角呈现相对稳固的三角,但这并不意味着以后不会坍塌。
他迟早有一天要被墙角砸下来的石块给压死。
超强的分析能力也为他带来一定好处,他在很多科目上学习超前,拿满分对孙远诚来说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而这只脆弱的蝴蝶引发的又是一场痛苦的风暴。
他的天才能力不受保护,反而被嫉妒他的人毫无底线地摧残。
【“你不是能分析吗?你不是有所谓的预知吗?你走前面,你领头啊,天才。”】
【年龄最小的孙远诚摇摇晃晃地走在前面,恐惧和数不尽的危险将他包围,他几乎一步一停顿,双腿已经没了任何力气,却被后面的高个子推攘着】
【痛苦像是生吞入喉的章鱼触手,腥味一层接着一层往喉道冲撞,他忍不住倒在地上,嘴唇微张,对着那人摆放在他眼前的脏鞋生呕起来】
【眼泪混着地面的灰尘,他哭到胃抽搐,身后人却肆无忌惮地笑】
【那人踩着他的侧脸,把他踢到角落:“还天才呢?没用的东西,滚。”】
【孙远诚被踢得满脸是鲜血,却敏锐地察觉到,身边的威胁似乎少了一道。】
【他艰难地睁开糊了血液的眼眸,见那人身上的暴躁削了一层,孙远诚愣在原地,才发现自己如此迟钝。】
原来让他最痛苦的不是他的感知,而是人心的猜忌与嫉妒。
那时候他还年幼,空有能力,没有保护自己的手段,也无人愿意给他提供生长羽翼的庇护,甚至被人恶意扔进糟糕的竞争圈。
他在那里只要稍展露头角,便被人毫不留情地打压。
你是个垃圾,垃圾可以愚蠢,不可以聪明。
无人愿意救他,可他想活下去。
他只能自救。
往后他故意做错题,故意拿低分,掩去自己所有超前的感知,在那人面前俯首称臣,他从所谓的“天才”变成最平庸的那个,他混在麻木的人群里,拼命假装自己愚蠢且脆弱。
【“我不是天才,我很蠢笨,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只会哭,”他颤抖着跪下,“求求你帮帮我吧,没有你,我什么事情也做不成。”】
【“我很胆小,我也没有所谓的预知能力……对,先前那些全是我搞的鬼,我考试拿满分,是因为我作弊了,我偷了老师的答案,我是个卑鄙无耻的人……”】
他不仅是预知天才,也是表演天才。
他变得平庸,变得让人厌恶,变得卑劣无比,谎话信手拈来。
生活却变得格外顺畅。
他因受到折辱而被迫演戏,却从演戏里找到允许他存活的生路。
他靠毫无破绽的演技骗过了很多人,顺利通过学校轮轮近乎变态的测试,所有人一开始都瞧不起他,后来却死于他的表演与算计。
等所有人反应过来的那天,他已经通过真假参半的伪装走到了最后。
孙远诚略无力地靠在桌边,视线落到窗帘张开的一角上。
透过那边,他能看到窗外雪花缓慢飘扬。
雪花周围,是青灰色的毒雾。
到底现在非常冷静,能把所有事处理好的是他,还是那个努力将自己埋在人群堆里的是他,又或者曾经那个满嘴谎话,跪在地上求他人庇佑的人是他……
哪个是真的他。
孙远诚已经分不清了。
演到最后,他把自己也骗了进去。
天幕化在墨水的黑里,雪风愈急,空气中弥漫着危险的气息。
两人在厚重的积雪里艰难地行走着,风肆虐呼啸在耳旁,使人听不见其他声音。
雪雾遮了人眼,天又昏暗,人的可视范围被极限缩短。
李子越喘着热气,意识有些恍惚地抬脚。
在这种环境下,人的很多行为都靠本能反应,思考变成了一件很奢侈的事。
然而在他们身后,刚堆积起的薄雪层在诡异地上下起伏。
黑色细长触手潜在雪下,直往他们逼近。
最前的那只已经悄然缠绕李子越的脚踝,尖刺生出,直往那边逼去——
李子越似乎已经被冻坏了,眉间生了点点雪球,动作愈发迟缓。
弯刀在空中一划, 黑色肉块瞬间碎成几节,压在雪层下方的异样却未消停。
李子越手臂迅速上抬,手指微动, 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随后只听一道响亮枪声, 潜伏在章行至身后的异兽在眨眼间炸成一团密密麻麻的细针。
细针借了外力,又向他们袭来。
手/枪往天上一抛, 白银长枪在李子越手中急速旋转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屏障,针刚触碰到枪身便被弹飞至四周,再化作一片毫无生气的黑烟,融入积雪。
烈火“呼”一声自雪风中高扬窜起, 将那团黑烟紧紧包围, 烟雾在橙红火焰中尖声惨叫,不知过了多久,黑色逐渐消散,雪夜再次被夜色笼罩。
一切又归于平静。
[本次一共消费3枚金币, ‘长枪’武器已不能再使用]
李子越站在树下面无表情地揉捏着略微酸痛的手腕。
章行止将报废的长枪收起来,看着李子越,惊讶:“怎么感觉你什么武器都会用一点?专门学过?”
一路前进到现在,他系统背包杂物层已经塞了数十件李子越为了省金币消耗的一次性武器, 无论是小型飞镖还是巨型斧钺, 就没有李子越不会使两下的。
李子越未抬眼,只是摇头。
他眉眼清冷,仿佛在陈述一件小事:“刚出《高级伪人副本》那几年,用各种武器的玩家我都遇到过, 被他们揍多了,自然也就会用他们的武器了。”
“……”章行止神情僵硬, “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事,”李子越将绷带缠上伤口,又活动了两下,这才整理好衣服继续往深处走,“他们现在的坟头草少说也有十米高,总得来说还是我赚了。”
章行止:“……”
他跟上李子越:“《高级伪人副本》到底是怎样的?”
李子越没吭声。
章行止加了句:“三个月后我也会进入高伪,高伪里玩家不会敌对,我会成为你的队友。”
李子越眼眸下低,神色不明,仿佛只关注厚雪覆盖的地面。
过了半晌,他才缓慢开口:“信息互换,我不做亏本的事。”
章行止一副“不出我意料”的表情,从背包里拿出一枚浅蓝色水晶吊坠:“你不是觉得张敛熟悉吗?”
李子越头一次主动停下脚步,他微抬头,视线落到吊坠上。
“想来你也应该猜到了,你有一段怎么也想不起来的过去回忆,而且张敛也在隐瞒它,”章行止将吊坠放到李子越掌心,“现在,它就藏在吊坠里,只要你把吊坠打碎,你就可以回想起一切。”
李子越神情倦倦,倒是把吊坠挂在脖子上,再继续往前走。
“不知道。”
“啊?”章行止怔住,“什么不知道?”
李子越的声音通过雪风传过来,带了冷漠:“我真的不知道。”
他顿了半秒:“我甚至怀疑过很长一段时间,我究竟有没有从《高级伪人副本》逃出来。”
“过去六年我经历的一切,甚至眼前的你,甚至我本身,都有可能是虚构的。”
“整个世界,对我来说是一场盛大的骗局,我正是因为分不清真假,才导致学长学姐们死去。”
章行止下意识感叹:“……高伪真的有这么……”
他停了惊讶。
《高级伪人副本》三年开启一次,且只允许积分榜前十的团队进入。
能混到积分榜前十的,个个都是通关无数副本的老油条,必然有过人之处,而《高级伪人副本》至今通关率为0。
光这份数据,足以证明《高级伪人副本》的恐怖。
李子越轻轻叹气:“玩家通关副本的正常流程是:系统发布任务,玩家寻找线索,再完成任务解答。”
“再复杂的任务,它背后一定有一条完整的线将所有串联起来。”
“举个例子,26个字母表存在被大众接受的顺序,即A过后是B,B之后是C……简单的副本会先告诉你C,让你倒推出A和B,复杂的副本可能直接告诉你Z,要求你倒推的基础上还要你利用这些字母组合出某个单词。”
“再难的题,只要根据已知条件找出隐藏条件,将条件串成阶段性结论,最后把合理的结论增添删改,也能找到答案。”
“但《高级伪人副本》不是这样的,”夜色愈浓,李子越声音压低,“首先,在任务上,它毫无逻辑,像是系统随机抓了几个毫不相干的元素,让你猜测下一个是什么,完全……无从下手。”
“这就算了,”李子越轻揉眉间:“你很难躲避副本里存在的危险。”
“再举个例子,这个副本的异兽需要金币+武器才能消灭,系统会先让你参加能获得金币的环节,之后再让你和异兽对决。”
“前期金币赚多赚少算你的本事,最起码系统是会给你留生路的,尽管这条生路看上去很狭窄,但《高级伪人副本》里面,系统只想你死。”
“它不会告诉你金币,也不会给予你武器,没有金币的加持,你对异兽造不成一点伤害。”
“玩家在发现‘无法造成伤害’时会去找关于金币的线索吧,”章行止想了想,“这明显是玩家前期调查不够造成的……”
“不,”李子越摆手,“正常人肯定会意识到自己漏了哪个环节,但当你意识到的时候,获取金币的环节已经被系统永久关闭了。”
“想重新开启环节?死了等投胎后再来吧。”
章行止后背已经附上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
“这样完全是无解……人不可能在没有任何线索的情况下预兆未发生的事情。”
“是,”李子越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如果我告诉你,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个长得和你一模一样,思维和你同频,但武力值比你更强,能猜到你所有策略,还拼命想取代你的……伪人呢。”
话音刚落,李子越手臂稍动,漆黑的枪口瞬间闪出一枚飞驰的子弹,章行止身侧的异兽在瞬间自主撕裂成两半。
“遇到能分裂的了,”李子越眉头轻皱,“麻烦。”
章行止敏捷转身,紧接着只听一阵让人起鸡皮疙瘩的粘稠液体蠕动声,分裂成两只的异兽哑着声音惨叫。
它们的上半身已经被不明液体腐蚀残缺。
“‘雨’属性异能。”
李子越眉间轻动,看着章行止的背影,没有再说。
“这一下花了我5金币,”章行止咬牙,“系统能再坑点吗?我一共就一千来个金币。”
李子越愣了半秒。
章行止只有一千多枚?
如果他所说属实,那5人小队中唯一一个达成“无观众伤亡”成就的是谁?
刘煜澈?还是一直没现身的第五位?
腰侧生出几根植物触须,倏尔又化为一滩墨绿液体,章行止喘了口热气:“别走神啊。”
周围光线已经差到快看不清一旁章行止的程度,雪风又急,异兽骤然增多,李子越双手不知不觉沾满了恶心的粘液。
尔后只见极远处亮起道强烈的白炽光,夜晚仿若白日,潜伏在阴暗角落的异兽也咆哮着疾驰过来。
章行止按住一边耳朵:“动物园那边已经受到了异兽的袭击,天空和地面的防守实在太难了,我甚至能听到耳机那边传来人的惨叫。”
光传到这边,黑屏紧接着现形,原先在监控中还看不真切,现在走近了才深感黑屏的广阔与震撼。
所有光线在黑屏前被拦腰斩断,无数奇形怪状的异兽自黑屏中央冒出,它们目标明确,直指动物园。
而在它们身后,能见一团状似圆润月球的发光体。
小型异兽的影子在球体上晃动,球体表面像裹了层滑腻的膜,偶尔能见到异兽扭曲的脸贴在上面,再往外挤压,脸被膜困住,皱成一团更诡异的东西。
李子越很难形容眼前看到的一切。
仿佛你捡到一团软绵绵、里层自我抽搐的圆球,切开最外层的保护膜,里面密密麻麻的黑色虫卵便争先恐后爬出来,再悄然顺着你的皮肤钻入你的体内。
这便是人和异兽结合产生新型异兽的场所——温床。
空气中仿佛弥漫着另一道异样的气息,仔细感受,它还带了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甜腻。
章行止瞥了李子越一眼,随后丢给他个小型空气过滤器。
“不要吸那种气体,”章行止掩在雪堆里,手里调试着等下要引爆的炸弹,“那种气体吸多了……”
他面露尴尬。
“那温床是个什么东西,你也明白,我就不说了。”
李子越愣神了两秒,随后木讷地点了点头。
【笑死我了,好久没见这么乖的李哥】
【他很认真地点头了哈哈哈哈】
【大人在看直播,小孩不许睁眼(打赏100积分)】
章行止借着雪的掩护从边缘往亮光的温床处走去,李子越在后方为他扫除可能存在的危险。
期间袭来的异兽越来越多,金币耗损的通知如清晨吵闹不停的闹钟,章行止也感到肉痛。
“继续,”李子越沉稳道,“等下我转300金币给你。”
“哥,大气。”章行止压着声音笑了句。
李子越没吭声,他手腕微上扬,随后只见夜空中亮起第三道如流星般闪耀的光芒。
绑在温床附近的炸弹在瞬间被引爆点燃,“轰隆!”一声巨响,周围的异兽都被震地血肉模糊。
火光被风吹得愈发猖狂,顺着章行止埋下的易燃物线路急速飞驰,配合一边灯光,将黑夜彻底翻转。
还未成型的异兽在熊熊烈火中尖叫翻滚,灰黑烟雾冲天,四周温度升高,毒雾扩散更快,饶是李子越事先有准备,也被这烟雾呛得不住咳嗽。
隐约可见被摧毁的温床闪过一两个人类的影子,他们的半边脸已经被火烧成模糊的黑,嘴角却挂着解脱的微笑。
他们的下半身已经被摧残地不成样子,数不清的切割伤痕挂在他们裸/露肌肤的每一处。
李子越心间一滞,痛苦的压抑涌上心头,他轻咬牙,借着火光与混乱,往黑幕左侧跑去。
章行止的声音响在耳机内:“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异兽在雪层上面匍匐前进,李子越掩着气息:“行。”
“要赶快,火焰会刺激异兽。”
借助投影重合的南北两个方位的温床已经被他们炸毁,上下温床交给张敛和刘煜澈,现在他和章行止需要解决东西两道投影为竖线的温床。
温床被极限压缩成一小段长条,视觉上不如南北两边明显,再加上或多或少还是吸入了从温床那边溢出的怪异气体,李子越神识越发恍惚,只能靠本能前进。
愈逼近东方,异兽更多,原本被限制在南北两界的异兽被火焰驱赶,皆往东西两边跑去。
李子越横踢暂时解决掉一只异兽,视野扩宽,终于在异兽倒下的尸体那边发现了东方温床。
然而当他真正看清温床附近的东西时,人却控制不住往后退。
一股莫名强大的恐惧陡然插入他的心脏。
竖线温床旁边立了个人。
她身形极为纤长,两边手臂宛如看不到尽头的细绳,脖子反复缠绕盘在消瘦的肩膀两侧,椭圆形的头颅挂在一圈脖子中央。
此刻她微弯下身体,尖锐的指甲将温床外层的膜撕开,将还在孵化的人兽卵抱出来。
而当她扭动僵硬的头颅,将两只空洞的眼对准李子越时,李子越整个人仿佛被一股强力死死定在原地。
这张脸……
他脑中猛地刺痛一瞬,无数杂乱的记忆片段如望不到尽头的军队,毫不客气地闯入他的大脑。
痛苦、窒息、压抑、懊悔、自责、哭到喘不过气……
【他长久地站在雪地里,人仿佛冻成了具毫无生气的冰雕。】
【她对他说过的话仿佛刻进了他的骨头,他无力反驳,只能任她把那个孩子带走】
【他又变成了孤零一个人】
四肢骤然僵硬,下方的雪不知何时融化成水,又急速结冰。
他移动不了了。
“章行止……”李子越微喘着气,感受身体内的热量在急速消逝,“你联系张敛那边……这里有异常,可能存在特别变异体……”
耳机那边却没有任何响应。
李子越心愈发沉。
“章行止?”
周围仿佛变得异常安静,雪花落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她尖细的手指已经掐上李子越脆弱的喉咙,生出的刺将他脖颈割出醒目鲜血。
血落在雪上。
无声无息。
让他痛苦到差点喘不过气的回忆猛地砸向他的脑子。
冰冷的、残缺的、行尸走肉般的, 17岁的李子越从未觉得屋子有这样冷。
张敛的药还搁在床前,床上却空荡荡,床被严寒的天气冻得像结冰的河岸。
李子越猛地咬住舌尖, 剧烈的疼痛让他的意识清醒了些。
弯刀在半空中急速旋转,随后骤然砍向缠住他的细长手指, 不想削铁如泥的短刃却只能伤她皮毛。
加了近50的金币筹码,那手指才勉强被李子越切断。
他往后撤去, 长手仿佛生了眼睛,死死追着李子越。
通讯断了,周围都是异兽,还有个强大到让人难以想象的怪异生物。
从这里回动物园最起码要半个小时。
无论如何, 在不清楚强大敌人底细前和其硬碰硬是最愚蠢的行为。
当下只有先逃。
那怪物动作更快, 李子越还未撤出十米,她的细长分身已经挡在李子越面前。
李子越藏在身后的手指微动,一抹不算明亮的金光在指尖旋转生长。
随后却听远方传来两声极为响亮的“砰!”
没有消音的狙击。
急促的闪光在人眼前一晃而过,分身碎裂, 那怪物的面部受到强烈冲击,控制不住地往后仰去。
伸在李子越面前的手指暂且脱力,李子越趁着间隙疾步往后撤。
不想刚动作,身后却撞上他物, 那人身上特有的淡竹叶香味萦绕在李子越鼻尖, 他紧绷的神经瞬间得到放松。
“张……”李子越眯了一边眼眸,轻轻喘气,“张敛。”
“哥。”
张敛将他往怀里再拉,他短暂地拥抱了李子越一瞬, 再三确定李子越只受了点皮外伤,张敛这才稳了情绪。